3月13日,美国总统特朗普通过个人社交媒体宣布,蒂勒森不再担任国务卿一职,由现任中央情报局局长蓬佩奥接任。消息一出,自2017年11月特朗普与蒂勒森出现不和传闻以来,有关后者会否离职的猜测终于尘埃落定。虽然特朗普就职一年多来,已有多位政府高官遭到解职或主动“挂印而去”,但此次蒂勒森去职却传递出一些深层次的微妙信息,这一看似“普通”的人事变动折射出美国政坛风云的万千变幻。
国务院是美国负责外交事务的最高行政机构,作为国务院掌门人的国务卿始终在美国外交政策的制定和推进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尽管由于个人性格特点及其与总统的关系等原因,国务卿发挥的作用会有所差异,但像蒂勒森这样与总统在诸多重大外交问题上存在立场分歧,并且因其与总统关系不和而在外交决策过程中不断被边缘化的国务卿,在美国历史上却并不常见。
出现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在于,特朗普执政后,美国政治在民主、共和两党“极化”的基础上形成了执政党内部“碎片化”的特殊结构。在这一结构中,以国防部和国会主流共和党议员为代表的建制派保守主义、以国务院为代表的建制派中间主义以及以特朗普为代表的反建制派三股政治力量之间始终围绕一系列内政外交问题进行着复杂的博弈。特朗普对于蒂勒森的不满主要集中在双方围绕美国对外政策的整体取向存在观念分歧,其中的核心问题是对既有国际体系和国际秩序的态度,也就是围绕美国是应继续扮演世界领导者,还是在所谓“美国优先”的理念下成为国际体系和国际秩序的“搭车者”而展开的争论。
蒂勒森的离职表明,建制派中间主义的影响力正日趋式微,未来左右美国外交政策走向的将是共和党建制派保守主义与反建制派两大政治阵营,美国国内政治博弈新进展将会外溢到美国的对华政策领域。
特朗普执政后,反建制派与建制派中间主义成为美国国内政治的主导。共和党反建制派与建制派中间主义者结成了占据主导地位的国内政治联盟,从而使中美两国在保持双边关系稳定的基础上形成了一种以实用主义和结果导向为特征的互动模式。一方面,特朗普代表的反建制力量主要从国内政治的逻辑出发处理对华关系,致力于聚焦经贸问题和朝核问题,其目标是回应他们的核心选民群体——“铁锈地带”白人蓝领中下层的对外经济利益诉求,改善美国的贸易逆差,增加就业,减少海外干预的成本,最终实现“使美国再次强大”的竞选承诺。另一方面,蒂勒森代表的建制派中间主义者则致力于从中长期战略角度出发稳定中美关系,既要避免两国因具体议题而陷入摩擦纷争,又要避免“新冷战”的出现。蒂勒森曾不止一次地表示,要以未来50年为时间标尺看待和思考美中关系。可以说,建制派中间主义者继承了基辛格、布热津斯基等传统共和党政治精英的战略思维,其现实主义理念与特朗普的实用主义风格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共振”。
但是,共和党建制派保守主义力量试图“扳回”中美关系大局。自2017年下半年,特别是自特朗普访华以来,共和党建制派保守主义力量对于美国对华政策的“短视”倾向感到不满,认为特朗普政府过于关注狭隘的经贸问题,在战略性问题上对华让步较多,而忽视了中国作为战略竞争者的“威胁”。因此,这派政治力量基于地缘政治的逻辑,致力于通过行政、立法和智库等多种渠道影响特朗普政府的对华外交,其中便包括2017年底以来先后出台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2018年国防授权法案》及“台湾旅行法”中对中国的强硬论调,以及挑战两国关系红线的一系列做法。
因此,可以判断,建制派中间主义力量的式微将会缩小美国对华政策中的“缓冲区”,使其成为建制派保守主义与反建制派两大更为“极化”的政治阵营及其代表的两类对华政策逻辑——国内政治逻辑与地缘政治逻辑——之间的博弈,从而极有可能导致今后一个时期中美关系的不稳定。
蒂勒森去职后,中美在反建制派最为关注的具体议题上的博弈有可能进一步加剧。如果说过去一年多来中美关系总体稳定的美方原因在于反建制力量与建制派中间主义者基于实用主义和现实主义原则而结成了稳定的中美关系、聚焦具体议题的政治联盟,并且能够有效抵御建制派保守主义的强硬对华政策主张的话,那么,随着反建制派人物蓬佩奥取代建制派中间主义者蒂勒森,成为美国对外政策和对华政策制定的重要参与者,中美在经贸、朝核等反建制派最为关注的具体议题上的博弈将会进一步加剧。一旦双方因上述问题处理不当而出现摩擦甚至重大龃龉,特朗普政府在对华关系上抵御建制派保守主义影响的意愿和能力都会显著下降,从而难免使横亘在中美两国之间的地缘政治博弈再度回归。毫无疑问,这对中美关系而言将是一个危险的前景。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中方应密切关注美国反建制派的对华政策趋向,推动中美关系朝总体稳定方向发展。从当前中方能够争取到的最理想结果,也从进一步拓展中国国际战略空间的最佳选择考虑,如果中方能够通过积极有效的工作,使中美关系继续聚焦于经贸、朝核两个具体的关键议题,进而保持甚至进一步强化美国反建制派在对华政策方面的影响力,那么中美关系受制于美国国内消极因素的可能性就会最大限度地被降低。毕竟,围绕经贸问题和朝核问题开展外交层面的斗争,总比在东海、南海以及“一带一路”等涉及中方重大地缘战略利益的领域出现激烈博弈甚至对抗要好得多。
同时,要利用好中美两国之间现有的沟通机制和渠道,让美方认识到中美关系稳定发展对于其国内政治具有重要意义。要充分利用中美双方已经建立起来的多种机制化沟通渠道,继续强调特朗普政府执政以来中美良性互动所取得的一系列重要成果对于推动双边关系稳定发展的重要意义,尤其是对于美方最为关切的经贸、就业、安全等重要利益所发挥的不可替代的外部影响力,从而使两国能够在既有的合作框架下继续落实一系列双边关系议程,并以此践行两国元首在海湖庄园会晤以及特朗普访华期间达成的重要战略共识。在此基础上,通过在经贸议题上的进一步建设性互动(包括积极落实“一年行动计划”、改善中美贸易结构等),推动稳定特朗普的国内核心政治联盟,巩固中美关系自2017年以来所形成的积极互动局面。
最后,要充分做好两手准备,必要时有针对性地对美推行“挂钩”策略。如果未来美国对华政策朝向严峻方向发展,特别是美方在台湾问题上做出进一步挑衅的话,中方应有针对性地推行“挂钩”策略,即将美国在台湾、南海等问题上的表现与中美经贸议题挂钩,以此约束其行为。在美国国内政治日益分裂的背景下,特朗普国内地位脆弱,极度依赖自身核心联盟,因此任何影响联盟利益的因素对其执政稳定性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要让美国国内政治势力充分理解并明白一个基本原则,那就是,在事关中国核心利益的问题上同中国“叫板”,是要付出重大政治代价的。归根到底,中国对美中长期政策还是应着眼于其国内主流精英阶层,维护并巩固中美利益共同体的战略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