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少阳论治后期重症肺炎*

2018-01-22 01:31芳张
中国中医急症 2018年5期
关键词:邪气小柴胡少阳

郑 义 赖 芳张 燕 韩 云△

(1.广州中医药大学,广东 广州 510405;2.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广东省中医院,广东 广州 510120)

重症肺炎是肺组织炎症发展到一定疾病阶段,恶化加重形成的重症感染疾病,可引起呼吸衰竭和其他多脏器功能衰竭,是导致ICU患者死亡的重要原因之一[1]。该病患者多为高龄、有基础疾病者,预后影响因素较多,常规治疗后仍有较高的死亡率,或病程迁延。部分患者病程后期的炎症指标虽然逐步下降,但仍反复低热,咳嗽咯痰,原因可能是并发真菌感染,或抗生素耐药及药物热,原因比较复杂,疗效也不尽理想[2-5]。

重症肺炎于中医并无确切对应病名,现代医家多参照 “暴喘病”“喘脱”等病进行辨证施治[6]。 后期多从“热病伤阴”入手,用滋阴清热药物治之,但临床疗效亦未尽全。笔者在临床实践中多从“少阳”论治,临床疗效满意。阐述如下。

1 正虚邪陷少阳是基本病机

1.1 少阳邪气的来路 根据临床观察及现代证候研究的结果[7],重症肺炎初起可有太阳证,但因发病者多存在脏腑虚损的基础状态,故而传变较快,起病即见阳明热证,甚则热实昏聩谵语,为热厥之证。或有邪气直中少阴,神志倦怠或昏迷,四肢逆冷,脉沉微。无论病在三阳,或是病在三阴,临床上该类患者多先给予抗感染及呼吸机辅助通气等脏器功能支持,或兼用中药发汗解表、清热泻下、活血化瘀等治疗。经过早中期治疗,机体津液亏虚,邪气极易趁虚入居少阳之地,并因其三焦部位不同,邪结部位各异。

1.2 胃气不振,津液亏虚是本 本病后期脏腑气血亏虚加重,正气内却,根本在于胃气不振,津液亏虚,临床表现为精神疲倦,纳差。《伤寒论·辨太阳病脉证并治中第六》云“太阳病,十日以去,脉浮细而嗜卧者,外已解也,设胸满胁痛者,与小柴胡汤”,这提示伤寒病后,患者精神困倦嗜卧,如非疾病痊愈,又非陷入阴证,则为转入少阳。柴胡四大证中有“默默不欲饮食”,“默默”即患者情绪低落、精神困倦,是津液内虚的外显,在急性外感性疾病病程中见到此证,提示疾病转入少阳。故仲景谓“伤寒中风,有柴胡证,但见一证便是,不必悉具”。而纳差之所以提示病转少阳,是立足于少阳病的病机。《灵枢·营卫生会》中提到“人受气于谷,谷入于胃,以传于肺,五脏六腑皆以受气”,人体一身之气,是合先天元气、后天水谷精气即天之清气而成,若脾胃健运,气有来源,即使元气亏虚,清气衰少,正气亦足可布敷周身御邪于外,不至于气血内却。反之则如《灵枢·五味》言“故谷不入人,半日则气衰,一日则气少矣”。重症肺炎后期患者,胃气不振,食少气衰,病多陷入少阳,此为小柴胡汤治少阳病之一着力点,也正如近代经方家胡希恕老言,小柴胡汤既为解热之剂,又为健胃之剂[8]。

1.3 邪陷少阳,正邪分争 正气亏虚,邪气陷入少阳后,“正邪分争”是其特征,主要表现为发热。临床这部分患者多见低热,如疟状,或一日数度发,或定时发热,多不伴恶风寒,而喜敷被并手足冰凉者亦不多。诚然少阳病发热之典型热型为“寒热往来”,但临床能见到此证实为不多。究其原因,一则仲景不过以此表明少阳病机;二则患者经中西医多种治疗干预,症状已不典型;三则疾病深浅不同,如《伤寒论·辨太阳病脉证并治下第七》云“妇人中风,七八日续得寒热,发作有时,经水适断者,此为热入血室,其血必结,故使如疟状发作有时,小柴胡汤主之”,此即是外感后,邪气趁虚结于血分,正邪交争休作有时,所以见反复发热或定时发热,这是少阳病病情的更深一层。又参考《伤寒论·辨阴阳易瘥后劳复病脉证并治第十四》云 “伤寒瘥以后更发热,小柴胡汤主之”,提示在急性外感性疾病后期,疾病原本几近痊愈,却见发热,据其病后津液亏虚,邪气可因此内陷与正气分争,故此发热多为邪陷入少阳地界之征象。因此,重症肺炎经中西医治疗后,仍有反复发热者,若不见机体沉衰手脚厥逆下利之三阴证,无太阳表证,又非舌红少苔,尿黄之伤阴证,病位不在表不在里,便是在半表半里,即是正气亏虚,邪气内陷少阳,正邪分争的表现。

1.4 三焦水火失调 重症肺炎患者经抗炎解痉平喘及呼吸支持等治疗后,后期仍有胸闷喘促,咳嗽咯痰,或咳而胸痛,究其病机为三焦火气衰少,气机不利,水液代谢失调。咳喘一证,原无六经定位的特异性,六经病皆能使人咳喘。然而,此证出现在重症肺炎的进程中,结合其伴随证候,亦可确定其所在病位。

少阳病之病位,以八纲分在半表半里,以经络分在三焦。三焦通行元气[9],敷布于五脏六腑,且为决渎之官,通调水道[10],而肺居上焦胸膈之内,既为少阳相火经历之处,又为水之上源,外主皮毛。当重症肺炎后期,三焦火衰,余邪陷留胸膈,结于胸胁,气机不畅,故见胸满闷不适或隐痛,正如《伤寒论·辨太阳病脉证并治中第六》言“血弱气尽腠理开,邪气因入,与正气相抟,结于胁下”。因肺气本虚,又经过前期御邪消耗,此时正邪交争于上,津液不下,停饮蓄痰,肺气失其宣肃,故发咳喘。若三焦水道不利,胸中痰饮壅盛,余邪与内陷胸膈与痰饮互结,则成结胸证,可见胸痛,剑突下硬满疼痛或按痛,咯吐黄痰,这又是病在少阳的更深一层[11]。

2 固护胃中津液,疏通三焦是治疗重症肺炎后期的原则

重症肺炎后期本虚以胃中津液亏虚为根本,土能生金,固护胃中津液应贯穿治疗始终,即如李中梓所言“有胃气则生,无胃气则死”[12],并在固护胃中津液的基础上,疏通少阳三焦通路,调畅水火,使其气机条达,津液代谢恢复正常。

2.1 固养津液,疏通三焦,方以小柴胡汤为底 方中主药柴胡能除心腹胃肠间之结气,即半表半里之邪气,条达三焦少阳之气,故本经言其能“除寒热邪气,推陈致新”[13],寇宗奭认为真脏虚损复邪热,用柴胡正合宜[14]。黄芩清热燥湿,除半里之少阳郁热,合柴胡以条达三焦气火。半夏气味辛平,辛能去除半表半里之结,平能降逆[15],合生姜除上逆之水饮,通调三焦水液。方中主药虽为柴胡,但从病机角度,其核心则在于人参和甘草。邪气之所以内陷,主要在于津液虚,治疗首当扶正,补脾益气,藉此调节脏腑功能,托邪外出。《伤寒杂病论》中,每每于“呕吐”“心下痞满”等津液亏虚、脾胃气虚证中使用人参补津液,通过现代数据挖掘手段可以发现[16],在伤寒杂病论的逻辑里,人参主要治疗呕吐、腹泻等体液大量丢失后引起的消化功能、呼吸功能减退为主的疾病,其中配伍甘草最为常见,其次有生姜、大枣。生姜、甘草、大枣补津液而鼓舞胃气,其中生姜除饮兼能解表,透邪于外。全方的组建的思路便是通过补津液强健脾胃,补脏腑形质之不足,调畅三焦水火运行,除结于半表半里之邪。

2.2 随六经兼证加减 方药的加减进退,始终不离中焦津液。若有肢体疼痛不适,或有汗或无汗,稍稍恶寒,则为兼有太阳,合桂枝汤成柴胡桂枝汤治之。咳嗽明显者,痰白者,为兼有太阴水饮,去大枣之甘壅,改生姜为干姜温化里饮,加五味子敛肺气;若口干口渴,苔干,为兼阳明气分热,加生石膏;咯浓痰偏黄,去生姜、大枣,加芦根、薏米仁清热排脓;若邪陷入更深一层,见胸部隐隐作痛,咳时加重,为痰热结胸,去生姜、大枣,加小陷胸汤,仍闷痛不解者为有瘀血,加桂枝茯苓丸。小柴胡汤并非专为少阳而设,治从少阳,也并非唯小柴胡汤是从,若胸无胀闷,见心烦失眠、面垢口臭、苔腻之上热证而无口苦,则柴胡、黄芩可去,加黄连。关键在于疏通三焦水火运行,恢复津液正常输布。

3 病例举隅

患某,男性,66岁,2016年12月19日因“咳嗽气促伴发热1 d”入院。既往无特殊病史,饮食不注重卫生。入院症见:神志清,精神疲倦,发热恶寒,体温38.1℃,咳嗽,痰黏难咯,咳时伴右侧胸痛,气促,右上腹部疼痛,无恶心呕吐,无胸闷心悸,纳眠稍差,舌红苔黄腻,脉弦滑。查体:右肺呼吸活动度减弱,右下肺呼吸音减弱,双肺可闻及少许湿罗音。辅助检查如下。血常规:WBC 12.51×109/L,NEUT%89.4.0%;PCT 33.03 ng/mL;hs-CRP 478.41 mg/L。 血气分析:pHTC 7.387,PO2TC 47.9 mmHg,PCO2TC 36 mmHg,Lac 2.7 mmol/L。 胸部CT提示:右肺中叶、下叶炎症,并炎症实变;左肺下舌段及左下肺散在炎症。中医诊断:肺热病(痰热壅肺)。西医诊断:重症肺炎。入院后给予无创辅助通气,亚胺培南西司他丁抗感染及抗炎解痉平喘等治疗。中医方面,治以清热排脓,化痰散结,予贝母栝蒌散合苇茎汤加减,服药两剂后患者拒绝继续服用中药。

经18 d治疗,患者已脱机,期间因痰培养找到真菌,抗感染方案已改为盐酸莫西沙星氯化钠注射液、奥司他韦胶囊联合氟康唑氯化钠注射液,患者热峰下降,但仍有反复低热,体温波动于37.1~38.2℃,咳嗽咯痰,辅助检查提示血常规及炎症指标下降,胸片较前无明显变化。说服患者尝试服用中药。刻诊:形体消瘦,神疲体倦,语声低微,夜间发热汗出,伴少许恶寒,咳嗽咯痰,痰多黄白,咳甚胸胁隐痛,胸闷,胃纳差,夜汗多,二便可,舌淡红,苔黄白微腻,脉弦。中医诊断:发热(少阳痰浊)。方拟柴胡桂枝汤合小陷胸汤加减,处方:柴胡25 g,黄芩 15 g,法半夏 15 g,党参 30 g,大枣 10 g,生姜 10 g,炙甘草 5 g,桂枝 15 g,白芍 15 g,瓜蒌皮 20 g,瓜蒌仁20 g,黄连5 g,薏苡仁 45 g,服药1剂后仍有发热,症状不减。续服用前方,改每日2剂,浓煎至100 mL,其中1剂嘱于夜间发热前服用。服2剂后次日解臭秽大便,并时时矢气,当晚未见发热。服药3 d均未再发热,咯痰同前,胸闷胸痛则较前减轻。2017年1月14日患者要求带药出院。2017年1月16日及1月24日先后2次门诊复诊,仍有少许咳嗽咯痰,痰黄白量少,无胸闷痛及气促,纳稍进,复查胸片较前改善。西药给予伊曲康唑胶囊与头孢克肟胶囊,中药于原方基础去桂枝、白芍,减柴胡、黄芩,带中药2周。后未再复诊。2017年9月随访,诉1月份服西药2 d后觉不适,自行停服,继续服用中药,2周后唯有少许咳嗽咯痰,纳食改善,未再服药,至今无诉明显不适,可下地劳作。

按语:本案患者经过早中期治疗后,症状虽有所改善,但后期津液亏虚严重,神疲体倦而纳差,邪气趁虚内陷少阳,夜间阳气入里之时与邪交争而发热,邪气于胸中痰浊互结,故咯痰黄白痰而胸痛。虽为重症肺炎后期,但仍有恶寒汗出,是兼营卫不和。方取柴胡桂枝汤合小陷胸汤调三焦水火兼和营卫。方中党参加倍补益气津;咳嗽痰黄,法当去大枣、甘草之甘壅,因津液本虚,故减量;加薏苡仁健脾清热排脓,兼有千金苇茎汤意。因伤寒论中小柴胡汤服用法本为每日3服,故服用1剂不效改为2服。桂枝汤治定时发热汗出时,服药法为发热前服用,仿此法。所以上方取效,在于切中重症肺炎后期正虚邪陷少阳的病机,通过调节三焦水液代谢及气机失调,从而改善患者症状,缩短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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