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莫斯科到佩图什基》中地名的象征意义分析

2018-01-18 09:57刘中昱
北方文学 2018年35期
关键词:克里姆林宫

刘中昱

摘要:本文从维涅奇卡旅途的起点和终点——库尔斯克火车站和克里姆林宫的象征义入手,力图对小说结局处赫然出现的克里姆林宫进行阐释。笔者认为,“台阶”、“克里姆林宫”、“米宁和波扎尔斯基的雕像”、“库尔斯克火车站”都是作家为了暗示苏联当局治下的社会分裂而有意设置的特殊形象,小说结尾主人公的死亡结局和克林姆林宫的隐喻则是从苏联的历史和现实两个方面对苏联神话进行颠覆。

关键词:从莫斯科到佩图什基;维涅奇卡;克里姆林宫;库尔斯克火车站;米宁和波扎尔斯基雕像

韦涅·叶罗费耶夫的《从莫斯科到佩图什基》以其强大的超文本互文性和后现代解构性成为研究者探讨其文本语义内涵的乐土。目前,该领域研究者已然发掘了作品同宗教、音乐等作品之间的联系,可以总结出百余位俄国和外国文化名人和七十余部文化作品(1)。也正是由于超文本的互文性,小说留下了不少谜团,例如:为何小说中的“我”总是走不到克里姆林宫,而“能到达的地方,只会是库尔斯克火车站”呢?以及小说最后主人公的惨死结局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存在这些谜团的重要原因便是互文性引发的阐释多元化和解构性所导致的“时间与空间的全面混沌”(2)。笔者认为,应当从文本入手分析作品的文化语义。因为该小说的“深层的文化语义主要是通过隐喻来实现的。小说的情节大都存在着某个与之相对应的文本,以后者作为理念和故事的原型”(3)。

小说在结构上的用意显而易见。它同诸多旅行记,尤其是同拉吉舍夫的《从彼得堡到莫斯科旅行记》存在着互文:两者都以旅程中的地点作为章节的标题,内容也都是主人公在旅途中所抒发的感慨。同时代的卡拉姆津、普希金和拉吉舍夫均通过旅行记来抒发对当时沙皇和农奴制度的看法。到了20世纪70年代,叶罗费耶夫也加入到了这场对话之中。只不过他面对的是僵化的苏联体制。以《从彼得堡到莫斯科旅行记》作为戏仿的对象,无疑暗示了作家对苏联体制和社会现实的否定态度。

一、克里姆林宫之谜

除了形式上的用意之外,小说中还有诸多暗示,它们往往体现为怪诞之处。例如,主人公说道,自己多次走遍莫斯科,但“还是一次也没有见到克里姆林宫”。而且该说法还被主人公反复强调:“反正我是什么克里姆林宫也看不到的,最后我能到达的地方只会是库尔斯克火车站”(4)。在这匪夷的说法背后一定隐藏着作家的暗示,而揭开它的关键在于弄清克里姆林宫、库尔斯克火车站究竟指代何物。

主人公踏遍莫斯科都未能见到克里姆林宮,因此它绝不是地理意义上的。同理,“每次都会到达”的库尔斯克火车站也绝不仅是一个地理位置。

小说中主人公的旅行并未到达佩图什基,实际走过的路线为“莫斯科——奥列霍沃-祖耶沃——莫斯科”。但如果我们将这段旅途的起点和终点精确到点,就可以发现维涅奇卡是从“去库尔斯克车站的路上”的“一栋陌生大楼的楼梯台阶上”出发,最终死于克里姆林宫附近“不为人所知的门洞”边的台阶之上。可以认为,该旅途路线是从库尔斯克车站到克里姆林宫。而更为有趣的是这两个地名在小说的开头和结尾反复出现。在开头:“为了哪怕看上一眼克里姆林宫,我还是动身往市中心走去”,但是“最后我能到达的地方,只会是库尔斯克火车站”;而在结尾:“现在,我终于看到克里姆林宫了——可现在,库尔斯克车站对我来说,是世上最好的地方”(5)。作家多次向我们暗示两地之间玄妙的关联,这种联系正是揭开克里姆林宫不可到达之谜的关键。

二、台阶与醒来

那么二者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我们不妨从起点和终点的共通之处来探究。维涅奇卡早晨从台阶上醒来,而在旅途的最后又是在台阶上被四个人杀死——“从那时起我就再没有醒来过,而且永远也不再醒来了”。可以说这段旅途的起点和终点在台阶之上。作家构建起了“起点(台阶上醒来)——旅途——终点(台阶上永不醒来)”的结构。这究竟用意何在呢?让我们来看看主人公对醉和醒的理解:“人生不就是灵魂的瞬间迷醉吗……我们大家都像是醉酒的人……有的人喝得多一点,有的人喝得少一点。”(6)把这段话同维涅奇卡的旅程相比对,便会发现“醒来-沉醉中的旅途-永不醒来”正是主人公的整个人生轨迹,是他灵魂的瞬间迷醉。维涅奇卡每日都在醒来醉去之间循环往复,当他无力醒来之时,其人生也就走向了死亡。正如这段旅途一样,从醒来启程,又在无法醒来处停下了脚步。

那么台阶究竟又象征何物?撤职后的维涅奇卡说道:“我将一直留在底层,从下往上,唾弃你们的整个社会阶梯。是的,对每一级台阶都吐上一口。要沿着这个阶梯向上爬,就得变成一个毫无畏惧、毫不抱怨的犹太鬼,就得成一个从头到脚都是用纯钢浇注的无耻之徒。”(7)如同旅途的两端是起点和终点一样,台阶的两端是上面与下面。小说中多次出现主人公对上面、下面的辩证思考:“下面的人都认为我是工贼,是叛徒;上面的人则认为我是心理不健全的懒汉。下面的人不想看见我,而上面的人在谈论我时则不能不发笑。‘上面不能,下面不想。”(8)在维涅奇卡看来,这个孤立和排斥自己的苏联社会可以简单地分成上面与下面,而维涅奇卡本人是从上面跌落到下面的人的代表。事实上,在维涅奇卡这个人物身上有作家自己的影子。叶罗费耶夫一身兼有苏联社会上层精英和下层人民的特点:作家本人才高八斗,凭借着学识在诸多学府均能大受欢迎。但是由于他酗酒、旷课,常常违反规章制度,作家只得去做一名缆线焊接工。叶罗费耶夫创作这部小说时就是在“莫斯科州通信生产技术管理局专业化安装局”工作(直到1972年“因旷工被辞退”(9))。

维涅奇卡也是从上层跌落到底层的人。他在担任生产队长时曾自言自语:“上帝只关心亲王们的命运,然后让亲王们去关心人民的命运。你是生产队长,也算是个‘亲王了”。他不光意识到了自己的“亲王”身份,更看到了“亲王”同人民之间的隔阂:“你对你的百姓的关心表现在哪里呢?你了解这些寄生虫的内心吗?……你了解手下那四个人的内心辩证法吗?”。这种心理也是主人公和他的四个室友的关系破裂的原因。因此,苏联社会上层和下层之间所存在的巨大的种群隔阂便是“台阶”的社会语义。

由于主角的身份特殊性,他处于一种“上面不能,下面不想”状态。分裂的社会将他排斥到了上下之间的裂缝之中,而这正是台阶的内涵。维涅奇卡的后半段的醉酒人生中,他既无法重新被上面接受,又被下面排挤,因此他的社会位置就一直处于上面与下面之间的“台阶”上。因此,旅途的起點和终点、主人公的醒来和死去都是在“台阶”上,这正是作者在暗示我们:维涅奇卡至死都未能在这个一分为二的社会中找到归宿,他作为社会分裂和排挤的牺牲者,最后的位置只能在这不上不下的“台阶”之上。

三、米宁和波扎尔斯基纪念像与库尔斯克火车站

既然“台阶”暗示着苏联社会的隔阂,那么上层和下层之间是否永远壁垒森严、互不来往?作者向我们展示了一个不同阶层汇聚一堂、和平共处的地方——库尔斯克火车站。这不光是上层和下层的人都会去的地方,还是维涅奇卡旅途的重要起点,主人公在库尔斯克火车站停留的时间也最长,作家甚至花了四章的篇幅来描写这个火车站。库尔斯克火车站还是维涅奇卡同周围民众交互最多的地方,更是把当代苏联人民的形象展现得最清晰的地方。作者深知唯有在火车站中苏联各阶层人民才能放下地位意识,化身为清一色的旅客,构成苏联人民的全景图。于是,当维涅奇卡在饭店被人架出去时,我们才真切地体会到主人公被排挤在整个社会之外的孤独。

除了库尔斯克火车站之外,还有一个建筑也具有相似的内涵。维涅奇卡在克里姆林宫附近被四个人追杀时,他想再跑回到库尔斯克火车站,但是慌乱中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跑,于是就去询问了米宁和波扎尔斯基纪念像:“我在纪念像前停了两秒,为了能看得清楚一点……先看了看米宁,又看了看波扎尔斯基,然后又转向米宁——往哪儿跑?……库尔斯克车站在哪儿?”(10)

库兹马·米宁是肉商,而德米特里·波扎尔斯基则是公爵,他们的雕像跟库尔斯克火车站一样有上层和下层联合在一起的隐喻在其中。此外,这座坐落于克里姆林宫旁的雕像显然还代表了国家理想:人民的精诚团结。而在结尾处,主人公为了跑回到库尔斯克火车站而去询问这座纪念像,是作者有意将二者的含义联系起来:维涅奇卡想要摆脱不幸,回到那一个不同阶层的人可以和平共处的地方,于是去问了代表国家理想、昭示人民团结的雕像,但主人公却未能得到拯救,最终惨死在歹徒的刀下。主人公的死亡背后是苏联当局拯救人民、团结人民的理想的破产,是对人民在危难时刻的生命托付之辜负。这样的处理无疑是作家对苏联社会理想的讽刺和解构。

四、克里姆林宫

回答了主人公死亡的含义之后,我们也能分析在主人公死前猛然出现的克里姆林宫究竟代指何物了。该地无疑是一个具有复杂含义的概念,它至少应具以下两方面含义:

1)不可见人的国家机器。维涅奇卡走遍了莫斯科也没有找到克里姆林宫,这正是暗示了它不为外人所见的隐秘性。维涅奇卡想去克里姆林宫,却总是走到库尔斯克火车站,这是在暗示克里姆林宫的地位:克里姆林宫里面是清一色的上层贵族,维涅奇卡想往上爬,最多只能走到不同阶层鱼龙混杂的火车站。米宁和波扎尔斯基纪念像本应象征各阶层团结的理想,但当主人公朝波扎尔斯基目光所指的方向跑去时,却惨死在歹徒手中。这无疑也是作家的暗示:上层贵族和下层百姓联合之理想已经变质,如今在克里姆林宫只剩下贵族阶层,他们只会将百姓的性命视若儿戏。此处克里姆林宫大体上延续了传统象征:1918年以列宁为首的苏联领导人入主克里姆林宫,从此该地一直是苏联官僚的办公处,象征着统治者和国家机器。作家赋予了克里姆林宫一层隐秘面纱,不光是为了暗示苏联政府背离人民的现状,还是为了将克里姆林宫置于“莫斯科:地狱——佩图什基:天堂”这一对寓言建构之中——克里姆林宫既然是莫斯科的心脏,自然也成为了地狱的黑暗中心——由此来表达对苏联统治阶层的不满。

2)错误旅途的产物。维涅奇卡旅途的目的地是佩图什基,但没能到达该地。这是因为维涅奇卡在奥列霍沃-祖耶沃火车站“被下车乘客挤出车厢”,之后在混乱中坐了反方向的列车(11)。这是一次中途出了差错的旅行,而它的后果则是主人公的死亡。主人公直到看见了克里姆林宫,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并未到达佩图什基:“不!这儿不是佩图什基!克里姆林宫雄伟、恢宏地耸立在我的面前”(12)。这趟错误的旅行将维涅奇卡引到了克里姆林宫,引向了死亡。如果从国家和民族的角度来审视这一路旅程,会发现这趟旅程所暗示的正是苏联的建立史。这趟本该通往天堂的旅途中间出了错,最后没有通向天堂,而是通向了地狱的中心——莫斯科的克里姆林宫,通向了苏联的统治,并最终使主人公走向了毁灭。

这便是作家赋予克里姆林宫的两层含义。如果说第一层含义是在影射苏联当局的话,那么第二层含义则直指苏联的建立是一次出了差错的历史征程。为此我们不得不惊叹于叶罗费耶夫对苏联社会和国家的批判之深刻。

五、结语

在本文中,我们分析了“台阶”、“米宁和波扎尔斯基雕像”、“库尔斯克火车站”以及“克里姆林宫”四个地点的象征意义,认为“台阶”象征着一分为二的苏联社会上层和下层之间的隔阂,“米宁和波扎尔斯基雕像”——上层贵族和下层人民团结联合的社会理想,“科尔斯克火车站”——不同阶级人民和平相处的地点,“克里姆林宫”——错误旅途所通向的苏联黑暗的国家机器。最终,我们得出主人公之所以最终会惨死于台阶之上,是由于陷入了社会的裂缝之中,遭到了整个社会的排挤,在其背后是苏联当局对拯救人民、团结人民的理想之背叛;维涅奇卡之所以走遍莫斯科都未能找到克里姆林宫,却在死前见到它,一方面是因为苏联当局背离了人民群众而变得森严隐秘,另一方面则是由于苏联的建立被作家视为历史的错误选择的结果,它带给俄罗斯人的不是天堂而是毁灭。在这若干象征义的探索中,我们看到了苏联当局治下社会分裂和群众异化的现实,并且也感受到了作家颠覆苏联神话的解构精神和后现代主义立场。

注释:

Н.Ф.Брыкина.Функции интертекстуальности в поэме Вен.Ерофеева?Москва–петушки?//Миров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в контексте культуры.2008.№ 3.С.15-17.

《文化研究视角下的维涅·叶罗费耶夫小说》皮野著,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17年8月,第16页。

《新时期俄罗斯小说研究:1985-2015》,张建华著,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6年3月,第229页。

“从莫斯斜到佩图什基”[俄]维涅·叶罗菲耶夫著,魏旭译,《当代外国文学》,2004年第4期,P3-24,1001-1757,第6页。

“从莫斯斜到佩图什基”[俄]维涅·叶罗菲耶夫著,魏旭译,《当代外国文学》,2004年第4期,P3-24,1001-1757,第24頁。

“从莫斯斜到佩图什基”[俄]维涅·叶罗菲耶夫著,魏旭译,《当代外国文学》,2004年第4期,P3-24,1001-1757,第22页。

“从莫斯斜到佩图什基”[俄]维涅·叶罗菲耶夫著,魏旭译,《当代外国文学》,2004年第4期,P3-24,1001-1757,第16页。

同上。

《文化研究视角下的维涅·叶罗费耶夫小说》皮野著,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17年8月,第136-137页。

“从莫斯斜到佩图什基”[俄]维涅·叶罗菲耶夫著,魏旭译,《当代外国文学》,2004年第4期,P3-24,1001-1757,第25页。

《文化研究视角下的维涅·叶罗费耶夫小说》皮野著,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17年8月,第50页。

“从莫斯斜到佩图什基”[俄]维涅·叶罗菲耶夫著,魏旭译,《当代外国文学》,2004年第4期,P3-24,1001-1757,第24页。

参考文献:

[1][俄]维涅季克特·叶罗菲耶著,魏旭译.“从莫斯斜到佩图什基”[J].当代外国文学,2004 (4):3-24,1001-1757.

[2]陈淑贤.“四十年风云 两代人生活”,《好的斯大林》,[俄罗斯]维涅季克特·叶罗菲耶夫著,陈淑贤译,第5页.

[3]张建华.《新时期俄罗斯小说研究:1985-2015》[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6,3:229.

[4]皮野.《文化研究视角下的维涅·叶罗费耶夫小说》[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17,8.

[5]Брыкина Н.Ф.Функции интертекстуальности в поэме Вен.Ерофеева?Москва–петушки?//Миров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в контексте культуры.2008.№ 3.С.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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