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雅 何秋霞
摘要:袁郊的《甘泽谣·圆观》是唐传奇中经典的转世小说,“三生石”的意象就来源于此,《甘泽谣·圆观》讲述了士子与诗僧的旷世情谊,小说的主人公为一儒一僧,展示了佛儒两个宗教的碰撞融合。事实上,除了二人身份上折射出的思想体系,还有一个影响中国传统文化至深的道教思想在其中隐隐发光。《甘泽谣·圆观》作为晚唐传奇的代表之一,体现了唐代儒释道思想的融合统一,以及宗教与生活文学的契合。
关键词:《甘泽谣·圆观》;儒释道;融合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解释传奇:“传奇者流,源盖出于志怪,然施之藻绘,扩其波澜,故所成就乃特异,其间虽亦或托讽喻以纾牢愁,谈祸福以寓惩劝,而大归则究在文采与意想,与昔之传鬼神明因果而无他意者,甚异其趣矣。”唐时的传奇虽志怪,传异事,但并没有囿于“志”“传”的桎梏,跳脱了单纯“传鬼神明因果”的内容模式,有了发展与推波助澜。袁郊的《甘泽谣·圆观》所记之事可谓“传鬼神明因果”的典型,诞生于晚唐的《圆观》并非仅止于此,虽在内容上继承了“传奇”之旨,又发展了“传奇”的内涵,形式上丰富了传奇的结构模式,情感上升华了“传奇”的情蕴。《圆观》所体现出的唐人传奇的成熟特征,与小说中字里行间、埋伏其中的儒释道三家思想的交融影响是密不可分的。笔者以《甘泽谣·圆观》为例,探究儒释道三家思想的合流与唐人传奇的关系与表现。
一、《圆观》故事的流变
在袁郊写成《甘泽谣·圆观》之前,圆观的故事就已经流传于世。牛僧孺《玄怪录》卷四《李沈》与李伉《独异志·李源》。这两篇小说情节类似,只是人名不同。两个故事所记述的与李源(沈)交谊的都是冥吏,前者是冥官武十三,后者是冥官李擢,两个故事中都表现了因缘轮回,将鬼神与志怪联系了起来。袁郊所做的《圆观》比之二者,最大的不同是士子与诗僧的交谊。未谈到鬼神,但也属于志怪,因缘轮回在小说中得到充分的展示和运用。
小说主要讲述了李源与惠林寺僧圆观两世交谊之事。李源是东都留守李憕之子,安史之乱中李憕被叛军杀害。后李源来到惠林寺,与圆观成为忘年交。三十年后,二人结伴游玩蜀州,行次南浦,遇到一个锦裆孕妇,告诉李源说那是自己的托生之所,并向李源嘱托了来生相会之期,请他三天后来孕妇这里看他,并约定十二年后在杭州相见,说完便死了。而孕妇正好生下孩子。三天后,李源依约访之,婴儿见到他就笑。十二年后,李源依约到杭州天竺寺,见到了化身牧童的圆观,二人两次相见了结了前生未断的因缘,结尾圆观歌两首竹枝词离去。
二、《圆观》与佛家思想
《圆观》中圆观的身份就体现了佛教与小说的关联。袁郊没有选择冥吏与李源交游,也没有选择鬼神之流,笔者认为原因有四:其一对小说诞生之前已经流传的《圆泽传》或者其他故事的继承;其二是圆观为僧人,而李源据史载就在惠林寺呆过很长一段时间,二人的相识与交心,更为合理;其三便是转世模式的运用,转世或三生来源于佛教,为下文转世情节埋下伏笔。其四,普通僧儒跨越时空的情意更加可信,也更加动人,紧扣主题又升华了主题。
《圆观》中所讲述的故事最突出的莫过于其中的因缘轮回观念了。圆观的转世在结尾时所唱《竹枝词》中“三生石上旧精魂”,衍生出了“三生石”的意象在诗词、戏曲、小说中都得到广泛的运用。但实际上三生或者说转世观念,与佛教的传入是密不可分的。
“三生”即指前世,今生,来世,这一观念来源于佛教。在佛教传入前,中国古代表现出一种多神的、相当杂乱的人格神的系统。既祭神,又祭祀死去的祖先,即祭鬼。东汉末,随着佛教的传入,中国才有了轮回的概念。佛教有“三世”说和“十二缘起”,认为世界上一切事物的存在,都依賴某种条件,人的生命过程也是如此。佛教把这些条件分为十二个彼此成为因果联系的部分,故名“十二因缘”,“十二因缘”与“三世”说结合在一起,形成所谓的轮回转世理论,也称之为因缘轮回观念。后人或以转世概念宣扬因果循环的思想内容,或以转世轮回为小说结构,架设情节。
《圆观》中充分借用了佛家“三生”术语,以之入诗,以之为结构,以之推动情节,以之注释感情。“三生”轮回的模式,在小说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可见佛家思想对唐代小说影响之深重。在圆观向李源解释自己将死的命运时,所用的“今既见矣,即命有所归,释氏所谓‘循环也。”既是宽慰有人,也是以释家思想注解人生遭遇的典型。可见佛教渗透进了唐人思想与人生。
三、《圆观》与儒家思想
《甘泽谣·圆观》故事主要本于真实人物李源事迹。在《旧唐书》卷一八七《李憕传》附其事,且录有李德裕对其的荐举表。《全唐文》卷六四有穆宗《授李源左谏议大夫制》、《全唐文》卷七百有李德裕《荐处事李源表》。另《唐会要》卷五五、《册府元龟》卷九八亦录此表文。《新唐书》卷一九一亦有其传。
李源是李憕之子,李憕在安史之乱中牺牲,李源才去了洛阳惠林寺,虽在惠林寺停留很久,但李源出生仕宦之家,其思想是深受儒家教化的影响,其本质是儒家的。这在《甘泽谣·圆观》中就有明显的体现。
《圆观》中说;“李谏议源,公卿之子,当天宝之际……父憕居守,陷于贼中,乃脱粟布衣,止于惠林寺……”其身份就注定了他身上的士子气质,父亲李憕的惨死成为他退居洛阳的动因,也为日后游蜀埋下伏笔。
在李源与圆观交谊三十年后,二人相约游蜀州,却在择道上产生分歧。“圆观欲游长安,出斜谷;李公欲上荆州、三峡。争此两途,半年未决。”在之前相谈甚欢,能“自旦及昏”的两人,却因为小小的取道问题争执半年,不可谓不奇,此处形成了小说的第一个转折,这一波澜的结束以圆观的妥协结束。只因为李源说:“吾已绝世事,岂取途两京?”
这里的争执,既能看出李源身为儒家传统的继承者内心对儒家思想的秉持,因此才会在一条会经过上京的道路上纠结。而圆观虽为僧人,却能充分理解李源的士子绝世之心,这与儒释思想在其身上的融合是密不可分的。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正是二人友谊的最佳注解。《旧唐书》所载李源事迹,他最后还是做了谏议大夫,这与他心中徘徊不去的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息息相关。而李源后来遵守承诺,去看圆观,他对圆观所谓的因缘“循环”说深信不疑,不仅是因为他是真信士、也不仅是由于圆观之前预言皆成真实,还与他能够理解圆观有关系。他了解佛家所谓的命运观,知晓佛家思想,所以二人互为知己,在这段友情中各自付出,促成了“三生石上旧精魂”的千古佳话。
四、《圆观》与道家思想
《甘泽谣·圆观》讲述的是士子与诗僧的旷世情谊,小说中涉及的主人公一儒一僧,其身后是两个宗教的碰撞融合,除了主人公身份上折射出的思想体系,还有一个影响中国传统文化至深的道教思想在其中隐隐发光。
道家思想对《圆观》的影响,从小说敷演的过程中,就能窥见一斑。《圆观》中有明显记载:“如此三十年,二公一旦约游蜀州,抵青城、峨眉,同访道求药。”二人一士一僧,却相约访道求药,不可谓不奇,又不可谓不妙。二人精神深处的思想体系是不同的,儒家提倡推己及人,兼济天下,释家提倡明心见性,修行自身,两个在不同思想维度下成长起来的人,可能会因为一人中途对自身信仰的怀疑或挣扎而走到一起,但能讓二人一起出走的,却不仅仅是知己交游的理由了。这便是《圆观》的巧妙之一,主人公生活在儒释道融合的唐朝,在士僧二人对彼此信仰的相知之外,他们还有另一个契合点:道。道家认为仙人是长生不老的,要想达到长生不老可以靠修炼或服食两个途径。而李源和圆观一同为长生不老“访道求药”是合理且有意义的。另一个妙处在于,二人出游的目的很明确有“访道求药”这一条,但最终,圆观却为了顺应李源的愿望,选择了必死之路,细想之下,其情之深挚,其义之真切,实在感人。作者在这里用道家相关内容,既是结构之伏笔,又是凸显主旨之妙笔。
小说中体现道家思想之影响的还有一处,这一处不仅仅体现了两个主人公对道家思想的认同,还能看出唐代普通百姓也为其折服。圆观死前嘱托李源“请假以符咒,遣其速生,少驻行舟,葬某山下。”后又有“遂召妇人,告以方书。其妇人喜跃还家。顷之,亲族毕至,以枯鱼献于水滨。李公往,为授朱字符。圆观俱汤沐,新其衣装。是夕,圆观亡而孕妇产矣。”圆观之所以让李源用符咒,李源之所以能很快的让妇人及其亲族信服,很重要的一点是——唐代人们对道家方术的信服。
五、结语
《圆观》中除却三生循环的叙事结构、道家长生的线索伏笔、最值得一谈的是圆观与李源二人之间超越生死又恰到好处的友情。二人之间的友情的建立,如上所说,离不开儒释道思想在唐朝的融合与影响,二人友情在小说中的体现也离不开对儒释道思想的分析,二人的友情起于缘,发展缘于情,最终又结于缘了情长。依旧能体现儒释道融合对结局的影响。一士一僧的交谊,缘起于士子绝世,十二年后二人于诗情画意的场景中重逢,如圆观所言“此身虽异性长存”,却也只能止于“与公殊途”,一个“却回烟棹上瞿唐”,一个重回仕途,“拜谏议大夫”,缘了于转世殊途。其情感人。儒释道的思想在内容上渗透罗织了小说的情感内涵,三生循环则在形式上勾勒了小说的情节展开。二者互为表里,共谱了“三生石上旧精魂”的传奇。使得《甘泽谣·圆观》无论在构思还是在文采上,都契合了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所言:“小说亦如诗,至唐代而一变,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叙述宛转,文辞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而尤显者乃在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
参考文献:
[1]袁郊《甘泽谣》,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1042册,第831页。
[2]刘昫.旧唐书[M].中华书局,1975:4887.
[3]《全唐诗》第835卷,第844卷,第849卷;中华书局.
[4]曹学佺.蜀中名胜记[M].商务印书馆,1937:341.
[5]王玉鲸等《同治增修万县志》第21卷,清同治五年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