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尼乌斯：日耳曼的传奇民族英雄

唐中华

公元9年，正值罗马帝国如日中天之时。其领土之广，人口之众，军力之强，在同时代国家中，唯有中国的大汉王朝能与之比肩。然而，就在这一年，帝国却突然遭遇了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惨败，宏图伟业戛然而止，从此国运急转直下。骄傲的罗马人恐怕至死也不能理解，撼动了伟大帝国根基的居然是一位年仅27岁的日耳曼年轻人。这位年轻人曾由罗马一手栽培，但却在历史的关键时刻，选择回归故土，对抗罗马帝国。他就是阿米尼乌斯。他的故事，还要从古老的日耳曼尼亚说起……

从日耳曼人质到罗马帝国将军

阿米尼乌斯出生于公元前18年的日耳曼尼亚。日耳曼尼亚是古代欧洲的一处地名，位于莱茵河以东，主要包括现在德国的大部分地区。阿米尼乌斯的父亲是当地切鲁西部落的酋长。当时，日耳曼尼亚正遭受罗马帝国的侵略，但强悍的日耳曼人却不肯轻易投降。罗马人眼看无法武力征服，就试图运用怀柔之策。他们开始和日耳曼人谈判。只要这些部落臣服，他们就以黄金作为犒赏，但有个前提条件：部落首领的子嗣必须送至罗马，成为质子。公元前7年，11岁的阿米尼乌斯和弟弟弗拉伍斯就这样被作为人质强行送到罗马。临行前，父亲告诉阿米尼乌斯：“记住，你永远是切鲁西人。”

阿米尼乌斯到达罗马后，开始学习拉丁文，接受罗马的同化教育。他天资聪颖，领悟力强，很快就在同龄人中崭露头角。罗马人有意对阿米尼乌斯进行栽培，让他进入军事院校深造。公元1年，阿米尼乌斯正式加入罗马军团，在随后的征战中取得赫赫战功，因此被授予罗马骑士爵位，成为仅次于元老的上层阶级。这是罗马帝国历史上授予过日耳曼人的最高荣誉。皇帝奥古斯都一世亲自接见了阿米尼乌斯，并指派他重归故里，协助当地总督治理日耳曼尼亚。奥古斯都特别叮嘱：“你此次不是以日耳曼人的身份回到故土。你是我们的儿子，罗马人的儿子。”

身在曹营心在汉

公元8年，阿米尼乌斯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日耳曼尼亚。当时，罗马派驻此地的总督是瓦卢斯。他性格残暴，仇视异族，曾经把两千多犹太人钉死在十字架上。瓦卢斯还是奥古斯都的亲信，他仗着帝王的恩宠，到处作威作福，横征暴敛，无休止地向日耳曼人摊派苛捐杂税。他的残暴统治激起了日耳曼人的强烈不满。

阿米尼乌斯第一次见到瓦卢斯是在其军帐里。当阿米尼乌斯走进帐篷，正欲介绍自己，瓦卢斯却随手拿起身边的酒杯抿了一口，随即又“呸”地一声吐了出来，一边愤愤地说：“我再也不要喝这种日耳曼脏水酿的酒了。”接着他朝阿米尼乌斯尖刻地挖苦道：“你就是那个日耳曼小杂种吧？”阿米尼乌斯未做回应。瓦卢斯又高声说道：“你现在该对谁效忠，你心里有数吧？”阿米尼乌斯镇定地回答道：“当然是罗马帝国和皇帝陛下。”瓦卢斯点了点头，他的眼里满是轻蔑和不屑。阿米尼乌斯默不作声，转身离开了大帐。

作为瓦卢斯的副官，阿米尼乌斯目睹了罗马军团的种种暴行。有一次，瓦卢斯带领一小队人马深入到当地部落去征税。一个日耳曼人因交不起税被吊在树上毒打，血肉模糊，惨叫不断。瓦卢斯命令把他年幼的女儿带走抵债。小姑娘吓得哇哇直哭。阿米尼乌斯动了恻隐之心。他走到瓦卢斯身边，悄悄对他说：“咱们还是带男孩儿吧，这对帝国更有用处。”瓦卢斯思索片刻，觉得有理，于是放开了小姑娘。被绑在树上的日耳曼人抬头看见阿米尼乌斯，用尽全力朝他吐了口血沫，狠狠地骂了句：“叛徒！”阿米尼乌斯不想自己一片好心却遭误解，但眼见同胞惨遭暴虐却无能为力，心里也深感愧疚。

不久，瓦卢斯指派阿米尼乌斯负责切鲁西部落的税收征管。阿米尼乌斯的父亲这时已经去世。他抽空去了一趟父母的墓地。眼前的一幕让他震惊：萧索的墓地上，墓碑已不见踪影，骸骨四散，几只野狗在不远处盘桓。阿米尼乌斯双膝跪地。他颤抖地抚摸着露在地面的骸骨，往昔回忆涌上心头。他的内心在痛苦地战栗挣扎。在罗马当质子的时候，阿米尼乌斯一度被洗脑，认为罗马人是天生的文明和高贵，罗马的侵略有着正当和堂皇的理由。但当他真正重回故土，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幅景象：沉重的赋税让同胞苦不堪言，残暴的统治让故土生灵涂炭。罗马人口口声声说的文明哪里去了？

切鲁西部落的新酋长是阿米尼乌斯的叔父昂格鲁斯。叔侄俩多年后第一次见面，已是物是人非。昂格鲁斯叹了口气，说：“我听说你回来了。”阿米尼乌斯赶忙表态：“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昂格鲁斯接过话题：“那你是谁？” 阿米尼乌斯取下罗马头盔，凝重缓慢地说：“我是切鲁西人，和您一样。” 昂格鲁斯接着说道：“切鲁西人可不会当罗马人的走狗。”阿米尼乌斯羞愧万分。他认识到自己对于骨肉同胞所应承担起的责任。

叔侄俩进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对话。阿米尼乌斯首次袒露了内心的真实感受。这么多年来，他在罗马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一方面是为了生存，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重返故土，带领同胞为日耳曼民族争取独立和自由。多年的卧薪尝胆，他从未忘记自己是日耳曼的子孙。他恳求叔父为他联络各部落酋长，一起策划一场对抗罗马军团的歼灭战。

昂格鲁斯反问他：“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阿米尼乌斯坚定地回答道：“就凭我是切鲁西人的儿子。”

条顿堡复仇

阿米尼乌斯心里明白，打败罗马人谈何容易。罗馬军团的武器装备远胜于土著部落，且兵士均为职业军人，受过良好的训练，并有严明的军纪，其营地亦有堡垒设施。若想取胜，日耳曼各部落必须抛弃内部恩怨，团结起来，一致对外。阿米尼乌斯一方面暗地联络日耳曼各部落，做好战争的准备，另一方面仍以罗马军官的身份与瓦卢斯周旋，颇得瓦卢斯的好感。同时，他还在苦苦思索如何才能以弱胜强，出奇制胜。这时，他想到了条顿堡森林。endprint

条顿堡森林位于现在德国西北部的利伯郡。这里河谷纵横，地势崎岖，丘陵密布，而且生长着大片高大茂密的原始森林。阿米尼乌斯常年浸淫于罗马兵团，对其布阵特点及战略战术了如指掌。他知道，罗马军团战斗时习惯列成紧密的方阵，适合在宽阔平坦的战场，而日耳曼人喜欢各自为战，行动迅速，擅长打游击战。如能在条顿堡森林伏击罗马军团，则其优势装备不但派不上用场，反而易成累赘，而日耳曼人灵活机动的优势可以发挥到极致。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在阿米尼乌斯苦心筹划之际，日耳曼部落内部一位叫赛格斯特的人却向瓦卢斯告密。瓦卢斯将信将疑。他立即派人把阿米尼乌斯找来并进行质问：“听说日耳曼人在策划暴动？”见阿米尼乌斯不动声色，他又加了一句：“有日耳曼人向我报告，说你就是暴动的策划者？莫非你想干掉我？”阿米尼乌斯笑了起来。这一笑让瓦卢斯有点发蒙。阿米尼乌斯机智地回答道：“你杯中的酒会致你于死地，当地人在里面撒过尿。”瓦卢斯咧嘴笑了，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阿米尼乌斯便向瓦卢斯解释，这纯粹是诬告，原因是阿米尼乌斯想娶赛格斯特的女儿，而赛格斯特想把女儿嫁给另外一个部落的酋长。双方素有积怨。瓦卢斯信以为真，阿米尼乌斯凭借其机智和口才成功化险为夷。

不久，罗马人将驻扎在日耳曼尼亚地区的八个军团移防至巴尔干地区，只剩下三个军团归瓦卢斯统帅。这对阿米尼乌斯而言不啻天赐良机。

公元9年，按照阿米尼乌斯的计划，日耳曼尼亚一个叫辛布利的部落发生暴动，瓦卢斯接到情报后，和阿米尼乌斯商量对策。阿米尼乌斯建议瓦卢斯立即带领重兵前往镇压。瓦卢斯经过一番思索，采纳了这个建议。

第二天一早，瓦卢斯率领罗马军团开拔。条顿堡森林是此次行军的必经之地。阿米尼乌斯早已通知日耳曼各部族在附近的森林和丘陵中做好埋伏，靜静地等待猎物上钩。此时的罗马军团除了感觉道路狭窄之外并未察觉到异常。突然间，雷电交加，大雨倾盆而下，本来狭窄的道路顿时更加泥泞不堪，难以前行。当军团走到一处峡谷，日耳曼人事先砍倒的大树挡住了去路。他们好不容易清理出一条小道，但只能容单人通行。随军行进的马车被迫舍弃。兵士们纷纷离开队列，前往马车上取回随身物品。罗马军团的队列阵形一时变得混乱。

一直冷眼旁观的阿米尼乌斯知道时机已到。他向埋伏在密林里的日耳曼勇士发了个暗号。一时间，吼声震天，伏兵四起。日耳曼战士雷鸣般地呐喊着，居高临下将标枪掷向罗马兵士。罗马兵士还没反应过来，就纷纷被标枪刺中，一排一排地倒了下去。有些人缓过神来，慌乱拿起盾牌组成方阵迎敌，可蜿蜒的山路限制了他们的行动，只能在枪林箭雨中毫无方向地攻击。无数尖利的标枪仿佛死神的闪电击中他们的胸膛。一时间，日耳曼人的怒吼声，暴风雨的呼啸声，兵器格斗的铿锵声，罗马兵士的惨叫声，将条顿堡森林搅成了修罗场。

战斗结束时，两万人的罗马军团只有不足百人生还。奥古斯都皇帝听闻此消息后，扯烂自己的长袍，以头撞墙，撕心裂肺地喊出了西方军事史上的千古名言：“瓦卢斯，把我的军团还给我！”

英雄悲情谢幕

虽然条顿堡森林一役以罗马的惨败而告终，但奥古斯都皇帝岂肯承认失败。公元11年，他再次派遣精兵强将进攻日耳曼尼亚，不但兵力加倍，而且精心部署，企图一举击溃阿米尼乌斯，将日耳曼尼亚重新收归旗下。但日耳曼尼亚地区原始森林密布，阿米尼乌斯带领日耳曼部落打起了游击战。他们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敌退我进，敌进我退，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待他们一逃进密不透风的森林里，罗马人便怎么也找寻不到踪影。这样双方继续相持了两年。罗马军团并没有取得重大胜利，甚至连阿米尼乌斯的人影都没找到，军团士气逐渐低落。

这时，罗马人想起了以夷制夷的战略。他们将阿米尼乌斯的胞弟弗拉伍斯派回日耳曼尼亚。弗拉伍斯此时已成为罗马人最为信任的蛮族将领。与阿米尼乌斯不同，他沉迷于罗马的奢华精致不能自拔。为表忠心，他向新任罗马总督献计：“欲使阿米尼乌斯现身，莫若挟持其最亲之人。”在总督的授意下，他亲自带领人马前往他的家乡，烧毁了大片家园，并绑架了阿米尼乌斯身怀六甲的妻子。

阿米尼乌斯被迫现身。骨肉兄弟在战场上兵刃相见。弗拉伍斯企图劝降哥哥，他向阿米尼乌斯炫耀罗马人赐予他的一切，但阿米尼乌斯丝毫不为所动。他义正辞严地训斥胞弟：“金丝笼再华美，也不过是囚笼。罗马人夺走了我们的一切，包括兄弟之情！” 阿米尼乌斯最终将弗拉伍斯击败。他对其发出了最后通牒：“记住你是谁！你是切鲁西人！滚回罗马去！告诉罗马人，这片土地已被罗马人的鲜血浇灌得肥沃！要是他们再敢回这里，也必将一一死在我们的手里！”

接下来的八年里，罗马帝国仍执意收复日耳曼尼亚，发动了一系列战争，也取得了一些局部胜利。但日耳曼人从未被彻底击败，在阿米尼乌斯的领导下，双方始终维持僵持状态。公元14年，罗马皇帝奥古斯都一世病逝。新任皇帝提比略宣布以莱茵河为界，从此不再涉足日耳曼尼亚。日耳曼各民族终获独立和自由。

然而，公元21年，日耳曼尼亚再次上演兄弟阋墙的惨剧。由于阿米尼乌斯的影响力过于强大，其他一些日耳曼部落的酋长对他忌惮万分，便派遣刺客将其暗杀。一代英雄，竟惨死于同胞之手，终年37岁。阿米尼乌斯的妻子被押送至罗马，在牢房里度过余生。他们的儿子亦不幸早夭。

但是，日耳曼人从未忘记这位英雄。他们称阿米尼乌斯为日耳曼人的解放者，并用海尔曼（德语意为“斗士”）加以称呼。1875年，一座巨大的阿米尼乌斯雕像在条堡顿森林落成。当时的德意志皇帝威廉一世盛赞阿米尼乌斯为日耳曼的开国英雄。他认为真正的开国之战是2000年前的这场条顿堡森林之战。

的确，条顿堡之战是德意志民族史上一段可歌可泣的篇章。如果没有这场战役，欧洲乃至世界的历史必将被完全改写：罗马帝国也许会踏平整个欧洲，现在的欧洲格局也许会截然不同。阿米尼乌斯心怀故土，不忘初心，不畏强敌，带领同胞英勇抗击罗马侵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最终获得民族独立和解放，不愧为日耳曼人的传奇民族英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