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肉狂欢

克拉拉·莱特+谢廖沙

发达的肱三头肌、仿佛被雕刻过的腹部、线条分明的小腿肚是越来越多健身爱好者的审美标准，但也成为了他们的烦恼。

早上7点一刻，大多数店铺的金属卷帘门还没拉开，但是巴黎一家运动中心已经开始营业。豪华的大厅里，15名早起的人（其中包括4名女士）正在听退役军官教练详细讲解训练安排。举重、划船、扔实心球……上世纪70年代发明于美国的混合式健身法，灵感来自士兵操练时的准备活动。在法国，采取这套训练方法的运动中心，2011年时只有一家，而现在有354家。

电子流行音乐响起，运动中心的顾客们准备就绪。第一列的艾洛蒂·博丹正在教练的注视下练习深蹲。她身高1.68米，体重65公斤，却能举起100千克的负重。她说，这是因为她的“力量”和“动力”。她喜欢证明自己能举起一定的负重，并重复100次。每天早晨她都去训练，周末更是要参加4场肌肉力量训练。“我小时候很胖。”她坦陈，为了减肥，她曾经试过骑马、柔道、网球等运动项目。而眼前的她，已经是个苗条的姑娘了。离开父母以后，她把肌肉力量训练作为自己新的生活方式。

“像艾洛蒂这样20多岁的年轻人，渴望‘控制自己身材的力量。”社会学家大卫·勒·布雷顿说，他曾写过一篇论述现代社会青少年如何看待身材的论文。为什么他们这么热衷于健身？“因为他们大多数是90后，90年代个人主义兴起，集体主义走向衰退，同时，与运动有关的商业日渐兴旺。每个人都渴望向他人展现自己。”大卫解释道。

这些渴望展现自己的人，就包括一些因健身而力量超群的女生。艾洛蒂喜歡看美国健身网红凯萨发布的内容。“她因为肌肉过于发达而被网友批评。”在这名健身网红的Instagram主页上，有不少她展现肌肉的照片：紧翘的臀部、线条分明的小腿肌肉、结实的手臂……在一张照片上，她摆出了这样的姿势：一只脚踏在铁轨上，拳头抵在胯部，仿佛在证明没有人能够推倒她，即使是火车也无法撼动她。

社交媒体Instagram成了健身界必不可少的展现身材的媒介。过去的审美倾向是以瘦为美，苗条的博主很受欢迎，很快，人们就不再满足于苗条了，而是喜欢消瘦。而今天，“健美秀”的标签成为了新的潮流。自信的微笑和发达的肌肉占领了人们的手机屏幕。例如年仅19岁的姑娘路易斯·奥博里就以7万Instagram订阅量脱颖而出，成为健身网红。

路易斯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她认为健身是为了充实生活：成功考入巴黎的精英院校后，她又参加了明星健身项目挑战自我。“健身后，我的体重增加，我发现，我过去被体重秤上的数字迷惑了，因为它并不是衡量身材的唯一标准。”路易斯回忆道。过去，她满足于自己1.67米、47公斤的身材。但是现在，她的审美眼光随着Instagram上的潮流而变化。“你心目中的理想身材取决于你在社交网络上关注的人。一开始，我的榜样是凯拉。”后来，她又关注了其他帐号，例如贝丝，一个从纤细变得肌肉线条分明的女士。关注这些账号以后，路易斯的最终目标又改变了。5月份，我们见到她的时候，她的体重有55.46公斤。10周的密集训练后，她身上的脂肪逐渐转化成肌肉。

路易斯在社交网站上发布肌肉训练过程中各个阶段的照片，从最初的47公斤到现在的57公斤。身材的变化揭示了她的心路历程：“保持身材远非增减体重那么简单。过去，我的目标就是苗条，甚至是消瘦。那时候，瘦就是我的理想。而现在，我并不是说以瘦为美就是错误的。但是定下目标之前，先要问问自己努力达到目标的原因。”

大卫·勒·布雷顿观察到，除了增加肌肉，年轻人们还渴望减脂，认为脂肪是一种“罪恶”，减脂能让他们变得更轻盈敏捷。路易斯还说，持续的训练缩短了她和男士们的体力差距，她也可以和锻炼肌肉的男士们一样，举起重物了。

在大众的想象里，健身房是男人的地盘，有影响力的健身爱好者也都是男性。“阿诺德·施瓦辛格、乌利塞斯、熊猫哥，还有法国的蒂波……”道格拉斯·瓦莱特列举道。25岁的道格拉斯已经是健身明星了。小时候，他就比较好斗，也经常负重训练。他仍然记得小时候自己对于肥胖的恐惧。“我不喜欢失望的感觉，我愿意坚持锻炼保持体重。我对自己说：‘如果你太胖了，你就不招人喜欢，你就是向食物妥协的懦夫。”

少年时期，他就喜欢去健身房，日复一日，他练就了宽阔结实的背肌。“所有跟你说肌肉不美的人，都是在骗你。你训练不仅是为了更强壮，也是为了在照镜子的时候看自己更顺眼。”道格拉斯说，他现在的体重是93公斤，身高1.9米。他也和其他健身爱好者一样，在社交网站上发布体现身材变化的照片。

“身材和外表表明了我们的身份。”大卫·勒·布雷顿解释道。道格拉斯认为，自我塑造、不断进步的品质是一种个人魅力。

如果身体是一台非凡的机器，那么这台机器就需要充分的照料和维护。塑造肌肉不仅依靠训练，更应该强调饮食上的改变。道格拉斯的高蛋白食谱包括：早餐8个鸡蛋、100克燕麦片和一个香蕉；10点加餐一个香蕉、一把杏仁；中午两大片鸡胸肉、米饭、果泥；训练前吃一把杏仁，训练后一杯蛋白冲剂；晚餐米饭、豆角和肉。每次没有按食谱进餐时，道格拉斯都会感觉到有些自责。健身的人把偶尔的放纵进餐称为“欺骗餐”。路易斯则认为她没必要去“欺骗”身体维持正常代谢，因此她不接纳这个概念。她每个星期都会预先制定好下一周的食谱。

路易斯从没有对规律克制的饮食和肌肉训练感到厌烦，她享受用饮食加锻炼的方式保持健康和强壮的体格。“人们享受用运动充实生活，共同锻炼的气氛让身处其中的人们感到快乐。这并不表示他们已经失去理智。”大卫·勒·布雷顿说。但是过度严格的训练仍然会带来痛苦。

“他们无法抑制自己去坚持一项运动，即使因此受伤也坚持训练，就有些像运动成瘾的症状。”癖嗜学医生、运动员支持与疾病预防中心负责人法比安·贝鲁说。他们的愉悦感是由运动时分泌的激素引起的，但激素分泌并不是引起愉悦感的唯一原因。“他们想证明自己可以在一段有限的时间内改造身材，”独立心理学家、戒瘾专家委員会奥德·苏菲·卡涅说，“但是他们不顾一切坚持运动，还源于一种‘义务感，他们不能允许自己一天不做任何运动。然而，过度运动带来的伤害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他们可能因为运动受伤，又因为带伤运动加重病情。在社交生活中，缺席运动也让他们感到被孤立。”

运动成瘾还和社会压力有关。“年轻人想要适应每个人都努力锻炼的社会氛围，在竞争中立足。”奥德·苏菲·卡涅说。运动成瘾很难被发觉，因为这个社会把运动赋予了过度的价值。化名为梅拉尼的女大学生，就运动成瘾了。她受到亲人去世的打击，用运动来忘记痛苦。两个月以来，她每天都去做器械训练。“为了从过去的回忆中逃脱出来，”她说，她每天都严格按照食谱进食，她也因为能控制饮食而感觉良好，“运动其实会对心理造成一定影响。当你饥饿的时候，你感到内疚。而当你训练完，你又会感到舒适。因为你又重塑了自己心目中完美女孩的形象。我现在已经允许自己在训练完喝一杯饮料了。”

“当然，运动有很多好处。”贝鲁先生说。他强调称，发达国家公民缺乏运动是个普遍的事实。但是，运动成瘾不好量化，判断运动成瘾的标准不统一。“我还是应该谦虚一点，我们对运动成瘾的了解还太少。”

骨科专业的大学生贝特朗·基诺5年来身材变化很大。他身高1.82米。最初他减重到64公斤，接着他开始做增肌训练。“我也有很累的时候，但是我仍然坚持运动，健身课让我学会了怎么恢复体力和放松肌肉。我对现在的进步很满意。”那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身材变化了呢？“记不清了，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吧。”

健身房里的超大号镜子总能让人感到灰心，尤其是看到几次训练后身材的变化微乎其微时。道格拉斯度假时，习惯在周围寻找合适的健身场所，让身体分泌内啡肽，保持运动状态。他一直都非常重视肌肉的美感，但是参军后，他改变了看法，开始追求增加肌肉力量。

22岁的法兰西岛姑娘伊内斯·古埃雷在健身领域不断超越自我。从她的日程表上看，4月30日是忙碌的一天，作为空姐，她那天有排班，接着她要上网课、去健身、游泳、骑车、跑步。10月份，她受伤了。“尽管受伤了，但是我依然在坚持，我要坚持到我走不动的那一天。”今年夏天，她已经参加了3次三项全能比赛，明年她还要参加半程铁人三项赛。“我喜欢给自己订立看似难以实现的目标。”

“曾经胖过的人”更容易给自己订立看似难以实现的目标。“我们现在总是把罪恶的标签强加给超重的人，”大卫·勒·布雷顿说，“40年前，我们认为胖人是在享受生活，而现在，他们却被认为缺乏意志力。”社会对于胖人的看法消极，甚至存在偏见。由法国人权监察组织和国际工会发布的职场歧视调查第9版称，招聘中存在对肥胖者和超重者的歧视，尤其对于女性来说，这种歧视更为严重。

而艾洛蒂那边呢，同组训练的男士弗朗索瓦正充满激情地迈着步子。弗朗索瓦在一家审计事务所工作，每周3次来运动中心参加高强度训练。“在职场上，保持身材很重要，这能让你更有自信，更有效率。而如果放任自己，你只会觉得自己是个窝在椅子里的胖子。”训练后，弗朗索瓦脱掉了亮黄色的运动衣。艾洛蒂则开始在手上敷药，她的手因为举重训练磨出了水疱。“最近不能和客户们握手了。”她笑称。

[译自法国《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