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稿拾零 1802

发烧友 编剧王丽萍（《媳妇的美好时代》）钟爱收集杯子，家里一面墙摆上五六百个，都是世界各地淘来的。写感情戏用豹纹杯；写家长里短就用玫瑰花杯；写结婚的戏，杯柄刚好是戒指的形状，一只手扣进去，甜甜蜜蜜；写争吵的戏得用手枪造型，对着空气怒气冲冲。写不动了，拿出莎士比亚博物馆买来的杯子：“我写不出来了，能教我一点吗？”莎杯不语。搞文艺这行都有点病，发烧很正常。马未都原来干的是文艺编辑，八十年代我跟一位同行去他家串门，不巧扑了空。楼下小院里，两个民工正吃力地拉了辆架子车进来，装的都是木头。事后我猜，也许都是散了架的明清家具呢。马老师今日高烧已退，他早就炼成精了。发烧这事儿的真谛是精神的放飞、生命的恣意，它跟思想、责任或道德的追求无涉。我喜欢，我情愿，我心甘——就飞蛾般扑上去，把自己点着。追逐信念与追逐自由，你说哪一样更可贵？依我看，前者说神圣和伟大更贴切，而后者才更魅惑、更迷人。没发过一次疯，焉知何为享受生命？于是今天跑马，明日练功，后天攀岩；有钱的收集银行卡，有势的收集兔女郎，没钱没势的收集钥匙链、冰箱贴……此消彼涨、潮起潮落，一个个烧起来，生活就沸腾了。偶尔发烧一回也算。前不久去世的翻译家高莽，崇拜苏联女诗人安娜·阿赫玛托娃，但一生未得相见。2016年女神逝世50周年，90高龄的高莽亲笔抄写她的诗作130余首献上。他一笔一划抄写时，内心一定在燃烧，只是没有更合适的出口去喷涌。回顾过往你会发现，一次次发烧的经历正是我们记忆中最深的印痕。故云：未曾发烧者不足以谈人生。

演员 演员有时谈点人生体验，却常掩于花边中被人略过。近日读到几句，以为说得不错。陈坤从小家境不好，常被小伙伴欺负，性格里生出许多缺损：自卑、脆弱、偏执……他说有回采访中，记者说他念错了一个成语，竟恼怒起来，当场跟人家翻脸。经过多年的历练，陈坤变得成熟了。“我忽然明白，自己所有的力量都生长于破损的地方。我们每个人都为此承受、挣扎，用尽全身的力量去弥补，从而成为今天的自己。”陈坤是个好演员，我看过他的《火锅英雄》，被秦昊抢了点风头。他们都有不错的前景。再引两句王珞丹的话吧：“我以前觉得角色应该完美，长大成熟后，意识到角色和我都应该有缺点。我们每一个人或许正是因为某些方面的缺点区别于他人才会存在。”说得多好听。应该是亲身体会，不像是抄来的。

无缘无故的恨 世事讲因果。锁定某人犯罪，除了完整的证据链和口供，还要找出动机来。这最后一条，现在是越来越难了。拉斯维加斯的枪击案，凶手是“独狼”，同任何组织没有联系，生活富有而悠闲，上了年纪，无仇无敌无犯罪记录。他突然爆发了犯罪一闪念？魔鬼自天而降，刚好附了他的身？一切理性思维都变得茫然，《犯罪心理学》变成一门“尬学”了。我们安装了上千万个天眼监视行迹可疑者；我们开一道门除了钥匙、密码还要过手纹、虹膜、表情三道关；我们告诫自己热闹的地方不要去，我们耐心接受一次又一次安检与搜身……就图保条命。假如身旁这位老者在和善、亲切地问候你时，猛然掏出一把刀来——我这条小命就交出去吧。谁发明了这句成语来着，叫“防不胜防”！

工作 东京“最后的擦鞋人”，85岁的中村幸子每天上午10点到晚上7点，按时出现在新桥附近的路边，以正坐的姿势为行人擦皮鞋（每双收费500日元），风雨无阻。幸子的5个孩子都已结婚成家，但她不甘于安享天年。有时为一个顾客，她可以等一天。因为，“这是我干了一辈子的工作”。工作就是信仰。这并非幸子所言，是我说的。上周发了今年最后一期稿，中午小聚。碰杯时我感谢同仁，在纸媒如此不景气的环境下还在坚持。我说出这6个字，喝了一大口。不敢贪杯，下午还要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