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晔
看到一个好笑的段子或表情,我顺手就给阿金转发过去,他有时候会回复哈哈哈哈哈,有时候则半天没有回应。
偶尔我们会通个电话,但他经常能挑准我最忙的时间点,比如准備去上课或正在改卷的时候,每次我都是匆匆扯上几句就赶着挂了。
怀念当初我们还是饭友影友的那段时光。
算起来,阿金那届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带毕业的学生。他是文科班里最典型的那种男生,文弱纤瘦,戴黑框眼镜,一看就是标准死宅。因为对读书毫无兴趣,或者说对理科更无兴趣,选了文科来混日子。如何打发漫长时光?他有游戏、电影和外国小说。
教室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桌上整整齐齐地堆满两大叠课本,这是他的堡垒。课本之后就是他的乐园,一个装满电影的Mp3,一副耳机,他超然世外,暂得以偷生。这就是我对阿金的最初印象。
因为成绩太差又油盐不进,阿金很快就被班级组的老师们放弃了。又因为他经常看小说,其他任课老师跟我开玩笑:“阿金反正是只读语文的!”我有苦难言,他看的小说高考也不考啊!
但既然担了这个虚名,我开始有意识地关注他,偶尔在课上抽他回答问题,也尝试着跟他聊一些作品。上《外国小说欣赏》的那段日子大概是他最认真的时候,因为教材、练习和试卷里都引入了很多经典的短篇小说。阿金对其中的好几篇念念不忘,多年后还经常跟我提及。我记得一篇是E·B·怀特的《重游缅湖》,还有一篇是他爱极了的伯纳德·马拉默德的《春雨》。
聊着聊着,慢慢就熟悉起来,这个十几岁的小孩大概实在是太寂寞了,除了玩游戏就是看电影看书。我们从外国小说聊到中国小说,他是各种鄙弃;我们又从小说聊到电影,他以豆瓣电影资深用户的身份向我进行各种普及。
有一天我无意中跟他提及,我很想看一本台湾作家萧丽红的小说《千江有水千江月》。当时新版未出,旧版出版已久,我在网上搜了一圈,可惜没找到。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下课,他说送个东西给我,然后拿出了那本白色封面的《千江有水千江月》。我惊讶之余感动异常,表示为了感谢他要请他吃饭。他欣然接受了。
第一次单独约学生在外面吃饭,而且还是个男学生,为避免尴尬我就带上了先生。没想到的是两个宅男一见如故,还开启了学生带我先生去网吧打游戏的新纪元。当然那是后话了。
从这顿饭开始,我们纵横丽水大地混吃混喝混看电影的帷幕就此拉开。这个组合也曾有其他人进进出出,但核心部分就是我和阿金。牢不可破的情谊是建立在一顿顿饭和一部部电影之上的。
我们当然也有意见不合的时候。比如看《失孤》的时候,他一直在边上叽叽歪歪各种吐槽剧情假演技差,从片头絮叨到片尾,每次在我情绪刚酝酿出来时就凑过来贱兮兮地说你不会要哭了吧,气得我回去后跳脚发誓再也不跟他一起看国产片。还有每次在外面遇见熟人要解释都很尴尬,我跟他开玩笑说要不我就说你是我大侄子吧?他一脸不屑地说我才没有你这么丑的亲戚。是的,这就是我们日常互怼的对话方式。
不知怎的,大概是高三最后那段时间他突然奋发图强决意要考上专科,然后就跟班主任申请单独到小辅导室开始刷题,主攻数学,最后居然成功了,高考成绩还超过了班里好几个同学。不过到了大学他立刻恢复了日常丧的状态,浑浑噩噩过了三年,又浑浑噩噩地在家人的安排下开始上班。
如果没有那段隐秘而曲折的恋情,他的日子可能也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他最终会慢慢成为我们身边一个面目模糊的普通人。但人生的艰难就在于,你不知道上天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以什么方式给你迎头一击。
因为太了解他的无望,作为朋友我说不出一句劝解的话。眼见他选择远走他乡,我除了遗憾自己失去了饭友影友,更多的还是衷心祝愿他能尽情拥抱新生活。这段孤独之旅,没有人能感同身受,能多一点点理解和包容,可能已是对他最大的安慰。
我一直都记得,他写过的作文里,有到教室里来推销文具的聋哑人,有他家附近卖馄饨的外地夫妇,有深夜来店里买烟的青年;在看完电影回家的路上,他看到老婆婆在寒风中卖柿子卖青菜,即使不需要他也会去尽量多买一点好让老婆婆早点回家;在外地读大学的某一年中秋,他给我带回来超大一盒月饼,递给我的时候故意说:“这可是高级的鲍鱼月饼,想想你肯定见都没见过。”又炫耀道:“火车上人超多,我可是一路捧回来的。”
每次想到他在拥挤的火车上带着这盒月饼,生怕挤坏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举过头顶的场景,我的眼泪就要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