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广莉
摘要:湘南是个多方言地区,对湘南方言分布及成因进行静态分析,湘南绝大部分地方呈现出多方言共存一地、西南官话与湘南土话成为该地区鲜明语言特色的特点;对湘南方言接触进行动态分析,区分了作为强势方言的西南官话及作为弱势方言的湘南土话,揭示人们使用多方言的心理层面、语言工具性质、强(弱)势方言反映出的政治、经济、社会背景等。湘南多方言分布及接触对湘南地区社会文化生活及推普工作产生了较大影响。
关键词:湘南地区 语言接触 西南官话 湘南土话
湘南地区通常是指郴州、永州两个地级市所辖的区域,《中国语言地图集》说明湘南地区的方言有西南官话、湘语、赣语、客家话、湘南土话等。由于社会发展、城市化进程加快及文化交流传播等因素,湘南大部分地区成为双方言区②,即出现了两种或多种无法直接通话的方言在一定数量的居民中并存使用的现象,且分布范围较广,呈多样性和复杂性特点。在方言接触中,西南官话成为强势方言,湘南新移民在多方言接触下使用普通话呈现出鲜明的方音特色。
一、湘南地区方言分布情况
湘南地区方言分布所指为现行行政区域管辖下的郴州和永州共计22个县市区,从鲍厚星的著作《湘南土话论丛》及胡斯可撰写的博士论文《湖南郴州地区的汉语方言接触研究》等论著中,可以较为鲜明地发现西南官话和湘南土话作为方言代表在各县市区的广泛分布。其他还有客家方言、瑶话、梧州话、赣方言、湘方言等的分布。结合范俊军(2000)、谢奇勇(2002)、卢小群(2003)、曾献飞(2003)、邓海峰(2004)、李蓝(2009)、胡斯可(2009)、周宁(2011)、王婧(2013)、左银霞(2014)等研究成果,湘南地区方言分布不仅种类较多,且同一地方拥有双方言或多方言的现象比较普遍。如图。
湘南地区方言分布呈现如下特点:
1.西南官话和土话构成湘南地区方言接触的主导现象
《中国语言地图集》划分湘南地区的汉语方言,指出湘南是西南官话与当地土话并用的双方言区,有16个县市对外讲西南官话,对内讲土话。同时使用西南官话和湘南土话的地区有郴州的桂阳、宜章、临武、嘉禾、资兴(鲤鱼江、东江等地)、永兴(湘阴渡、碧塘等地),永州的道县、江华、江永、新田、蓝山、宁远、双牌、东安以及冷水滩、芝山两区的部分地方。
2.不少地方有三种及以上的方言分布
郴州辖区两种方言并存的县市区有5个,三种及以上方言分布的为6个。永兴县不仅西南官话、湘南土话并存,境内还有赣方言及上世纪七十年代成立的白沙矿务局下辖的湘永煤矿等矿区迁徙者说的湘方言;安仁则是赣方言、客家方言、土话并存;资兴除西南官话、土话、赣客方言外,还存在以资兴新区、资兴矿务局为代表的矿山湘方言岛;桂阳则有西南官话、土话、客家方言、瑶话(未再细分平地瑶话和过山瑶话,下同)以及宝山、黄沙坪等矿区使用的湘方言;宜章有西南官话、土话、客家方言、湘方言、瑶话;临武有西南官话、土话、客家方言、湘方言等。
永州辖区以西南官话和土话并存的双方言现象比较典型,如道县、江华、江永、新田、蓝山、宁远、双牌、东安以及冷水滩、芝山两区等都有这两种方言。具备三种及以上方言现象的地方主要出现在宁远、江永、蓝山、江华,其中宁远除官话和土话外还有平话、瑶话;江永除官话和土话外还有瑶话;蓝山除官话和土话外还有瑶话;江华除官话和土话外还有客家方言、梧州话、瑶话。
3.湘南土话分布之广、使用人数之多成为湘南地区鲜明的语言特色
湘南地区各县市区土话不一致,就是一县之内也各有不同。从诸多研究材料来看,每种土话的音系都比较特别,反映在声韵调等发音及用词用语上,外人不易听懂,说不同土话者沟通比较困难,属方言的内部接触。郴州、永州土话因行政区划名称不同可分为桂阳土话、宜章土话、嘉禾土话、临武土话、东安土话、江永土话、道县土话、蓝山土话等。土话内部又分出各种土话。如郴州各县市区内部的土话分不同方言片,桂阳土话有流峰片、飞仙片、洋市片、仁义片、荷叶片;嘉禾土话有广发片、石桥片、普满片、塘村片、泮头片;临武土话有城关片、楚江片、麦市片、汾市片、金江片;宜章土话分赤石片和梅田片;还有资兴的兴宁镇、旧市、厚玉等地讲土话;汝城的文明、岭秀讲接近宜章的上片乡土话;桂东的大地、桥头、寒口等地说与县城不同的土话等等。永州的东安又分出花桥土话、井头圩土话、中田土话、高峰土话等;新田土话分南乡土话、北乡土话、桂阳土话、嘉禾土话等;宁远县和官话相对的土话分平话和土话,土话又分多种且自成系统,这些土话大多以姓氏为单位,体现了湘南土话因移民而形成的一家一村土话特色。等等。
二、湘南地区方言接触的影响
语言接触是语言学研究的现象,发生在不同的语言系统互动或影响之时,它是方言演变和发展的原动力之一。当不同方言的说话者密切接触时,这种接触会影响至少一种方言,带来语音、句法、语意等社会语言学形式的变化,并反映出人们使用多方言的心理层面、语言工具性质、强(弱)势方言反映出的政治、经济、社会背景等,也给推普工作带来难度。
1.方言接触促进了湘南地区方言的发展
语言演变既有内部因素的作用,也有外部因素的影响。外部因素影响即语言接触在一定程度上促使方言在发音、词汇借贷、句法结构等方面发生变化,甚至在系属上發生难辨的现象。湘南地区的多方言并存现象因人们的地缘间交际、求学、务工等因素进行接触,不同程度地影响母语方言或需学习的方言的读音、词汇。一是语音方面,母语为土话的人们在学习官话的过程中,土话的元素或多或少进入官话,使西南官话发音不那么“正宗”。大部分地方官话对土话影响比较大,属强势方言;有些地方的官话受土话影响,反而成弱势方言,如I临武城关、嘉禾广发、宜章赤石、桂阳敖泉的官话并非强势方言,其中蕴涵了不少土话的因素,与郴州话为代表的西南官话差异较大;还有的地方存在三种方言接触的情况,官话与土话、官话与周边方言、周边方言与土话,这些接触影响比较复杂,以至于如客家方言、赣方言、湘方言等周边方言与其源方言存在较大差异。二是词汇方面,官话成弱势方言的地方极大程度地吸收了土话的词语或者借用了土话词的构词理据,或出现文白异读音、同义词并存的现象,如临武城关、嘉禾广发、桂阳敖泉、宜章赤石等;有些土话之间的语音接触影响不明显,但词汇接触的类型却非常丰富,如安仁龙海与永兴柏林的方言接触,借词最为突出。三是通过语言接触,有的方言语音、词汇呈复杂性,在系属特征上不明显,如永兴方言有客赣方言或湘赣方言、赣方言、湘方言、西南官话四种归属划分,永州的冷水滩、芝山、东安、道县、江永、江华、新田等地虽被认为是西南官话和土话并存的双方言区,但有学者认为这些地方归属湘语的永全片。可见,方言接触促使了湘南地区的方言不断发展变化。
2.方言接触区分出了强势方言和弱势方言
郴州、永州过去是“南蛮之地”,交通闭塞,人们与外界几乎没有接触,只有相对单纯的土话。随着社会的分裂和人民的大规模迁徙,逐步有了方言的接触与分化。西南官话是后来者,其传播者主要为到湘南做官的官员、驻守湘南的官兵以及商人,这些人的地位、权利及经济影响使这一方言与本地土话接触后成为湘南分布最广的语言。现在受经济、政治、文化影响,官话成为多数人模仿的对象,同时也是城市化进程中新移民必备的交际工具。作为行政辖区政府机关所在地的郴州北湖、苏仙两区,永州芝山、冷水滩两区均以官话为母语,郴州、永州所辖的县市区城关镇人们交流基本使用官话。具体表现在方言区人们习惯用官话的音来表达书面化的词语,而不会选择用土话来表达;对新出现的事物的表述也都会借用官话的说法;年轻一代以能说官话而感到自豪,有的甚至在任何公开场合(如学校、乡镇、县城等)都不使用土话,以官话代替。官话是湘南地区的强势方言,而包括土话在内的其它方言为弱势方言。
3.方言接触形成了普通话习得中的方音特色
方言接触中虽然官话为强势方言,但在一定程度上仍受其他方言的影响,形成各具特色的官话。这其中主要体现在各县市区、各乡镇的人们多以土话为母语,在学习、使用官话时都不自觉地将土话元素迁移进来,或多或少地沾有“本土”特色,如临武官话和宜章官话有区别,嘉禾广发官话和桂阳敖泉官话又有不同,等等。普通话是全国通行的标准语,相对于强势方言来说,其使用范围及地位影响更为显著,只要离开家乡(居住地),方言区人使用普通话是必备的、经常的手段。湘南方言区人们在习得和使用普通话过程中,受方言接触影响,方音特色明显,如声韵上平翘舌不分(主要是没有翘舌音)、前后鼻不分(主要是后鼻音发音不到位,听感上比较靠前),部分人舌面音和舌尖前音相混、鼻边音不分(主要是边音发成鼻音或边音鼻化)、r声母发成l声母,复韵母发音没有动程、撮口呼与齐齿呼相混,语流中没有儿化和轻声,“方言语调”或多或少体现,成为“非标准普通话”。更明显的是,湘南方言区人使用普通话时习惯将官话的超音质成分带入,“方言语调”具体表现在声调、轻重格式、节奏韵律等方面。在声调上受官话影响,阴平声调调值多中音,说普通话时本应55却发成33或44,阳平本应直接上扬,却发成2、3、4起点的降调,去声起点本应为5却为2、3起点,且升降幅度不大,听感上比较平缓。轻重格式上没有区分,或者说湘南方言区人们受母语土话影响,表现出本地独有的轻重格式特征:无轻声。不遵循普通话的节奏韵律特征,而依循自身的声调和语调配合关系。此外使用方言中特有的语气词和俚语。这些方音特色成为普通话学习的障碍。
4.方言接触折射了湘南人们的心理需求和语言应用的多维性特征
人们使用哪种语言进行交际,既与实际交际有关,也反映出一定的心理需求。文化相对落后地方的人与先进地方的人接触后,其语言形式和结构更加容易受到影响,这反映了人们的语言心理。不少母语为土话的人们,在语言接触过程中,极力模仿并习得强势方言,他们认为使用强势方言和他人沟通,一方面是对等需求,另一方面显示自己不是外地人,也是“城里人”,这种虚荣心和满足心是方言接触后的直接体现。
西南官话是湘南地区的强势方言,在地级市、县市区的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均使用频繁,但在家庭内部或具有亲密性关系的老乡之间土话和其它家乡方言经常用到。什么環境下使用强或弱势方言,取决于人们的应用要求,这也反映了语言的工具性特征,同时沟通方式、心理需求也对使用何种方言产生影响,这充分体现了方言应用的多维性特征。
语言文字是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和信息载体,语言文字规范化程度是社会文明进步的重要标志之一。湘南地区仅仅包括湖南省的两个地级市,但其境内共存的方言就有西南官话、各地土话、客家方言、赣方言、湘方言、梧州话、瑶话(又分过山瑶、平地瑶)等,每种方言内部还有差异,虽然西南官话为强势方言,是较大范围内人们交际的主要手段,但是推广全国通用的普通话,才能真正体现开放的湘南特色。多种方言的分布与接触给推普工作带来了一定的难度,湘南地区推普过程中出现了一种“地方普通话”(也称“塑料普通话”),成为人们对外交际的一个阻碍,需结合本地多方言分布与接触的实际,有针对性地进行分析和普通话培训,使人们的语言沟通更加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