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重寻卧草碑”——楚国名相孙叔敖遗迹探访

◎ 陈鲁民

前段时间，来到河南省淮滨县采风。问起名胜古迹，当地朋友说，淮滨县历史人物中名气最大的莫过于楚国名相孙叔敖，可惜遗迹多残缺不全。依我所见，历经世代风雨侵袭、战乱天灾，遗迹残缺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若齐全完美了反倒有些奇怪。

我最早知道孙叔敖，还要从小学时那个著名的“两头蛇”故事说起。《贾子》记，孙叔敖少年务农时，见两头蛇，杀而埋之。归而泣。母问其故，叔敖对曰：“闻见两头之蛇者死，向者吾见之，恐去母而死也。恐他人又见，杀而埋之矣。”其母曰：“吾闻有阴德者天报以福，汝不死也。”其品德为族人赞佩，传播四方。期思城西南有埋蛇岭，系孙叔敖埋蛇处。因期思县治后划入固始，《嘉靖固始志》把“寝野歧蛇”列为八景之一。

在朋友引领下，我沿着田间小道来到埋蛇岭。这是一座土坡，遍布大大小小的坟丘，长满参差不齐的柏树，绿草茵茵，野花朵朵，草丛中半掩着一座残碑，上书“寝野歧蛇”，我不由想起古诗“居人尤指埋蛇冢，过客重寻卧草碑”，就是说的这个场景。这个不起眼的小山坡，历史上却多有名人过客前来凭吊，发发思古之幽情，留下诗文佳句。汉代学者刘向曾做《孙叔敖母赞》云：“叔敖之母，深知天道。叔敖见蛇，两头歧首。杀而埋之，泣恐不及。母曰阴德，不死必寿。”苏轼也写诗盛赞其“爱人忘己特埋蛇”。我默默地伫立在这里，面对残碑，遥想先贤，感慨良多，却一时智穷语塞，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几句好诗，只好借用范仲淹赞扬严子陵的名言“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以表达我的崇尚之情。

当然，若只有埋蛇这一回事，孙叔敖顶多也就是个宅心仁厚的乡村神童而已。可是因为他后来的一系列文治武功、高风亮节、清正廉洁，他才成了千古名相，历代被人称颂。

《孟子·告子下》载：“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司马迁《史记·循吏列传》列其为“循吏第一”。所谓循吏，有重农宣教、清正廉洁、所居民富、所去见思四个特征。也就是后来说的清官。“循吏第一”，亦即“清官第一”。此外，孙叔敖的治水成就也十分突出，《淮南子·人间训》记载：“孙叔敖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娄之野。”其主持的水利工程，化害为利，造福乡梓，功德无量。2000多年后，毛泽东在视察淮河时就多次提到孙叔敖，说他是一个了不起的治水专家。

说话间，我们来到了淮滨县期思镇政府院内，这就是孙叔敖祠庙遗址。祠庙建于东汉桓帝延熹三年，由县令段光主持修建，并请著名文学家王延寿撰写碑文，立石铭碑。遗憾的是，曾存在过1000多个春秋的孙叔敖祠庙如今几乎荡然无存，只留下几块字迹模糊的残碑，在荒草中半掩半现，印证着昔日曾有过的辉煌。据史载，庙成以后，东汉王延寿，南北朝庾信、郦道元，宋代欧阳修，元代马祖常等名流都曾来此拜谒，为庙碑撰文、题联，书写诗文词赋。到了明代，祠庙尚在，但年久失修，碑已残缺。而到了清初，祠庙早已不见踪影，游人只好无奈喟叹：“平浦疏树期思国，野水苍烟楚相祠。居人尤指埋蛇冢，过客重寻卧草碑。”

太白有名句：“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看似凄清冷残，其实，这正是历史遗迹独特的残缺美。那些世界著名遗迹，罗马古斗兽场、巴比伦空中花园、阿提 密斯神殿、万园之园圆明园等，无不残缺不全，但又都力求保持原样，未加任何修葺，即便这样，每年仍有大批游客慕名而来，享受美的熏陶、艺术的震撼。同样，大名鼎鼎的孙叔敖祠庙虽只留下残碑断碣，荒草萋萋，不也照样吸引着我等仰慕者“过客重寻卧草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