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友胜
编者按:长篇小说《南疆红樱桃》以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至七十年代末的南疆为背景,讲述了四川女子洪英涛高中毕业后自愿来新疆参加建设的故事。该书以其工作经历和爱情为主线,塑造了一个矢志不移与当地少数民族同甘共苦,为边疆文化建设贡献青春的主要人物形象;同时,在真实反映南疆地区人民生活的基础上,还着意描写了一些当地维吾尔族各种人物形象及内地多省区各类人物“走西口”的不同际遇,反映了“新疆是各族人民共同建设、共同繁荣”这一主题。全书四十三章,约六十万字。本期选刊一章。
第三十五章
今天是五一国际劳动节。早饭后,县城各单位的人就排队来到了露天电影院,还有县城周围几个公社的社员和远处公社的社员代表也陆续来到县城。一个附近大队的社员还押来了他们的斗争对象——几个地主分子,准备现场进行批斗。
县城主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拖拉机、毛驴车,还有步行的人流左右穿梭,拥挤着往前走。一些城里的买卖人和看热闹的闲散人员、孩子也挤满了各巷道口——看来今天的场面真非比寻常,因为这是两派群众组织首次联合搞的行动,据说也是旧城县自“文革”以来开展的一次最大规模的群众集会活动。
在县城东北方向离大路不远的马号里,王副书记、崔副县长、库副县长,还有李文祥等一干二十几个“有问题”的人亦是今天大会的批斗对象,也正在被集中起来,做参会前的准备。今天早晨这里又来了几个群众组织的人,他们是来帮忙押解这些所谓“人犯”的。
王副书记、崔副县长、库副县长等几个县级领导,被戴上了纸糊的高帽子,胸前挂着写有维吾尔文和汉文“走资派”和姓名上打了“×”字样的硬纸牌子;其他人则分别挂上了“叛徒”、“特务”、“保皇派”、“右派”、“反革命”等不同类别的牌子。他们被一根长绳绑着右手腕成前后一排串联起来……
此时,洪英涛才从被关的房里带了出来。还是那个小头目来到洪英涛面前,要给她胸前挂写有“坏分子”的纸牌——这是他们煞费苦心,最后由纪培给她想出的罪名。洪英涛看到牌子上的字,愤怒便在心里集聚,“嗯,你们才是真正的坏分子!为啥要把它给我头上安……”她在心里说着,又想起了阿布都热克木纸条上说的话,正在犹疑间,却听到那个小头目说:
“你,你不要见怪,我……这也是奉命办事。啊,要不然这样吧——我将这纸牌翻过来给你戴上,反正这人多……”说着,他就将硬纸牌翻过来,准备将拴着的细绳往洪英涛脖子上套……
洪英涛先是一愣怔,但很快就明白了:这家伙是怕自己闹起来,影响他完成任务;另外,也怕自己的“拳脚”猛然给他一下子,使他下不了台……而此时她又想起了今天的“行动计划”,所以只说了句“冤有头,债有主,作恶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就听任他把牌子挂了。
洪英涛强压着内心的愤懑,又被他用长绳的末端拴上了右手腕。这时她便看到队列的前面有戴高帽的人回过头来向这边张望。“啊,崔副县长……”她在心里喊着,露出了惊骇的表情——因为她现在看到的崔副县长已经被摧残得完全变了形:原来那微胖的面颊已变得十分消瘦,唇上和下骸长满了黑中夹白的胡须;两鬓已全部斑白,像落了一层霜;本来壮实和挺直的腰身,则显出了羸弱和佝偻;眼窝也已深陷……唯那双眼睛似乎还没有失去光亮,此时正向她闪着,好像在问:女娃呀,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这时,还有另一双眼睛,一双满是狐疑和不解的眼睛也正向她这边望着。同时她似乎听到他的声音:“英涛,你这是……他们……这些混蛋王八蛋……”但他的声音立即被一阵呵斥声打断,有人推踢着他,“老保,老实点,否则把你的嘴给封了!”但他还在坚持说,“你们还会什么……法西斯……”他又遭到了拳打脚踢……
其实洪英涛刚才已经看到了,这人就是李文祥——他的胸前挂着“保皇派”的牌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看来他被折磨得更惨……于是她的心里不由得五味杂陈:怜惜与幽怨,伤痛与愤懑……此时她多么想将自己久在心中积压的话向他一吐为快啊:看看,这就是你说的“解脱”,这就是你说的“对我好”……可此情此景,他们连人身的自由都丧失了,哪里还有单独说话的机会呢?!
这时,那个小头目向其他的人喊了一声,于是这根拴人的绳子前面好像被人牵着开始移动了。
“喂,洪同志,你还认识我吗?”紧挨着洪英涛前面的一个胸前挂“现行反革命”牌子的人,突然小声向她问道。
“啊,是乌校长……”洪英涛吃惊地说。
“嗨,‘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乌校长面部表情冷静,庄严中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地用维吾尔语说了一句毛主席诗词中的句子,然后又说,“高山挡不住太阳,衣襟遮不住月光。不要怕,他们成不了事……”
洪英涛点了点头,并不由露出了钦佩之情:难怪他神情這么泰然,原来他自有主心骨哩!“看来,我真还应该向他学着点……”
他们被人牵拉吆赶着出了院门,沿大路往西南方向走去。这儿离县城本来就不远,所以当他们刚刚进入街道,立刻便有人从两边围了过来。这其中有一部分是孩子,他们并不明白眼前的景象意味着什么,只觉得新奇,便前后钻挤着指点和嬉闹;还有一部分是老人,他们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文革”的事,可见到这场面毕竟有些吃惊——“他们都是共产党的干部,怎么像刚解放对待地主一样地对待他们?!”于是多少显出了疑问和不解;甚至有人还大摇其头,并在心中默默祈祷:“啊,老天爷啊,请用你眼中的余光看看他们吧,怜悯他们,宽恕他们……”
“啊,百灵鸟,会唱歌的百灵鸟……”洪英涛胸前的牌子因为反挂着,一些人看不到她的姓名,但却认出了她是谁,因而吃惊地指点着说。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呀?”又有人高喊着说。他的话引起了围观者的骚动。
那几个押解的人看到这阵势,不由地显出了惊慌。他们一边阻拦着向前围拢的人群,一边吆喝着被押解的人加快行进的速度……
而这时,街道前面的一条向西巷道里却上演着另一幕——
有一位高个的维吾尔族小伙从巷道内出来,挤进了拥堵的人群紧张地向北张望着。后来他终于看到了蜂拥而来的人流和胁裹在他们中间戴高帽和挂牌子的“绳子队”……
他迅速挤出人群,退回到巷内,并从路上捡起一块核桃大的石子奋力向巷道内的道路上扔去。原来在离他三四十米远的巷内还蹲着另一位维吾尔族小伙,他看到路上扔来的石子,便也用同样的方式将一个差不多大小的石子向更远的地方扔去。再往前,大约也是三四十米的地方,还有人;又是三四十米,又有人……于是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内,“石子信函”已传送到了近二百米开外、送到了早已集聚在巷道另一头拐弯处的二十余位维吾尔族小伙子面前。一位头戴暗红色绣花帽、留两撇上卷的黑髭须、穿竖条纹单长袷袢、酷似传说中的阿凡提的人——其实正是托科提达洪——立即做出反应:他向其他人挥了挥手,便一起向临街的巷口疾速跑来。后面还有两人推着自行车……
真是精妙的算计!在他们刚抵达巷口时,“绳子队”也正好到达前面街道的路上,周围还追随着不少围观的群众。托乎提达洪一边向他们喊:“乡亲们,阿凡提借用老天爷的名义向你们传话:让一让,让一让……”一边带着他的人冲向路中心。这些群众中的人大都知道阿凡提,也佩服他的智慧和正义;现在看到一个自称阿凡提的人带着一些人来,虽不辨真假,也不知他们要做什么,但却都听话地一边往后退让,一边大声叫嚷着“阿凡提……”
托乎提达洪和他的人立马冲到“绳子队”跟前,并围在了它的四周。王副书记、崔副县长、库副县长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停下脚步回头张望。那几个押解的人更被眼前发生的事惊呆了,他们手足无措地躲闪着,并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快走,前面的人快走!不许停……不许……”但他们的话语很快便被鼎沸的人声淹没了,他们本人也被托乎提达洪的人挤到了一边……
托乎提达洪疾速来到洪英涛身边,一边悄声用维吾尔语说:“阿凡提请你去做客。”一边麻利地从挂在腰间的皮鞘内抽出一把小刀,准备割拴在她右手腕上的绳子。洪英涛看到红色的绣花帽,知道他就是托乎提达洪,便尽量稳住了脚步,伸出了被绑着的手,来配合他的行动。但由于人群的涌动,她的身子在摇摆着,托乎提达洪怕伤着了她,几次都没有找准位置。这时,在洪英涛前面同样也被拴着手腕的乌校长已看出了这些来人的意图,便使出了浑身之力稳住了自己的身躯和那根左右摆动的绳子。洪英涛也发挥了自己突然出现的“定力”,伸长着胳膊。托乎提达洪抓住了这个时机,麻利地割断了洪英涛手腕上的绳子,收回了小刀,并随手撕掉了挂在洪英涛胸前的纸牌;又在他带来的人群的簇拥下,和洪英涛挤出了人群,并指着巷口说:“去吧,那儿有朋友等你!”
两个推车的人看到洪英涛跑过来了,其中一人将推着的自行车把交到她手中,说:“骑上,跟他走!”另一人已上车开始向巷内行驶。洪英涛也很快上车,紧紧跟随。转眼间,他们便驶出了另一边的巷口,不见了影子……
一场紧张的“解救行动”——前后不过四五分钟——就这样结束了。“阿凡提”和他带来的人已经混进人群难辨其踪,场面也开始渐渐冷静下来。那几个押解的人此时仿佛才恢复了神志,当他们重新整顿“绳子队”时,才发现后面的一个人不见了,便不由地相互傻望着,显得不知所措。但时间已耽搁了一些,那边会场的人还在等着,他们不敢怠慢,又吆喝着其他“绳子队”的人向露天电影院继续前行……
这时的洪英涛骑自行车跟着那个也骑自行车的人,早已驶出巷口,向北向西,在一条乡村大道上驶出县城已有段距离了。可能今天县上开大会这里的社员都去参加了,他们在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人。路两边是庄稼地,早已返青的冬麦和刚刚出土的玉米呈现着稀稀拉拉的绿色,还有不远处传来的无精打采的水磨声……这一切都使洪英涛觉得有点熟悉。“噢,”她突然想起了,“这不是去卡得尔家的路吗?我曾走过两次,难道我们今天是去他家……”
前面的骑车人一直骑得很快,没有言语,只顾登车。大约过了有半小时,他渐渐放慢了速度,扭过头来用维吾尔语对洪英涛说:
“我们要去的地方马上就到了——你看,就在那些大树后面的院子里。”他说着指了指前面路的南边。
“那不是老馆长卡得尔的家吗?”洪英涛也用维吾尔语说。
“噢,看来你知道他的家。好了,你看,卡得尔先生已经在门口迎接你了!”说着,他下了车,用一只手扶着车把,用另一只手和卡得尔相握,说了简单的问候语。然后他又用下巴指了指已经下车的洪英涛,“尊敬的卡得尔先生,客人已经给你带来,现在原样交给你。我的任务已经完成,这就告辞了。”他又用手指了指洪英涛推着的自行车,“这车是沙衣巴克一大队达吾提的,你们用完了还给他。”说完,他又向洪英涛道了声“再见”,就准备上车。
卡得尔向他道了谢,并没有过多客气,就看他骑车走了。這时他才转过身来从洪英涛手中接过自行车,一边向洪英涛问着好一边推车引她向院门走去。
进了院门,洪英涛看到卡得尔的老伴枣儿汗正站在门边,等他们进院后,她先关了院门才过来握住洪英涛手说出了一串问候的话语,又用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吻了她的额头,并说:
“看看,把我们孩子折磨成什么样了啊!这些瞎了眼的坏蛋,他们一定会受到惩罚!”
“谢谢你,枣尔汗大妈,谢谢……”
洪英涛知道枣尔汗吻她额头的举动,是拿她当至亲的小辈对待的。所以她说着话,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而枣儿汗的脸上也有晶亮的泪珠挂着……
卡得尔将洪英涛骑来的自行车支起放在院内,又招呼洪英涛一起进入房内,并请她在门旁的矮炕边坐下,自己坐在另一边。洪英涛以前虽两次来过卡得尔家做客,但进他的房里这还是头一次。看来这房子大约是品子形格局,即前面一间大的,后面并排两间小的都有门通向大间。
这时,枣儿汗提过铜壶让他们洗手,又拿来餐布铺在矮炕的毡上;然后又从外面的伙房拿来茶壶、碗和盛着馕的托盘放上餐布,并动手在碗里倒了茶,给已经入座的洪英涛和卡得尔面前各放了一碗。
卡得尔举起两手轻抚过自己的脸颊,然后放下手来又做了个请的手势用汉语说:
“洪姑娘请随便吃点——这是早饭。待会儿嘛,枣儿汗还会给咱们做手拉面——这两天嘛,我想你可能也没有好好吃饭,中午咱就来改善改善。”
“这……”洪英涛本想说句谦让的话,但从昨天下午开始她就没有进食,现在听了卡得尔的话,又加上心情放松了,肚子好像真有点饿了,所以再没有说什么。但她看到枣儿汗在地上站着,便想到他们可能也没有吃早饭,便赶忙做了请的手势。
枣儿汗也来坐下,三人一起开始用早餐。其实洪英涛想的没有错,因为从一大早开始他们就在紧张地等洪英涛的到来,其他的所有事情似乎都被忘记了——原来洪英涛到这里也是阿布都热克木“行动计划”中的一部分……
大家吃馕喝茶毕,枣儿汗去外面的厨房忙活了,卡得尔然后对洪英涛说:
“今天白天嘛你就在这儿,但晚上嘛我还要送你去另一个地方。”
“是吗?还要去哪儿?”洪英涛多少有点茫然地问。她昨天中午在“牢房”看了西坎尔汗大妈送来的阿布都热克木写的纸条,知道了他们今天的“行动计划”——这些,今天上午似乎已经完成了。但后面他们还有什么安排,纸条上没有说,她也无从知晓,所以现在听卡得尔提起,就想尽快问个明白。
“事情嘛是这个样子的——我的家嘛在大路边,你和我嘛原来又是一个单位的,所以嘛他们觉得你住在这里没有安全保障。因此嘛我们晚上还要去曼娜尼莎家,她家的房子嘛离县城远一些,也比较僻静,可能会更安全——这个嘛你放心,我已给曼娜尼莎说好了;她的丈夫嘛就是那个叫达吾提的,现在嘛他已经有了一个巴郎子,人也变好了,他非常感激我们对曼娜尼莎的帮助,说你愿意住多久就多久,他会像对自己的家人一样对你。今天你骑的自行车嘛就是他给曼娜尼莎买的。至于他的母亲那就更不用说了,她更是非常欢迎你。”卡得尔说。
“啊,原来是这样!真没想到你们安排得这样好,那我可得感谢大家了。”洪英涛满怀感激地说。
“所以你嘛就放心地到他们家去吧——用我们的话是哈提力江保松(尽管放心)!”卡得尔说着咳嗽了几声,又说,“这些嘛都是阿布都热克木的主意——他这个人嘛还真不错!原来我还担心他当了主任后对你不好,但……”卡得尔话还没有说完,又用手巾掩着嘴猛烈地咳了起来。
“哎呀,卡得尔馆长,你咳得好厉害呀……”
“啊,没关系,没关系……我嘛虽然老了,但是嘛我还要做一些事,比如我和你嘛正在准备做的有利于维吾尔、汉语民族文化交流的事……”
“噢,你是说我们翻译《热比亚——赛丁》的事吗?”听卡得尔说到这里,洪英涛猛地想起了前天晚上那几人去她房里的事。她当时已被他们用绳子拴住了手,头也被蒙上嘴也被堵住了,但她似乎隐约听到他们在说要拿走她桌上的东西……所以那些材料和译稿是否还在,她不清楚。现在听卡得尔说起了,心里便很纠结,因此又说,“那天晚上几个混蛋翻了我房里的桌子,说不定那些材料和译稿都被他们拿走了!”
“啊,是这个样子的吗?那些材料……”听了洪英涛的话,卡得尔显得有些吃惊,因为那些材料中的一部分是他长期寻找积累的,若丢失了可能就很难再找到。但他又想到洪英涛眼下的处境,怕说多了给她造成负担,所以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又转而安慰她,“没有关系,只要我们人在嘛一切还可以从头再来……”卡得尔又开始咳嗽起来。
“卡得尔馆长,你是否感冒了?”洪英涛关切地问。
“噢,有一点——最近以来嘛我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常咳嗽……”
“没有去医院看看吗?你可得多注意自己身体啊!”
“唉,医院嘛我前几天去了,可门都关着。看大门的说人都去参加文化大革命了!”
“看看,这都成了什么了——干啥的不务啥,还说这是抓革命促生产哩!”
这时,卡得尔起身去了一趟卧室,从里面拿出一沓写满了汉文的稿纸递给洪英涛——原来那是他翻译的《热比亚——赛丁》的开头部分。
洪英涛认真地看,除一些字句和自己译的有差异、个别地方的汉语表达也不够明晰外,大体的内容和自己的译法却是相同的……
“哎呀,卡得尔馆长,不错,不错,这部分我也试着译了,我觉得我们译的互有长短,啥时候咱们在一起比对着商量修改,可能就完善了。正如你曾经说过的;两个臭皮匠顶半个诸葛亮嘛!”
“好,好,我嘛也是这个样子想的——我们只要坚持,生杏也一定能流出糖浆来!”
这时枣儿汗从外边的伙房端着一盘炒好的菜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便一面往矮炕的餐布上放,一面不高兴地用维吾尔语埋怨卡得尔说:
“哎,我的卡得尔老先生!人家姑娘刚从那么大的苦难中脱身,心还没有安放好,你就又跟人家说工作。难道你真像人家说的:傻瓜的智慧在马褡子上?!快收了你的东西,我们准备吃饭了!”
“啊,啊,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卡得尔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着说,然后赶忙收起译稿送进卧室又回来对洪英涛说,“我的老婆子嘛虽然不太懂我们做这些事的意义,但她说的话却是对的:你现在嘛主要的问题是先要找个地方安下身来,其他的事情嘛我们以后再说。”
此时,枣儿汗又先后端来两盘菜放在餐布上,然后又端来两盘面分别放在洪英涛和卡得尔面前让他们先吃,自己则转身走了出去。
卡得尔和洪英涛起身下地先净了手,又回到炕上坐下。卡得尔和早饭前一样又做了请的手势后就和洪英涛开始用餐。枣儿汗今天做了三样菜:鸡蛋炒韭菜、鸡肉炒皮芽子、凉拌小白菜。洪英涛知道在目前这个特殊时期,这已经是很难吃到的美味,里边一定浸透了两位老人的心意,所以心里便充满了感激。
这时棗儿汗又端来一盘面和一碗面汤放在餐布上,用维吾尔语对洪英涛说:
“姑娘,今天晚上你就要去别人家了,所以这顿饭你一定要吃好。伙房还有和好的面,等你快吃完了我再给你去下。”
“啊,枣儿汗大妈,这饭真香,但是我吃一盘就足够了。你快坐下吧,坐下和我们一起吃。”洪英涛也用维吾尔语说。
枣儿汗便在炕边上坐下,和他们一起吃。
饭后,枣儿汗收拾了东西去厨房忙碌,洪英涛本想去帮忙,但又怕不妥,所以仍坐着没有动。卡得尔仿佛看出了她心思,便说:“你现在嘛只有一个任务,就是休息。”他指了指里边靠右的一间房说,那儿有孙女睡过的床她可以用;然后又说县上的大会可能早已结束,他要去自己院后不远处的大女儿家,听她讲讲今天大会的情况。他又说自己是城里的干部,又加上退休了,所以队上的活动一般都不叫他……说完,卡得尔又去给还在厨房忙碌的老伴打了声招呼,就出院门去了。
洪英涛挪身坐到了炕边。她的身体虽觉得很累了,但精神的弦却没有放松,脑子仍在不停转动。她又想起了上午的事,并做着猜测:自己虽然摆脱了桎梏,可救他的那些人呢?托乎提达洪和他的同伴又怎么样了呢……他们是阿凡提式的人物,脑子里有智慧……他们可能已经脱身了;但崔副县长、王副书记呢?噢,还有乌校长和其他人……他们不能离开,也许已被押到了露天电影院……
其实洪英涛的猜测没有错——自她离开街道进了巷口后,托乎提达洪和他的那些人迅速分散进入围观的人群,接着就各自离开了。崔副县长、王副书记、库副县长他们,特别是乌校长大概已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但他们却不能脱身,又被那几个心怀叵测的人吆喝驱赶着继续前行,终于来到了露天电影院。
露天电影院大约两三千人的座位已被坐了个满满当当,四周的空地上还站了不少人。靠舞台前边坐的是县城机关的干部,后边是附近公社的社员——因为这次大会打着“大批判”的旗号,听起来符合当前的斗争大方向;另方面两派群众联合也是上面提倡的,所以县上各部门、单位及各种组织的人都来参加了。甚至连生产办公室也派出了人。
王副书记、崔副县长他们被牵拉着进了露天电影院的大门,沿着中间空着的人行道向前面的舞台走去,场上的人立即骚动起来。这时舞台上有人领头呼起了口号:“打倒党内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认真搞好斗批队!”“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毛主席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下边的群众跟着呼喊……
王副书记、崔副县长他们上了舞台,被喝令低头弯腰面向群众站成了一排。接着,附近公社生产队的人也押来了自己的“斗争对象”,站在了他们身后……那个负责押解的小头目面露着恐慌,过去拉了拉刚在舞台上领人高呼完口号的纪培的衣角,和他 一起走到舞台的一边,哭丧着脸对他说:
“头儿,那个小娘们……在街上被人……劫走了……”
“什么?”纪培刚才领人狂呼口号,并没注意到被押来的人中少了一个。此时他看了看才明白,不由地怒火中烧。他恶狠狠地骂道,“把你个贼眉鼠眼指不住事的哈(瞎)怂,要饭吃的盲道!现在……我没有时间跟你说了,等完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个小头目低头听着,没敢吱声。原来他是青海那边过来找活干的,因在这里没有户口,所以被一些人蔑称为“盲道”;前几年纪培看他年轻能干活,就将他介绍到了县食品加工厂;“文革”开始后他又将他培植成亲信,并封他做了小头目。还有几个年轻人也是西北各省来这里打零工的,其中还有上过学的,纪培也将他们收拢在一起,由这个小头目带领,一方面给自己做保镖,另方面专门由他指示去干一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
这时,台上有个汉族中年人正对着麦克风讲话,他用当时最流行的语言指说今天的批判斗争对象——他的话被翻译用维吾尔语翻译过来——汉语的原话是:
“……这些反党反社会主义、反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复辟资本主义、祸国殃民、妄图把我们拉回旧中国的走资派,这些叛徒特务、地富反坏右……我们要严正地告诉他们:你们的狼子野心绝不会得逞!你们是白日做梦,枉費心机!我们坚强的无产阶级革命派要和你们血战到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个讲话者姓宫,是县职工造反团的一号头头,被人们称作“宫司令”,原是县拖拉机站的一名普通工人。他的讲话结尾是一串富有煽动性的口号,台下的人跟着呼应。会场显得激奋起来……
接着,又有另一派群众组织的头头讲话。他是人委的一名维吾尔族干部——以前他讲话办事都比较小心谨慎,被另一派的人戏称为“泥瓦匠”,即善和稀泥。但今天不知为什么,也许是为了表明本派组织的“革命性”并不比另一派差,或者是想改变自己的形象,所以他也讲了一番调子和用词并不比另一派差的话;末尾也是一串口号,甚至还更贴近了本县的实际,如“打倒旧城县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和地富反坏分子!”“将他们打翻在地,再踩上一只脚!”台下的人跟着呼喊,会场出现了更大的骚动……
终于轮到了纪培来表现自己了,他两目上视,挺胸走到麦克风前,憋足了气尖声大喊:“现在我宣布批判斗争正式开始!”喊完了,他又招呼那个小头目和他带领的几个人上台,分别压住了王副书记、崔副县长他们的脖子,从后面扭起了他们的手臂,做着所谓的“喷气式”;还叫喊附近公社生产队的几个年轻人上台用同样的方式折磨那几个“地富反坏”分子……
会场立时大乱——人群涌动着,纷嚷着,有一些人跳上台来显露身手,还有一些人在台下摩拳擦掌,呐喊助威;而另有少数人便乘乱走出会场开溜了——不言而喻,他们对这样的“批斗”是持有异议的……
“哎呀呀,这个样子嘛怎么能叫文化大革命?应该叫‘武化大革命还差不多!你们看看,把人都打死了,真是太悲惨了!”
正在房内说话的枣儿汗和洪英涛抬头看,见卡得尔一边进门来一边摇头叹息着用维吾尔语说。
“哎,老先生,你这是怎么了?门还没进来就开始乱叫乱喊,到底是怎么了?”枣儿汗奇怪地问。
卡得尔过来在炕边坐下,喘着粗气说:沙衣巴克公社二大队的人今天去县城参加批判会,按照县上群众组织头头的意见,为了增加气氛、扩大影响,他们带去了那里的几个斗争对象,进行现场批斗。这其中有个叫塔来提的地主,可能早晨在自己家吃了煮豆子,所以在被大家批斗的过程中禁不住放了个响屁。这下可把群众惹恼了,有人说他这是有意放毒,来破坏大批判的氛围;又有人说他这是对运动不满,用放屁来进行对抗;更有甚者说这是污辱群众,把大家的话当成了放屁……于是人们被激怒了,围上去一阵猛烈的拳打脚踢……直到躺在地上的塔来提无了声息,挺展身子一动不动了——原来他已被活活打死了……
“哎呀呀,你们看看,塔来提虽然是地主,也不能将他打死呀!”卡得尔说。
“是的,上面也提倡要文斗,不要武斗哩!”洪英涛也用维吾尔语说。
“还有其他人,也受到了一些人的围斗,拳打脚踢……但当他们发现这边死人后,才停了手……”卡得尔说着又在怜叹。
洪英涛听着便想到这“其他人”里边肯定还包括有王副书记、崔副县长、乌校长他们,心里也无比沉痛……
三个人说着话,天已经向晚。枣儿汗又要去伙房,说晚上他们还要赶路,让他们离开前再吃点东西。洪英涛拉住了她说上午吃了两顿饭,特别中午自己吃得很饱,现在一点儿也不饿。卡得尔也说晚上达吾提那边可能也有准备。所以枣儿汗又坐下了,继续和洪英涛说话。
卡得尔则出门去了院里,将今天玉努斯送来和自己常骑的两辆自行车分别推着在地上走了走,检查了链条和螺丝,该紧的用板手紧了紧,又拿出打气筒给前后轮胎充了气。他知道从自己家到县城街上有四公里,是大路;从县城到曼娜尼莎家五公里,其中四公里是大路,还有一公里则是马车和人行路,骑车并不好走。上路的人先备好马。他就是为此做着准备,以保证路上不出问题。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卡得尔回到屋里对洪英涛说夜挡贼人眼,咱们也该动身了。洪英涛便起身跟枣儿汗道别,枣儿汗握住了她的手一边送她出屋,一边擦了擦湿润的眼睛说:
“孩子,等情况好一些了我一定去看你。”
“謝谢枣儿汗大妈,再见,有机会我也会过来看你。”
洪英涛眼睛也湿润着,说完就去推自行车跟着卡得尔出了院门,上了大路,然后各自上车向前面骑去。
漆黑的夜色笼罩着天地,周围一片静谧,只有自行车的链条随路面颠簸偶尔发出的一些响声。卡得尔在前,洪英涛紧随其后,两人 都不说话,只有洪英涛听到卡得尔粗短的喘息声。
“看来卡得尔的身体确实是出了毛病,听他喘得多凶呀!唉,也真是难为他了,为了我这大黑天的……”洪英涛在心里想着,就骑快一点和他并排走,又轻声对卡得尔说:“看把你累的,咱稍微慢一点吧?”
“没有关系,这一段路虽不长……你们的一句话是怎么说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卡得尔说着就咳了起来。洪英涛既歉疚又感动,便也不再吱声了。
大约一小时后,他们由向东的大路拐向了一条向南的岔路。道路变窄了,且坑坑洼洼,他们只好下来推车步行。又过了一会儿,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终于到了。
曼娜尼莎正拿手电筒在院门前等,她看清了来人是卡得尔和洪英涛,便一边小声地请他们进门,一边来帮洪英涛放好了自行车,又去关院门。这时坐北朝南的房门开了,油灯光下的达吾提正站在门旁做着请的手势,请卡得尔和洪英涛进了门。达吾提先和卡得尔相互行礼,问了好,又向洪英涛问好。洪英涛也向他问了好,又和刚进门来的曼娜尼莎进行了拥抱,并听她说了一连串贴心的问候语。然后,曼娜尼莎就出去了。
桌上的油灯一闪一闪地发着光。洪英涛在灯光中隐约看清了这是和卡得尔家布局大致一样的房子——外面一大间,后面可能还有套间;只不过比卡得尔家的房子装饰要好一些,因为靠南门旁矮炕的墙壁上挂了一个壁毯,炕上也铺了羊毛花毡;靠东边的墙上还有壁橱,里面摆的碗盘也比卡得尔家的精致漂亮——这也难怪了,原来达吾提给队上赶马车经常去喀什,有时还顺便做点小生意,多少有点额外收入……
这时,曼娜尼莎左手端着里面盛有馕的托盘,右手提了茶壶从房外走进来,放在餐布上。原来她家在外面也另有伙房,他们估计卡得尔和洪英涛还没有吃晚饭,所以烧了奶茶准备了馕打算和他们一起吃。
达吾提赶忙请卡得尔和洪英涛净了手上炕入座,自己和曼娜尼莎也净了手上炕来;他又和卡得尔开始劝让着和大家一起用餐。达吾提说今天的晚饭很简单,明天队上有家人办事要宰羊,他已说好了打算去称两公斤肉来中午做抓饭,请卡得尔也过来一起吃。卡得尔说自己明天就不来了,就让洪英涛和他们一起吃吧。他又说将洪英涛交给了他们,自己很放心,以后方便了他还会过来看她。达吾提则说洪英涛到了这里就是到了自己的家,他们绝不会亏待她,家里有一个馕,也会分着和她一起吃,请卡得尔放心……
卡得尔满意地点着头。餐毕,他就告辞。大家送他到屋外,与他道了别,洪英涛还特别嘱咐他路上多小心,走慢点。卡得尔答应着就骑车走了。
曼娜尼莎牵起洪英涛的手,引她走向大房间外的另一个门,原来那儿还有房子。进得门来,洪英涛才看清这里是前后两套间的房,前面的一间油灯亮着,一张大床上有个孩子在睡觉,床边上坐着达吾提的母亲托合提汗——那年洪英涛和于莉捡蘑菇后来这里见过她,是个热情厚道的老人——也许是怕惊醒孩子,她没有说话,只站起身抚胸弯腰向洪英涛致了意。洪英涛也以同样的方式向她还了礼,然后就在曼娜尼莎的引领下进了后面的另一个门。
曼娜尼莎随手轻轻关门,又划着火柴点亮了窗台上的油灯,才转身用汉语对洪英涛说:
“刚才你看到床上睡觉的是我的孩子,他已经三岁多了,叫亚力空。他活泼可爱,我们非常喜欢他。平常他由奶奶带,晚上也和她睡一张床。”
“啊,真好,我得要祝福你——祝福你和达吾提有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儿子!”洪英涛说。
“你看,”曼娜尼莎指着墙角的一张木床说,“你就睡在这儿,被褥和床单都是刚洗过的,这个房子也安全。”
“太好了,曼娜尼莎大姐,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可真得谢谢你们。”
“哎,谢什么,你们帮助过我,我也应该帮助你们,这就叫互相帮助。你放心地住下吧,就像和自己家里一样,有什么需要就给我说,千万不要客气。” 曼娜尼莎说着,从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一件花裙衫抖开了递给洪英涛,又说,“这是我前几年做的,基本没穿过,现在就送给你——我看你身材和我差不多,你现在就穿起来我们看看是否合身——为了避免引起别有用心人的注意,你得和我们穿戴一样。”
洪英涛答应着顺从地接过裙衫放在床上,又脱了自己的外衣和长裤,开始穿起来。曼娜尼莎又从椅背上拿过一条布头条,一边往洪英涛头上戴,一边说:“这条头巾你先戴着,等哪一个礼拜天我去喀什再给你买个格兰木花帽来让你戴。”
这时,洪英涛已穿戴完毕。曼娜尼莎后退了两步端详着,拿过窗台上的镜子递给洪英涛满意地笑着说:
“啊,现在你才真是咱们维吾尔族的姑娘了!”
“真的吗?曼娜尼莎大姐,”洪英涛接过镜子照了一下,不由地改用维吾尔语说,“啊,真是的,我穿上这身衣服和你站在一起,恐怕没有人能认出我是汉族人了。”
“是的,是的,你看,你穿着我们的衣服,讲着我们的语言,连我自己都真的要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妹了。” 曼娜尼莎也用维吾尔语说。此后,她们的对话便全用了维吾尔语。
“真不好意思,曼娜尼莎大姐,我来这里不单吃你们的,穿你们的,还要让你们保护我,我怎么来报答你们呀!”洪英涛满怀歉疚地说。
“嗨,你先不要说这样的话!其实我早就想对你说:你要是愿意,就当我的親妹妹吧——真的妹妹!” 曼娜尼莎拉洪英涛的手一起坐在床边,又殷切地望着她的眼睛说。
“愿意,愿意!曼娜尼莎姐姐!”洪英涛真诚地说,又亲昵地叫了一声。
“哎,好妹妹!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曼娜尼莎叫着,又紧抱住了洪英涛问道。
“真的,真的!我愿意做你的亲妹妹!姐姐——”洪英涛说着又叫了一声。
“噢,好妹妹,好妹妹,我的好妹妹!” 曼娜尼莎的眼里含着泪花轻声叫着,又说,“现在是特殊时期,要不然我一定会把亲戚朋友都叫来请他们吃一顿饭,向他们宣布你是我的亲妹妹!”
“我相信,姐姐,我相信……”洪英涛的眼里也闪着泪光。
“好了,妹妹,我还要对你说,”曼娜尼莎冷静下来,又说,“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让别人看来我们更像是一家人,你还应该有个维吾尔族的名字……” 曼娜尼莎思考着,又说,“你的汉族名字叫‘英涛,可我们 知道你的人大部分都以为你叫‘樱桃,因此我想你干脆就用维吾尔语的‘樱桃来做名字吧——这也符合我们维吾尔族有以水果给姑娘起名字的习惯。这樱桃有两种,一种是果实酸的叫格拉斯;还有一种果实是甜的叫科刚格拉斯。我们就用甜的来给你命名吧——但愿你以后的日子像樱桃一样甜!我是这么想的,不知你是否……愿意……”因为起名的事毕竟事关重大,所以曼娜尼莎最后有点犹豫地问。
“愿意,愿意,就用这名字吧!”听曼娜尼莎说着给自己起名的缘由,洪英涛不禁想起了关于樱桃甜与酸的是是非非……现在听说了要用甜樱桃来给自己命名,便以为是个好兆头;况且这名字听起来也铿锵有力,所以立即爽快地答应了。
“那么就这样了,科刚格拉斯汗妹妹!” 曼娜尼莎满含深情地叫了一声。
“哎,曼娜尼莎姐姐!”洪英涛温柔地应着。
“还有,”曼娜尼莎又说,“如果周围万一有人问起你,你就说是刚从英吉沙那边过来的我的妹妹、尼加提的小女儿——我的父亲就叫尼加提·西力甫,他是那边做小刀的工匠;我真有个妹妹和他生活在一起,年纪正好与你差不多。”
“是,是,姐姐,你想得真周到,我一切都按你说的做。那么,我的全名就应该是科刚格拉斯汗·尼加提吧?”洪英涛说着又问。
“对,对,看来妹妹是懂咱维吾尔族起名规矩的。” 曼娜尼莎说着,抱紧了洪英涛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又说,“我的故乡在英吉沙,那里有我独身的父亲和另一个妹妹,还有著名的英吉沙小刀和流传了很久的民间技艺达瓦孜,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那儿看看。”
“哎呀,太好了,太好了,我一定会去哩!”洪英涛看到曼娜尼莎真如亲妹妹一样对待自己,十分高兴,说着便不由倒向了她的怀中,一时间百感交集、竟轻声地啜泣起来。
“噢,好妹妹,你是坚强的人,不应该掉眼泪。一切灾难都会过去的,是的,一定会过去的!” 曼娜尼莎用自己的手绢给她擦眼泪,又说,“好了,时间不早了,你辛苦了大半夜,现在也该休息了。记住,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就是我们家庭中的一个人,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没有人会让你走!”接着她又交代让洪英涛平时尽量少在院外活动,以免招来麻烦;还说要从大队图书室带几本维吾尔文书回来让她看……
“谢谢姐姐,谢谢姐姐……”洪英涛坐起身来,连连说着感激的话。
曼娜尼莎起身和洪英涛道别后,轻轻开了房门又轻轻关上,到客厅里面靠左那间她和达吾提的卧室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