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动物城：乌托邦与谎言

石君宇

《疯狂动物城》是2016年上映的迪士尼动画电影，除去其中的动画设计、音乐等元素，从叙事上而言，这部电影也堪称佳作。众所周知，这是一部政治寓言，也可称之为有讽刺意味的美国主旋律电影，我们希望通过对电影文本的细读，发现其中的政治构架与谎言。

“动物城”与“乌托邦”的关系，从片名便可以看出，Zootopia就是Utopia的改写，因而从电影的题目就已经标明了其鲜明的政治色彩。显而易見的是，《疯狂动物城》确乎是一个关于乌托邦的故事——广义上的乌托邦，或者更加明确的说，是关于美国梦的故事。与《当幸福来敲门》等标榜美国梦的影片如出一辙，《疯狂动物城》讲述了一个弱势的兔子警官朱迪，经过自己不懈的奋斗和努力得到了动物城公安局的职位，并侦破了关键性的案件，为动物城赢得了安定与和谐的故事。这样的主线着实是老套的，笔者认为这部影片更具创意的——或者说更具讽刺色彩与谎言色彩的——应当是其他族群间对立的设定。

如果出去水獭公务员等讽刺性的设定，我们可以看到，其中最关键的对立一共有两对：第一对是食肉动物与食草动物；第二对是狐狸与其他动物。我们已经确定，这是一部美国的主旋律电影，那么两组对立必须置身于美国的具体现实加以考量。当狐狸王尔德第一次出现时，它与大象之间的对话引人注意，也直接点明了王尔德的设定。大象询问王尔德是否有专供狐狸的雪糕店，这不由得让人想起了美国历史上争议颇大的概念：Separate but equal，即黑人虽然取得了公民权利，却在公共场合被迫与白人分开，与白人接受同等水平、却是相互隔离的服务。我们有理由认可，狐狸王尔德是美国少数族裔，特别是黑人的代表。而对狐狸这一族群的直接描述也符合大众对黑人的刻板印象：被他人远离、提防，在街头寻衅滋事（抢夺其他兔子的票）……与之相对的其他动物则是主流白人群体。继续这一探讨，影片中有对狐狸王尔德的背景介绍，我们看到狐狸王尔德之所以对世界保持着怀疑、厌恶的态度，原因在于儿时的经历：被其他动物所孤立。从这一“倒置”我们可以发现，这部影片对黑人问题的思考是极为“政治正确”的，换言之，问题并不出在黑人身上，而是在于白人对黑人的孤立。事实上，这既是对问题的解答，也是对问题的消解。当“政治正确”以千篇一律的方式回答同样的问题，也在同时拒绝了深层的思考。“政治正确”成为了解压阀，成为了固话的说辞。很可惜的是，一套“政治正确”的术语，一方面压制了白人群体的正常表达，同时也拒绝了对黑人群体具体客观的思考。黑人群体对美国治安问题的影响是不能否认的，但问题的产生显然不是简简单单的白人“孤立”。“政治正确”本身是打着说真话的幌子讲的“谎言”，难怪在影片上映的同年，依靠打破政治正确的特朗普当选了美国总统。

食肉动物与食草动物之间的对立则更加具有政治色彩，因为二者直接与统治与被统治相关。在动物城中，食草动物占90%，食肉动物占10%，而导演显然给予了非常乌托邦的表达：动物城处于混合政体中，食肉与食草动物相互混合，并不存在统治与被统治的相互关系，而头羊希望篡权，借助挑拨食草动物与食肉动物的关系以实现自身的目的。这是非常传统的政治表达，一方弱势而数量庞大，另一方强势而数量稀少，但是在影片中强势与弱势的差别显然被抹去了，食肉动物的强势完全遭到了阉割，只有到恢复狂野状态时才能恢复其强势本性。这一混合整体的构建并不如同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所描述的混合方式，而是建立在阉割食肉动物的强势而强行构筑的“平等”之上。如果将这一差别作马克斯的阶级分析，显然食草动物可以看做无产阶级，食肉动物可以视为资产阶级，而食肉动物的无害化象征着资本不会吞噬无产阶级，以这样的视角，这一政治乌托邦寓言不过是掌握好莱坞的庞大资本势力为无产阶级送上的鸦片。而头羊——如果视为无产阶级的代表的话——所掀起的“革命”，只能采取暴力而肮脏的手段。资本势力以这样的表达，流放了无产阶级革命者，也放逐了革命。

笔者在此并不关注朱迪警官的女性身份。显然朱迪警官的女性身份应当是影片的一大亮点，通过这一身份的设定彰显某种意义的女性主义。但是不容忽视的事实是，朱迪的性别对影片的叙事没有影响，朱迪完全仍然是一个传统意义的男性英雄。我们完全可以将朱迪的性别加以颠倒，讲述一个传统的男性英雄故事。这一女性形象本身不联系着女性特质与女性权利，关注女性的英雄故事始终是缺位的。

作为政治寓言，《疯狂动物城》无疑是成功的。但是必须正视的现实是，这一故事是乌托邦的、是充满着谎言的。当观众走出观影厅，获得极大的视听愉悦之后，也欣然接受了故事中的“美国梦”鼓吹——姑且不论在美国的社会现实中“美国梦”是否可能，接受了一个颠倒的政治设定，接受了其中的一整套“政治正确”话语。在2016年，美国的政治正确正在坍塌，这部影片的出现，也成为了某种对自身的讽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