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方方
与众不同的音乐节
2018年6月3日,北京展览馆完全变成了音乐的海洋。音乐家们载歌载舞,观众们挥舞着荧光棒,尽情地唱着跳着。你以为这只是普通的音乐节?别急,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它可一点儿也不普通。
音乐家全是外国人,演唱的歌曲都是儿歌,旋律轻快,舞蹈可爱,有美丽公主的故事,也有调皮男孩的舞动。听众都是父母+小孩的标配,有的还带了父母。不过也没超出标配范围,谁还不是父母眼中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儿呢?镜头随便一切,净是一家人一起嗨皮的温馨画面。哪怕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也没有哭的,咧着小嘴巴咯咯直笑,小手手和小脚丫胡乱舞动着。摄影师很调皮,在大屏幕上给拍到的一家人加一颗大红心,忽闪忽闪。被拍摄者发现全家入了镜,主动切换人肉版小心心。大心套小心,扑通扑通。音乐家们很可爱,时不时跑下舞台,和观众们打成一片。那一刻,仿佛这些父母和孩子才是聚光灯下的主角。
如你所见,这里有很多孩子,因此,现场的很多细节都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演出的半场时长在35分钟之内,方便父母和孩子休息;音量控制在85~90分贝,这是儿童最舒适的范围;中英文歌词同步显示,总有一款适合你;还有贴心的哺乳和换尿布区域,妈妈再也不用担心各种小尴尬了……
这里就是Hand in hand 国际儿童音乐节的现场,也是中国第一个适合全家共享的音乐盛会。表演结束时,大家意犹未尽,一直大喊:“再来一首!”在欢呼声中,音乐家和工作人员不停地鞠躬致谢,其中一对夫妻尤为惹人注意,因为他们脸上满是泪水。他们就是这场音乐盛会的主办者刘健和Rebecca夫妇。
丈夫刘健是一位音乐人和杂志编辑,妻子Rebecca是一位美国驻华记者,两人共同创办了Hand in hand 国际儿童音乐节。观众的热情,尤其是孩子们的欢呼让夫妻俩备受感动,因为他们做这件事的初衷正是源于自己的两个孩子。
儿歌也要与时俱进
刘健和Rebecca都很喜欢音乐,当年结缘就是因为Rebecca听了刘健那首为奶奶创作的民谣。结婚后,他们一起参加过很多音乐节,常常是一个帐篷,几瓶啤酒,疯上两天两夜。有了孩子之后,他们还想继续这样的生活。
女儿6个月的时候,刘健夫妇应邀去参加某个音乐节。刚到现场,孩子就大哭不止,因为分贝太高了。那天还下着雨,换尿布都找不着地方。最后,两人找到一个垃圾桶,把盖子翻过来才勉强搞定,那感觉糟糕透了。刘健说:“以后咱们别来参加音乐节了,这儿都是年轻人,带着孩子太不方便了。” Rebecca很不高兴地说:“有了孩子就不再年轻了吗?有了孩子,生活就要全部改变吗?”刘健一听,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可再看看眼前这狼狈的模样,也是无力吐槽。瞬间,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有没有适合全家人参加的音乐节呢?
既然音乐节不适合小孩儿,那就找适合小孩儿听的音乐,首选当然是儿歌。刘健是做民谣的,对儿歌研究不多。真正找的时候,他才发现中国的儿歌实在太少了,而且90%以上都是20世纪的,如《丢手绢》《数鸭子》等。很多歌曲的音乐性,尤其是所传递的价值观都未能做到与时俱进。
让刘健印象最深刻的是《两只老虎》。这首歌源自法国儿歌《雅克兄弟》,讲的是哥哥叫弟弟起床一起去玩的故事,很好玩儿,也很有爱。但是到了中国,歌词变了。第一次听,他就很困惑:老虎为什么没有耳朵和尾巴?挺吓人的。有人解释说,这是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如果是真的,让一个孩子去理解这种主题会不会难了些?如果不是,到底想传达什么呢?刘健觉得换个角度会更好,比如如果我们不保护动物,最后,世界上可能真的只剩下两只老虎了。
还有《小兔子乖乖》,意在告诉孩子一个人在家时,不要给陌生人开门。这样的安全教育固然重要,但也不能一味地“关门” 拒绝。在融合的今天,开放和包容是必需的品质,孩子也需要学会“开门”接纳,相信善良和美好。“每首歌都应该有一个积极向上的价值观,孩子比大人的感受力更敏锐,你给他听什么,他都听得懂。”这也促使刘健开始思考,自己能为孩子做点儿什么。
给孩子办个音乐节吧
2015年的一天,Rebecca的妈妈从美国寄来一个CD。刘健一看封面设计得很卡通,以为又是很幼稚的儿歌,就没当回事儿。结果,Rebecca一放,他就沖了出来:“你是不是放错了?儿歌怎么可以这样写?”刘健发现这首歌(幸运家庭乐队的《美丽公主》)完全不是儿歌的开头,很具音乐性。仔细听歌词,更是让他热泪盈眶。“想要成为公主,你要正义而善良。公主,你要翩翩起舞,在各种路途,不管是顺畅的路还是艰难的路。”正是这首有故事、有力量的儿歌帮他解决了一个很大的育儿困惑。
女儿很喜欢扮演公主,常常穿得美美的,对着镜子转圈。刘健觉得很可爱,又觉得有点儿好笑。爱美可能是每个女孩的天性,但女孩不能只有美,更不能只有外表美。可是,和一个小孩子讲这样的大道理,她愿意听吗?她听得懂吗?现在好了,直接给她听这首歌就行啦。好听的旋律,可爱的舞动,当她爱上了这首歌并好奇地问:“爸爸,这是什么歌啊?”跟她说:“这是一首关于公主的歌。”然后自然而然地分享歌曲背后的故事,她会更愿意接受,也更能理解。
《美丽公主》这首歌让刘健对儿歌有了全新的认识,“我们都说公主要漂亮,谁给孩子说过公主要正义要善良?我想让我的孩子知道这些,知道什么才是真的公主。”那一刻,刘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要邀请这样的音乐家来中国表演,给孩子们展现优秀的儿歌,传递美好的价值观。回想起那次不愉快的音乐节之旅,他突然脑洞大开:干脆办一个适合一家人的音乐节好了。
得知刘健的想法,Rebecca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毕竟这是件开先河的事,难度有多大可想而知。但很快,这种担忧就被兴奋和感动给淹没了。她举双手赞同,因为她能深切地感受到,在做父亲这件事上,刘健一直在认真地思考和尝试。小时候,女儿摔倒了,Rebecca会赶紧把她抱起来。几次之后,刘健发现只要一摔倒,女儿就会下意识地找妈妈求抱抱。之后,只要不是摔得很严重,他就坚持让她自己站起来。再摔倒时,女儿真的会主动站起来,而且摔倒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她开始学着如何保护自己了。
在育儿的过程中,诸如此类的细致观察和大胆尝试还有很多。如今,刘健在自己最擅长的音乐领域又有了新发现,想为孩子做新的尝试。作为妻子,她必须支持丈夫;作为妈妈,她也必须为孩子迎接这个挑战。
夫妻俩默契十足,说干就干。通过领事馆、媒体等渠道,他们开始在世界各地寻找更多优秀的儿童音乐家。很快,他们收到了不少推荐来的乐队和曲目,便开始听CD、看演出视频进行逐一筛选。筛选的标准有3个:歌词要有正向的、善良的价值观;要有很好的音乐性,哪怕看不懂歌词,光听音乐就能很开心;一定是孩子喜欢的,考官就是刘健夫妇的女儿,她喜欢才算过关。
通过层层筛选,刘健夫妇最终签下了20多个音乐家,分别来自美国、荷兰等国家,其中幸运家庭乐队是格莱美和艾美奖的双重获得者,是格莱美奖历史上唯一获此殊荣的儿童音乐家;酷哥乐队则是专为少年儿童而生的Rock Band,用音乐告诉孩子: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不要去成为任何人,成为你自己!
音乐无代沟
选好音乐家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接下来还有歌词翻译、场地协调、现场布置以及活动宣传等一系列工作要做。其中最难的是歌词翻译,因为音乐家来自不同的国家,语言也不仅限于英语,涉及到地域文化、音乐流畅性等问题。为了确保达到最好的效果,刘健找了5个人同时翻译。最后,他再根据音乐的律动进行整体修改,反复打磨后才敲出终稿。
最复杂也最具挑战性的是现场设置,他们需要建立一套适合一家人的,尤其能满足孩子特殊需求的演出标准。音量如何控制在孩子感到舒适的范围内,避免出现女儿那样的哭泣不止。灯光如何做到不刺眼又能保证基本需求,因为很多音乐节的光都很刺眼,对成人来说无所谓,但小孩儿会觉得不舒服。演出时间要避免天气干扰,不能太冷太热,不能给孩子带来伤害,比如中暑等每一個细节的设计,每一个环节的调整,刘健和Rebecca都是从父母的角度出发,以让孩子更舒适、一家人能一起享受音乐为最终目标。
两年多的时间里,刘健夫妇一直在做准备工作,完善了很多细节。2017年5月,他们创办的Hand in hand(手拉手)国际儿童音乐节终于要揭开神秘面纱了。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希望父母和孩子可以手拉手去享受音乐。不仅一家人要手拉手,不同的人也要手拉手,这个理念也体现在了刘健创作的音乐节主题曲《Hand in hand》中:“hand in hand,hand in hand ,all across the land.”(无论来自哪片土地,我们都可以携手前进)
音乐节的首站选在了江苏南通的一个小剧院。刘健和Rebecca既期待又担心,“我们知道音乐是好的,价值观是对的,可我们不知道观众能不能接受。而且,欧洲的小孩儿特别开放,中国的小孩儿比较内敛。”为此,他们还提前和音乐家做了沟通,让他们做好台上嗨翻天、台下很淡定的心理准备。然而,意外还是出现了。演出快开始的时候,剧院老板打电话说想取消演出,因为票卖得不好。刘健连夜赶到南通,跟老板彻夜长谈,谈他创办音乐节的初衷,谈他想为孩子做的改变,“我恳请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取消,如果不行,所有的费用我自己承担。”最终,老板被刘健的诚恳打动,继续加大宣传,票也基本卖完了,音乐节如期举行。
开场几分钟之后,刘健就知道,他们做了对的事情。那时候,音乐家们还不会用中文说“站起来”,全靠身体语言和观众互动。全场的父母和孩子真的全都站起来了,跳啊唱啊,嗨翻了天。原来,音乐真的没有国界,每个人都可以被连接、被点燃。Rebecca站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瞬间泪流满面。不远处,女儿正听得入迷,开心地跳着,像极了美丽的公主。而她肚子里的小宝宝也调皮地踢了她一脚,像是在随着音乐舞动,又像是在为妈妈爸爸鼓掌。
在这之后,刘健夫妇利用业余时间,带着音乐节去了北上广深等十几座城市,举办了几十场演出。每次演出结束,他们都会询问观众的意见和建议,不断地调整和改进。很多父母也会主动和他们交流,感谢他们带来这么酷的音乐。还有人留下了他们的联系方式,希望第一时间获得最新的演出信息。
后来,真的有父母带着孩子一场又一场地参加,因为真的太喜欢了,他们从没见孩子这么喜欢过音乐。这让刘健很感动,他告诉记者,小时候资讯不发达,直到16岁他才听到黑豹乐队的《无地自容》,才爱上了音乐。所以,总有种与好音乐相见恨晚的遗憾。如今,因为自己的一个小举动,让更多的孩子能更早地听到好的音乐,打开耳朵聆听世界,用音乐与世界连接,是件特别美好的事。
事实上,音乐节不只为孩子打开了一扇聆听世界的窗,还为他们种下了一个又一个小小梦想。刘健的儿子不到6个月就已经跟着音乐有律动地摇摆了,而女儿刚画了一幅画,画上有两个小喇叭和很多小星星,还有一个红色小孩儿,她说:“这个是我,像那些音乐家一样在舞台上唱歌,小星星是我们的观众。”北京那场演出结束后,有个妈妈给Rebecca发短信说,她的女儿一直很安静,可看完演出回到家却在床上蹦跳着说:“我也想穿一个红色的裙子,站在舞台上跳舞。”
音乐节越办越好,来参加的家庭也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多样。Rebecca说,以前带孩子去玩,总能看到这样的场景:要么孩子很喜欢,父母很无聊,都在翻手机;要么父母很喜欢,孩子很无聊,都在发呆;如果有爷爷奶奶在,更能明显地感觉到三代人的不同频。但在音乐节现场,她却看到很多祖孙三代在一起手舞足蹈,各得其乐。音乐没有代沟,爱自然流动着,教育自然发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