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淑一
(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传播系,北京 100083)
乡村教育改革一直是国家发展战略的重中之重。2001年,国家实施城镇化战略,全国县镇以下的农村中小学进行较大规模布局调整。2014年提出的“新型城镇化”战略,融汇了人本化教育和终身教育理念,使乡村教育成为村民接受乡村文化价值的重要途径[1]。2017年,十九大着重强调要推动城乡义务教育一体化发展,努力让每个孩子都能享有公平、有质量的教育。在此背景下,对乡村教育目标的思考就有了重要意义。
城镇化背景之下,乡村教育实践面临着许多问题。现如今,在城市文明为中心的教育视野中,城市媒体把控主流话语权的状况下,“乡村”以及“乡村教育”一直被打上落后、愚昧的标签,二者赖以生长的乡村文化也在这种“有用性”“功利性”的价值比较中逐步消解[2]。城镇化战略打破了乡村教育的传统运行机制,而新的运行机制尚未完全建立,作为乡村社会命脉的乡村文化逐渐让位于经济发展,乡村文化的本真也在与城市文化的碰撞中逐渐模糊了形态。乡村教育试图将自身城镇化,却又在互动中激发了大量的冲突与矛盾,引发了乡村教育的重重危机[1]。
过去十几年内,城镇化快速推进,乡村数量大幅下降。2001的乡村中小学布局调整,打破了此前“村村有学校”的格局,用“几村一校”加以取代,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一乡(镇)仅有一所初中和一所小学的状况[3]。乡村是乡村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之一,它的消失暗示着绵延千年的中国乡村传统和现代文化的断裂。学校作为乡村的文化高地,其消失则直接影响了当地的村级文化建设,不利于乡村可持续发展[3]。
在以经济发展为中心的现代性框架中,乡村文化逐渐失语。一方面,人们逐渐淡忘传统风俗。一些民俗民风被视为封建迷信而遭摒弃,大量民间文艺活动逐步让位于金钱至上的拜物教文化,乡村社会的独特性逐渐丧失,完全沦为城市文明的附庸[4]。另一方面,大量青壮年流向城镇求学或工作,疏远了乡村环境,消弭了乡村的记忆,逐渐丧失对乡村文化的熟悉感、依恋感乃至认同感,直接冲击着乡村文化的传承与发展。
就乡村教师与学生的互动而言,典型的城市化教学内容、机制与乡村教育环境不相适应,而教学场域又极度缺乏乡村人文内涵,导致教育内容既偏离了传统乡村,也偏离了现代城市[1]。乡村儿童的成长不仅需要老师的教导,更需要父母、同伴的陪伴。留守儿童是当今乡村的突出问题之一。大多数乡村父母为了家庭的运转以及孩子的教育和生活,选择进城打工,也因此长久缺席孩子的教育。其次,网络游戏、巨大的学业压力等也使乡村青少年们脱离了传统的乡村同伴相处模式,愈发“城市化”。
城镇化大背景下产生的乡村教育危机在具体实践中是如何体现的?本章将结合笔者在云南省某中学的调研经验,对其中较为显著的问题进行归纳。
“撤点并校”使寄宿制学校逐渐成为趋势,然而大多数乡村寄宿学校的设施条件、安全卫生程度堪忧,对学生的日常作息乃至精神生活造成极大影响。以云南某中学为例,该校是全镇唯一一所完全中学,学生大多来自周边的乡、县,距离学校车程达2至6小时以上,因此绝大多数学生选择住宿。然而学校的住宿条件却无法满足学生需求。由于原有宿舍楼床位不足,学校另搭板房作为女生宿舍,每个宿舍容纳10人以上,最多可达16人。宿舍空间狭小,除上下铺床位之外再无其它。与密集的宿舍人口相比,洗漱处显得颇为狭窄,冷水经常供应不足。学生反映经常能在凌晨听到屋外洗漱的声音,根本没法好好休息。
优质教师资源缺乏是乡镇学校固有问题。云南某中学高一年级共10个班,除语文、数学科目的教师外,其它科目的教师基本要负责3至5个班级的教学,课时量惊人,加上各班学生人数均超70,导致工作负担倍增,许多教师需要使用扩音器才能保证正常授课。由于教师人数不足,退休老教师与怀孕女教师都不得不继续奋战在第一线,一位女教师直到预产期前一个月才离开岗位。而已有教师资源参差不齐的现状使问题更加严峻。学历问题还在其次,极个别老师存在醉酒上课、辱骂学生等现象,对学生产生了极为负面的影响。青年教师资源不足也是一大问题。学校一批老教师已至退休年龄,却面临后继乏人的窘境。大多数优质青年教师资源都流向了大城市,主动留在山区的少之又少。
准军事化管理制度是我国初高中普遍施行的管理模式,这种封闭式、标准化、精细化和权威化的管理[5],极易激发学生、教师与学校之间的矛盾。云南某中学学生规模大,教师教学任务重,因此学生管理只涉及生活、安全上的管理,难以顾及学生的精神教育与人格发展,学生成长的道德风险随之增加[6]。2016年6、7月就发生了3起较大规模的学生斗殴事件,其中1起较为恶性的斗殴事件中,涉事学生均为女生。此外学生抽烟、翻墙出校、饮酒等现象屡禁不止,事后严惩往往会加剧师生的矛盾,使问题愈发棘手。另外,这些管理评价都影响教师的“评优”“奖金”,极易使教师在管理过程中忽视管理的“育人”内涵,只着眼于分数与条款,徒增对学校制度与学生的抱怨。
城市文化是当下社会的主流文化,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乡村文化也不断屈服于城市文化建构的话语体系之下。现有的乡村学校教育与城市学校教育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乡村学校所用教材、评价机制等均建立在城市标准之上,与乡村文化、乡土情感相关的内容少之又少,绝大多数只是标准化的应试知识点。而寄宿学校的形式又使乡村青少年远离原有的丰富、完整的乡村,被封入抽象而封闭的现代学校中,接受现代教育的规训[6]。除了学校制度、教材之外,授课教师本身也被城市文化所规训,潜移默化地引导乡村青少年接受城市价值取向。这一切都会导致乡村青少年与乡村愈发疏远、陌生,产生对城市的虚幻的想象与憧憬。长此以往,他们极易失去对乡村、乡村这一代人的亲近感、认同感,乃至于丧失自我认同感,出现自身存在性的焦虑[6]。
许多人在谈论乡村教育时,都立足于“乡村”,继而陷入了“城市”与“乡村”的对比,而忽视了乡村教育的本质。事实上“教育”才是关键。乡村教育应该致力于促进乡村青少年的精神成长,培育他们健全、良好的人格。从这一思路出发,我们可以从三个层面关注乡村教育的发生:
第一,基本权利层面,即保障教育机会均等与教育公平,主要涉及教育资源、教育经费及义务教育政策等方面,这是国家与社会重点关注的部分。
第二,文化层面,即乡村教育内容与乡村文化的融合层面,主要涉及乡村生活的相关知识技能学习、基本乡村情感的培育,增加学校教育与乡村生活的有机联系。这一层面需要考虑如何在现有课程知识体系中呈现乡村文化价值和乡村本土知识。这一层面也得到了许多研究者与专业人士的关注。
第三,人格精神层面,这是作为文化与精神事件的乡村教育的核心层面,这一层面的关键在于建构乡村青少年与乡村的亲近性,使乡村成为个体发展的重要场域;致力于在外来知识与乡村知识的碰撞中,通过学校教育,实现乡村青少年的健康、全面发展,开启他们置身乡土社会的生存自信。保证他们在学校生活与乡村生活之间的和谐。这一层面隐含的也是“现代”与“传统”的碰撞。以城市化为中心的现代性价值存在哪些隐忧?乡村生存价值理念是否真的失去了生命活力?对这些问题的思考都有助于我们更好地定位乡村教育目标[2]。
乡村教育在乡村本土文化土壤中诞生,又处于现代化、城镇化的时代背景之下,因此,乡村教育务必要以乡村本土文化资源为依托,寻找现代思想与本土文化对接的可能,在多元文化世界中确定自身位置与特性,并与其他文化取长补短。例如可以将传统的家庭价值观纳入现代的逻辑与话语体系加以阐述分析,实现本土的现代化[7];又或者经过本土化机制的规约、融合、内化、操作与变革,将异域、异族、异质的“现代”文化引入、借鉴,并加以转化[8]。只有找准乡村本土文化的定位,才能建构乡村青少年的自信基础。
乡村教育要帮助青少年扎根于乡村社会的精神土壤,培养他们对乡村文化的热爱与认同感。教学内容上,要避免功利化教育方式,重视让乡村学生了解乡土文化的形成历史、特色和发展趋势,感悟背后的人文内涵。教学形式上,应当打破学校与乡村社会的区隔,形成双向知识交流,引导青少年从鲜活的乡村生活经验汲取知识,感受乡村自然环境的美好,发现乡村社会的博大与丰富,培养他们对乡村真挚而朴实的情感[9]。只有这样,才能抵达原有乡村教育所到不了的开阔精神世界,才能让乡村青少年在外来文化与乡村本土文化的冲突与融合中,坦然而自信地找到自己的定位[2]。
乡村教育教材应该尊重、关注乡村社会与乡村本土文化价值。乡村青少年对社会整体的认知与建构主要依赖教材及教师。因此整体的课程设计需要跳出城市化标准带来的刻板偏见,尝试扩大对乡村社会的文化想象,客观提升对乡村文化的认知态度与水平[2]。这些内容可从乡村本土文化资源中挖掘。这些资源可分为三类:自然风物形态教育资源,如自然生态景观和农业生产资料等;文化形态教育资源,如具有一定教育价值的民间传说、民俗艺术等;人的形态教育资源,如村内民间学者、民间艺人和乡村教师等[9]。在现有教育体制下,对这些资源的适当利用,有利于改善社会对乡村社会既有的负面印象,继而促进青少年对乡村文化与乡土价值的理解,提升其乡村文化自信,让他们愿意在周遭的生活世界中扎根,获得认同感与归属感[2]。
教师是影响学生健康成长的关键人物,也是学生人生路上的标杆与榜样,良好的道德素质与过硬的职业素养是基本前提。而作为乡村青少年与乡土互动纽带的乡村教师,还肩负着传承、发扬乡土文化的重任,更需要悉心培养。稳定优质的乡村教师队伍是乡村教育发展的前提。为了能更好地发扬乡土文化,尤其要重视乡村教师对地方性知识的掌握。除此之外,乡村教师还要做好连接“城市”与“乡村”的桥梁,培养跨文化生存能力[10]。招募时可注重增加优秀本土教师的比例。这一策略有助于促进乡村教师形成合理的乡村概念,消解其对乡村的恐惧与偏见,涵养对乡村的深厚情感。
[1] 聂清德,董泽芳.一个值得高度关注的问题:城镇化背景下乡村教育生态危机[J].教育研究与实验,2015(05):8-12.
[2] 刘铁芳.重新确立乡村教育的根本目标[J].探索与争鸣,2008(5):56-60.
[3] 张黎.学校消失给村庄带来的变化[J].中国乡村发现,2015(2):163-166.
[4] 钱理群,刘铁芳.乡土中国与乡村教育[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8.
[5] 押朋桂.普通中小学“准军事化”学生管理的批判与改造[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16.
[6] 蔡志良,孔令新.撤点并校运动背景下乡村教育的困境与出路[J].清华大学教育研究,2014,35(2):114-119.
[7] 辛丽春.乡村教育现代化进程中的本土文化自觉[J].教育导刊,2012(8):22-25.
[8] 龚孟伟.当代课程理论本土化探析[J].教育理论与实践,2010,30(7):50-53
[9] 赵霞,杨筱柏.当代中国乡村教育的文化阐释与价值选择[J].河北学刊,2012,32(3):209-212.
[10] 汪明帅,郑秋香.从“边缘人”走向“传承者”——回归乡土的乡村教师发展研究[J].教育发展研究,2016,36(8):1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