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这一生

2018-01-13 18:46韩浩月
特别文摘 2017年21期
关键词:新周刊大家庭块钱

韩浩月

时常梦到爷爷,在他活着的时候,梦到他死了,在他去世之后,梦到他活了。

不明白为什么总梦见他,从没有梦见过其他家人。而且在梦里,与他相关的总是不好的事,可以这么说,他是总带来噩梦的人。这不由让我去沉思其中的由来。

剥削者

在一贯的家庭教育中,孩子是没有财产支配权的,所有人赚的钱,都必须交给爷爷,我也不例外。虽然并不情愿,但是当某种事物已成规律,也就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记得有一年,在一家漂白粉厂干活,挣了500块钱,很开心地交给爷爷,期待得到一句赞扬,但没有。他转手把这500块给了我一个等待用钱还账的叔叔。我的心肺那刻被气得要炸裂,凭什么?

最激烈的一次冲突,来自于家里丢了一角钱。奶奶放在柜子上的一沓一角钱,丢了一张,可能是风吹丢的,可能是老鼠拖走了,也可能是压根就没有那么一张一角钱。我被诬陷偷了那一角钱。

为了证实清白,我爬上椅子,拧下了堂屋的灯泡,把手伸了進去,以“自杀”反抗。为了一角钱,我愿意送掉我一条命。这成为后来内心久久过不去的一道坎。

但与钱有关的事,爷爷在两件事情上也表现出了“深明大义”。

第一件事,是我跟他要1000块钱买一辆摩托车。他慷慨地给了我,那辆摩托车成为我青春期最美好记忆的承载。

第二件事,是我跟他要4000块钱重新进入校园上学。他把这笔巨款拿了出来,改变了我的命运。虽然那些钱都是我自己赚的。

矛盾根源

爷爷这一生有6个儿子,1个女儿。他最引以为荣的是,自己拥有这么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但最为头痛的,也是这么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

人多了,家里仅有的那么一点儿资源就容易引发争抢。爷爷与他孩子们之间的所有矛盾,都源自于他对谁好了一点、对谁差了一点。有人对小时候挨过他的打耿耿于怀,有人对盖房子他没帮衬钱抱怨了一辈子,也有人对他所谓的偏心充满了仇恨。

家族矛盾没有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而有所缓解,反而随着他的衰老、权威不再而变得更加激烈。

直到他因为脑血栓躺倒在床上,一躺就是十年。病倒在床上的爷爷,成了真正的弱者。他对每一个前来看望他的人示好。他最后的财产——一座破旧房子的房产证,成为他捍卫自己尊严的最后武器。

可他错把这个武器许诺给了太多人,反而又引发了新一轮的战争。这场战争一直在他去世多年之后仍然没有彻底解决。

纪念他

和叔叔们、堂弟们一起喝酒的时候,会聊到他,会聊他打谁打得最狠,骂谁骂得最凶,说到最后,有人红了眼圈,叹息一声,把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有关他的坏话,在渐渐地消失。他的故事和他的名字,也会渐渐地消失。下一代,再下一代,估计连给他上坟的人都会变得稀少。

人生可不就是这样吗?连纪念都是短暂的,更何况其他。

(摘自《财新周刊》 图/游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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