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锡钢 陈利芳(指导) ,2
1.浙江中医药大学第三临床医学院 杭州 310053 2.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三医院
针刺补泻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是指针灸治疗原则,狭义是指针刺补泻手法[1]。针刺补泻是针灸临床中的重要环节,历代学者医家无不遵循《灵枢·经脉》中的“盛则泻之,虚则补之,热则疾之,寒则留之,陷下则灸之”这一针灸临床的基本治疗原则。《灵枢·九针十二原》提到,“虚实之要,九针最妙,补泻之时,以针为之”,这表明针刺方法在疾病的补虚泻实方面具有重要作用。然而,现代针灸临床往往过多地追求高效、便捷或针具针法的创新,而将很多传统的针刺手法摒弃不用,更谈不上针刺补泻,以致于中国古代针灸的精髓几乎仅仅存在于文献资料中或教科书上。笔者认为在针灸的学习和应用过程中,应该注重对传统理论的理解、分析和挖掘。在《刺法灸法学》的学习过程中,笔者发现历代针灸典籍对某些补泻手法的解释存在不同见解,甚至有矛盾之处,其中尤以“疾徐补泻”这一针刺补泻操作手法存在较多争议。笔者通过查阅文献,结合古籍原文、医家见解和现代研究几个方面,拟对疾徐补泻之各种观点进行如下剖析。
对徐疾补泻脉象的描述主要见于《内经·灵枢》各篇,如《灵枢·终始》“三脉动于足大趾之间,必审其实虚。虚而泻之,是谓重虚,重虚病益甚。凡刺此者,以指按之,脉动而实且疾者疾泻之,虚而徐者则补之,反此者病益甚”,意思是说脉动“疾”者属实,需马上泻实;脉动“徐”者属虚,需以补法[2]。《灵枢·九针十二原》提到:“虚实之要,九针最妙。”九针是指形状和用途各异的九种针具,其中还包括按摩用的圆棒和割治用的小刀[3],而针刺补泻主要体现在毫针的操作中,故九针中的其他多数针具是不可能完成包括“徐疾补泻”在内的针刺补泻。有学者认为“疾”与“徐”是最基本的脉象,通过脉之徐疾来判断人体虚实是当时常用的诊断方法[4]。故“徐而疾则实,疾而徐则虚”是对脉象的描述而非针法。然而近代临床所提的28种脉象中存在“疾脉”,如疾脉多见于阳极阴竭、元气欲脱之病症[5]。但是笔者发现历代医家学者对于脉学的研究和整理中并未明确提出“徐脉”这一概念,若非要以脉率迟缓作为特征,则勉强可用迟脉类代替,但医家普遍认为迟脉脉来迟缓,一息不足三至,主寒证[6]。由此看来,上文张氏认为脉“疾”者属实,需马上泻实等,这与脉学理论和临床实际相违背,脉象对应个体的虚实错综复杂,有真假虚实和阴阳格拒之症候,尚且中医讲求四诊合参,若单凭脉象施针也与中医整体观念相违背。故以脉象论疾徐补泻实有不妥。
以出针速度论疾徐补泻一直是历代针灸家重视的环节。如明代徐凤《针灸大全》“下针贵迟,太急伤血;出针贵缓,太急伤气”,即医家在进行针刺操作时,注意进针和出针要做到轻柔缓慢,不能急迫失常,否则容易损伤病人气血。至此以后,“出针贵缓”一直是医家遵守的针刺一大准则,故有学者认为只有在缓慢出针的情况下才能更好地施以补泻手法[7]。《素问·调经论》则提到:“血有余,则泻其盛经,出其血;不足,则视其虚经内针其脉中,久留而视,脉大,疾出其针,无令血泄。”针对“血不足”的补法,需待脉动变大,迅速出针,以防出血。可见补法出针宜快,泻法则宜慢[2]。此外,张氏[8]还通过统计《内经》提及针刺补泻的原文,发现针刺补法操作均为快出针,泻法为慢出针。现中医药高等院校主流教材[3]也认为徐疾补泻中补法出针时快速拔出,泻法出针时缓慢出针。根据中医基础理论,笔者认为,在“出针贵缓”的大前提下,出针速度的快慢可以起到不同的补泻作用。气血同源,均为人体属正一派,补法用于虚证快速出针,可防止体内正气随针耗散,有利于机体恢复功能;泻法用于实证缓慢出针,可导邪外出,泻其邪气。故以出针速度论徐疾补泻的确符合理论和临床实际。
针刺补泻关于留针时间的论述亦多见于《素问·灵枢》。《灵枢·根结》:“……其刺之徐疾浅深多少,可得同之乎?岐伯答曰:膏粱菽藿之味,何可同也?气滑即出疾,气涩则出迟,气滑则针小而入浅,气涩则针大而入深,深则欲留,浅则欲疾。以此观之,刺布衣者深以留之,刺大人者微以徐之,此皆因气慓悍滑利也。”如果把“气滑即出疾”“气滑则针小而入浅”“浅则欲疾”连在一起,把“气涩则出迟”“气涩则针大而入深”“深则欲留”也连在一起,就可以看出,“气滑即出疾”的“疾”与“气涩则出迟”的“迟”相对应而意思相反,是指气出的快慢,“浅则欲疾”的“疾”与“深则欲留”的“留”相对应而意思相反,是指留针时间的长短。因此“刺之徐疾”所指,为针刺时留针时间的长短[2]。《灵枢·经脉》:“盛则泻之,虚则补之,热则疾之,寒则留之,陷下则灸之。”其中“疾”与“留”相对,也能够说明“疾”的意思有可能是短留针,故疾徐补泻也可能指留针时间的长短。《素问·针解》则提出“徐而疾则实者,徐出针而疾按之。疾而徐则虚者,疾出针而徐按之”,以强调留针时间长短及出针时按闭针孔快慢解释“徐疾”[10]。从针灸临床来看,留针是为了守气并维持一定强度的针感而获得更好的疗效[3],一般来说体质壮大肥胖的人宜久留针,体质瘦弱的人留针时间宜短[11]。由上可知,基于中医典籍记载和针灸临床操作,留针时间均和针刺补泻有关,且徐疾补泻也符合这一基本原则。
《灵枢·小针解》:“徐而疾则实者,言徐内而疾出也。疾而徐则虚者,言疾内而徐出也。”徐疾补泻应明白“内”“出”的含义。“内”指由皮外刺人,“出”指退出皮外,徐与疾指进针(由皮外刺人)或出针(退出皮外)过程的操作速度[12、13]。说明疾徐补泻着眼于针刺的整个过程,而提插补泻主要是根据针体在穴位内提、插手法轻重来区别补泻,具体操作在进针得气后进行。现代针灸相关教材[3]也沿用了这一观点,明确指出:疾徐补泻体现于整个针刺补泻操作过程中的速度与时间,不单指进、出针时的操作。因此,疾徐补泻强调的是整个针刺过程,从这一角度看,徐疾补泻和提插补泻不仅不矛盾,反而有相辅相成之意。
利用现代科学技术从能量角度研究针刺过程是针刺研究的一大热门,有学者认为经络实质(即针体周围软组织)是个无限大粘弹性体,而针体为一圆柱体,从而建立粘弹性力学模型[14]。现代科学研究表明,针刺过程是外部机械能量从腧穴的输入过程,它使腧穴和经络组织产生受迫振动[15],并以2~15Hz(赫兹)左右的次声波携带能量沿经络传播[16]。针刺补泻中提插和捻转的基础动作均为直进式能量输入,包括捻转在内,其能量输入方程的数学形式基本相同[17]。而现代科学从能量角度分析了行针手法的刺激,其中主要以提插和捻转两个行针手法为例,并未有学者直接从针刺补泻角度进行能量分析。但是笔者认为,行针手法也是针刺补泻的操作基础,可以看出提插补泻和徐疾补泻均是针体在人体组织内做上下运动,故其能量的产生形式是一致的,产生的主要是横波[18],其差异主要体现在振幅和频率上。单就徐疾补泻的能量来说,并没有直接证据支持补法和泻法的能量差异。故针刺补泻和能量可能存在密切关系,但其机制未明,有待深入研究。
首先,以脉象论徐疾补泻认为脉疾需泻实,脉徐需补虚。其次,以出针速度论疾徐补泻认为快速出针可防止正气外泄,利于补虚;缓慢出针可导邪外出,利于泻实。再有,以留针时间论疾徐补泻认为疾指短留针为补法,徐指长留针为泻法。此外,以针刺过程论徐疾补泻认为补法缓慢进针快速出针,泻法快速进针缓慢出针。笔者认为以脉象论疾徐与中医脉象理论存在矛盾,也不符合中医整体观念,缺乏理论和现实依据;而针刺徐疾补泻是贯穿进针、留针到出针的整个过程,故出针速度、留针时间和操作过程应该综合考虑,尤其不能断章取义与提插补泻的手法作对比。若综合上述观点,着眼于针刺过程,补法进针求徐,出针求疾;泻法进针求疾,出针求徐。值得注意的是,不论补泻,均有疾徐的操作,故笔者认为“疾徐补泻”这一概念类似古汉语“互文”这一修辞,不能简单地认为补法就是疾,泻法就是徐。最后,依据物理学研究,认为提插补泻和疾徐补泻还是存在差异,但其具体差异地方和差异大小不明,并且高等院校教材编写时,两种手法在临床操作和理论学习均以提插补泻为主,而将徐疾补泻列为其他补泻手法[3]。
针对针灸古代典籍的记载,不同典籍和医家,甚至同一本著作会有不同的观点。单就《黄帝内经》一书而言,其作者和具体成书时间不能确定,故可能出自不同医家观点。笔者认为疾徐补泻自古以来就受到医家的争议,但有一点值得注意,即历代学者并没有直接提出完全相反的观点来否定前人,而是尝试从不同角度去阐发其内涵。各种针刺补泻手法的历史发展脉络和特点不一样,发展的社会背景也不同[19],应该捋清每种手法的起源、发展,确定手法的操作[13]。
作为中医针灸的学子,通过对徐疾补泻问题的层层剖析,对这一问题有了深刻清晰的认识,同时也发现了这一领域尚有很多值得深入研究探索的问题,如针刺补泻的能量研究,为进一步研究指明了方向。此外,针灸医学博大精深,对其科学论证的过程还有大量工作要做,也时刻鞭策后学积极探求其中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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