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山行:中国人内心的山中之路[外六章]
——对李少君《山中》一诗的阅读
赖廷阶
中国的诗歌,一直沉浸在如何走山中之路与水上之路,因为山水本是大地上作为农业生存群体的容器与道路,这不仅仅是生活,也是心灵之路。
水上之路,我们在汉语古代的诗歌里面,看到很多远行的诗篇,看到很多告别的诗篇,就在中国的第一部诗歌总集里面,我们看到第一首诗就是爱情的关关雎鸠与水中央理想之地的爱人。
作为山中之路,中国人更是走得多了,诗歌也经历多了。
山水之路,作为中国人的生活与内心之路,一并进行,成为不可少的存在。
山水诗篇,是能够见到内心的,是能够见到内心的人、万物的。一直以来,中国人都这样去迎接自己的内心世界与不被避免的人生。
在这个毁灭山水的时代,一个敏感的诗人能够热爱山水,而不是囚禁于高楼,这很重要。在热火朝天的现代化城市高潮里面,一个诗人写下了自己的内心之山,在山里有如此美好的人的痕迹,这是一种理想,一种桃花源的爱,重温了人的生命情怀。
李少君的《山中》只有三节,一气呵成,这是一幅画卷展开人的内心世界——
“木瓜、芭蕉、槟榔树
一道矮墙围住
就是山中的寻常人家”
这就是一幅中国水墨了,文字画出了一种深山的人烟,画出了一种简约的山居。那种情调朴素,让人觉得人就应该讨这样的日子,普通人家的生活就是神圣的生活。因为人们已经不珍惜自己了,不爱生活了,所以才会在世俗里面去疯狂,下能甘于宁静。
“我沿旧公路走到此处
正好敲门讨一口水喝”
路漫漫其修远兮,我在求索,群山是内心的泼墨,在内心里,渐渐低走,也是在现实的山里渐渐地走。
人要寻找到内心的甘泉,从途经的地方,去找到内心的甘泉。因为要得到甘泉解渴,就要随时敲门,敲门要有必经的缘分。
“门扉紧闭,却有一枝三角梅
探头出来,恬淡而亲切
笑吟吟如乡间少妇”
事实上,人的解渴,是情感的解渴,也是灵魂的解渴,还是现实肉体的解渴。嘴渴了,身体的生理机能就需要喝水;肚子饿了,人的身体机能就要吃饭,这就是人的血肉之躯。
希望是理想的答案,因为梅花是燃烧的情感,也是诗意栖居的所在,更是远行人途中的火把,把内心的火把提前拔出来,放在那里等自己。
燃烧的梅花就是自己口渴的言语,是自己的艳遇。
实际上,在路上的饥渴,是在寻找人生意义的答案,要温暖而解渴。
李少君《山中》一诗,经历了这个城市化高楼的内心失落的人们,可以从其中找到汉语的山水失落,从其中找回那甘泉,找回那梅花的火把。
火把、甘泉,都是真理的先驱。
附:山中
李少君
木瓜、芭蕉、槟榔树
一道矮墙围住
就是山中的寻常人家
我沿旧公路走到此处
正好敲门讨一口水喝
门扉紧闭,却有一枝三角梅
探头出来,恬淡而亲切
笑吟吟如乡间少妇
哪个不是异乡人呢
——对李少君《异乡人》一诗的阅读感叹
赖廷阶
现在谁不是异乡人呢?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个异乡人了。人是有来处的,那个来处,就是人的故乡。大地上的人啊,都是异乡人,都是客居,人生的的确确都是客旅。
至于大地上,人这一生,唯一的人生,都会在一个特定的时代展开,一个特定时代出现的自己,出现的自己的人生,那就是一个无可替代的生命。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时代,每一个人都是—个社会。
异乡人也就是不能实现故乡生活的人,在异乡让异乡成为自己的空间,让异乡成为自己的时间,让异乡成为自己的生活。异乡,真的是对故乡的一种否定;异乡,真的是对有根的地方的一种否定。
为什么人们一定喜欢故乡?相对于故乡而言,人们喜欢的是那种会意与本来就有的生命意义。也许,异乡生活在某一些方面比如在物质上可能要胜过故乡,但是,在情感依赖上,人总是依靠自己的故乡。
在异乡不能让人安静的是人的情感,相对于异乡而言,故乡就成为异乡不稳定情感的安放器皿。
中国人的汉语诗歌,一直有着故乡情结,而用异乡的角度写下的这些关于故乡的诗篇,从历史上一直流淌下来,让我们的阅读看到,异乡让人纠结,异乡要安顿人生的情感,异乡一直动荡不安,因为人们的故乡是动荡不安的。
汉语为什么一直有动荡不安的故乡?汉语为什么一直有动荡不安的异乡?人生为什么那么多异乡的泪水?这些都是诗歌,这些都是诗歌说不完的事情。
我们当下这个时代,异乡人又是怎样的呢?我们来看李少君《异乡人》这一首诗歌写的,就明白了异乡人的纠结——
“上海深冬的旅馆外
街头零星响起的鞭炮声
窗外沾着薄雪的瘦树枝
窗里来回踱步的异乡人”
全诗分为三节,第一节是写具体的上海,写到了冬天,写到了一家旅馆,旅馆就是漂泊者的容器,把这些漂泊者塞进去,暂时塞进去的地方。
在这个巨大的城市,街道上还有零零星星的鞭炮声,这就是一个节日的气象了,一般在平时,不会有什么鞭炮声。就算不是节日,也是喜庆一类的日子,因为只有这些日子,才有鞭炮声来表达自己喜悦或者沉重的情感。
对于一个室内之人,看到的是窗外的樹枝上,还有一些薄薄的雪。注意了:是薄雪,还有树枝是瘦的。这都是情感的墨汁画出来的画面。
室外的景象是如此,而室内的景象又是如何呢?
我们看到了一个异乡人,踩着自己的脚步,在不得安宁地走来走去,这是很不稳定的一个异乡人,他的脚步是不能安宁的,可能是尤其是节日的深夜,可能是过年的深夜,一个异乡人漂泊在外。这样的异乡人,因为自己的孤独,因为自己的思念,就不能安稳地坐下来,更不要说是成为—个快乐的人了。endprint
“越夜的都市越显得寂寥
这不知来自何处的异乡人啊
他在窄小的屋子里的徘徊
有着怎样的一波三折
直到他痛下决心,迈出迟疑的一步”
这个异乡人,是一个代丧。在一个快速发展的城市化时代,所有的人都成为了异乡人。汉语的人们都纷纷离开自己的故乡,一下子,异乡人成为几乎是所有人的一种标签。
人们失去了故乡,人们没有了故乡。故乡已经不属于自己。其实很难说异乡属于这些故乡被迫抛弃的游子。故乡与异乡双重抛弃的人们,自然是尴尬的,自然是痛苦的,自然是忧伤的,只能是得不到安慰的,只能是辗转反侧的。
在城市里面,在那些小小的房子里面,在那些不会有更多空间属于自己的异乡城市,人被四面包围。异乡人在城市里面,因为收入等各个方面的原因,都会很紧张,不会有更大的住房,租房买房,都是需要经济的。
一个孤独的异乡人,大家都可能有共同的情感体验,人在孤独的时候,会要放松一下,或者是解决一下自己的情绪,喝喝酒,做点什么,让自己得到一些安慰。
“小酒馆里昏黄的灯火
足以安慰一个异乡人的孤独
小酒馆里喧哗的猜拳酒令
也足以填补一个异乡人的寂寞”
大家在过节,大家都快乐,异乡人也有自己快乐的权利,异乡人完完全全可以寻找自己的快乐。
于是,我们看到,一个在狭窄房子里面的异乡人,也走出了一个城市、一个狭窄空间对自己的囚禁,要把自己安慰一下,让自己也有一些快乐。
我们看到的是异乡人把自己放入一个小酒馆,这就很明显了:异乡人属于社会中下层人士。
那些劣质酒,那些划拳游戏,是酒精的刺激,能够暂时去掉心中的痛苦,而要解决人生真正的痛苦,这些漂泊的人是不是想到了呢?
解决人生真正的痛苦的唯一良策,就只有正确的信仰了。信仰让人找到新生命真正的故乡,也让人找到真正的生命归宿。
这是一个变幻的时代,这是一个逝去的时代,这是一个消失的时代,人们都要寻找归宿,而城市只是寄居的容器,不会是人生的归宿。让人找到真正归宿的自然只有真正的信仰。这就是此心安好,一生就安好。
李少君《异乡人》这一首诗歌,揭示了整个时代浓缩的人的形象,用细节来传神地表达异乡人的精神痛苦,这是一首提出问题的诗篇,这是一首让人思考的诗篇。
附:异乡人
李少君
上海深冬的旅馆外
街头零星响起的鞭炮声
窗外沾着薄雪的瘦树枝
窗里来回踱步的异乡人
越夜的都市越显得寂寥
这不知来自何处的异乡人啊
他在窄小的屋子里的徘徊
有着怎样的一波三折
直到他痛下决心,迈出迟疑的一步
小酒馆里昏黄的灯火
足以安慰一个异乡人的孤独
小酒馆里喧哗的猜拳酒令
也足以填补一个异乡人的寂寞
自然被疯狂杀戮,这是警醒世人
——李少君《某苏南小镇》一诗为什么引人注目
赖廷阶
在这个时代,与我们相处的自然,越来越不自然了。自然对人的紧张,超过了以往人的历史的任何时代,全球都如此,而在我们汉语的国度,现在更是如此。自然如此忧虑,其原因都是来自人对自然的压力。人对自然过度地开发,过度地掠夺,过度地蔑视,随手获取自然资源。尤其是在一个现代文明快速发展的时代,人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人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人为了满足自己的舒适,就不顾一切地蹂躏自然。
中国在这个时代,更加飞速地发展,发展的进步神速,这与获取自然资源的速度与比例都是一致的。进步怏的地区,那么,自然资源获得的要求就会更大,城市的发展都是从乡土大地上取走更多的资源堆积而成的。
大地方的繁华,让现代人堆积在那里,而小地方的生存,也就是在大城市与大城市之间找到裂缝作为生存的空间。这一点,就像李少君的诗歌《某苏南小镇》里面写到的那样一
“在大都市与大都市之间
一个由鸟鸣和溪流统一的王国
油菜花是这里主要的居民
蚱蜢和蝴蝶是这里永久的国王和王后
深沉的安静是这里古老的基调”
这是写江苏南部一个小镇的诗歌,在一开始,我们就看到了这个小镇的位置,就是在一个大都市与另外一个大都市之間,城市与城市之间,依旧是小镇,可见城镇化在这个时代是如何地遍地开花,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我们看到了一幅理想的乡村面貌,也是符合自然的面貌。但是我们不要忘了,高楼的切割扰在这一片魅力田园身边,这一切的美丽看上去虽然恬静,但是它的担忧也是客观存在的。
这样美好的田园世界,它期待的是至少保持现状,然而,现代化的审美体系已经建立在它左右。它不得不提防这些现代化的欲望对自己下手。
“这里的静寂静寂到能听见蟋蟀在风
中的颤音
这里的汽车像马车一样稀少
但山坡和田野之间的平缓地带
也曾有过惨烈的历史时刻
那天清晨青草被斩首,树木被割头
惊愕的上午,持续多年的惯常平静因此
打破
浓烈呛人的植物死亡气味经久不散”
我们知道了,也理解了,自然对人的防备、自然对人的担心、自然对人的无情掠夺都是有预感的。
在植物的身上,可以看到人的历史;同样,在动物的身上,都可以看到人的历史。人对自然的历史经历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就是人的技术力量还没有得到充分发展,人类的生产力还处于农业时代,实际上这个时候,人还是依赖于自然,对自然也没有过分地索取;当人的技术进入到现代技术时代,那么,人一下子在自然面前变得猖狂起来,对自然不客气,对自然疯狂掠夺,根本就是人自己随意妄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