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其跃 孙 峰
(1.舟山博物馆,浙江 舟山316000;2.浙江国际海运职业技术学院,浙江 舟山316000)
普陀山,古称梅岑山,是我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宋元明清,朝廷遣使进香,屡赐帑金,修寺造殿,普陀山一直是各地香客云集的佛国圣地。
由于海岛地理条件的特殊性,各地香客往来普陀山皆通过船只而入。自南宋以来,舟山各地乃至江浙一带都建有为普陀进香者提供服务的接待寺院。接待寺院的兴建与设点,既反映了普陀山的发展兴盛历史,也反映进香朝圣的行走线路,对研究普陀山佛教历史有重要意义。
接待寺,是古代具有接待行旅功能的寺院,有的亦称“接待院”,多产生于两宋时代。大乘佛教本来就具有悲天悯人的宗教精神,所以古代佛教寺院,都往往具有接待行旅的职能,寺院也会设置用于接待的建筑,来接待来往僧侣或香客等。本文所讨论的接待寺,是史料中记载的明确以接待普陀山香客僧众为主的接待寺院。
普陀山的兴盛主要是在南宋以后,真歇莅山,“易律为禅”。自此,禅林英秀,纷至依附。南宋时期的僧侣从宁波渡海,往普陀山,历经舟车劳顿,有的就在昌国县舟山渡上岸,进县城休息。另一方面,海上航行,时受风浪影响,帆船有时候也需要候风,因此沿途海岛也确实需要有一个安顿僧侣的接待之处。
古代所记载的,舟山本岛上最早的接待僧众礼佛普陀的寺院,是普慈禅院。
南宋乾道年间的《四明图经》,收录昌国县令王存之撰写的《普慈禅院新丰庄开请涂田记》,文中介绍普慈寺具有接待僧侣礼佛普陀的功能,其记载:“县内有普慈禅院,依山瞰海,实东晋韶禅师道场,缁徒过海礼宝陀,游九峰、万寿必驻锡焉。”①
普慈院,旧名观音院,为史载舟山历史上最早的古寺院。南宋宝庆《四明志》记载:“县北五里,旧名观音,唐大中十四年建,皇朝治平元年赐今额。世传东晋韶高僧隐于此。常住田九百一十八亩,山三千一百二十亩。”②从普慈院创建的时间看,传说最初是东晋韶高僧隐于此而建。而确切的创建时间是“唐大中十四年”,实际上是咸通元年,即公元860年,早于日僧慧锷“普陀开山”的时间,后者是后梁贞明二年(公元916年)的事情。
普慈院作为僧侣接待寺院,不仅接待渡海礼“宝陀”,也接待前往舟山其他寺院礼佛的僧众。宝陀,即宝陀山、宝陀观音寺,宝陀山即今普陀山,“按释典所载,观音住宝陀山,在海岸孤绝处,即其所也。皇朝元丰三年改赐宝陀观音寺”。③九峰,即九峰山古吉祥寺,位于今定海区小沙街道,始建于唐开元年间;万寿,即万寿寺,位于今定海区白泉镇,旧名永福,北宋建隆元年(960)建。
南宋时期昌国县还有一所专门的“接待观音院”,南宋宝庆《四明志》记载:“接待观音院,常住田五亩,山无。”④这一所寺院的建立,没有确切的时间,最早记载于南宋宝庆《四明志》。从规模上看,这所寺院仅拥有“常住田五亩”,与普慈寺“常住田九百一十八亩”相比,规模极小,僧众也少,接待僧众数量也不会太多,建院时间也不会太久,可能也是在南宋时期。
接待观音院在南宋嘉熙二年(1238)与从外岛搬迁而来的祖印寺合并。
祖印寺,原建于朐山岛,即今岱山县衢山岛。元大德年间的《昌国州图志》记载:“祖印寺,在州治东南,寺元在朐山,旧名蓬莱,晋天福五年(940)建,往宋治平二年(1065)赐今额,嘉熙二年(1238)邑令余桂迁至此,以接待寺并而为一。”⑤合并后的祖印寺,规模庞大,有田三顷四十六亩,接待规模进一步拓展。
昌国县令余桂将接待观音院和祖印寺合并,一方面是南宋昌国县人口倍增,需要扩建新的寺院,另一方面则是有意做大接待寺,因为南宋末期,普陀山的知名度进一步提升,远方来的僧众、香客数量更多,因此扩大接待寺规模成为当时昌国县的一项工程。
除了专门设置接待寺院,其实舟山海岛上还有一些寺院也在承担接待功能,为来往僧众瞻礼普陀山提供方便,主要是出于海岛短期候风的需要,为僧众等提供住宿餐饮。
如金塘岛的普济寺。金塘,位于宁波与舟山本岛之间,宋代岛上设有金塘渡,也是宁波、舟山船舶的候风、经停之处,来往僧众、香客也多在此停驻,岛上有普济寺,则提供这一接待功能。南宋文人高翥有一首诗歌《昌国县普济寺小亭》,说明这一史实。“鲸海中流地,龙峰小洞天。亭高先得月,树老久忘年。大士居邻境,闲僧指便船。若为风浪息,更结补陀缘。”⑥大士居邻境,闲僧指便船,说明金塘不仅有前往昌国县城的渡船,也有前往普陀山的“便船”,亦说明普济寺的位置应该在海边或河边,或许就在金塘渡的附近。若为风浪息,更结补陀缘,则说明普济寺承担接待功能,为候风的船舶及僧众等提供服务。宝庆《四明志》记载:“普济院,县西,海中,旧名山门。后汉乾祐元年(948)建,皇朝治平二年(1065)赐今额,常住田八十五亩,田一百一十亩。”⑦
南宋时期普陀山上也有相应的接待设施,南宋政府还提供一定的政策支持。元代盛熙明所撰《补陀洛伽山传》记载:“淳祐八年(1248)戊申,制帅颜颐仲,祷雨有应,施钱二万,米五十石,置长生库、接待庄,仍请于朝免租役。”南宋大臣颜颐仲,曾知庆元府兼沿江制置使,他下令在普陀山建立长生库、接待庄两处设施。长生库,是指贮存长生钱之库藏,具有借贷功能,一些规模较大的寺庙,利用善男信女供奉的香火钱,积少成多,为百姓办起质押贷款业务,宋代称“长生库”。宋代陆游所撰之《老学庵笔记》卷六载:“今僧寺辄作库,质钱取利,谓之长生库。”接待庄,指的是用来支付接待官府进香开支的田产。南宋的“庄”通常指庄田,如天童寺在昌国有“天童庄”涂田;普慈寺在昌国白泉岙有“新丰庄”涂田等。为给宝陀寺的接待任务提供政策性优惠,“仍请于朝免租役”,指这片庄田是免除租役的。接待庄的设置,说明当时宝陀寺深受朝廷重视,官府的进香活动比较频繁,接待也多。
至元代,普陀山屡为朝廷所重视,寺庙扩建,来往王公大臣、僧众及香游客大增,当时除了昌国州城内的祖印寺、普慈寺依旧是普陀进香的接待寺院外,舟山境内又增加了两处接待寺院。
位于翁山(今新城地区)的接待寺院名“海岸禅庵”。元至正《四明续志》卷第十《释道·庵舍》记载:“海岸禅庵,在翁山之北麓,元统二年(1334)文知州增创,以待四方瞻礼宝陀之人。”⑧从记载看,海岸禅庵是专门为接待“瞻礼宝陀”的香游客所准备。查光绪《定海厅志》有《吴榭庄图》,图中在翁山北麓(今翁山公园)标注有仙迹庵。
元朝昌国州新增的另一处接待寺,为普陀僧人如智所创建的,此寺院为普陀山宝陀观音寺的下院。
《大德昌国州图志》在介绍“宝陀山”时云:“归附后,至元十四年(1277),住持僧如智捐衣砵之余,建接待寺一所,于沈家门之侧,以便往来者之宿顿。朝廷岁遣使降香,相属于道。”⑨
元代沈家门之侧的接待寺,舟山的部分文史学者多认为是今沈家门墩头社区的接待寺,其依据即所谓“沈家门之侧”,元代作为一个岙的沈家门,指今日沈家门青龙山与白虎山之间区域的一箭之地,认为“沈家门之侧”即旧沈家门的近侧,即今沈家门范围之内的墩头,且境内确有“接待寺”地名。其实不然,根据相关史料及地名遗存,这个沈家门之侧,应为古代沈家门之侧的芦花村,即今东港街道一带。元代沈家门之侧的接待寺,其旧址大约位置应在今普陀区东港街道境内。
其一,墩头社区的接待寺,没有明清延续的相关史料及遗迹,直到民国才有史志上的确切记载。据林斌考证,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前后,里人(俗称老尼姑)居寺修行,改名为接待庵,⑩即民国《定海县志》所记载:“接待庵,墩头山。”11而东港街道南岙社区附近,有明代接待堠、清代炮台岗等地名遗存,接待堠即得名于古接待寺,且光绪年间的《定海厅志》明确记载,“龙德庵,在芦庄东北。旧接待寺之下,亦名十方庵”,12此处旧接待寺,所指就是元、明两代的接待寺。查清光绪年间的《定海厅志》之《芦浦庄图》,龙德庵旧址位于南岙北侧的邵岙山下。
其二,根据古地图分析,古接待寺大约位置在今普陀区东港街道境内。据日本定胜寺所藏的一幅元末明初普陀山图《补怛洛迦山观音现灵圣境》,地图的左下角,明确标绘了接待寺位置,位于下塘头、簄岙、沈家门三处地名标注之间。即沈家门北侧、簄岙西侧、下塘头南侧。簄岙,即《大德昌国州图志》卷二《乡村》中所载“王大簄”岙,今东港街道黄大岙(又名黄舵岙);下塘头即今塘头一带。由此推测,接待寺位置在今东港街道南岙社区附近。在这幅元末明初普陀山古地图上,“簄岙”东侧(今属东港街道陈家后社区)还画有一条船,这里可能就是前往普陀山的古代埠头之所在,香客从古接待寺沿着古香道,向东翻山越岭,然后由古埠头乘船前往普陀山。
其三,从地理位置、交通条件看,东港街道的塘头与普陀山“一渡之隔”,在此附近设置接待寺更符合史志记载。宋元时期,由昌国州城往普陀山,可直接走水路,也可以先走陆路至沈家门,再渡海前往普陀山。正如元《大德昌国州图志》所记载:“宝陀寺,在州之东海梅岑山,佛书所谓东大洋海西紫竹旃檀林者是也,两潮可至。繇陆则七十里,至沈家门,止一渡之隔”。13而东港街道下塘(头)正是“一渡之隔”的最佳地理位置,《大德昌国州图志》记载:“下塘,在州东芦花村,与补陀山相望,隔一海”14;“两潮可至”,是由舟山渡往普陀山的海上距离,“繇陆则七十里”,就是路上经翁山、芦花浦至本岛东端的接待寺,再渡海至“一渡之隔”的普陀山。元代在翁山设置海岸禅庵,在沈家门一侧设置“接待寺”,就是其中陆上线路的两个接待点。
元代新增两处接待寺,都是专为普陀进香而设,且不是设在昌国县城内,分别设于翁山、沈家门附近,正好位于昌国县城前往普陀山的沿途,因此这两处设施完善了舟山本岛的进香接待,达到沿途服务的效果。而这也说明,元代前往普陀山的进香人员更多,尤其是朝廷的遣使降香,《大德昌国州图志》中说“相属于道”,是一队接着一队的意思,可见其香火之盛。单元代文人盛熙明在《补陀洛伽山传》中所记载的朝廷及王公大臣的降香活动有9次以上。
明代舟山,一度遭受倭寇侵袭,受朝廷海禁政策的影响,普陀山寺僧也遭遇迁徙。明洪武十九年(1386)实行海禁,命汤和进山烧殿毁佛,并将僧人迁到明州栖心寺(今宁波七塔寺),直至明孝宗弘治元年(1488),才迎佛回山,重建寺院。万历年间,普陀山重新得到明朝廷的多次赐建,新增了海潮寺等寺庵,前来朝山的官家、僧侣、香客更是络绎不绝。
刊印于天启六年(1626)的明《舟山志》记载,舟山本岛先后有两处接待寺:“接待寺,成化元年(1465),有僧德慧,年高力健,自京国礼佛而来,与其徒辟地沈家门深岙重建。一在城内。[15]
“一在城内”,这处接待寺指的还是舟山城内的祖印寺,宋元至明,一直作为普陀进香的接待寺院而存在。明初昌国废县,寺院作为昌国卫中中、中左两所祈祷道场,并屡得重建修复。明《舟山志》虽误记“国朝革县,以接待院并之”[16](注:实南宋嘉熙二年合并),但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其一直作为接待寺院而存在。
成化年间的僧人德慧,“辟地沈家门深岙重建”。“重建”一词意味着元、明两代沈家门之侧的接待寺基本在一个地方,此深岙可能还是位于今东港街道境内,在南岙或陈家后一侧。明《舟山志》有《舟山全境图》,在沈家门与下塘头(今普陀区东港街道塘头社区)之间有“接待堠”烽火台,正好与普陀山遥相对应,“接待堠”即得名于接待寺。清光绪《定海厅志》有《芦浦庄图》,其在武岭附近山上标注烽火台的图标,当地人历来称此山为“炮台岗”。“炮台岗”东侧,即陈家后社区,西侧即南岙社区。
另,明天启间宝陀寺建下院于普陀山短姑道头一带,董其昌题额“大寺茶庵”,用来接待来往香客。清康熙二十九年(1690)冬重建,仍用旧额。
清代的普陀山,主要有普济寺、法雨寺、慧济寺三大寺院,这些寺院在各地遍设下院,“下院为寺庵设于本山及外地之分院,用于朝山者渡海候船或憩息,另在附近朱家尖等岛建‘田庵',用于管理寺庵在彼地产。”[17]
清代,普济寺在松江漴阙、台州等地设有下院。舟山本岛的下院,有两处,一为无量庵,在定海城南,康熙间置,光绪十年改为三忠祠。另一为定海祖印寺,民国年间由普陀山报本堂僧莹照兼管。法雨寺则在杭州、宁波、温州、无锡等地设立下院,其在舟山本岛的下院则先后有位于定海县道隆观及半路亭、定海南门吉祥庵等多处,在普陀山上则在短姑道头建有古教诫楼,在海岸庵对面建有下院。另慧济寺也在短姑道头设立下院。
普陀山三大寺院在各地设立下院,接待来往香客僧侣,一方面说明清朝时期普陀山寺产兴旺,另一方面也说明普陀香客云集,三大寺院多在普陀山短姑道头、定海的南道头附近建立下院,便于接待通过海路来往的各地香客。
除三大寺院的下院外,清代普陀区域内另有沈家门塔岭、里山等处的接待寺庵,多为村民自发所建。据《定海厅志》记载有两处清代的接待寺,其一,“接待寺,在塔岭间”[18],塔岭位于今普陀区展茅街道、东港街道的交界处,是舟山本岛北侧居民前往普陀进香的必经之路。其二,是标绘于《定海厅志》之《芦浦庄图》地图中的接待寺,该寺院地处东港街道里山村。清代东港街道的陈家后设有码头,有摆渡船前往普陀山。舟山本岛北部西码头、北蝉、展茅一带香客途径以上两个接待寺,翻山越岭至陈家后码头摆渡。另沈家门墩头也有一处接待庵,该庵可能也是村民清代所建庵堂,供普陀进香者休憩之所。
普陀山地处边远海岛,民众自大陆进香,交通不便是一个重要因素,最初的普陀山以接待来往商船为主。地处东海一隅的普陀山,最初只是一个普通小岛,随着唐代浙东海上丝绸之路的兴起,普陀山逐渐成为日本、高丽、新罗等诸国船舶候风祈祷的重要站点。某种意义上说,普陀山的宝陀观音寺,本身就是一个接待性寺院,接待各国、各地经停候风的船商行旅。唐、五代乃至北宋时期,从大陆特意远道而来普陀进香的僧侣、香客,数量相对不多,偶尔由皇帝派内宫前来进香,各个版本的普陀山志书中仅记载北宋太祖遣内伺王贵进香这一次。因此这一时期,在舟山本岛尚未出现专门的接待性寺院。
而舟山本岛接待寺的出现,则说明普陀山由船舶放洋候风祈祷之处,逐渐发展成普通僧众、香客的膜拜之处,这一现象出现在南宋时期,这与普陀山逐渐成为南方观音圣地是同步的。北宋后期,金兵南侵,南宋定都临安,大批北方僧侣随官宦南下,“杭州于1138年成为南宋首都,上天竺寺于是成为全国公认的观音信仰朝圣中心”,[19]由此也带动杭州周边区域的佛教事业发展,南宋时期,更多高官、士大夫和高僧频繁来到普陀山。邹怡在《宋元时期普陀山佛教圣地的发展与东亚文化交流》一文提出“南宋时期僧俗互动中的普陀山”这一观点,“相较北宋,南宋时期的普陀山有高僧入驻,在法脉传承中的地位上升,并且与皇家、高官和文人士大夫有了频繁的互动。细究德韶、真歇清了和自得慧晖等高僧的生平,他们的活动与朝廷也多有交集。可以说,此期普陀山的发展,得益于僧俗两界活动的相辅相成”。[20]正是得益于这种频繁的僧俗互动,普陀山在国内僧众香客中的地位不断提高,专门服务于普陀山的接待寺院应运而生。南宋时期在舟山本岛逐步出现接待寺院,自宋而元,数量不断增加。
接待寺是以接待僧众香客及进香官宦为主的寺院,其设置分布反映了进香者的流动方向和行经线路。
南宋的进香队伍,从宁波而来,往往是途径金塘岛再前往昌国县的舟山渡。南宋时期,金塘设有金塘渡,昌国县则设有舟山渡。在舟山渡登岸,栖于接待院或普慈寺,然后往普陀则有两种方式,其一是陆路,步行或车马,经过翁山、芦花浦,至舟山本岛的东端,再摆渡前往普陀山。另一方式,则是通过水路,航船经沈家门前往普陀山,当时舟山本岛东侧有沈家门渡。
明代海禁,普陀山佛寺一度被拆迁,但屡有僧人偷偷回普陀复建寺院,规模不大。因此,当时舟山本岛的接待寺院也基本废置,唯成化元年(1465)僧人德慧在沈家门附近建接待寺一所。
明代中后期,香客多由宁波直抵普陀山。万历年间普陀山重振道场,明神宗及皇太后等对普陀山格外垂青,多次赐赠《大藏经》等佛教经典,赐帑金修建寺院、桥梁、香道等基础设施。据民国《普陀洛迦新志》记载,万历年间累计布施就达九次,从万历三十年到万历三十九年,皇家先后赐银11000余两给普陀山,大批物资运送到普陀山。与此同时,大批官员、僧众百姓也纷纷礼佛普陀。那时候的进香路线,得益于明代京杭大运河的完善,自山东、江苏抵杭州、绍兴、宁波,在宁波桃花渡一带集结,然后直发普陀山。明代文人朱国桢在《涌幢小品》中说:“普陀一无所产,岁用米七八千石,自外洋来者,则苏、松一带,出浏河口,风顺一日夕可到。自内河来者,历钱江、曹娥、姚江、盘坝四者,由桃花渡至海口,风顺半日可到。”[21]明代程春宇所撰《士商类要》卷一记载“苏州由杭州府至南海水路”的沿途路线:苏州阊门出发,南下行四十五里至吴江县,四十里至平望,出平望过南部湖荡区……,自新市行三十六里至塘栖,入京杭运河,十里至武林港……,过钱塘江,至西兴,上岸,搭曹娥船,每人与银二分,十九里至萧山驿,沿浙东运河东行四十里至钱清塔,四十里至绍兴府,经上虞县、余姚县……,四十里至宁波府。进西墩门,出东大门,至桃花渡上香船,每人送店主人家银一钱,吃饭一餐,朝香回日,又饭一餐,连船钱往返俱在内。船往普陀山,出浑水洋,顺风甚快,无风难期……,惟春末夏初可去。秋冬不可往矣。[22]
这一时期,民众进香普陀已经逐渐出现商业化服务,宁波桃花渡一带有专门的店家从事进香接待工作,有专门的香船接送去普陀,“送店主人家银一钱”,包括船钱、餐费等。香船由宁波直发普陀山,“顺风甚快”,若风向好,大半日就可以到普陀山,所以舟山本岛接待寺院的接待压力减少。明代舟山本岛只有两所专门的接待寺,数量比元朝时期减少,其中原因就在于宁波桃花渡的专业性、商业性进香服务的出现,而进香路线也多是在宁波集结,通过水路直达普陀山,经由舟山本岛陆路至沈家门前往普陀山的香客则相对较少。
最初的接待寺,应该是纯公益性的,供来往香客免费住宿、就餐,寺院的僧人是不可能介入接待经营,或许香客们会自愿向接待寺捐一些香花钱,但这不是主流。随着江南资本主义经济的萌芽,明代后期开始出现专门从事普陀进香服务的僧人,称为“香头”,接待香客开始成为一种产业。明末文人张岱在普陀山游记《海志》中说:“下香船是现世地狱。香船两槅,上坐善男子,下坐信女人,大篷捆缚,密不通气。而中藏不盥不漱、遗溲遗溺之人数百辈,及之通嗜欲言语饮食水火之事,皆香头为之。香头者何?某寺和尚也。”[23]当时从宁波前往普陀山进香的船上,可搭载近百位香客,而为香客提供交通、导游、饮食服务的则是寺院的僧人,亦即所谓“香头”。这种商业服务性经营行为的出现,延续至清代,普陀山上的寺院也渐渐把香客接待作为经营项目,在各地遍设“下院”。
清乾隆五年刻本《重修南海普陀山志》卷之十《法产》记述普陀山寺院接待香客的规矩:“香客到山,凡属北直、山西、陕西、山东、河南,自杨子江以北者,皆称‘北客'。此惟前后两寺均接,前代已然。展复来,百务草创,规制未定。康熙二十九年,镇府蓝公悯两寺殿工未成,出示将南客与房头静室通融其间,其北客立禁,永仍旧例。又前后寺接待香客,亦有定规,具载碑碣。每船至,立簿登记,挨次循环。凡北客到山,两人以下不在轮例,三人以上不论多寡,谓之一船,依序轮接,多寡前后不得简择取舍。其或香客中有旧交熟识,并化主来者,则通情越例,照数补偿。此虽俗务,亦经费之一端也,故附诸法产之未。”[24]这一段话,说明接待香客虽然是“俗务”,但是香客的香火钱确实也是寺院的经费来源,因此两大寺院对香客接待也制订规矩,依序轮接,以确保各有收益。北方香客,俱由普济寺、法雨寺两大寺院垄断。“南客”由于数量巨大,而“两寺殿工未成”,则分于属下的“房头静室”接待。
清代的普陀山,佛寺兴盛,岛上香客络绎不绝,然而岛上没有客栈旅社,香客唯有入住寺院,寺院的接待运行确实需要一定的经费予以维持,因此这种“法产”经营具有客观上的合理性。同时,由于普济、法雨两大寺院招徕香客、发展寺产的需要,某种程度上也有争夺客源的竞争关系,两寺不断在各香客集散地上海、宁波、温州等地开设下院,以安顿远方来的香客,舟山的下院则主要集中在定海道头附近,以方便香客入住并转往普陀山。
宋元以来,普陀山观音道场有一个形成和发展的过程,而普陀山接待寺的产生和布局发展则见证了这个历程,本文主要是论述舟山境内的接待寺发展历史,其实在江南苏州、杭州、绍兴、松江等各地也曾散布着许多专门接待普陀进香者的接待寺院,反映古代江南水路交通路线,也反映普陀山佛教文化的传播影响力,值得进一步研究考证。
注释:
①(宋)张津:《四明图经》(宋元四明六志本)·卷十。
②(宋)罗浚:《四明志》·卷第二十《昌国县志全》·叙祠·寺院·禅院十。
③(宋)张津:《四明图经》(宋元四明六志本)·卷七。
④(宋)罗浚:《四明志》·卷第二十《昌国县志全》·叙祠·教院六。
⑤(元)冯福京修,郭荐纂:《昌国州图志》·卷七·叙祠·祖印寺。
⑥(宋)高翥:《菊磵集》(文渊阁)·昌国县普济寺小亭。
⑦(宋)罗浚:《四明志》·卷第二十《昌国县志全》·叙祠·甲乙律院六。
⑧(元)王元恭纂修:《四明续志》卷第十·释道·庵舍。
⑨(元)冯福京修,郭荐纂:《昌国州图志》·卷七·叙祠·宝陀寺。
⑩林斌:《舟山佛教寺院通览》,中国文史出版社2015年版,第251页。
[11](民国)陈训正,马瀛纂修:《定海县志》册四。
[12][18](清)史致驯,黄以周等编纂,柳和勇,詹亚园校点:《定海厅志》,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776,777页。
[13](元)冯福京修,郭荐纂:《昌国州图志》·卷七·叙祠·宝陀寺。
[14](元)冯福京修,郭荐纂:《昌国州图志》·卷四·叙山。
[15][16](明)何汝宾撰:《舟山志》卷之二·寺观。
[17]王连胜:《普陀洛迦山志》,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442页。
[18]于君方著,陈怀宇,姚崇新,林佩莹译:《观音:菩萨中国化的演变》,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350页。
[19]上海社会科学学院历史研究院,《传统中国研究集刊》编辑委员会编:《传统中国研究集刊第十四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6年版,第132页。
[20](明)朱国祯:《涌幢小品》(下册),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年版,第641页。
[21]杨正泰撰:《明代驿站考》增订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318页。
[22](明)张岱著,云告点校:《琅嬛文集》,岳麓书社2016年版,第58页。
[23]武锋点校:《普陀山历代山志》,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91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