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雨
(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 100020)
从农耕时代到信息时代的设计尺度与量化的发展问题
郭雨
(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 100020)
设计量化是完成设计行动循环的基础,是设计实践的地基。在工业生产为基础的时代,设计量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目前,设计量化的完成通常落在了理工科学者身上,设计理论界对此却鲜少有关注和讨论。文章从时代技术发展的角度对设计量化问题的发展进行了简明的阐述,指出在信息时代和即将到来的人工智能时代,设计审美等情感的量化在技术层面正在不断发展,设计界学者应该关注并参与其中,引导其合理发展。
设计量化;行动循环;信息时代;数字化
阿诺德·盖伦《技术时代的人类心灵》中说道“人——正如我在别处已详加阐明的——生来就是一种要行动的动物,是要改造外在世界的各种事实的动物。他的最根本的特点之一就是行动循环——它是一种可调整的、有方向的运动,能够视其结果而加以改正,并且终于可以变成自动化和完全习惯性的。”①设计作为工业时代重要的人类活动之一,已经形成了相当程度上的行动循环,而这一切的基础来自设计的量化,在设计行动前的设计量化以及基于量化形成的尺度,保证了整个设计活动形成行动循环的完整性。
在人类的社会生产活动中,与自然科学相关的各个方面都有追求量化的趋势,量化是人们对事物的一种认识和掌握的过程,其目的是为了从技术的层面上建立起一种尺度以便把握指导社会生产生活,并保证人类活动的行动循环顺利完成。设计同时具有自然科学和精神科学的特性,因此设计量化在设计发展过程中同样占有重要地位,设计量化是设计生产的前奏,是为了设计生产的可控性而进行的数理化分析结算。
从设计行业来讲,显著有迹可循的设计量化问题自工业时代就一直默默地发展,不断推进着设计行业的发展。设计实践一直受益于设计量化,但却一直忽视这个问题,这是因为通常情况下设计量化优先于设计实践完成,设计实践中绝大多数应用的技术和尺度都是设计量化之后的结果,而设计实践反过来又不断促使设计量化的深入,这种行动循环自觉地重复进行,自然到设计师都忽略设计量化的重要性。
而从设计理论来讲,设计尺度的问题并不是一个新的话题,从古至今都有进行讨论研究,由于设计的精神科学的属性,理论界在一定程度上对科学技术强大的掌控力有所批判,当然这也是对工业时代极端化的科学主义盛行的反弹,而不可否认的是理论界对科学技术的批判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另一种极端,对伦理、人性等话题的追捧,追求精神上设计尺度的建立,过分强调设计的精神科学的属性,在一定程度上轻视了设计量化等问题。这就导致了在设计量化的问题上几乎都是理工科的学者不断地推进,形成了新的设计系统,再由市场反馈形成行动循环。设计理论界这种自我分离的行为,从本质上违背了设计的自然科学属性,也在一定程度上加重了设计界理论与和实践、自然科学理论与精神科学理论的双重分离。这种分离愈发突显设计量化的重要性,只有设计量化同时受到理论界和实践界的重视,才能消弭这种分离,建立起真正意义上的设计体系。
图1 耧犁
图2 游戏人物形象
图3
设计在农耕时代的生产生活中并未占到最重要的地位,并且由于技术的限制,在规模上和现代设计产业有很大的差距。因此这个时候的设计量化活动较少,是因为人体的天然尺度足以保证设计的行动循环的顺利进行,而同时并存着社会等级秩序和礼仪规范等具有阶层性质的设计尺度规章,是在政治阶层的角度上,保证其阶级属性的合理彰显,通过人为的规定确保同一性的行动循环。
尹定邦先生在《设计学概论》中说道:“在几乎所有的设计类型中,最基本的技术因素和形式原则便是尺度和比例。”②设计量化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去探索归纳设计尺度的过程。设计兼具着自然科学和精神科学的双重属性,生产中不可避免地会涉及尺度与量化的问题,古人有着朴素的“以人为本”的设计思想,在设计生产过程中人的主体性占有绝对的主导性,以人体的天然尺度为根本的经验性尺度是其具体的表现,并在日用器物和礼仪重器两大领域集中体现出来。
日用器具分布在古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当时对设计尺度的认识基本基于目的性的考量,以农具为例,在小农经济的状态下,以个人为主的农耕生产,农具都以使用者个人尺度进行调整。图1中的耧犁③,在样式符合旱地播种的需求下,各个部件的长度粗细都符合使用者的人体尺度,耧架的高度一般与胯同高,高于双手自然下垂的高度,这样在播种的过程中使用者方便把握方向的同时也更容易施力。在这个时候的日用器物不存在设计量化的问题,因为“标准的”尺度已经被规定好了人体的天然尺度。
在礼仪方面,中国对尺度掌握和运用更为讲究,《舆服志》是记录车舆冠服与各种仪仗的定式,以表尊卑等级和所达到的地位的一本书,可以算是中国古代具有权威的尺度规范文件。在《后汉书》《旧唐书》《新唐书》《宋史》《金史》《元史》《明史》《清史稿》等史籍中都有《舆服志》,可见在思想的主观层面上,通过统治者权力对设计尺度进行了严格的规定。
在祭祀等活动中,礼器通常被铸造成庞大而厚重的形制,巫鸿先生在《礼仪中的美术》“九鼎传说与中国古代美术中的‘纪念碑性’”中说道:“王孙蛮说‘德之明修,虽小,重也。其奸昏乱,虽大,轻也。’这就是为什么中国古代青铜礼器被称为‘重器’的原因:这里的‘重’指的是器物在政治和精神意义上的重要性,而不是其物质的尺寸和重量。”④这里巫鸿先生强调了礼仪重器的政治和精神上的重要性,但这种重要性如何传递出来?器物的体量大小就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在古代最重要的祭祀物品通常被铸造成庞大的尺寸。例如,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中的最大商代铜器后母戊鼎高133厘米,重876公斤,就是为了让人感到敬畏,以庞大的器具,渲染出威严肃穆的氛围。《中国设计史》中高丰先生这样说道:“这些祭器的尺度,都已经大大超过了人体正常的负荷限度,使人难以使用,这是一种‘神’的尺度,使造型传达出一种庄严感和雄伟感,渲染出一种神秘而威严的气氛,具有纪念碑似的作用和意义,这正是祭祀的功能和内容决定的。”⑤即使是基于权力的而人为制定的设计尺度,也是以人的天然尺度为标准,刻意去超越和突破天然尺度,产生特殊的心理效果。
在这个层面上,设计尺度不再是基于实用的目的性考量,更多是对社会等级秩序、地位阶层和礼仪规范的划分,是为了满足特殊阶层在心理上的需求,此时的设计尺度更多的是权力阶层的规定和象征。
工业革命后,社会生产力和生产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大机器生产成了生产的最重要手段,在生产中人的主体性地位下降,机器语言不断加强。设计在工业机器生产上有着目的论的要求,为了提高生产率并且降低生产,开始对设计进行科学的量化,使其符合批量化、标准化的机器生产。在农耕社会中人对物的绝对掌控被颠覆后,需要重新对人和人对物之间的关系上进行了探索,在大量数据实测的基础上,在人体的天然尺度上更加科学的量化——人机工程学的诞生。这时就不再是以主观经验式的尺度,以更科学的尺度来进行设计。
而其他领域内的量化这更加明显,例如色彩科学体系的建立,从1666年,牛顿把通过玻璃棱镜的太阳光展成从红光到紫光的各种颜色的光谱开始,1802年,W.H.渥拉斯顿与1814年 J.von夫琅和费彼此独立地观察到了光谱线。1905年,孟塞尔(Albert H. Munsell)开发了第一个广泛被接受的颜色次序制(color order system)对颜色作了精确的描述,称为孟塞尔颜色系统(Munsell color system)。在1931年,国际照明委员会CIE定义了标准颜色体系,为大多数定量的颜色度量方法奠定了基础。
在科学技术的支持下,设计量化在不同的领域内自发地进行,在这个过程中形成了工业时代设计新的行动循环,也构成了现代主义设计等一系列设计风格的设计基础。
因为工业生产带来更多的可能性和更多的选择空间,客观尺度对人的限制逐步降低,在基本的使用功能被满足的情况下设计的精神科学属性的日益凸显,设计的尺度向人的个性、情感、审美和文化等方面转移,个性化需求的下沉,越来越多的消费者开始追求个性化的设计品。基于设计天然的合目的性,当代设计师在进行设计生产的过程中,更多的考虑使用者的感受,而超越了设计品本身实用属性。
唐纳德·A·诺曼在《情感化设计》中说道:“在每一种样式里,产品的个性都会改变。在不同的背景下,适于使用和目标对象的产品看起来和用起来也有所不同。”⑥个性指向于单一对象及其场域,设计品所在场域的一切联系都影响着个性的表达,导致个性化本身的复杂化,例如各地区文化场域的差异性,个人喜好的差异性等等都极大的影响着设计品的个性表达。同时在这个场域下的联系也并非线性关系,在它们之间也互相影响,且不存在固定系数。在此时的工业时代背景下,由于数据的庞大体量和复杂性,导致采集统计困难,计算和归纳的成本高,主观尺度的量化是难以执行的,并且是不值当也不合时宜的。
信息化时代重新构建了设计方式、设计对象以及人与物之间的关系,数字化的设计方式诞生,使得设计活动的形式再一次更新,构架于前工业时代基础上的信息化时代设计语境下的同时打断了工业时代的所形成的设计的行动循环,表现介质和内在逻辑与前工业时代不同,同时设计领域外延范围扩大,设计的数字化要求对设计进行再一次量化。依然以色彩学为例,工业时代建立起了科学的色彩学方法,在信息化的时代,通过数字化从电子屏幕传递出来,同时架起了色光系统和颜色系统,使得这两个色彩系统可以进行无损转换。色彩的量化是在工业时代和信息时代中具有代表性的实例,基于不同时代的技术改变而不断进行量化以适配时代需求。
同时信息时代的数字化技术,也为设计的审美等主观方面的量化建立了可能,但是实际中主观思想的量化依然困难重重,不过在于日益扩大的审美化需求出现了模块化的出现,模块化是基于信息化技术下数字化对象的易存储、提取和传播的特性,将现实世界对象进行拆分、提取关键信息并量化,转化为数据,以模块的方式由用户进行再组合运用。
Adobe Photoshop中的滤镜就是模块化是一种体现,对某一图像风格进行量化之后设置成一个定式,同用户提供的图片叠加再计算。同样的原理也在游戏设计中体现,图2⑦中游戏人物形象可以由玩家进行调整(被玩家称为“捏脸”),这种模块化比滤镜更进一步,不再是定式之间的组合和叠加,每个模块存在更加细致的调整范围,能满足用户细致多元的个性化需求。这种量化所需要提取的信息更复杂,同时呈现时也需要更高的技术支持。
模块化在广度和深度两个方面持续发展,近几年可见模块化的思维已经运用到手机APP上,不少软件都有模块化的功能选项,种类越来越多的同时可调整的选项也越来越细致。
在现阶段的技术经济市场条件下,模块化是最优选择,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设计量化的难度,也能满足更多人对个性化的需要。同时这可以算是审美、思想等主观尺度量化的起步。
三位来自德国图宾根大学Bethge 实验室的研究员研发了一种算法,模拟人类视觉的处理方式。通过训练多层卷积神经网络使得人们可以将艺术大师的作品进行数字化记录识别,并输出新的图像,见图3⑧。类似的技术还有Google公司的Deep Dream,它自动识别图像,筛选出某些部分,进行夸张,以创造出一种迷幻效果。这是在大数据的基础上出现新的量化方式,并且结合了计算机的自主输出,这已经超越了模块化,是设计量化新一步进展,也是未来发展方向。
在不远的人工智能时代,基于社会水平的整体抬升和设计个性化需求的下沉,人们不断探索更智能化的设计生产,在大数据的基础上,计算机能自主的量化分析并且组合应用,在那个时候我们就能看到基于进一步发展的设计量化而产生的智能化自主的设计产出。
总的来说,追求尺度与量化是在于可控并简化理解和应用的方式,从目的论来说是为了更好的掌握指导生产生活,以农业生产为主的农耕时代,以人的天然尺度基于不同的需求产生的不同的量化和尺度,再到当代的设计量化,体现出在主要的生产方式的背景下,优化生产的探索过程。量化是一种理性化的思想过程,是属于先于生产的设计基础的一部分,也是完成设计的行动循环的重要前提。
在工业生产为主导的现代社会,对设计量化的追求有其必然性,存在着目的论的指向性,这并非设计普遍性问题的探寻,也不是设计概念的绝对性的追求。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永远在于技术的发展和某一时代设计需求的转变。从设计的技术量化以及转向了设计主观情感的量化,在这个时代设计技术量化的行动循环逐渐完善,而对设计审美情感的量化更是逐步地进行,一旦形成一定规模将会对整个设计行业的局面产生颠覆性的改变,虽然这种趋势被设计理论界所批判甚至排斥,但是这种趋势的进程却不可阻挡,与其将自身排除于时代的趋势之外,倒不如积极地接纳这种趋势的存在,并参与其中,对其进行理论上的引导和控制,避免不合理的发展。■
注释:
①(德)阿诺德·盖伦. 技术时代的人类心灵[M].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3:14.
② 尹定邦. 设计学概论[M].长沙:湖南科技大学出版社,2006:27.
③ 图1来自于中国农业博物馆的藏品,来源:http://www.zgnybwg.com.cn/gb1/cp/pic/09/02/cpjc_ctnj_b14.jpg
④ 巫鸿. 礼仪中的美术[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53.
⑤ 高丰. 中国设计史[M].南宁:广西美术出版社,2004:46.
⑥(美)Donald A.Norman. 情感化设计[M].北京:电子工业出版社,2005:38.
⑦ 图2为网络游戏《天涯明月刀》的画面,来源:http://img.xskhome.com/pic/2015/news/20150717/145510_6098659050.jpg
⑧ 图3来源:https://deepart.io/#
[1](德)阿诺德·盖伦. 技术时代的人类心灵[M].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3.
[2] 尹定邦. 设计学概论[M].长沙:湖南科技大学出版社,2006.
[3] 高丰. 中国设计史[M].南宁:广西美术出版社,2004.
[4](法)贝尔纳·斯蒂格勒.人类纪里的艺术:斯蒂格勒中国美院讲座[M].陆兴华,许煜,译.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6.
[5](德)瓦尔特·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M].王才勇,译.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
The Scale and Quantification of Design from the Agrarian Age to the Digital Age
GUO Yu
( Chinese National Academy of Art,Beijing 100020,China )
The action loops in design is on the basis of quantification of design,which is the foundation of design practice.In industrial age,the significance of design quantification is obvious,nowadays this work have been accomplished by the scholars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usually,which the design theorist paid little attention.From the time and technique development,this article expound on design quantification,point out that the design theorist should be focusing on design quantification when emotional quantification of design is developing in digital age and the follow age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design quantification; action loops; digital age; digitization
Internet :www.artdesign.org.cn
检 索 :www.artdesign.org.cn
J022
A
1008-2832(2017)12-002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