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路 军
灯光洒满温馨的室内,只听见穿针引线的声音如卧在巢窠里的微微起伏的鸟鸣。这是母亲绣花的声音。
我记事早,母亲绣花的场景犹如一幅幅图画,在心灵深处摇曳生姿。
冬天,农闲的时候,夜色入户、星光闪烁、月影清辉,母亲时常绣花。线穗子扁平,好像在河流上漂浮的木筏,丝丝缕缕的彩线撑起一片怡人的光影。它们平常都安静地沉睡在母亲的木箱里。
母亲水墨一样的黑发熠熠闪亮,眼眸一角的鱼尾纹言不尽岁月的风霜。她的眼神敏捷如燕,纤细的彩线迅疾穿过绣花针如蚂蚁眼睛的针口,她又像变魔术似的拿出一双鞋垫,密密麻麻的针脚如群蚁排衙,细密有序。一针一线像窈窕聪慧的女神,在朴素简单的布鞋垫上翩翩起舞。
巧手生灵秀,从小随姥姥草木间劳动,振翅而飞的蝴蝶,木讷滑稽的胖蜂,茎子纤细的蔓草在母亲绣花的瞬间一一展现。
她还喜欢富贵吉祥的牡丹、纯洁高雅的荷花,也不知道母亲是从哪里看到的,是家里的书上,还是村里放映的黑白电影?
一双普普通通的鞋垫绣出了一片生机盎然、灵动飘舞的光彩。
来我家串门的乡亲们,见到母亲绣着花的鞋垫爱不释手。
“这么漂亮的鞋垫垫在脚下,怎么忍心?”
“嫂子,赶明儿给我也绣一双吧!”
“你在哪儿学的?赶上画儿了。”
喏喏答应着的母亲与姐妹们闲话,一些往事缕缕浮现。
在母亲很小的时候,姥姥就教她绣花的手艺,别看母亲只上了小学,她记东西快着呢!会绣花,会做裁缝,炒得一手好菜……
清淡的岁月因为母亲的灵巧,多了浓郁的芬芳、斑斓的光影和对生活的憧憬。
我家草屋变瓦屋时,母亲做了新门帘。花针窕,绣时光。她的宝线盒里摆了很多摞彩线,樱桃红、孔雀蓝、柠檬黄、草地绿、丁香紫、琥珀金等等。门帘上方绣了一株不知名的山草,婷婷新绿,如卵的叶片左右相缀在弯弯的草枝间,好像在自由飞翔,绽放的花儿目视金红色的太阳,一双蝴蝶嬉戏花叶间。帘子下方水波旖旎,鲤鱼跃舞。门帘上母亲绣了几个梅红大字——富贵吉祥。绣花的门帘大方自然,连一向不轻易发表意见的父亲都赞不绝口,夸母亲绣出了一片新气象。
我成家后,我的孩子两三岁时由母亲看护。花针窕,几天的光阴她给孙子绣了一个红布肚兜儿,胖乎乎的孩子身前闪烁着金色的“福”字,喜庆宜人。
这几年我们回村看母亲,或者逢年过节母亲进城看我们,很少见到母亲绣花的情景了。一次我缝衣服,母亲说她来,我取来针递给鬓发斑白的母亲,她拿线的手怎么也纫不到针眼里,戴着花镜也不成。
我暗自神伤。花针窕,绣时光,那一幕幕温馨美好的瞬间,已经成为一种不可复制的永恒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