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铜钱
上期回顾:铃铛跟着白老熊到了镇上,却发现员外家的女儿意外被邪祟缠身,两人想尽办法,却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是邪祟最后留给他们的信息,看起来真是别有深意。
小雨淅淅沥沥,绵绵不绝,铺得满山黛青,薄雾轻笼。进了山里,气温就冷了许多,连刮来的山风都不似镇上的暖和。
风锦浑然不觉,倒是见旁人拢了拢衣服,觉得对方身子这样单薄,难怪怕冷。他眯了眯眼:“冷吗?我可以勉为其难抱你。”
语气实在太轻浮,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铃铛又冲它握了握拳头:“信不信我把你另一只手也折了?”
“……”长得好看也没用,粗俗的丫头!风锦腹诽。
不多久已到村口,它抬脚刮了刮石头:“开门。”
石头纹丝不动,半睁开眼看它一眼,又闭上了。
风锦又走到另一个入口的石头前,用脚轻踹:“开门。”
石头依旧是无动于衷。
铃铛温声道:“开门吧。”
“轰隆”一声,石头挪开了位置。
风锦正色:“这石头一定是公的。”
铃铛白了它一眼:“明明是你对它不客气……白老熊,你以前是不是老是孤芳自赏、作威作福,所以跟人打交道总是高高在上的模样,小心一辈子没朋友。”
朋友?风锦瞥她一眼,身为九重天的人,这两个字简直轻得不能更轻,意义也淡得不能更淡。
进了村里,许是下雨,又值晌午,没有看见其他村人。铃铛往南面走去,风锦也不问她要去哪里。等快走到尽头,她才停在一间农院前,抬手敲门。
“青城叔,青城叔!”
里头未闻人声,却听见猪鼻哼哼的响声。不一会儿没有遮得严实的门就开了,一头野猪正抬着脑袋看来:“铃铛你做任务回来了?”
铃铛蹲身说道:“是啊,买了只烤鸭,青城叔呢?”
“去村长家搓麻将了,没回来。”
铃铛将油纸包放在它脑袋上:“放桌上吧。”
风锦原本还以为是一人一只烤鸭,谁想她竟然给了这头猪。他直勾勾看着,看得那头野猪獠牙尽露,满眼警惕。铃铛回头一瞧,一巴掌拍在它鼻梁上:“它是公的,别打它主意。”
“……你脑子里都装了什么肮脏想法!”风锦被她边推边往外走,心痛道,“我的烤鸭……一人一只的烤鸭!”
“一人半只够吃了。”
“不够。”
“也是,那你不要吃了。”
“哦……其实也够了。”
风锦暗暗嫌弃了她一百遍,出了大门,却见她停步不走。风锦伸手轻轻戳了戳她的头:“怎么不走了?”
铃铛眨眼:“前面有狗。”
难得发现她有害怕的東西,风锦扬扬得意道:“我不怕,我可以抱你冲过去。”
“不是……”铃铛看着不远处的那条大黄狗,歪了歪脑袋,“为什么它的脑袋上有条鱼?”
风锦一顿,往前看去,果然,那条狗的脑袋上有一条锦鲤,那条锦鲤游来游去,犹如狗的头上顶了一潭活水。可无论锦鲤怎么游,都没有游出头顶上方十寸远。
“铃铛?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巷子不长,青城刚从巷口进来就看见他们了,伸手打招呼。可他们却傻愣愣的,全无反应。青城瞅瞅自己,笑问:“看什么?难道我脸上有字?”
一人一熊齐齐摇头,指了指——“不,是你脑袋上有鱼。”
第三章 你的脑袋上有条鱼
不但是青城,连村人,甚至村里的猫猫狗狗脑袋上都顶了一条锦鲤。
锦鲤有纯金色的,有金红色的,有黑红色的,还有白色的,各种各样,盘旋在头顶,游来游去。从上往下看,简直就是个大鱼塘。
重点是,除了铃铛和风锦,其他人都看不见。
村长见她眼珠子转了一圈又一圈,忍不住问道:“真的有鱼?”
铃铛点头。
村民已笑:“人的头上怎么会有鱼,该不会是你眼花吧。”
哪怕是见多了光怪陆离之事的八字村人,都没法完全相信。要不是铃铛已经过了捣蛋顽皮的日子,肯定要抓了她揍一顿。可这会儿她神情严肃,却让人多少有几分相信。
铃铛坐下来,看着满院子的人,倒发现了一件事:“也是奇怪,这些灵兽头上没有。”
风锦也看见了,村人、兽类都有,甚至那从地上跳过的蟋蟀,头上都盘旋着一条小锦鲤,唯独灵兽没有。他又看看攀附在墙垣上的爬山虎和菌人,甚至井边的青蛙,也是有的。
如果非要区分的话,大概就是活物头上有,但死物没有。那灵兽虽然会动会跳,但究其成形的原因,是村人召唤得来,不死不灭。不过铃铛也没有锦鲤,那这个说法就行不通了。
村人苦苦思索,也没有人能够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无解散会,铃铛送走村民,百思不得其解。八字村向来和睦安宁,也没发生过什么怪事。如今满村的人都生异样,铃铛始终不能安心。她转身从坍塌的墙壁跨步进去,红葛以藤做伞撑在她头上:“当真有鱼呀?我的丑吗?”
铃铛看了看她脑袋上的那条红色锦鲤,眯眯眼睛:“挺丑的,又黑又红又白,杂牌。”
只觉得添了几分丑态的红葛难过得呜咽,小小跳上青藤要和铃铛说话,眼睛直视,却歪了歪头,往前走去,又细看她:“不对呀,红葛姐姐的鱼是红色的,可漂亮了。”
铃铛眨眨眼:“你也能看到?”
“从铃铛你的眼里看见的。”
话音未落,红葛就抓住了她的胳膊,往她眼睛一盯,果然瞧见了。那眼里的鱼哪里丑,简直美得惊天动地。她龇牙:“铃铛!”
铃铛讪笑,急忙跑开。谁想刚转身就撞上个软绵东西,差点摔倒。她揉揉脑门,没好气道:“白老熊,你站我身后干吗?”
熊掌搭在她的肩头上,那浑圆脑袋已经凑到跟前,四目直视。铃铛眼里映出一只熊头,也只有熊头,没有鱼。
风锦左右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倒是视线一收,将铃铛的脸映入眼里。她肤色白皙,,唇红齿白,眸有涟漪,他竟看出她的俏美模样。
铃铛见它一直盯着自己看,抬起两根手指作势要戳它眼睛。风锦这才退后,跑回屋檐下去。风锦边跑边想,明明是个粗俗丫头,哪里比得过他在天上见的众仙子,连她们的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嗯。
鱼游村庄的秘密一时难解,铃铛也不想了,跑了一圈肚子饿,那烧鸭也要凉了,便去厨房烧饭,炒了个素菜。
风锦闻道香味,饿得更没力气挪腿,抓着筷子等饭。
等饭菜上来,风锦风卷残云吃掉,吃完了还觉得饿得慌:“我还饿。”
酒足饭饱的铃铛“哦”了一声,就没下文了。
“我还想吃肉。”
“没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抓妖怪?”
“得等村长派任务。”
“哦……”
吃完饭风锦就犯困了,找了个干燥又干净的地方躺下时,他有点悲伤地想自己果然越来越像一头熊。算了,像就像吧,睡觉要紧。
铃铛进来拿东西的时候,见那白老熊窝在角落睡得香甜,弯身细瞧,怎么看都是熊,但从谈吐来看,又是个人。她摇摇头,取了斗笠往外走。到了屋檐下,红葛“咝咝”地纠缠着叶子从门口铺了一座顶棚到她面前,问道:“你又要出去呀?”
“去后山砍点竹子。”
铃铛还没有把斗笠系好,就见那两只青蛙又跳上井边,睁着大眼睛看她。
“下雨天不要乱跑。”
“小心水坑,小心山洪,小心泛滥的大河。”
铃铛系好斗笠和斗篷,拿上砍刀出门道:“知道了。”
铃铛走的时候风锦完全不知道,熟睡中似有什么东西爬上他的脸,但一会儿就没感觉了,也就没在意。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醒来时长长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揉眼,只听见“哎呀”一声,有什么东西从脸上滑落。低头一看,就见个白袍小人正紧紧抓着他的皮毛,趴在肚子上一动不动。
“菌人姑娘,你怎么又来了?”
小小一听这浑厚声音,哆嗦得立即松手,脑袋一歪,蹬直两腿,在地上瘫死过去。
风锦俯身,阴森地说道:“你再不走我就把你吃掉。”
小小一抖,立刻睁眼跳起来,提着长袍迈着小步子跑了出去。
看着她慌慌张张的模样,风锦蓦地笑笑,心想这小家伙真是有趣。他回过神来,才觉得腰酸背痛。敲敲地板,硬邦邦的,再这么睡下去,估计他的腰都要断了。他边想着边望向铃铛的床,虽然没有蚕丝被,但至少看起来还是很软和的。他走到床边,往后一躺,疼痛的背立刻得到缓解。
“舒服啊——姑娘的床真舒服。”
已经从后山砍了竹子回来准备捣鼓小竹屋的铃铛,准备喊那黑白胖子出来帮忙,谁想刚进去,就看见那白老熊趴在自己床上,正呼呼大睡。
铃铛脸一黑,跑过去捏它的脸:“白老熊,谁让你睡我床的。”
“疼疼疼。”风锦睁开眼,揉揉脸,“地板太硬了,床分我一半不行吗?反正你没把我当人。”
铃铛把它脑袋往下一压:“你瞧瞧,你真觉得你躺下后还有一半的位置留给我?”
风锦看了看被圆滚滚的身体挤得没有一点缝隙的床,讪笑。趁她还没有发作,自己从床上下来了,刚扭着腰下地,木板床就吱吱作响,看得铃铛太阳穴直跳,拽着它出门,不许它再进去。
被扯到门外的风锦心离不忿:“我也要睡床,没床的话睡屋里也好。”
“我砍了竹子回来,给你做小屋。”
风锦这才瞧见院子一角收拾得干净,还有竹子堆在那儿,他诧异:“你竟然要在那儿给我做房子?”
“对。来搭把手。”
“不,我要跟你睡。”话里似乎有歧义,怕她想歪痛揍自己,他急忙又添了一句,“跟你睡一间屋。”
铃铛朝它握拳头,还没团成团,就被它的熊掌抓住,不让她动弹。铃铛飞脚往前踹,又被他抓住。铃铛踮起腳要去咬它。可风锦高大,仰起头来她连碰都碰不着。见她直踮脚,风锦得意不已,直笑话她“小矮子”。风锦还没再多笑话两句,就觉心口一疼,低头看去,竟被她一口咬住。
“嗷——你犯规!”
小小坐在悬空的青藤上看着正被铃铛痛揍的黑白兽,舔了舔手里的糖块问道:“红葛姐姐,铃铛以前也是这么收服你的吗?”
红葛媚眼微挑:“怎么可能,我是自愿留在这儿的。她一介凡人,哪里收服得了我。”
小小恍然大悟,继续看铃铛揍那黑白胖子。
下午,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风锦跟着铃铛往村外走,捂着面颊痛心不已。忽然见走在前面的铃铛回头,风锦心猛地一跳,警惕道:“做什么?”
铃铛伸手道:“我的手腕也被抓出瘀青来了。”
“没控制好力道,我可是不打女人的君子。”风锦瞧着,果然被握出痕迹来了。它低头吹了吹她的手腕,动作又轻又小心。
热气扑来,痒得很。铃铛收回手,用袖子遮住手腕,不给它瞧。铃铛收回视线,重新落在前面道路上,远远就觉不对劲。她跑到河边一瞧,那出了村落唯一通往外面的长桥已被湍流冲毁,无法过去。
水面宽敞,河水湍急,哗啦声无一不在提醒铃铛水流的汹涌。她蹙眉,往上游看去:“以前下大雨也没发过洪水,怎么现在几日小雨,就这么凶了。”
风锦也往那看去,河水混浊,想必是上游坍塌了。他欢喜道:“那我们回去吧。”
“要去买给你做房子的钉子。”
“不要了不要了,我可以勉为其难和你挤一晚。”
铃铛斜眼瞧看:“家里没米了,也得买。”
风锦睁大了眼:“早上回来的时候你怎么不买?你是笨蛋吗?”
一提这个,铃铛差点跳起来:“我算好了能吃几天的,可是你一顿饭就把家里的存粮都吃光了!”
风锦神色肃穆,熊掌一挥:“看来是必须要出去一趟了。”
铃铛重重哼了一声,算他有自知之明。
可河面宽敞,要想从这里过去,没有船不行。
铃铛摸了摸腰间的葫芦,葫芦可以变大载人,但是……她拧眉迟疑,目有担忧地看向那水面,河并不算浅,如果掉进去,可就完了。
风锦见她犹豫,倒是不曾见过的。让一个漂亮姑娘如此担心,看得他于心不忍,就算对方再怎么凶悍,也是个姑娘,便说:“你可以找青城叔借点米粮,我去吃竹子。等明天河水不急了,再出去。”
出乎意料的,这次她没有坚持,迟疑一会儿还是点了头。
铃铛提脚往回走,两人刚背过身,身后湍流忽然翻起巨浪。浪潮如凶煞人形,冲在铃铛背上,冷得她一个哆嗦,诧异转身,那水又往她脸上扑。铃铛下意识就抬手去挡,可当手背上现出那条蜿蜒疤痕时,她才回了神,不好!
可已经来不及,那疤痕突然活了过来,瞬间缠遍全身,将她四肢锁住,猛地往水里拖。
风锦闻声回头看去,正好看见那如龙形的怪物将铃铛拖入水中,他忙伸手去抓,生生差了半寸距离,没有抓住她,亲眼看着她被卷入水中。
“铃铛!”他没有多想,纵身跳进河里。等全身浸湿时,他忽然想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熊猫会不会游泳来着?!
念头刚起,他忽然发现自己身轻如燕,划开激流往已经昏迷的铃铛游去时,用的竟是一双修长的手,而不是……熊掌。
瞬间恢复真身让风锦微微愣神,片刻反应过来,往前急行,伸手抓住铃铛的手腕。缠在她身上将她往水底拖的恶龙怒吼,向他冲来。风锦眸色一冷,抬指轻画,白光急闪,刹那间削断恶龙脑袋。
他抱住铃铛破河而上,冲出漫天水花。可那恶龙却又生龙首,盘旋跟上。风锦冷冷一瞧,灵力又聚掌中,拍手扇去。恶龙遭此重击,浑身被震碎跌回水中。
怀中人俏脸已毫无血色,风锦忙将她抱上岸。
他还未给她渡气,恶龙气息又聚。风锦拧眉瞧去,发现这恶龙怎么死不透的。这会儿细看,他才辨清这龙非活物,分明是个寄生灵。
寄生灵由诅咒所生,寄居在被下咒的宿主身上,专门对付宿主,但对其他人,甚至是一只蚂蚁都无法造成实质伤害。但如果想灭此孽障,要么是让下咒的人解开,要么是杀了下咒人。
风锦长袖一挥,在身边筑起半圆壁垒,任那恶龙如何冲撞,都无法靠近一步。
灵力往心口急渡,只是片刻,铃铛便咳嗽一声,吐出腹腔脏水,一时还未醒。
风锦微松一口氣,见她浑身湿透,便起风力,转眼将两人衣服上的水渍席卷,这才干爽起来。
瞧着铃铛已无大碍,面色也渐渐恢复过来,风锦这才想起要怎么跟她解释自己如今这模样。
他略有担忧,等她醒来,该不会立刻迷上自己吧,毕竟他生得如此惊为天人。
担心,担心啊!
难得见她如此安静,风锦又多看她几眼,这一瞧,倒是看见她手背上方才那条长疤不见了。他微微蹙眉,往后看去,那恶龙也已消失。
风锦稍作沉思,便握了她的手腕瞧,隐约想到什么,长指扫过,白光轻闪。那原本光洁的手背,果真又露出一条似龙似蛇的疤痕来。
他讥诮道:“龙族的人什么时候也这么小气,竟然对个凡人姑娘下这么重的诅咒,也不怕丢了龙族的脸。”
想到她方才在水边迟疑的模样,他便知道她也是知晓被下咒了。只因这种寄生灵遇水化龙,会将人拖入水中活活溺死。
“不过是个有点灵力的姑娘,竟然敢惹龙人,养一院子妖灵,连来历不明的白老熊也敢收留,十条命也不够你用。”风锦说完,抱起她,准备回农院静养。
动作虽轻但起伏稍大,昏迷的铃铛呓语一句,从混沌梦境中缓缓睁眼。眼前只有黑白色,那细软的毛扎在脸上,略觉刺人。她察觉到手上动作,才知道原来是那大熊抱着自己。
风锦察觉到她的目光,低头看去,见她眼有茫然,却一直盯着看。他暗想她定是被他美如冠玉的脸惊艳了,一时飘然。
“白老熊,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风锦话一顿,“白老熊?”
见它频频眨眼,好似失忆模样,铃铛说道:“难道要喊你白老猪吗?”
说话之间,风锦已经看见自己胳膊上那生得旺盛、随风缓缓飘动的黑白毛,他咋舌,再一看,又瞧见了自己圆滚滚的肚子,顿时痛苦万分:“哦不……”
为什么又变回来了!说好的变回真身就迷倒这村姑,傲笑红尘呢!
铃铛只觉里外疲惫,没有再多问,也顾不得它在激动什么,挪了挪位置,脑袋倚入它暖和的皮毛上,发现比她的床还舒服。见它手上没有绑着那两片木板,她揉了揉,问:“伤好了?”
“当然。”风锦问道,“你是怎么惹上龙族的?这种寄生灵他们一般都不拿来对付凡人。”
风锦明显感觉到她表情僵硬,声调却轻浮:“说明我不是普通人。”似察觉到他还要问,铃铛又说道,“知道这么多秘密容易被灭口,不要问,乖乖啃你的竹子。”
风锦抿了抿嘴,走着走着步子一顿:“我们今晚没饭吃了是吗?”
“不能出去当然没有,除非跟别人借米。”提及这个,铃铛也有担忧,“希望河水不要再泛滥下去,否则得饿死了。”她感慨道,“所以做只熊多好,起码后山都是竹子。”
“以前也是一到雨季就出不去吗?那你还不早早存粮,笨。”
“往年也下过暴雨,可河水没像今年这么泛滥过。”铃铛眉拧成“川”字,这倒的确是很奇怪。
一人一熊进了村子,在路上依稀看到几个村人,脑袋上的锦鲤依旧游来游去,人顶一条,如果不是画面太诡异,倒是很好玩。
村人见了铃铛,便笑问:“我头上的鱼是什么颜色?”
大家都淡定无比,就铃铛最愁。果然是眼不见为净,瞧得见心忧。
她重新仰头躺下,目光自然而然落在白老熊的头上:“为什么你和我都没有锦鲤?”
风锦立即道:“只能看不能吃,要来做什么。”
“……”完全没办法沟通更深层次的事情。铃铛微微合眼,窝回它怀中,觉得真暖。
从山下走到半山,风锦觉得自己要累死了,真要变成熊,好歹让他先用个飞天术回来,再变不迟呀。见红葛已从墙垣急速交叠长藤如铺云层般飞来,他真想把铃铛丢到那藤架上。一看铃铛,竟然已经睡着了。
她紧闭眼睛,睫毛轻动,面庞素净略带苍白,整个身躯都在他怀中,十分安静。
真是……扔不出手呀。
心头怜香惜玉,就没办法丢了。风锦把铃铛送进屋里用被子盖好,这才出去。一出房门,只见红葛、菌人,甚至井里那两只青蛙都跳过来围观了,他差点一脚踩上。
小小跳上红葛肩头,问道:“铃铛姐姐怎么了?”
风锦本着不该让铃铛的小伙伴担心的想法,说道:“碰了水,遇到水怪,差点被拖下去了。”
说完,却见红葛将藤条拍得啪啪作响,气道:“让她不要涉水,偏不听,真当龙族的人吃素的吗!”
“呱呱,所以我们说她是蠢蛋。”
风锦见众人一脸懊恼自责,问道:“龙族诅咒的事你们都知道?”
小小点点头:“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呱呱他们被龙族的人欺负,铃铛出手相救,龙族的人就给她下诅咒。铃铛姐姐不能靠近聚水太多的地方,连下水井都不行,否则那龙怪就会出现,拖人溺水。”
风锦弯身瞧那两只呆眼青蛙,眼睛微眯,忽然心头似有蜡烛点亮,照得他思绪瞬间清晰:“你们是鲛人?”
话音未落,青蛙双目中有惊诧,也有戾气,那呆滞模样瞬间不见,而是变得万般警惕。
果然没有看错。风锦摸摸下巴,他本尊未回,可是辨人的本事却回来了:“我没有恶意。”
“我们知道。”青蛙一动不动,四肢仍贴地,没有要逃走的意思,“我们也没有。”
屋内忽然有翻身的声音,风锦没有继续问,再问,就真的有恶意了。他走到屋里,铃铛还没有醒。他在屋里坐得无趣,便去角落拖了竹子过来嚼。竹子味道清甜,细嚼慢咽还是不错的。
屋外春雨又下,又似蚕宝窸窸窣窣吞食。
过了好一会儿铃铛终于从梦里醒来,风锦问道:“醒了?被外面雨声吵醒的吧。”
铃铛幽幽道:“被你啃竹子的声音吵醒的。”
“……”
铃铛撑床起身,背后刚有空隙,那宽厚熊掌就托住了腰,护她起身。铃铛狐疑看它:“白老熊,你怎么对我这么好?该不会是在我昏迷的时候对我做了什么吧?”
风锦脸一抽:“村姑,你心里阳光点。”
“连日阴雨,阳光不起来了。”铃铛有气无力,刚受的冲击还没缓过来。她揉揉肩头,倒是想起方才自己被恶龙拖入水,本该没命,可为什么会在白老熊的怀里?难道是它救了自己?
床沿忽然窜上两抹绿色,呱了一声引起铃铛注意。
“蠢蛋,我们来看你了,要开心起来,不要怕。”
铃铛脸一黑,她的心情更坏了!
青蛙又道:“下次再去水多的地方就是真蠢蛋,我们拉钩。”话落,伸出了黏腻腻的蹼。
铃铛看着被沾上黏液的床,心一抽,忍无可忍拿了枕头一拍,瞬间两团绿色惨叫着飞出窗外……
青蛙从风锦耳边飞过,但他这次只闻到了青蛙的湿气,却半点鲛人的气息都没感觉到。他眨眨眼,回头看向那已消失不见的绿影,若有所思——他刚才才恢复的灵力,竟然又不见了?
来得这么突然,可消失得也很突然。
“难道鲛人能把气息藏得这么好?还是我自己出问题了。”
风锦念叨一句,铃铛倒是听清了,皱眉:“你知道它们是鲛人?”
“嗯。”
“那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自然不会,那可不是君子所为。”风锦起了好奇,问道,“为何你会为了鲛人得罪龙族的人,还被下了这么重的诅咒?”
“不告诉你。”
“那我去问红葛。”
“等等。”铃铛直勾勾地看它,“你就不怕得罪龙族吗?”
风锦哼声:“我觉得龙族得考虑一下怕不怕得罪我。”
铃铛知道它不是普通的熊,但也不知道它哪里来的自信。罢了,看在它救了自己一命的分上,她觉得告诉它无妨。虽然这家伙又嘚瑟又自恋又懒,但心眼不坏。
“鲛人和龙族向来不两立,这点想必你知道。”
“两族恶交,三界无人不知。”
“但鲛人里也有不好战的,呆瓜他们一家四口就是,却被族人不齿,百般排挤。呱爹呱娘怕兄弟两人受伤,因此带他们离开。谁想在路上,碰见了龍族中人。龙族的人围攻了他们,呱爹呱娘没了,阿呆和阿瓜他们入水逃走,顺着地下泉水钻入我的井里,住了三年。直到两年前,它们从井里出来太久,被龙族的人发现了。”
风锦插话道:“被发现的前提是从井里出来太久?”
铃铛点头:“据他们说井里好像有什么可以隐藏他们的气息。”
连鲛人气息都能隐藏,不但是这村子奇怪,这院子更奇怪。
铃铛继续说道:“他们知道龙族的人在村外,不想连累我,就去赴死。我得知后,追赶过去,和龙人大战。再后来龙人就给我下了这诅咒。”
“他们没有要杀你?据我所知龙人可是没什么人情可言的。”
“可能觉得诅咒比直接夺我性命更狠毒吧。”
事情已过两年,铃铛也记不太清楚那几天大战的事了,不过好像没受什么苦就是了。这诅咒对日常生活的影响不大,龙族不再缠着她,又保住了呱呱兄弟,她就更懒得去想。
她已说完许久,见那白老熊满脸沉思,问道:“在想什么?”
风锦缓声沉吟:“水一深恶龙就会出现,那你肯定不能用大澡桶泡澡。所以我刚在想你是怎么洗澡的。对了,你是怎么洗的?”
“……色狼!”
“啪啪啪!”
“嗷——不要打脸!不要打脸!再打我就翻脸了!”
两人正打打闹闹,一根青藤破窗而入,红葛急道:“阿呆和阿瓜走了!”
铃铛一顿,难道是去找龙族了?她气得从床上跳下:“那两个呆瓜!”
铃铛冲出屋外,取下腰上葫芦,往半空抛去。刹那间葫芦膨胀数十倍,足有两人高三人长。她一跃而上,不等后面的人,就自行往前急飞。
风锦眼见她冲入雨中,追出院外,雨势已大,雨水成帘,似将天地笼罩,看不清十丈开外的东西。这天地都是水,也不知那寄生灵厉害到什么地步,会不会在这种大雨中将她吞噬,他很担心。
“喂。”
背后有声响起,他回头看去,只见漫天青藤绿叶交叠,往他脚下窜来,转眼编织成云,将他厚重的身体缠起,抛上青云,急速往前追赶铃铛。
红葛青藤用之不尽,交叠成半圈笼子,遮了风雨又如坐骑。奈何铃铛心中焦急,速度较之往常更快,追有半刻,只能偶尔追踪到那绿色人影,却无法靠近阻拦。
不多久已冲过村外长河,往天地水源终归的大海方向所去。风锦见铃铛是瞬时穿过河流上方,不由得奇怪:“既然可以用葫芦出去,为何她刚才过河时十分犹豫?”
红葛答道:“修道之人有御剑本领,但需持续损耗体力灵力,铃铛脚下葫芦也一样。哪怕她找到龙人,也要吃亏,本就是个凡人,还敢去冒犯龙族,也是傻得不行。”
说冒犯龙族的凡人愚笨,她一介小小妖物,这样追去又何尝不傻。风锦心有费解,不知是他们情深,还是他寡义。
铃铛一心要追回呆瓜兄弟,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是手上那恶龙蠢蠢欲动,像是在蓄水发力,隐约冒了几次头,都被她一巴掌拍了回去。雨越下越大,那恶龙呼之欲出。铃铛干脆将袖子拉长,挡住雨水,不让雨水落在手背的疤痕上。
葫芦渐快,已快到海边。海水特有的咸腥味飘入鼻中,一如既往惹人嫌恶。
铃铛眉头蹙起,速度更快。大海被雨水冲刷了蓝色,晦暗阴沉,海浪呼啸,风大得人站不稳,坐不安。
那海岸上,已见两个鱼尾人身的高大男子,全身坚硬鳞甲,如披盔甲。这是鲛人极强的防御状态,也代表他们此时是战斗状态。
“呱呱!”
兄弟二人闻声抬头,那巨大无比的葫芦之上,站着一个绿色姑娘,目有怒火,气势汹汹,像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了。
铃铛一跃而下,踉跄一步,伸手便怒拍了他们二人来扶的手:“给你们一瞬的时间变回青蛙,否则我就剥了你们的皮!”
两人相觑一眼:“不变。”
他们二人也有着鲛人天生的美丽,哪怕是男子,也生得比凡人女子更娇媚。声音清脆悦耳堪比灵鸟,面容俊媚,举手投足轻柔万分,看得铃铛都没法好好跟他们生气。
“有些事,终归是要解决的。我们觉得,哪怕是杀死四个龙人,我们一家,也不亏了。”
“屁话!”铃铛被拍得满脸雨水,头发贴在耳边,狼狈不堪,“在我心里,就算是一百个龙人,也比不过你们的命。”
鲛人目光涟漪,因天赋异禀,雨落身上,却不见濡湿,银发依旧飘逸,看得铃铛深觉自己粗糙地活了十八年。
海浪突然翻天,往岸上襲来。鲛人见状,一人一边抓住铃铛便往后退,躲开巨浪。
浪潮未退,直冲岸上,逼得三人急退。直逼到岩石前再无退路,也因后背有天然盾牌,无法再退,鲛人利指一划,划破浪潮,十余手执长枪刀戟的龙人才露出真颜。
铃铛气息微屏,大战在即,气氛陡然不同。她手提木剑,已暗暗歃血染灵。木剑瞬间已成锋利宝剑,寒光折射,更添三分肃杀。连龙人也察觉到那煞气,往鲛人中间的凡人看去,眸色微凝:“又是你这凡人。我们龙族与鲛人恩怨,与你何干?”
铃铛说道:“哦,他们走了,夏天谁帮我抓蚊子?”
龙人:“……”这凡人脑袋有坑吧。
下期预告:为了救鲛人兄弟,铃铛克服了自己怕水的毛病,又冲在了前面,可是这一次她也没有多么帅气,反而又丢掉了自己的命,只是在死之前,好像隐隐约约记得有个帅哥来救了自己。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能被这样的帅哥牵肠挂肚,铃铛心里似乎还有点小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