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影子

秦德龙

他被自己的影子咬住了，他跑，影子也跑；他跳，影子也跳。无论如何，他都摆脱不了自己的影子。他完全被自己的影子锁定了。影子像个附魂鬼，紧紧地跟着他，亦步亦趋。

真是好玩。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影子竟如此有趣。接下来的事情，更有趣。他开始伴着影子做游戏。他忽而变成一只猛虎，忽而变成一条猎犬，影子也如是。这真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无论他做什么，影子都跟着他，做出相同的姿势。

这就叫如影随形吗？

他为自己的发现而惊喜，乐此不疲地做着有趣的游戏。他很想抓住自己的影子，与影子热烈地交谈。可是，影子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跟着他。

“你的影子真可怕。”突然，有人对他说。

真的吗？他打了个哆嗦，开始仔细打量自己的影子。果然，他发现自己的影子像一只恶虎，也像一条疯狗。

“把你的影子关起来吧，不要让我们看见。”人们对他说。

既然人们不喜欢他的影子，自己何必招摇呢？他打算收起自己的影子，却发现是徒劳的。他根本就关不住自己的影子，无论他走到哪里，影子都紧跟着他，寸步不离。

后来，他发现没有阳光的时候，自己的影子不存在；他又发现，没有灯光的照射，影子也不存在。

他感到了窃喜。拒绝阳光或灯光，影子可以消匿。

于是，他只在没有阳光的日子出行。晚上出来，也要躲避灯光，不让自己暴露。

渐渐地，他感到了人们的目光柔和多了。没有人指责他了，因为大家都一样，都没有影子。

有一天，他感到了惊异，为什么人们都没有影子？

他这么思考着，就变成了一个孤独的人。时间久了，这份孤独感压抑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

难道，我要成为一个被影子囚禁的人吗？

他观察着身边的人，几乎人人都和他一樣，做深沉状，享受着孤独的滋味。有人自我欣赏地歌舞着，也有人在自我按摩中陶醉，人们悄悄地呻吟，不可自拔。

他醒了，却赖在床上不愿意动弹。回忆起刚才的梦境，竟如此斑斓。他笑了。笑了一遍又一遍。

于是，他在床上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几分钟后，他站到了落地窗前。窗外，人们衣冠楚楚，正在他的视线中踽踽前行。街上，所有的人都拖着长长的影子。路边的树木也把影子投了下来，为行人遮挡着似火的阳光。

他知道，此刻，如果自己到街上去，肯定也会留下影子的。

那就不到街上去，在家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打开了电脑，立刻有海岛的图片闪现了出来。阳光、沙滩、椰风、游人……一切是那么明朗、可亲。他到过海岛，那里的风光令他痴迷。他闭着眼睛，一遍又一遍把海岛遐想，想象着海岛上的每一片树叶。

他将目光再次投向电脑，却发现无论什么物体，都没有影子。

不可能！他坚信自己的感知不会错。美丽的海岛，怎么会没有影子呢？

他不再犹豫。

他跑上了街头。

首先，他闻到了阳光的味道。接着，他便开始寻找万事万物的影子。

找到了，找到了！他看到了所有物体的影子，心中十分欣喜。他想抓住那些影子，伸出手来，却什么都没有抓住。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空气或风。

他悟出了什么。

他投入了火热的社会生活，进入一切可以进入的领域。他还找了个女人结婚，并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像个普通人一样，过上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

工作和生活，真是有乐有趣，有滋有味！

他似乎并不满足。阴天的时候，人们都躲在室内，减少了户外活动。他却大步流星地往外疾走，张开手臂，拥抱灰蒙蒙的天空。若是有雨水落下来，他会在雨中狂舞。

他也很喜欢在漆黑的夜色中行走，越是没有月光的日子，他越是欢快。

没有人能解释这是为什么。他真是个怪人，既享受阳光，又享受阴暗。

只有他自己明白，这是为什么。道理很简单，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抹掉的影子。

（摘自《中学生阅读·高中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