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聃
紫色经历了从代表权贵到反主流文化的转变,如今被选为年度颜色,正是因为它的复杂和不确定。
很快你会发现,像身处于莫奈的画作中那样,空气是紫色的。不久前色彩趋势预测机构潘通(Pantone)宣布将色号为18-3838的“紫外光”(Ultra Violet)定为2018年度代表色,它是一種紫偏蓝,类似于寰宇星云图那种调调的颜色。这让不是那么活跃的,至少在大众视线中不是那么活跃的一系列紫色被聚光灯打了个大大的光圈。
虽然潘通年度颜色是专家们在世界各地寻访,剖析流行文化得出的结果,并非针对时尚行业,但在T台上,紫色风潮确有体现。9月的米兰时装周期间,整个古驰2018春夏秀场都沐浴在“紫外光”的温柔滤镜中,106套秀款中有不少全身紫外光的造型:紫色的连身裤、闪闪发光的褶边礼服、夹克配天鹅绒裤。以“宇宙的神秘”为主题的设计师品牌克里斯托弗·凯恩(Christopher Kane),也使用了这种带有渐变光的紫色虹彩面料。Sies Marjan采用了紫色和蓝绿色渐变的组合,它和蕾哈娜彩妆品牌Fenty Beauty新出的Galaxy Collection有相同的即视感。
事实上,紫色很少出现在时装领域里,一是因为它对肤色要求高,其次因为不好搭配,大面积的紫色如何也低调不起来。同时,它也是一种具有镇静功能的颜色,据说建筑师弗兰克·劳埃德·赖特(Frank Lloyd Wright)在创作时会穿上紫色斗篷,威尔海姆·理查德·瓦格纳(Wilhelm Richard Wagner)在涂满紫色的房间里创作就会文思泉涌。
始于千禧年的潘通年度颜色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极少选择紫色这种暧昧模糊的色系。自从2016年首次把粉晶和静谧蓝两种颜色选为年度色而引起广泛讨论之后,大家越来越期待每年的颜色背后可以有更多含义。比如2017年的草木绿被解读成“给处于纷扰社会与政治环境中的人们带来希望”,2018年紫外光的官方描述为“一种复杂的颜色,正如我们处于一个复杂的时期”。
外国媒体的解读就更加感性了,比如Fast Company网站的说法是:“我们正在和政府搏斗,他们想要推翻多年来在公民权利、经济正义、环保主义等方面的进步。我们正在面对有关性别不平等和虐待的丑恶真相。但同时,由于生物技术、人工智能和区块链技术的创新,我们也以更快的速度迈向未来。”
虽然我对趋势这种“刻意”的行为并没有太多认同,不过对研究一种颜色还是饶有兴致的。毕竟,色彩和时代确实有关系。旧的白、红、黑三元体系跨越了东方文明、《圣经》、古希腊罗马文明在内的古典时代以及中世纪前期,在中世纪文学、地名、人名、寓言和民间传说中打下了深刻的烙印,比如最早版本的《小红帽》就是以这样的颜色规则来划分故事角色。直到13世纪,更加现代的颜色体系丰富了新的组合。
色彩历史学家认为,洗染活动内部的明细分工与对混杂的反感息息相关,这种反感源自渗透了整个中世纪的圣经文化。混淆被认为是恶劣的行为,它被视为违背了事物的秩序与本质。所以人们会把两种颜色并置或重叠但不会混在一起。在15世纪以前,任何有关颜色制作方法的文献中,无论是洗染还是绘画,都没有记载蓝色和黄色混在一起为绿色的方法。绿色是从天然的颜料中提取的,同样的限制也出现在紫色身上。
在启蒙时代的文学和早期浪漫主义文学中也能找到一些有趣的现象。歌德用《少年维特的烦恼》将蓝色推广到了整个欧洲,众多年轻人都效仿这位恋爱中的绝望主人公的服装,蓝色燕尾服或上装搭配黄色背心或短裤。这种蓝色热进而影响了绘画、雕刻等有形艺术。
从18世纪80年代起,文学的彩色符号大量涌现。德国的浪漫主义对蓝色尤其推崇,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诺瓦利斯未完成的小说《海因里希·冯·奥夫特丁根》(Heinrich Von Ofterdingen)。小说中中世纪的一位吟游诗人在梦中见到了一朵蓝色的小花,它代表了纯粹的诗意和理想的生活。就这样蓝色在各地被诗歌冠以美德,成了象征爱情、忧郁和梦想的颜色。难怪美国黑人音乐形式布鲁斯(Blues)也以蓝色命名,这种诞生于19世纪70年代的慢四拍节奏的音乐,想要表现的正是忧郁的思乡之情。
如果以同样“严谨”的方式来解读紫色,它所表达的可不只是莎士比亚在《安东尼和克莱奥帕特拉》中的描述:“她(埃及女王)坐的那艘画舫,就像在水上燃烧发光的宝座:舵楼是黄金打造的,帆是紫色的,发出异香,连风都为它害起相思来了。”
波斯人和犹太人喜欢紫色,但为紫色赢得如今声誉的是罗马人和拜占庭人,他们都曾穿着紫色染料染成的衣服君临天下。文献记载,公元前49年的一次重要晚宴上,恺撒刚刚打败了庞贝,克莱奥帕特拉为这位年事已高的英雄举办了一场盛宴,据说宫殿都用紫色的斑岩石砌边,“十分奢华,炫耀得没了止境”。几个世纪后,拜占庭的君王们纷纷效仿,建造紫色的宫殿,这便有了“生于紫色”(Born in Purple)的典故。紫色同时变成了权力、贪婪和奢华的象征。
许多古典时代的评论家都评论过紫色这种等级现象,普林尼曾写道:“紫色是用罗马权杖和斧头劈出来的颜色。它所染上的每一件衣服,都沾上了胜利的金色荣光。”但因为当时它是从软体动物(海蜗牛或是骨螺)中提炼出来的,会散发着浓浓的鱼腥味儿。有专家指出,即便这种染色方式染出的布料放上100年或是更长的时间,只要用手指轻轻摩擦布料,手上仍然会留下味道。难怪普林尼对紫色的昂贵表示不解:“这不过是一种带着刺激性气味,色泽很灰暗,而且还带点绿光,仿佛是海洋在发怒的一种颜色而已。”
约翰·盖奇在其著作《颜色和文化》中写道,希腊语紫色含有双重含义,指代运动和变化。这也许是因为在紫色的染制过程中,发生了多次颜色变化的缘故。但变化正是闪耀光泽的前提,也是奢华时尚的前提。
1522年,西班牙国王征服哥斯达黎加之后,派出特使加吉尔·冈萨雷斯·德·达维拉(Gil Gonzales de Davila)去考察,他发现了珍珠和紫色,从此哥斯达黎加便以这两样东西著称。西班牙国王还给達维拉带回来的紫色染料取了个名字——新世界皇家紫色。
1856年,维多利亚女王命法国工匠爱德华·科赖撒为阿尔伯特亲王的生日打造一个橱柜。当时,靓丽的塞夫勒(Sevres)珐琅瓷重新流行起来,受到这股潮流的启发,这只橱柜做得十分喜庆明快,上面有两位身穿紫色衣裙的金发女孩被绿松石叶子和粉红色花朵簇拥着。到了1858年,伦敦、巴黎和纽约的每一位女士,只要能买得起就都会穿着“紫红色”衣裙。
另一方面,在20世纪50年代之前,紫色曾是英国葬礼中十分适宜的颜色。当乔治六世1952年去世的时候,伦敦西区的服装店赶紧把黑色和紫色的灯笼裤严肃地放在橱窗里。黑色和白色象征着两个极端,紫色作为彩虹光谱的最后一种颜色,代表着已知国王的边界和未知国王的开端,这也许可以解释它适合葬礼的原因。
伊丽莎白一世只允许王室穿紫色,然而,紫色并不是历史上唯一被严格规定穿着范围的颜色。1197年,查理一世制定了《衣制法令》(Assize of Cloth),规定低层阶级只能穿灰色衣服;在欧洲各地,任何需要表现严肃与保守的人物都禁止使用饱满或鲜艳的颜色;清朝,明黄色只能由皇帝穿。
考古学家齐利亚·纳托尔(Zelia Nuttall)的文章中描述了在墨西哥海边城市特万特佩克,大多数妇女都穿着手织的“土耳其红”裙,上面有黑色或白色的窄小条纹,但吸引她眼球的是用两倍宽的棉布织成的紫色裙子,它们用细密的橙色或黄色线连缀着。纳托尔认为这种裙子展示了对色彩搭配十分精到的理解,毕竟,紫色和黄色为互补色,当两者同时出现时,紫色被衬得格外紫,黄色被衬得格外黄。在1915年,这种裙子价值10美元,价格是其他裙子的四五倍。
在艺术领域,莫奈被认为对紫色成狂,评论家称其为“violettomania”。在《日出·印象》这幅画中,暖黄色的太阳光洒在泛着淡绿的水面,蓝紫色的帆船在水面上泛出模糊的倒影,缥缈的光影把这一切都笼罩在紫色的氛围里。20世纪其他的艺术家也十分善用紫色,乔治娅·奥基夫(Georgia O'Keeffe)用不同色调的紫色创作了1926年的《黑色鸢尾花》,她用色彩和形式传达了更多的无形力量,比如温暖、感性和活力。
在波普艺术中,安迪·沃霍尔的丝网印刷画少不了这种霓虹的色彩,但对紫色贡献更大的是他的朋友伊莎贝尔·科林·杜佛尼(Isabelle Collin Dufresne)。1967年,她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紫外光”,紫色的头发,紫色的眼影,紫色的嘴唇成了她的标签。和她一样将紫色从奢华过渡到反主流文化最前沿的知名人物中,还包括音乐偶像普林斯(Prince)、大卫·鲍伊和吉米·汉瑞克斯(Jimi Hendrix)。
在亚特兰大的最后一场演唱会中,普林斯弹奏钢琴献唱的最后一首曲目正是发表于1984年的《紫雨》(Purple Rain),歌名刚好和当时使用的雅马哈紫色定制钢琴相匹配。即便在普林斯去世后,他的紫色帝国依旧保持着强大的影响力。2016年春天,从纽约布鲁克林市政厅到澳大利亚及苏格兰的艺术场馆都投射出紫色光晕来致敬这位流行偶像。
还记得希拉里在总统败选演讲时,特意穿了一套拉夫劳伦的灰色套装搭配深紫色真丝衬衫,身后的克林顿也打了紫色的领带。据说之所以选择紫色,是为了表达想要弥合分歧的愿望。的确,代表民主党的蓝色和代表共和党的红色混合起来不正是紫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