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朗读到有声阅读:阅读史视野中的『听书』*

2018-01-10 18:04赵丽华
现代出版 2018年1期
关键词:通俗文本时代

◎ 赵丽华

从朗读到有声阅读:阅读史视野中的『听书』

◎ 赵丽华

从口语时代、抄本时代的朗读,到互联网传播时代的“听书”,阅读形态经历了某种螺旋上升式的回归,呈现出听觉对于阅读的重要性。“听书”是通俗文化的重要载体,更是一种通俗的阅读方式,呈现的是互联网技术发展背景下人类阅读的整体调性,对内容生产/传播有着重要影响。在朗读的介入性、阅读场景的交互性、文本的开放性等方面,“听书”均可借镜人类阅读史中悠久的朗读传统。阅读史;朗读;听书;通俗文化

阅读史首次正式界定,始于1986年罗伯特·达恩顿发表的《阅读史初探》一文。文中提出阅读史的六个基本问题:谁读,读什么,在哪儿读,什么时候读,怎么读,为什么读。阅读史包括外部的阅读史和内部的阅读史。外部的,包括前四个问题,有赖于文献资料的寻找和积累。内部的,处理怎么读和为什么读,有赖于实验室和科学研究的方法,包括神经学和心理学。阅读史研究,是历史学(主要关注书籍作为历史变革的动力)、文学(主要关注文本和文学批评)和目录学(主要关注重要文献和文本载体)以及其他学科相结合的产物,本质上是跨学科研究。不同的学科路径相互交叉,彼此生长。作为新兴学科,目前的理论基础还很薄弱,但以读者和阅读行为为纲,以达恩顿所列六大基本问题为目,可以在不同学科领域展开具有基本学科范式的阅读和阅读史研究。

听觉文化研究(Sound Studies)是针对听觉感知及听觉艺术形态所进行的研究,也是活跃的跨学科研究领域,“具备了众多的而且通常是交叠在一起的脉络”,可以放在“视觉转向”(图像研究)—“听觉转向”(声音研究)这样一条文化研究热点变化的线索中进行观察。听觉文化研究的话语渊源是20世纪70年代加拿大学者雷蒙德·默里·谢弗在其著作《为世界调音》中提出的“声音景观”(soundscape),而后在音乐学、传播学、科技史、生理学、环境学以及政治经济学等领域各有生发,近20年来这种从听觉、声音入手来思考社会、历史、文化、科技问题的研究取向,“已经立住脚跟,渐成气候”。

依据阅读史研究的基本理论、方法,参照听觉文化研究的进展,本文对“听书”这种既古老又现代的阅读形态进行现状描述和理论溯源,以期对移动互联语境下的文化生产/传播有所启示。

一、作为通俗文化载体的“听书”

笔者所在的中国传媒大学编辑出版研究中心2017年承担了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国民听书率调查与研究》课题。在问卷设计中,我们以读者和阅读行为为纲,以阅读六大基本问题为目,充分考虑阅读主体、阅读介质、阅读内容、阅读场景等因素,所得数据基本可以反映我国国民有声阅读的整体现状。

调查共涉及6类听书介质,既包括广播、CD、录音带、有声阅读器这些传统介质,也包括新兴的移动有声阅读平台。后者又包括三大类,一是主打完整有声书的听书平台,如懒人听书、酷我听书等,二是提供碎片化知识和产品的有声阅读平台,如“得到”、“为你读诗”等,三是综合性音频平台,如喜马拉雅FM、蜻蜓FM、荔枝FM等。

调查数据显示,2016年,我国成年国民听书率为17.0%。在“听书内容选择”板块,数据显示,“收听评书连播”是我国居民最主要的听书内容,说明评书连播这一传统形式在移动阅读时代依然有稳定的听众基础。其他最受欢迎的内容还有故事(42.5%)、图书节选或连载(32.3%)等。

国民听书内容选择

在“听书的兴趣偏好”板块,有过听书行为的国民42.4%喜欢的内容类型为“情感故事”,42.0%喜欢“历史文化、经典诵读”,33.5%喜欢“文学(诗歌、散文、小说等)”,20.5%喜欢“传统评书”,选择比例均超过20.0%。

国民听书的兴趣偏好

从调查数据可看出,诸如评书连播(作为话本和说书的当代形式、作为章回小说的现代变体)、故事、历史文化、经典诵读等不管在内容选择还是兴趣偏好上均居前列,这些内容都属于一般意义上的通俗文化。懒人听书是主打有声书的听书平台,根据CEO宋斌2017年12月2日参加“全媒体有声读物互联网应用高峰论坛”时的数据分享,在最能体现阅读者兴趣的付费数据排行榜上,前五分别是玄幻奇幻、都市传说、恐怖灵异、穿越架空、现代言情这些通俗的网络文学内容,传统出版物衍生的相对严肃的听书产品,比如“文学名著”“人文社科”类,相比之下较为边缘。

从全球情况看,《2017全球有声书趋势与统计》指出,有声书目前已经超越电子书,成为最近三年全球出版界增长最快的板块。最受欢迎的有声书类型分别是推理、惊悚、爱情、玄幻和科幻,阅听者沉浸于对故事的追随与迷恋中。这些类型也都是一般意义上的通俗内容。另外,报告还指出,伴随着讲述者、说书人的明星化、专业化趋势,对于经典作品的“再想象”“再生产”,即通俗化,也必然成为一个重要方向。

可以判断,“听书”这种有声阅读形式正在某种程度上重塑出版的生态,带有趋向性和指向性。在“听书”中,文学欣赏、娱乐休闲以及对故事的偏好(通俗/大众文化)占据主流,对经典的“再想象”与“再生产”也普遍采用通俗化手法。即便主打“专业性”的知识付费有声阅读产品,也是碎片化阅读的一种形式,本质上属于强调消费和服务的通俗文化生产序列。

二、作为“通俗”阅读方式的听书

“听书”,是通俗/大众文化的重要载体,更是一种通俗/大众的阅读方式,介质形态与承载内容相互限定。

这里的通俗,与主要基于文本进行界定的精英—大众,主流—边缘这两种模式有所差异,指称一种阅读方式。这个思路受到法国第四代年鉴学派、新文化史研究代表人物罗杰·夏蒂埃(Roger Chartier)的启发,他认为阅读是一种历史性的通过中介起作用的活动—文本的意义依赖于形式,并通过这些形式被读者(或听众)接受和占用。所谓通俗和大众,“定义的是一种关系模式,一种使用方式,即对流通于世间的规范和物品的使用方式”。由此,通俗/大众范畴与阅读方式而非文本类型联系起来。罗杰·夏蒂埃还预言这个思考“必然会导致史学家的工作的转向,因为他所要做的,不是找出那些所谓的‘大众’文化集合体本身,而是描写吸纳它们的种种不同方式”。

对所谓通俗/大众的阅读方式,夏蒂埃有很好的描述和转引。比如在20世纪50年代的英国,理查德·霍加特(Richard Hoggart)描写了大众是如何阅读/听发行量极大的报刊、广告、占星术、照片小说以及歌曲的,其特征是注意力“偏斜”或“心不在焉”,呈现一种“时弱时强的认可”。夏蒂埃则提到不连贯地读,拆散文本,词、句脱离上下文,只考虑字面义,东一榔头西一棒,只记片段无需全记等,并认为这种阅读方式根植于古老乡间口传文化的阅读实践。在这些关于通俗/大众阅读方式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到现代听书的影子。

在我们的国民听书率调查报告中,基于听书场景有相应统计分析:

不同听书场合的选择

在我国有听书习惯的居民中,83.6%是在家里听书。选择在开车时听书的比例为7.6%,而乘交通工具时听书的人群占比为4.8%,这意味着,约有十分之一的读者是在交通工具上听书。另外从数据中可见,听书的使用者较少在学校、图书馆进行听书活动。“家”是舒适、相对随意的阅读场所,而“乘交通工具时”这种阅读场景也具有片段性与不连贯性。这些场景下的阅读,与字斟句酌式、严谨的、与文本构成深度对话的阅读有所区别。这从一个方面决定了听书平台内容接受的通俗“调性”—作为移动阅读的重要形式,其重要特征是其伴随性,适应着碎片化阅读的需求。前述《2017全球有声书趋势与统计》指出,目前听书最受欢迎的介质是智能手机及装载其上的APP,实现了真正的移动阅读。这和我们基于阅读场景的调查结果相互印证。

关于听书平台阅读的通俗调性,我们可以回溯至口传文化的阅读实践和听觉文化特征。麦克卢汉认为在拼音文字发明之前,人生活在感官平衡和同步的世界之中—这是一个受听觉生活支配,由听觉生活决定结构的口头文化的社会。“听觉空间是没有中心也没有边缘的空间”;“耳朵和眼睛不同,它无法聚焦,它只能是通感的,而不能是分析的、线性的”。沃尔特·翁(Walter J.Ong)在其著作《口语文化与书面文化:语词的技术化》中,探讨了书写和印刷在人类社会交流中产生的新“意识”—书写“在视觉空间里重新建构了原先的口头语言”,印刷则在人类的认知经验中植入了“线性”(linearity)和“理性”。而口述话语被认为是编织或补缀而成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对记忆和重复的依赖。关于口述话语和听觉文化的描述—无中心、无边缘、无法聚焦、非分析性、非线性、非理性、通感、编织、补缀、不断重复、依赖记忆等—正是影响听书平台阅读调性的根本因素。

媒介形态、阅读形式不仅是文化的一种传播方式,更对文化起着重塑和规范作用,本身就是内容生产的重要一环。伊尼斯、麦克卢汉、尼尔·波茨曼作为媒介环境/生态学派的代表性学者,关注的是技术影响下媒介形态和媒介环境变化如何创造语境以改变我们思考和组织社会生活的方式,如何引发人类思维方式和文化内容的转变。法国学者德布雷更进一步,提出媒介学(mediology)概念,对人类文明史依据“媒介域”进行了划分(文字/逻各斯域—印刷/书写域—视听/图像域),认为媒介代表了生产集体心理的信息模具,媒介技术决定了这个时代的主流媒体的外形和配置,占统治地位的传媒系统是一个时代的社会组织的核心。从这个意义上讲,现代的“听书”受到口传时代的基本特征影响,更呈现出互联网技术发展背景下人类阅读的整体调性,在一定程度上规约着文化生产的整体方向和特征。

三、上升的螺旋:从朗读到有声阅读

我们有必要在阅读史的整体脉络中为听书及其代表的有声阅读定位。

欧美学界迄今提出三次阅读革命的假说。第一次是在近代早期,朗读转向默读(源于12和13世纪书写功能的转变,从寺院模式monastic转向学院模式scholastic);第二次是在18世纪下半叶,精读转向泛读(德国文化史家罗尔夫·恩格尔幸Rolf Engelsing提出,“阅读革命”一词也由其提出);第三次是在当下,纸读转向电子传播、屏读和移动阅读(抄本、印本时代确立的文本生成和传播的传统体系被大幅度改造甚至颠覆)。与书史研究的三个阶段——口头文化到抄本文化、从抄本文化到印刷文化、从印刷文化到数字文化—相互对应。

阅读革命一词一直有所争议,真实阅读的多种可能性以及不同阅读模式的交织与冲突图景,难以简化为干净利落的阅读模式转型,但其描摹人类阅读的大框架,是方向性的,并在不同文化传统里得以验证。阅读革命得以发生有两个维度:一是文本复制技术的革命(最重要的是从手抄文化到印刷文化的革新,以及当前的互联网技术更迭),二是书籍形式、即传播文字之载体的变更(册页codex代替卷轴volumen是一次重要变革;而在移动互联网时代,超出纸的版面要求,书非书、内容跨媒介碎片化自由组合越来越普遍)。听书这种有声阅读形式正是第三次阅读革命的重要表现,一方面源于互联网技术与智能终端的发展,另一方面源于出版的业态转型。但这种阅读方式并非突然产生,在阅读的源头—口传时代、抄本时代的朗读中,我们可以看到其似曾相识的基因。

在阿尔维托·曼古埃尔《阅读史》以及史蒂文·罗杰·费希尔《阅读的历史》两书中,有对古老的朗读情境的复现与描述。

朗读发展的历史脉络(参见《阅读史》《阅读的历史》)

从对人类阅读史的梳理中,可以发现高声朗读是从书写文字发轫时就出现的规范。从苏美尔人最初的刻写板开始,书写文字的目的就是用来大声念出,“阅读”就是“朗诵”,文字“本身就是声音”。直到进入中世纪一段时间,写作者一直都假定其读者会“听到”而非单单“看到”其作品,就像他们在写作时也是将文字大声念出一样。听读合一,以听为读是中世纪阅读的本质特点,世俗世界中聚在一起朗读变成必要的日常活动,且聆听朗读的方式颇多,甚至产生了一整套“表演”和聆听的“仪式”。公元5世纪,奥古斯丁所描写的安布罗斯默读情景是西方文学中有关默读的第一则明确例证;一直要到10世纪,与朗读相对的默读方式才在西方普及。但即便到17世纪,非正式聚会中的当众朗读风气依然流行。所以,口传与抄本时代的朗读是一种主流的阅读方式,不仅针对阅读者、朗读者,也针对写作者以及内容生产机构,具有整体的影响力。

夏蒂埃也提请阅读史研究关注那些已被遗忘的阅读方式。认为“现代读法仅仅是用眼默看,而阅读史的谱系,不仅仅只是我们现代的这种阅读方式。它还有一个甚至可能是更重要的任务:重现那些被遗忘的行为,找到那些已消逝的习惯”。他以《堂吉诃德》的故事架构和法国“蓝皮文库”(在已出版的、服务于知识精英的文本中发掘出符合大众口味的文本,并进行物质和形式层面的通俗化改版)的文本结构为例,说明文本与诵读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实际上,既要作用于眼也要作用于耳,编排形式和手法要尽量满足“口诵”的需要,这正是作品和文本生产的一个悠久传统。

当下有声阅读和传统朗读的呼应关系,和麦克卢汉的论断—“听觉空间的回归”—相互印证。麦克卢汉将文明的演变划分为“部落时代”“脱部落时代”以及“重新部落时代”,三个时代的传播方向分别侧重口语(听觉)传播、文字(视觉)传播以及电子传播。在这三个时代存在两次转型,首先是听觉空间转向了视觉空间,其次就是听觉空间的回归—相对于文字时代单调的视觉主导空间来说,电子时代再次唤醒了耳朵。当然,这里的耳朵已经是充满“现代性”的耳朵,与视知觉交糅起作用。沃尔特·翁用“次生口语文化”(second orality,电子时代的文化)与“原生口语文化”(primary orality,“毫无文字或印刷术浸染的文化”)相类比。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历史系教授艾米丽·汤普森在其专著《现代性的声音景观》导言中,提出这种声音的“现代性”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是它“高效”—不仅在物理层面高效,也树立了“效率化”美学的理念标杆;其次,它是现代的产品—在被消费所定义的工业文化中,声音与听觉都被市场所调教;再次,它是人类用科技手段支配物理环境的一个象征。

传统朗读与现代的有声阅读,两者在阅读形态上有相通之处,都强调听觉和声音对于阅读的重要性。虽然移动互联网技术给听书增加了“现代性”—打破了空间的区隔,营造了比传统小众朗读场景(真实的“在场”)更为大众的聚合场景(虚拟的“在场”),提供了更多可供选择的朗读文本,催生了海量的(但匿名的)听众,但就目前我们的有声阅读产业现状而言,还是有必要向古老的朗读传统汲取灵感与经验才能健康发展,以“上升的螺旋”姿态成为人类阅读史视野中具有趋向性和指引性的阅读方式。经验或传统有三点:

第一是朗读的介入性。不管是作者朗读,还是他人朗读,朗读行为本身都是文本建构的一部分,而非纯然客观、抽离的中介。这与倾向于分离和专门化的书写行为构成了强烈反差。如何在听书平台保留朗读本身的介入性,在介入中给内容带来情感与温度,并为文本创作和内容生产提供灵感和源泉,这是需要考虑的问题。朗读者的专业化、明星化这两个目前有声阅读产业尝试的方向有可取之处,但若受限于商业意图和消费驱动,对于文本和内容生产的意义将极其有限。

第二是聆听者的互动性。在听者现实在场的传统朗读中,互动甚至有一系列规定的礼仪或仪式,听者以沉浸、欢呼、鼓掌或者起哄、批评甚至离席等一系列动作直接或间接影响着内容的调性、风格乃至具体的节奏、语词的生成与修改,成为文本建构和内容生产的重要环节,而非虚拟聚合场景中现代听众的这种沉默、被动与心不在焉。麦克卢汉“听觉空间的回归”“重新部落时代”与“地球村”的想象自然令人欢欣鼓舞,但互联网技术造成的空间区隔以及由此产生的听众虚拟聚合场景中,并不能自动产生有效的交互性,现代听众的耳朵是充满“现代性”的,但也是孤独的、个人主义的,甚至隔绝的。有效的交互,关系到内容的生成与提升,这是需要在朗读传统中借鉴的。当然,传统朗读中,朗读者往往左右着步调、语气与抑扬顿挫之间的情感波动,而聆听者受限于听觉本身(无法注意细节、难以翻转或进行深入思考)容易接受朗读者的暗示,两者之间关系也并不容易对等,甚至会建立起一种“阶级制度”。在听书这个具有现代性的阅读样态上,充分利用技术的赋权,提升交互性、实现有效的交互,是尽量避免“阶级制度”、实现阅读螺旋式上升的重要路径。

第三是朗读文本的开放性、未定性与集体创作性。在口传时代和抄本时代盛行的朗读活动中,宗教、史诗、故事、传说中文本的开放性和未定性都是重要特征,既向朗读者开放,也向听众开放。故事本身在朗读行为中重复、层累、变迁、更迭,或者再想象、再生产,诗歌的韵律、节奏、文辞也在朗读中不断调整、修改。说书人对文本有自己的创造和发挥,而非以定本心态机械宣读;作者朗读,不只是将作品带给公众,而且也带回到自己,单是朗读这个行为就让作品获得了新的观照;听者经由一系列规定的礼仪或仪式,或虔诚或狂欢地自然参与朗读文本的增删与修改。这种文本的开放性与未定性带来文化生产的集体感和广场感,与印刷术带来的定本思维、权威版本、原创意识、个人主义构成了强烈对比。

互联网技术造成人类交往的“重新部落化”,深刻挑战着基于印刷思维及其限定的文化生产模式,也不断呼应着以口语(听觉)传播为中心的“部落时代”的文化生产模式。当然,这种呼应是“现代性”的,螺旋式上升的。但是听书这种最能呈现“听觉空间回归”的阅读样态,现在还处在非常初级、简单的状态,被框定在印刷思维和定本意识中,不管是平台方,还是朗读者、阅听者,都远没有享受到“部落化”的欢愉,更没有“重新部落化”的自觉,整体水平有待提升。如何基于开放共享思维在听书平台召唤文本的开放性和集体性?如何在听书形式中恢复故事的层累或动态生成传统?这也是需要借镜朗读传统并继续深入探讨的。

这和出版—内容的生产和呈现—也息息相关。出版要放在人类阅读史的视野中而非局限于印刷与定本思维,要从媒介变革、认知模式变革的高度重新认知。公开朗读本身就是出书的一个初期形式;在古罗马,所谓“出版”的书只不过是在公共场合朗读过而已。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书非书”的脚注,今后内容跨媒介碎片化自由组合会越来越普遍,听书是其中一个具有方向性的形式。

口传时代和抄本时代的朗读有两个基本功能:一是将文本传达给不识字之人,二是巩固大大小小聚会的人际关系—家中成员的亲密、上流社会的亲和以及文人间的默契。今日的听书,因其主要依托于听觉,具有伴随性和移动性,仍然是一种通俗的阅读方式,也是通俗文化的重要载体。从媒介变革和人类阅读的整体视野看,“听书”这种有声阅读形式呈现的是互联网技术发展背景下人类阅读的整体调性,对内容生产/传播有着重要影响。麦克卢汉“部落时代”、“脱部落时代”以及“重新部落时代”的三个时代划分、德布雷文字/逻各斯域、印刷/书写域、视听/图像域三大媒介域划分,为分析和观察听书这种既古老又现代的阅读模式提供了一定的理论参照。我们不管作为文化/文学生产者、传播者还是接受者,都要有身处媒介变革图景的自觉。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国民听书率研究”(项目编号:2016-11-1)的成果。

注释:

① 文章原名First Steps Towards a History of Reading,原刊于Australian Journal of French Studies 23(1986),收入《拉莫莱特之吻》[M].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② 王敦. “声音”和“听觉”孰为重—听觉文化研究的话语建构[J].学术研究,2015(12).

③ https://goodereader.com/blog/digital-publishing/audiobook-trendsand-statistics-for-2017.

④ [法] 罗杰·夏蒂埃. 书籍的秩序[M]. 吴泓缈,张璐,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148.

⑤ 参见《麦克卢汉精粹》[M],何道宽,译. 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363-364.

⑥ 参见[法]雷吉斯·德布雷. 普通媒介学教程[M],陈卫星,王杨,译. 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4.

⑦ 戴联斌. 从书籍史到阅读史:阅读史研究理论与方法[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7:148-154.

⑧ 参见[加拿大]阿尔维托·曼古埃尔. 阅读史[M](第三章:沉默的读者、第八章:聆听朗读),吴昌杰,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

⑨ [法] 罗杰·夏蒂埃. 书籍的秩序[M],吴泓缈,张璐,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92.

⑩ [加拿大]马歇尔·麦克卢汉. 谷登堡星汉璀璨:印刷文明的诞生[M]. 杨晨光,译. 北京: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4.

⑪ [美]沃尔特. 翁. 口语文化与书面文化:语词的技术化[M],何道宽,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6.

⑫ [美]艾米丽·汤普森. 声音、现代性和历史[J],王敦,张舒然,译. 文学与文化,2016(2).

⑬ [加拿大]阿尔维托·曼古埃尔. 阅读史[M],吴昌杰,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149.

⑭ [加拿大]阿尔维托·曼古埃尔. 阅读史[M],吴昌杰, 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310. [新西兰]史蒂文·罗杰·费希尔. 阅读的历史[M]. 李瑞林,等,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142.

(赵丽华,中国传媒大学编辑出版研究中心副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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