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维盈
是践约是圆梦是放牧心灵,是一次穿越时空的凝望。倾情你的波光潋滟,丰姿绰约;心仪你的轩榭廊舫,亭台楼阁;迷恋你的雾霭缭绕,红荷出水;陶醉你的一山二塔,三岛三堤;回眸你的九溪烟树,平湖秋月。
被风梳过的湖面,恰似你的温柔,仪态万千,含情脉脉。
拍不尽的粼粼光影,绘不完的水墨丹青,看不够的可餐秀色,听不厌的吴侬软语,剪不断的江南风情。
你好!西湖。你好!唐诗宋词的产地,碧水蓝天的故乡。
三面环山,四季是诗。如果说钱塘江是一位胸怀宽广的母亲,西湖就是在母亲臂弯里的孩子,丰盈一生,幸福一世。
我来西湖寻梦,寻诗,寻找不断升级换代的旖旎。
或者掬一把西湖水,洗一洗蒙尘的心灵。
千古不磨的一品山水,曾盛情款待过历朝历代的达官显宦,文豪名士。毓秀钟灵的杭州,让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吟诗赋词,陶然忘机。
白居易和苏轼,先后担任过杭州市长,对西湖的建设和发展,厥功至伟。西湖原称钱塘湖,史料记载,最早出现“西湖”名称,是在白居易的《西湖晚归回望孤山寺赠诸客》和《杭州回舫》两首诗。而官方文件第一次使用“西湖”,则是苏轼的《乞开杭州西湖状》。西湖与白居易、苏轼等大师产生交集,文学诗学之广博,如星空大海,拉开了中国诗湖千帆竞发百舸争流的帷幕。
公元822年,白居易任杭州市长。筑钱塘湖堤,是白居易任期内实施的一项重要民生工程。钱塘湖大堤因年久失修,加上堤身较低,起不到蓄水灌溉、防洪作用。因此他亲自主持修建拦湖大堤。大堤建成,不仅解决了当地农田灌溉问题,还促进了杭州的发展和繁荣。杭州人为了纪念白居易,把西湖的一条堤坝命名白堤,还在孤山南麓建了白公祠。白居易在杭州任职三年,为民办了许多实事好事。白居易对杭州有着深厚感情,诸多诗作都与杭州、西湖有关,字里行间充满深深的眷恋:“历官二十政,宦游三十秋。江山与风月,最忆是杭州。”离任时,白居易把自己的大部分工资积蓄留了下来,充当西湖疏浚专项经费;到天竺山捡了两块石子,带回去作纪念。真正做到了“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
翻开史书,湿润的不仅是浩繁卷帙,还有杭州人深情的目光。
公元1071—1074年,苏轼任杭州通判(副市长兼纪委书记)。15年后,苏轼第二次到杭州任职,任市长。苏轼到任后,发现西湖因长期没有疏浚,淤塞过半,湖水逐渐干涸,湖中长满野草,严重影响农业生产。经论证,第二年上马了疏浚西湖工程。动用了二十多万民工,开除葑田,恢复旧觀,并在湖水最深处建立三塔(今三潭映月)作为标志。同时把挖出的淤泥集中起来,筑成一条纵贯西湖的长堤,后人称之为“苏堤”。苏轼主政杭州期间,还积极发展生产,疏通六井,开凿运河,在杭州建立了具有公立性质的医院和比较先进的供水系统。克尽厥职,善政惠民,使苏轼赢得了良好口碑。杭州人将西湖附近最繁华的两条街道,一条命名“东坡路”,一条命名“学士路”,以此感念苏轼。
白居易、苏轼二人,德隆望尊,工诗善文,虽属不同朝代,却履历相似,志趣相仿。把对大江大湖的敬畏,转化成济世的善意和动力,改造社会,造福民生。他们关心底层疾苦,始终站在弱势群体一边,恪守“不惧权豪怒,亦任亲朋讥”和“物必先腐,而后虫生”的廉洁自律本色,不管担任何职,都能和老百姓打成一片,勤政为民,泽被一方。
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这是大自然和人类的对话,生命语言的交响乐。诗如其人。老百姓不仅看你写了什么,还会看你做了什么。只有充满正能量的诗歌才具有普世价值,被老百姓口耳相传,成为时代的精神丰碑。
青史一遍遍将白居易、苏轼的名字擦亮,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一首大写的“诗”。而西湖,如同历史老人舒展在钱塘江的一只大手,以其独特的膂力,一次次撩拨游人心底的层层波澜。
一流山水催生一流诗作,一流诗作又使一流山水声名远播。诗因湖兴,湖以诗灵。人文与山水联手,天人合一,使西湖浸淫丰沛的传统文化养分,一湖江山一湖诗,名满天下,蜚声古今。
请允许我发出一张万能的请柬,把春夏秋冬请来,把古代的诗人请来。会同清风明月,相聚西湖,邂逅一场守望千年的诗歌盛宴。
春天来了,白居易来了。一首《钱塘湖春行》,写景,状物,抒情,娓娓道出春回西湖的欢愉: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夏天来了,南宋诗人杨万里来了。一首《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让西湖的映日荷花,千年不凋: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秋天来了,元代诗人赵孟頫来了,一首《岳鄂王墓》,凭吊英雄,湖山垂泪,草木含悲:
鄂王坟上草离离,秋日荒凉石兽危。
南渡君臣轻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
英雄已死嗟何及,天下中分遂不支。
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胜悲。
冬天来了,唐代诗人李绅来了,一首《重别西湖》,叹喟“雪欺春早摧芳萼”,命运多舛,生不逢时:
浦边梅叶看凋落,波上双禽去寂寥。
吹管曲传花易失,织文机学羽难飘。
雪欺春早摧芳萼,隼励秋深拂翠翘。
繁艳彩毛无处所,尽成愁叹别溪桥。
很好。北宋的苏东坡先生也来了。一首《饮湖上初晴后雨》,春夏秋冬怔住了,清风明月怔住了,西湖笑了: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苏轼写了大量与西湖有关的诗词,但都不如这首有名。此诗之所以家喻户晓、成为脍炙人口的千古绝唱,是因其所写非指西湖一处、一时之景,而是对西湖的总体评价,状物拟人,浑然天成。表现手法炉火纯青,从而博得世人一致好评,堪称西湖的压卷之作。
人们因为诗人的诗而记住西湖,又因为西湖而记住诗人和他们的诗。自然景观附加了人文属性,就有了自己的魂。西湖是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完美结合的典范,先是打造,继而打磨。西湖的许多景点,既是自然美景,也是能工巧匠的创造,人类文明的见证。历史的熔铸,人文的渗透,具体到一草一木、一亭一碑、一楼一寺,经过历代文人的妙笔生花,叠加了历史文化含量,提升了景观魅力,使西湖入选《世界遗产名录》,跻身中国十大风景名胜,登顶金字塔塔尖,饱览光风霁月,阅尽人间春色。
如果说杭州是中国的诗城,那么,西湖就是中国的诗湖。
因为,西湖是诗人主导开发和建设的湖。享誉千年的“诗王”白居易和“诗神”苏轼,一个是西湖的发掘者,一个是西湖的开拓者。为什么找不到李白杜甫及其之前的大诗人歌咏西湖的作品呢?因为那时“西湖”名字还不存在,还叫钱塘湖。那里一片淤泥,根本没有什么景致。直到李白去世60年后,白居易到杭州任职,率领当地百姓对钱塘湖清淤排污,大规模开发,这才有了后来的西湖。
西湖是诗人吟咏最多的湖。无论数量还是质量,中国的任何一个湖泊,鲜有其匹。白居易之后,历朝历代的文人名士,都把西湖当作永不枯竭的创作源泉,以西湖为素材的诗词数不胜数,灿若繁星,堪称古代文人风云际会的“聚宝盆”。白居易写了两百多首与杭州西湖有关的诗词;苏东坡在杭期间,“筑堤一条,吟诗千首”。老妪能解的优秀作品和人文精神,给西湖注入了不朽的诗魂和灵性。踵事增华,是昔流芳。
有人说:云是城市的衣裙,水是城市的眼睛,绿是城市的魂魄,花是城市的精灵。有了衣裙和眼睛,城市便有了灵气,再有了魂魄和精灵,城市便活了起来。西湖萦云流水,储绿载花,杭州有了西湖,全盘皆活,什么都有了。
一代代杭州人的悉心呵护,一篇篇妙文佳构的精心描摹,让西湖永葆青春,吸引如织游人。西湖,让我们读懂了诗和远方。读懂了白居易,读懂了苏轼,读懂了中国古代知识分子“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家国情怀。他们是走在时代前列的中国梦践行者。
一首诗可以是一条涓涓细流,润物无声,荡涤读者心灵;一首诗可以是一匹骏马,飘拂的长鬃,如大鹏垂天之翼,搏击长空,脚下地动山摇,身后是熔铜般的瑰丽霞光,铺陈希望。
诗歌更是人类深邃的精神星空中的一輪明月。一首首诗词从诗人笔端流出,就像银色的月光在心头缓缓飘落。光明大驾光临,稀释黑暗,彰显生命之宽广,大地之寥廓。
腹有诗书气自华。人如此,西湖亦如是。白居易与苏轼,唐宋大家,双星同耀,照亮了中国诗歌王国的绚烂天空,照亮了杭州,照亮了西湖。
西湖是一种情怀,一种诗化的乡愁。
莅临西湖,无论濯足哪片湖水,都能找到生命的倒影,时代的背影。
品读西湖,不仅是品读山水,更是品读大地,品读人生,品读一部盛大隽永的史诗。
(作者单位:湖北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