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延安
牛 二当上村长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村 里的树木进行公开出售。一石激起千层浪,村民们奔走相告,争先恐后地去看树价。
绕村的河岸上、公路边、田地头,一棵棵速生杨长得比人腰还粗。树身上都被削掉了一块皮,用墨汁写着出售价格。大家一边看,一边用双手丈量着树身尺寸,看这棵树是适合盖房子还是打家具,从那里裁截最合适,价钱是否划算。看好后,就赶紧找牛二去说,交钱办伐树的手续。
搞活农村经济,让手头有了闲钱的人们,纷纷开始扒旧房盖新房。不管是盖瓦房还是楼房,都需要木料,有的人还想打几样家具。虽然杨木材质不是特别好,但盖房子做门窗还是不错的。很快的,一棵棵树便有了买家。看着村民们交来的一笔笔买树钱,牛二心里像吃了蜜似的甜。
牛二的父亲原来是村里的会计。老实本分的老牛头,一辈子兢兢业业,从没和人红过脸。可是牛二自小就惹事生非,不是今天毁了谁家的庄稼就是明天踩了谁家的菜,或者又和谁打架了。为此,老牛头没少用皮鞭抽,但是牛二就像院子里的枣树一样,怎么都长不直。老牛头警告道:“牛二,你再这样不学好,迟早一天会进监狱的。”牛二对父亲的话不屑一顾。他说:“你放心,总有一天我要超过你。”老牛头将牛二的话当成了耳畔风。可是,谁也没想到,二十年后,牛二真的替代了老牛头的搭档老村长,成了新上任的村主任。
三十多年来,村长一直是当兵复员的老村长担任。看着别的村,又是演电影又是给村里修路,大家分外眼馋。可是,花甲之年的老村长既没有给村民们想出致富的招,也无法为村里谋到钱。就在新一届村委会选举中,牛二以改变村里经济拮据的现状、为村民办实事的承诺赢得村主任之位。霸气的牛二一上任,就将村里栽植二十多年的树木全部出卖,说是解决村民们盖房子木料之需。
听闻牛二要卖村里的树,老村长心里那个急呀!他先找到牛二说:“这些树不能卖。”牛二说:“不卖树哪来钱,没有钱拿啥替村民们办实事?”老村长看和牛二说不通,就去找老牛头,说:“这些树都是你我组织村民们栽植的,当年为了让这些树活下来,咱们比照看自己的孩子还精心。好不容易,这些树长大了,路两边树木成行,河岸边绿树环绕,多好的环境。如今,牛二却执意要砍树,你不能不管。”老牛头无奈地说道:“我早给这混球说过不能砍树,可他根本听不进去,还说长在地头的树,影响了庄稼生长,村民们早有怨言。但他保证,砍了大树后,会重新栽小树的。”阻拦无果的老村长,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尽管他极力躲避,可是那些砍树的电锯声、大树轰然倒塌的声音,仍无孔不入地传来,让他感到如割肉般难受。
村里卖树的收入,牛二除了帮村民们买了收割机、脱粒机,还支付了一季的浇地水电费,剩下的就全部用于村里接待和自己吃喝玩乐了。大家在牛二办的实事中,修房子、打家具,高兴得忘乎所以。
这个春天来得似乎特别晚,卷着沙尘的狂风比哪一年都猛烈,刮得人们整月都不能出门。还没有感受到春的妩媚,夏就气势汹汹地来了。村子的路两边、河畔再也看不到郁郁蔥葱的身影,更听不到一声鸟鸣,一个个刺眼的树桩似在无声地诉说着悲惨的命运。没有绿荫遮盖的村子,就像被拔光毛的鸡,赤裸裸地曝晒在太阳下。
那一天,村民们突然发现拄着拐杖的老村长出现在乡村道路上。他步履蹒跚,两眼空洞。几个月不见,老村长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不仅头发白完了,就连胡子也白了。看着老村长孤独的身影,老牛头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冲着牛二吼道:“你说伐了大树会补栽小树,怎么到现在还没栽?”看着父亲大发脾气,心虚的牛二道:“过两天树苗就买回来了,买回来就栽。”
牛二终于组织村民补栽上了新树。看着儿子的杰作,老牛头立即去给病入膏肓的老村长汇报。他说:“老哥,牛二专门从外地购置了新树苗补栽上了,你大可放心。虽然是梧桐树,但是牛二说,梧桐树既不影响村民的庄稼生长,而且符合新农村建设要求,美化环境。”对于老牛头送来的喜讯,处于弥留之际的老村长没有作任何表示。
这个夏天似乎比哪一年都要漫长。先是两个多月没有落一滴雨,接着是暴雨连绵,山洪不仅冲垮了河两岸的堤防,吞噬了庄稼地,就连河岸新栽的梧桐树也连根拔起。人们后来惊奇地发现,原来被误以为旱死的梧桐树,连根都没有。
看着冲毁的田地和头顶火辣辣的太阳,村人们感觉自己就像那些没有根的梧桐树,怎么也站不稳,便不由地怀念那些高大的白杨树,还有那个被他们认为无能的老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