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狼2》看中国电影产业

牛禄青

2017年暑期，一部国产电影火遍了全国，红得发紫。许多网友留言说刷了好几遍，还专门陪着父母家人去刷、拉着同学朋友去刷。这部电影就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国民级大片《战狼2》。自7月28日上映以来，《战狼2》凭借良好口碑和居高不下的上座率，接连打破国内多项电影票房纪录：4小时破亿元，12天近34亿元打破《美人鱼》纪录，23天总票房突破50亿元大关。截至9月13日，《战狼2》的观影人次超过1.4亿元，票房高达56.23亿元，高居全球电影票房榜第54位，成为唯一的一部非好莱坞制造的世界百强电影。而且超越了好莱坞大片《泰坦尼克号》《阿凡达》，成为全球单一市场单片票房亚军，40%互联网购票观众手拉手可绕地球四圈半。看多了制作精良的好莱坞大片、感慨着优秀国产电影稀缺的中国观众，却如此追捧《战狼2》和它塑造的中国英雄，这部电影令人咂舌的票房数字背后的逻辑和意义，更值得我们深思和挖掘。

《战狼2》火爆的原因

《战狼2》之所以引爆整个暑期电影市场，受到观众发自内心的追捧和好评，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思想价值方面，高度契合了当前时代背景下中国人的社会心理和精神诉求。“使用与满足”受众行为理论告诉我们，人们接触媒介的目的是为了满足他们的特定需求，这些需求具有一定的社会和个人心理起源。中国自近代以来，积贫积弱，饱经战乱和苦难。当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综合国力大幅跃升，中国人的自强、自豪和自信意识被唤醒，全民渴望国家富强。但是，中国依然是世界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和平与发展仍然是时代主题。当前，中国人民正在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奋斗。《战狼2》讲述的海外撤侨故事，本身又能唤起人们内心的爱国主义热情，而且影片中的海外撤侨并不是纯粹虚构，而是现实版利比亚和也门撤侨行动的艺术再现，让大家感受到了中国国力的强盛和对国民高度负责任的态度。《战狼2》主演、导演吴京说：“祖国强大了，中国崛起了，中国人为自己国家感到自豪，这个民族自豪感、爱国的这种情绪，这把干柴在每个人心里面已经晒得透透的，我只是往里扔了一些火柴，然后就是漫天的大火。所有的观众的爱国情绪才是真正的这部戏的成功之处。”他的质朴的话语正好折射出一个道理：反映主旋律的影片需要尊重观众，找准观众的潜在需求。当前，《战狼2》就好比火柴，瞬间点燃了民众对“国家强大”的向往和对“中国梦”的追求。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陈旭光认为，《战狼2》现象是一种水到渠成的结果，影片中国家形象建构原则和叙事逻辑，既基于中国崛起的事实，更呼应了当下国势和民心，契合当下中国广大民众日益增强的国家自豪感和民族自信心，并因此成为中国崛起的时代隐喻和“中国夢”的集体表达。

二是传播符号方面，形塑了超级英雄“冷锋”的特定印象和意义。符号是人类传播的介质，人类只有通过符号才能表达和传递信息。符号可以分为语言符号和非语言符号，后者包括动作、手势、表情、姿势、徽章、旗帜、仪式、服装、场景等。符号对电影中人物塑造和传播信息具有极大的承载和传递作用，离开含有意义的符号，电影也就不存在了。观众平时在电影中所看到的超级英雄，一般都是在好莱坞大片中，国产电影很少有这种人物。如果说能让人回忆起的国产电影中的英雄人物，可能要追溯到那些老战争电影片所刻画的经典形象，例如黄继光、邱少云、董存瑞、狼牙山五壮士、张嘎等，但这些英雄毕竟生活在革命战争年代，而且都是小制作影片，战争场景不够宏大，而超级英雄则显得更现代、更科幻、更无穷大。《战狼2》就是借鉴了好莱坞的电影手法，通过坦克爆炸、无人机突袭、直升机坠落、水下搏斗、真枪实弹等各种符号成功塑造了新时期中国的“超级英雄”，凸显了其勇敢、善良、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影片最后，男主人公冷锋高举国旗穿越烽火线的画面像烙印一样刻在观众心里，契合了观众对“中国英雄”的期待。当字幕打出“在你身后，有一个强大的祖国”这样的语言符号时，银幕上下立即引发强烈共鸣，剧情被推向最高潮。

三是拍摄制作方面，用“工匠精神”打造了一部良心制作。好莱坞大片对中国观众多年的浸染，让中国观众对现代电影的认知、态度、判断都形成了某种“刻板成见”——超级英雄、大型战争题材、科幻魔幻巨制等。所以现在国内观众的眼睛“很叼”，打戏是否精彩、场面是否逼真、制作是否精良，这些都不是轻易能糊弄过去的，否则，观众就会用脚投票。《战狼2》虽然与好莱坞超大制作影片还有一定差距，但是其跨国取景拍摄、故事复杂、动作场面宏大，都已经达到了大制作电影的水准，为观众带来了无比震撼的视听体验和审美观感。吴京说：“在上映之前，4077个镜头在我心目当中，是无价的，因为它承载1700人心血、10个月的心血做这件事情。很多东西，无论是坦克漂移还是里面表现出任何一个东西，有些是在中国电影史上没有过的。”电影一开场有三分钟激烈的水下打斗，这一场景在同类电影中非常少见。从水上到水下，冷锋与好几个海盗持续搏斗，为了把最完美的电影画面呈现在观众面前，单这一个镜头，就拍摄了将近半个月时间，吴京总共跳水26次。在第一次尝试“水下一镜到底”的拍摄时，他泡了13个小时没上岸，差点上不来。除了水下打斗这一幕，电影中爆炸场面多达几百场，大量现代化高科技武器装备、战术战法一一亮相，动作场景、火爆场面可谓惊心动魄，成为吸引观众的重要砝码。为了呈现最佳效果，摄制组在非洲经历了10个月艰辛的拍摄，并邀请了《美国队长》的动作指导进行动作设计。为了让爆炸现场真实，最近的时候，吴京距离炸药只有1米，用吴京的话说是“我觉得还是要用诚意，用真实来打动他（观众）。”

四是商业模式方面，成功探索了主旋律文化+资本运作的新途径。过去，国产主旋律电影之所以难以取得商业成功，除了讲故事的方式缺乏创新外，很大程度上是没有资本的助推。以好莱坞为代表的现代电影产业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大片背后必有资本的影子。《战狼2》明显领悟到了这一点，在制作过程中，最初预算是8000万元，后因成本增加，最后投资达2亿元。为了分散风险，除了两家主保底方，《战狼2》还引入了多家出品方。这些出品方和发行方不仅在资金上给予支持，让该片顺利拍摄制作完成，更在院线、宣发、线上票务等多方面给予了支持。当然，火爆的票房也让各方资本赚得盆满钵满。《战狼2》背后两家上市公司，不仅收入过亿元，其股票在资本市场上也备受追捧。这说明金融资本在弘扬主旋律、传播中国文化方面，找到了利国利民利己的共赢方法，也就是吴京说的“站着把钱挣了”。引入资本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要善于利用资本。吴京这一点做得不错。在资金筹措方面，吴京与超过20家制作发行公司合作；在自我利益保障方面，吴京采取分期付款和多层次复杂协议，相当于“保底协议”。9016年8月，《战狼2》还没有拍摄时，两家公司一起为《战狼2》保底8亿元，分成比例约为55：45。所以，吴京前不久在被媒体采访时说，“8亿的时候，我完成了任务。”endprint

中国电影产业的机遇与挑战

《战狼2》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双重成功，既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它用叹为观止的剧情、专业精神的制作、精准的放映时机，唤起了民众心中的爱国情怀和英雄主义，也唤起了民众对国产电影的信心和期待。值得一提的是，在追捧这部电影的观众中，80后、90后、D0后的观众占了绝对多数。谁说年轻人不爱主旋律？谁说中国人拍不出国产优秀大片？谁说票房口碑不能双丰收？总拿这些借口来开脱，某种程度上正是缺乏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的表现。对于中国电影来说，《战狼2》展示了电影产业“商业+文化”的双轮驱动路径，证明了主流的文化内核+一流的生产技术+强大的资本助推，完全可以产生巨大的文化传播力和市场号召力。笔者将其概括为“战狼模式”。

《战狼2》的成功充分证明，主旋律电影市场前景广阔，潜力巨大。过去推出的诸多主旋律电影，例如《建国大业》《建党大业》《建军大业》《长征》《中国合伙人》《狼图腾》等，虽然也获得了好评，激发起观众的爱国主义热情和民族自豪感，但与《战狼2》的影响力还有一定距离。近几年，中国商业电影也不断涌现出优秀作品，并取得了不错的票房。譬如中小成本喜剧电影《人再囧途之泰囧》，首次将单部国产影片票房推至10亿元以上；科幻影片《美人鱼》，一度成为国产电影票房冠军；《捉妖记》大范围运用数码特效，创造性地将中国传统文化元素与流行趣味相嫁接；《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大鱼海棠》等为中国动画电影的创新发展开拓了路径。

2012年以来，电影成为中国文化产业的重要亮点，全国票房以平均每年净增100亿元的速度上升，2016年全国电影总票房492.83亿元，比2012年增长188.66%，城市影院观影人次13.72亿，比2012年增长194.42%，年均复合增长率分别达到30.35%和30.99%。据预测，2017年全国电影总票房将达550亿元。2015年世界电影增速为3%，中国占其增量的75%；2016年世界电影增速不足3%，中国电影占增量的65%，中国已成为全球电影市场发展的重要引擎。据美国电影协会统计，2012年中国市场为美国的25%，是第三大市场（日本）的1.125倍，2016年则达到美国的70%，是日本的3.3倍。

与电影市场蓬勃发展相伴随的是电影基础设施建设的突飞猛进。2016年底中国银幕数为41179块，是2012年的2.14倍，年均复合增长率为33.11%，平均每天新增银幕19块，超越美国成为银幕拥有数最多的国家。截至2017年3月，中国银幕数达到44489块，超过整个北美地区，从市场容量上成为世界第一大电影市场，并有望在今年底突破5万块。

尽管过去几年的国产电影票房增长离不开影院数量、银幕数量等供给端的增加，但核心动力依然是观影需求的释放和观影人群的增长。据统计，2016年中国城镇人口仅有43%去电影院观看电影，而美国总人口的76%会去看。除了观影人群数量的差异，年观影次数也有着较大差异。随着收人水平的提高、消费升级的需求、银幕数量供给的增加和影片质量的提升，会有更多观众多次选择去电影院观看。

尽管中国电影产业的未来是“蓝海”，但当前也面临一些问题和挑战。一是缺乏好的创意和剧本。这是电影产业的源头，但由于版权保护不力，激励机制不够，没有人愿意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创作电影，导致好品质电影稀缺，差品质电影随处可见。《战狼2》的成功将有利于整个行业的供给端回归优质内容本身，也给一直坚守在优质内容的从业者提供了动力和曙光。二是电影市场急功近利，追求短平快。《战狼2》之所以取得成功，精益求精的专业精神是它的法宝之一。除了吴京，他们没有聘请明星，没有把收益放在第一位，而是时刻把观众放在心中。反观当下的电影市场，一些投资方和制作方为了尽快获利，哗众取宠，大肆炒作，通过大量聘请“小鲜肉”和网红来博取眼球，而“小鲜肉”和网红漫天要价，导致影片粗制滥造，观众不买账。三是国产影片的国际影响力远远不够。中国电影的国际影响力是中国文化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电影走向世界，参与到全球化竞争中，实际体现了中国文化与价值观的对外传播力。即使《战狼2》在国内市场大获成功，但在国际市场上影响力却有限，甚至在香港上映的票房都不尽如人意。华中师范大学国家文化产业研究中心教授李林认为，首先是影片缺乏国际传播的共同性、共享性，对生命、对个体的人道主义精神内核挖掘还不够。此外，影片在情节设置和人物形象塑造方面仍然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坚守初心和品质是王道

电影产业作为精神生产或内容产业的一部分，有自己独特的生产和传播规律，它是思想性、艺术性和商业性的统一。既要把社会效益放在第一位，也要追求一定的经济效益，两者不可偏废。电影产业虽然都与一定的思想、观念、意识、道德、政治、法律、宗教相联系，但不能空对空、纯粹进行某种意识形态的灌输，必须尊重观众、尊重市场、尊重艺术，寻求精妙的平衡关系。简单说就是，电影如何让观众愿意看并形成社会共鸣？

好莱坞大片和《战狼2》，之所以能取得商业成功和文化成功，就是因为他们尊重了电影生产传播规律，坚守了初心和品质。初心是职业电影人最基本的索养，要始终明白你应该站在什么立场上、通过什么传播形式、为哪些观众提供产品。既然是产品，那肯定是品质越好，越受欢迎。在这方面，精神产品与物质产品都是一个道理。在电影市场中，观众既是受眾，也是消费者，更是传播者，有权选择点评影片，通过优胜劣汰，促进电影产业健康发展。

近几年，中国电影产业出现爆发式增长，尽管有正常观影需求的释放，但也导致泥沙俱下，出现泡沫。当高票房低口碑成为电影市场的一种普遍现象的时候，也就预示着电影市场的拐点出现了。果不其然，在经历了2015年全国电影总票房同比增长48.7%后，2016年出现了断崖式下滑，同比增长3.73%。

内容产业是创意经济，不重视创作和版权，不在拍摄和制作上精雕细刻，那只能是县花一现。美国也是明星经济，但正像中国传媒大学校长胡正荣教授所言，“好莱坞的明星只赚到影片收入的1/3，剩余的钱用于支付编剧创作、高成本拍摄制作、发行等，这样才能形成良性循环。只有大家共同把市场做起来，把蛋糕做大，才能实现共赢，否则就是一锤子买卖。”的确如此，发展才是硬道理。中国电影市场的潜力刚刚开始释放，近14亿人的庞大消费潜力令外国电影企业垂涎三尺，他们都在摩拳擦掌、虎视眈眈。国内电影行业理应众志成城，把国产影片这个蛋糕做大做精，并逐步“走出去”，传播中国的主流文化，开拓更多的国际市场。但最近网上传出《战狼2》“遭到四家公司起诉”，并有人不断曝出关于吴京的“黑料”，实在令人痛心。影片火了，人红了，本应该值得庆贺，再接再厉，千万不能犯“红眼病”，这样不利于中国电影产业的长远发展。

电影行业要敢于创新，不仅要善于挖掘和把握消费升级的需求，更要深刻理解世情国情以及社会心理和社会价值的演变逻辑以及大众文化的发展趋势，同时要把握好爱情、魔幻、动作等分众市场与大众市场的关系，重视电影本身的品质会通过社交媒体对电影票房产生重要影响的传播规律，共同推动中国电影市场走向更加繁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