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争文
【摘 要】现代化进程中有其不足之处,它们涉及到对于器物、精神和共同体的态度。现象学力图对器物、精神和共同体进行不加歪曲的、符合其自身面貌的展现,而历史唯物主义欲将器物、精神和共同体从剥削人的制度下予以“拨乱反正”,其间十分相似。要把从容的涵养置于外延式的器物制作之上,把人文价值置于物的实用性之上,重视内涵式的“具体化”的精细项目之琢磨;精神有其宽广性,它意味着某种决断,人应顺承它而非漠视它;每一个人都有身份,且不再与其他个体分离,个体的本质就在于它属于一个群体,归属于一个活生生的共同体。出位的人需要恰当地评估自己的状态,正确地归位。
【关键词】现代化;现象学
中图分类号: B2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5-2457(2018)24-0077-003
DOI:10.19694/j.cnki.issn2095-2457.2018.24.037
【Abstract】There are deficiencies in modernization, and the deficiencies involve into the attitudes on nature,beings,spirit and community. Phenomenology attempts to exhibit nature,beings,spirit and community without distortion and conforming to their own face. Analogously, historical materialism tries to bring order out of chaos to nature,beings,spirit and community which are under the exploitative system. It is a internal unity of human and nature, and the exacting of nature should turn to their symbiotic prosperity. We should place leisure self-restraint on outward manufacture, and place humanistic values on thingy practicability, and we should pay attention to the refining of meticulous projects which are of concrete connotation. Spirit has its broadness and it means a certain decisiveness. Man should not overlook spirit but follow it. Everybody has its status, and it does not separate from others. The essence of individual lies in its belonging to one group which is a living community. Man which is out of place should evaluate its status properly,and return to homing correctly.
【Key words】Modernization; Phenomenology
現代化虽然在运用技术、探索经济运行机制、探求管理方法和运用人的理性能力解决问题等方面做出过重大贡献。但是,在对待“器物制作”和人类精神的问题上,在对待共同体结构以及人的“位子”等问题上,现代化进程中出现了一些不尽人意的现象。其中的突出表现有:对“器物制作”的无限信心,对精神的漠视以及对共同体的实体主义的处理等等。
对于这几个方面的情况,历史唯物主义当然早就做了研讨,但有趣的是,海德格尔现象学也对之做了与历史唯物主义颇为神似的研究。海德格尔现象学可以这样来界定:“凡如存在者就其本身所显现的那样展示存在者,我们都称之为现象学。”[1]P.41照这样来说,结合前面的具体问题,现象学力图对器物(存在者)、精神和共同体进行不加歪曲的、按其自身面貌的展现,这和历史唯物主义欲将器物(存在者)、精神和共同体从剥削人的制度下“拨乱反正”的努力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们将以其间的相似之处为指导线索,给出相应的诊断,寻找脱困之道。
1 从外延式的“器物制作”之追求到内涵式的“具体精细项目”之琢磨
现代化保持了对“形而下”之物的制作的无限信心,永远追求新的拥有,一味追求新技术,制作新材料、新产品等等。
现代化带来器物制作的无止境发展,它需要几乎无条件的对象化:所有一切都被对象化的眼光所打量,并且对象化的后果与被对象化的东西之间常常是冲突的。一切对象性的关系和所指性的关系以及通常的经验性的关系,都在某种意义上可以归结为“物件”的关系或“概念”的关系。这后面以及当今大工业背后隐含着一种特殊的思维方式:凸显那基于知性的理解和经验科学的理解,把“存在”(包括人的“存在”)揭示为物品的性质,或者叫做使得事物和所有其他事物相区别的“本质规定”。这个特殊的解释包含了对于出场者或被揭示者的特殊的“意求”和特殊的“成效计较”,而恰恰就是这种“意求”和“成效计较”咄咄逼人地掩蔽了前者(出场者)而成为“重心”,这种对象性的思维方式使人忘掉了“存在”或生活的本然意义。随着近代工具理性的兴起,随着方法的完善化和精密化,该种理性精神就拼命地偏向于“追新的操作”之维度。在现代大工业中,这种情形更是狂飙式地突进了。人们若不想“被淘汰”,就要永不停息地发现新事实,提出新定律,积累新知识,拥有更多的征服手段、手法和延伸性的工具,永远不停地“拥有”新鲜事物,持续不断地、无限制地扩大“诸存在者”(比如新能源、新材料和新产品……)的范围。这是锁死“新鲜感和新鲜物”的强制,这可以叫做“进步(的)强制”[2]P.57。在这样的“强制”之下,世界上似乎只有实体性的存在者了(包括被制作出来的实体性的存在者)。这是对“形而下”之物的制作的无限信心。这样在利益驱动的生产活动中,人对自己所造之物的关心常常受制于所谓的市场,实际上对于其他的方面可以说是漠不关心。这无疑是外延式的路径。外延式路径或许对人的短期活动很有用,但对人的长远的生存来说,就像口渴者喝某种特殊的甜饮料而越饮越渴一样。究其因,人深陷于外在的质料性客体的“不断翻新的”运动之中无法自主。
与此不同的是,海德格尔和马克思对“物”的思考都是深度的和内涵式的。就海德格尔而言,“每一个物都居留四重整体(指海氏所说的天、地、神、人,引注),使之入于世界之纯一性的某个向来逗留之物中。”[3]P.189-190真正的物在天穹之下,被天所覆,也在大地之上,被大地承载,并在非凡者和人面前显示自身。真正的“物”意味着天、地、非凡者和人的聚集,面对这样的物,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在马克思这里,物体现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现代社会中资本这种“物”体现了人与人之间的扭曲的关系。而丰富的感觉中的物则不是异己的,“感觉为了物而同物发生关系,但物本身是对自身和对人的一种对象性的、人的关系,反过来也是这样。”[4]P.86在感性的实践活动之中,客观世界被证实,物带上了人的感性的性质(而非知性的性质)。可见,人不是肆意支配物或把物掏空。
如此一来,需要把从容的人文涵养置于外延式的器物制作之上,把人文价值置于物的实用性之上,重视内涵式的“具体化”的精细项目之琢磨。这里的“具体化”不是亚里士多德的实体层面上的具体化,不是黑格尔的“具体共相”意义上的具体化,也不是胡塞尔的“理念”层面的具体化,而是类似于“感性活动的历史”这个意义上的具体化:名山胜地与安乐生活融为一体,亭台楼榭无不体现独运之匠心,家居房屋皆可精心布局,饮食起居都重礼成礼,丝绸陶瓷无不以美启真,至于洒扫应对、诗文唱对、书法绘画等,皆关系到日用,精进不已,都可以流淌着无微不至的陶冶和关怀。就算是箪食瓢饮,也不可谓没有契合天理的安身立命之洒落,推而究之,在哪怕是任何一个细小的项目之中,藉“惟精惟一”的内涵式挖掘,物的陶冶的方面远远超越于物的(受背后的弃旧图新和眼前效率所驱使的)眼前的实用性,则“凡”而脱俗、生活近乎艺术。或者也可以说,人在历史的感觉的丰富性中诗意地栖居。
2 从对于“精神”的漠视到对于“精神”的顺承
现代化追求实用价值和消费,追求“宰制”的知识,以此为要务,就难以避免地把精神看作机巧的知性或工于算计的单纯理智,这意味着对精神力量的“窄化”,这就是精神的某种消散、衰退,也就是变相地排挤和误会精神。
在现代化进程,实用价值往往凌驾于精神价值之上:产业和技术的掌握者依恃其巨大的效益和近期内持续的成功而把特殊的有效的实用价值有意无意地抬高为“普遍价值”。这样作的后果有很多表现,比如,把“能量”的多少、适不适应某个机构或位置、利润多少和投入产出之落差等等这样的衡量物品的尺度拿来自觉不自觉地衡量人本身或衡量精神!这是对于精神的排挤和误识。
在海德格爾那里,精神乃是有着客观社会性的、朝向共在的、有着原始协调的、有所知晓的决断。正如他所说的那样:“精神是承载者……”[5]P.53同时,“精神是对存在者之为存在者整体的之强力的授予。”[5]P.55这就是说,精神意味着支撑和提升。而在马克思那里,精神集中地由“作为时代精神之精华的哲学”来“代言”,这是改变现实的坚强力量。他指出:“哲学(时代精神之精华,下同。引注)把无产阶级当做自己的物质武器,同样,无产阶级也把哲学当做自己的精神武器……哲学不消灭无产阶级(指消灭其被剥削的地位,引注),就不能变成现实;无产阶级不把哲学变成现实,就不可能消灭自己。”[6]P.15-16可见,精神意味着以代表历史方向的阶级之意识为定向的变革现实的内蕴性的巨大力量。它远远超出了所谓的利润算计和功利性。
精神不是工具或工具性角色,它意味着向高于世俗域之领地的靠近和趋向,精神价值“自身带有一种相对于整个身体领域和环境领域的特有解脱性和独立性”,精神是多出“单纯生物心理”的部分,它的价值高于知性的实用价值。精神是与群体事业有关联的、共同经历的自发性的活动,它不断地塑造着行为者,它往往通过卓越的有代表性的人来表现。精神有其宽广性和原始性,它在杰出者或典型的代表者那里展露,它在共同体之中“自上而下”地开启着新的活动和引领性的活动,它通过承载着它自己的对象以及文化产物而发挥其作用,人顺承着它而非漠视它。可见,精神意味着共在中的持续不断的有心灵深度的创造性决断。
3 从实体到“共在”
现代化打破封建专制的桎梏之后,硬性的枷锁,比如等级制的束缚被解除了。同时,新的问题出现了,人们在“原子式个人”与“群体”之间捉对考量,考量的时候往往因为顾此失彼而捉襟见肘。在讨论个人的时候,一方面,个人独特地走自己的路,追求“自由”,这样的自由在某种意义上有助于人类智力活动和道德取舍能力的提高,有利于社会在某个层次面上的进步;另一方面,群体由于某种原因不得不干预个人,而对个人的干预可能带来压制。按照我们自己的道路追求目标的这个“自由”如何得到保证呢?途径之一似乎就是要划分群体和个人的界限。一个似乎合理的方案是:只有当个人“损害他人”时,个人才应当接受社会的惩罚,社会也才能对个人施加强制力量,除此之外,个人不必向社会交代。可是,关键在于,这里的“不损害他人”涉及到各种各样的理解和解释,它不是“自明的”,它涉及到更广范围之复杂标准的确定。还有,“个人自由天然不受干涉,除非……”的这种表达式似乎先行就已经设定了个人作为主体的实体性和中心性,这种实体性和中心性与个人天然地属于“某种圈子”(比如,家庭、村庄或社区、种族、文化……)之间有着紧张关系。所以,这让人有一种捉襟见肘或顾此失彼的压力。
就真正的共同体而言,群体不是外于个体而存在的,群体“内含于”个体之中而生活,个体在自身中降临,并被包含进一个生活的整体之中。正如现象学家罗姆巴赫所说的那样:“任何一个个体最内在的本质就在于,它属于这样一个整体,它构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共同体。”[7]P.6在群体和个人的关系中存在着如下情形:每一个人都有身份,而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关联的。
在海德格尔看来,周围世界中的各种物品(或被操劳的东西)使得人和他人一起“共同照面”[1]P.136,某人和他人共同生存于世界之中。人的在世存在就是“共在”,这就打破了个体原则的绝对性和优先性。而在马克思所设想的理想社会中,共同体是自由的,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6]P.294这就意味着,只要有一个人不自由,其他人自由的条件就未被满足。换句话说,所有人都共同地享有自由,而这样的共同体才是所谓的“真正的共同体”。
这样一来,就提供了理解群体和个人关系的线索。任何一个个体不再与其他个体完全分离,个体的本质就在于“他”或“她”属于一个群体,归属于一个活生生的共同体。每个人和群体都有密切的联系,故而每一个个体都是不被忽视的,每一个个体和整体的关系也是重要的。每一个个体都把群体把握为一个活的群体,这在任何一个幸福的共同体中都是如此,幸福的不可独占性推翻了个体原则的优先性,在幸福的共同体中,没有哪一个个体是不重要的,任何一个个体都体现了作为整体的群体而不是他自己一个人,就像人们在一个孩子的双眸中所发现的就是该小孩的“全部”那样。
4 从出位到归位
上面所说的现代化过程中对于“自然”的无限索求,对“器物制作”的无限信心,对精神的漠视以及对共同体的实体主义的处理都背离了人的本位。于是这就涉及到“出位和归位”的问题。
人一向已经采取了行动,在世界之中遭遇他人和事物,在这一点上,似乎一个本然的天地或世界已经被破坏了,可是,人又不得已在这个业已夹杂着“人为因素”的世间“重新”发现世间万事。不过,这里的“重新发现”往往是要付出代价的。有些人在外向型的经济发展中不知疲倦地索取资源来支持自己,一直到造成严重的环境污染才有所敛迹,还有,一些国家的人们彼此争斗,斗争不断升级,最后在世界性战争的骇人的破坏性面前才有所收敛。更一般地讲,人们的活动是“出位的”或者“出离自身的”,而这种对于本位或自身的出离行为实际上造成了人的“对方”。正如海德格尔所说的那样:“通过生活的这种‘从自身出离,它本身形成‘面对它的东西,并通过或在这种行程过程中‘存在……”[8]P.108人开始“出位”的时候,当事者并不一定完全知晓。对此,我们可以这样描述:通过生活的“从自身出离的事态”,它本身形成了“面对它的东西”,这即是说,若不出离自身,也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面对者,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面对者也就丝毫走不上返回本源的路,也就返回不了“自身”,那也就没有“自身”的统一性,其余一切亦将无从谈起。而在马克思那里,这相应于“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人在它生产的产品身上体现自己的力量,确证自己的存在,可是,人的本质力量在资本主义社会收到戕害,以至于此种对象化暂时表现为“异化”。不过,马克思敏锐地指出:“自我异化的扬弃同自我异化走的是同一条道路。”[4]P.78异化的外在表现是私有财产,而此道路的深化和危机化走下去,最终迎来异化的扬弃。如果异化是出位,那么,异化的扬弃则是归位!
可以看出,出位的人需要正确地评估自己在共在之中的状态,亦即在互动的世界或事的世界中对于人为的创造性和自由度有切身的体会,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由此可以正确地归位(有时需要进行艰苦的斗争),复归其正。
上面所说的这几个方面可以综合起来考虑。现代大生产中的制作物是外延性的不断更新的有用物(甚至是待售的商品或預订的服务),而真正的“制作”需要深刻地关联于自己的所造之物,否定一味的外延性制作,取而代之的是内涵式的挖掘,人精细地制作出事物,并受其陶冶。精神不是知性或智能,也不是工具性的东西,精神意味着共在中的持续不断的创造性的决断,而精英人物凭借它自上而下地引领着共同体,在衡量精神价值时应该不要忘掉这一点,否则就会失却精神的宽广性和原始性。关于共在的结构的问题,正如我们在一个孩子的眼中看到的是这个小孩之“全部”一样,幸福的群体能在每个个体之中表现自己,幸福群体中的个体也在另一个个体之中表现出自己。假如人在出位的生存中认清了自身,归于正位,就不会暴殄天物,就会相应地在现代化过程中坚持着好的方向。当然,“与自然共生”、内涵式的“具体精细项目”之琢磨、对“精神”的顺承、维持正常的“共在”以及人的复归本位等等,所有这些要能真正做到而非形式上或名义上做到的话,这正是对于当今人类的重大考验。
【参考文献】
[1]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北京:三联书店,2012.
[2]F·费迪耶等.晚期海德格尔的三天讨论班纪要[J].哲学译丛2001,(7).
[3]海德格尔.演讲与论文集[M].北京:三联书店,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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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罗姆巴赫.作为生活结构的世界:结构存在论的问题和解答[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
[8]海德格尔.对亚里士多德的现象学解释:现象学研究导论[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