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宝卿
在博平岭山脉东北延伸支脉的群山皱褶间,有一个古老的村庄,如一柄祥云缭绕的如意,静卧其间。几百年来,绿色的山风亘古地吹拂,白色的云雾持续地滋润,溪涧清流,山花鸣禽,把村庄涵养得既浑朴又秀逸,既深沉又清新。
一条宽阔的公路萦绕在崇山峻岭的深绿和斑斓之间,银链般闪着现代化的色彩。沿着这样的路,舒适地一边赏“十里花街”的风景,一边向往这个叫做“福田”的村落。
距离华安县城仅36公里的路程,就是拿来染绿眼眸清润嗓子的。当双脚踏上福田村的土地时,接了地气,也接了福气和喜气,吐纳之间清气满怀,不由得来一嗓子:好爽!
福田村位于华安西北部,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海拔760米,主峰牛古仑山海拔1363.2米,是福建省原生态保存最完好的行政村之一,被誉为“神秘的古村落”。最高温度32摄氏度,最低温度零下6摄氏度,全年平均温度20-24度,夏季凉爽,空气湿润,是夏天避暑的胜地。全村分为7个村民小组,人口732人,李姓人口占95%。村域面积1050公顷,主要种植单季水稻、花卉苗木、反季节蔬菜、高山茶和竹子。地理形态呈阶梯形,大小不一的新屋古厝错错落落地分布在南北走向的山川田野之中,四季清澈的溪流隐约婉转地从房前屋后绕过,汇集到南边的村口再流向远方。整个村落山环水绕,阡陌纵横,楼宇相接,花树掩映。人在村中走,犹在画中行。2014年以来,福田村先后被评为省级生态村、省级园林式村庄,是2016年第四批中国传统村落。
福田村是李氏发家的发祥地,关于李氏起家,族谱里记载一个神秘的传说。话说明代万历年间,福田村有个放牛娃名叫李玉宗,12岁才学会走路,此后帮家里放牛。有一银匠在福田村的下桥经过,因口渴喝溪水,发现水中有银的成分,于是沿溪一路找到银矿。
银匠师傅以种靛为由,在福田村租下李玉宗祖上的山场,白天种靛兼采矿,夜里提炼白银。李玉宗不时到该工场附近放牛。银匠师傅发现一个神奇的现象:每当放牛娃来的当天,炼出的是银;放牛娃没来当天炼出的是铁。莫不是这个傻傻的放牛娃是个贵人?银匠师傅暗暗发誓:要把今后提炼的白银按一定比例留给他。于是就叫他常来这里放牛。
李玉宗18岁那年,银匠想了一个巧妙的办法,把积累下来的十八担白银送给他。
得到这笔意外之财,李玉宗在村里广置良田,办起养牛场,牧养一千多头的牛,并在祖家永福李庄建了一座很大的方形土楼——长青楼,那是福建省众多土楼中唯一有护城河的土楼。
福田村是华安县境内祖厝、宗祠、庙宇、土楼及古民居最多、保存最完好的行政村之一,有古宗祠6座、古土楼3座、古庙3处。
占地面积约580平方米的“传瑞公祖厝”是开基祖第十八世李志琉(传瑞公)的宗祠,始建于清乾隆年间,土木结构,由山门、围墙、天井、正堂、护厝组成,悬山顶燕尾脊,富有闽南传统建筑物色。厅堂上的木雕、彩绘、壁画非常精美,正堂悬挂一方清嘉庆十九年(1814)的匾额“奕德流芳”。
此外,村中还有十八埒厝、后厝、五子埔厝等古宗祠6座。
一道源出于好汉坡的溪流从村中穿过,从传瑞公祠堂前绕过。溪水清澈见底,不管天气阴晴,溪中的水从未改变颜色。那水,滋养全村居民从古至今。沿溪水随意走近一间老屋,去阅读前人的心事,奇妙的屋角头,灵动的屋脊,八角形的红格窗、红砖墙,犹泛着岁月剥蚀的痕迹。那些精美的雕梁画栋、彩绘纹饰、屋叠屋瓦、前厅天井后堂……让人站在时间的这头,忍不住要去探寻时间那头的故事。墙外,杆杆翠竹摇风,古树护持,瓜架果棚在前,而青山就在抬眸间,呼吸可以触及。
站在敞亮的木窗前,把所有这些景致都纳入,深切体会古人的居住理念多么智慧,人与自然完全的融合呼应,泥土的气息植物的气息,是这样亲密无间。“开窗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这不是唐人的诗,也不是多么高雅的诗意,而是福田人曾经日日体验的现实生活。
村中有观音庙、关帝庙、福安堂三座古庙。福安堂始建于元至正丁亥年(1347)。民间传说,古时此处住有一户人家。一天,一头被猎人追赶的山獐情急之下跑进屋里,屋里主人心地善良,急忙把山獐藏起来,待猎人走后又把山獐放回山里。几年之后,有一天,这头山獐突然闯进屋,用犄角把坐在椅笼里的小孩顶到屋外去,全家人急忙追赶出去。这时山崩地裂,山体滑坡,房屋倒塌而一家人安然无恙。山獐以这样的方式报答救命之恩。之后这户人家在此建造庵庙,命名“福安堂”。
村中有一座状元桥,是县级文物保护单位,也是华安县境之内最古老的桥,建于元朝至正五年(1349)。两块花岗岩石板横架山涧,潺潺的涧水清亮亮地陪伴了几百个春秋。石桥东西走向,长3.33米,宽0.81米,厚0.25米。桥墩由花岗岩条石密缝搭砌而成,桥板上刻“信士马始哥奉舍钞二十两为亡妣祗荔四十娘早至界”,“至正已丑年二月造”。桥虽简陋,对研究當地古交通史能够提供一定的参考价值。
为何叫状元桥?相传一书生上京赶考,路过这儿恰逢天降大雨,山洪倾泄,溪涧无路可通。书生借住在路边的小店。等洪水退去书生上路时,奉送银两给店主,让店主铺桥修路,让后来上京赶考的人不至于因山洪延误考期。后来人们就把这桥叫“状元桥”,意即上京城去考状元必经的桥。因为有这样良善的心愿在里面,现在有些学子考试之前都要专程来这“状元桥”走一走,沾沾福气。
诸多景观中,有一个神秘的古银洞。李氏开基的故事不仅仅是一个传说,那个让银匠发家致富的银矿确实存在过。古银洞口长满青苔和地衣,朗朗乾坤有一道明与暗的界限,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是神秘的世界,许多财富来自那里。生于福田的人是有福气的,“金脚桶、银筷子”,形容的是旧时村中富户的奢侈生活,这样富足的财富,来之于村里的银矿。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又在福田村开采过品质优良的石墨,远销日本。20世纪六七十年代,国家石墨出口贸易中,日本人指定要福田产地的石墨。如今石墨虽然停止开采,留下来的采矿隧道是一个探索地下岩层的良好教材和实验基地,探险爱好者也不妨来这里体验一番探寻的乐趣。如今已知这里的矿产资源还有石英、石墨、铁矿。
福田村的地質和土壤结构特殊,种植的地瓜及蔬菜与别村比较,水分含量少,松甜可口。福田村森林覆盖率达95%以上,从村头到村尾,漫山遍野酸甜野果,铺天盖地鸟语花香。山枇杷、野杨梅,野草莓……桂花、兰花、杜鹃花、茶花……福田村有大林和溪尾林两片亚热带原始森林,林中许多珍稀的植物、珍贵的中草药、珍奇的昆虫野兽和两栖动物。桃叶石楠,桂花,椤木,上百年的古老大树13棵。浓荫遮蔽下的黛瓦白墙,山间小道,让人久久沉浸在古老岁月的悠思之中。
“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是我们对一个地方极高的赞美。一个有福气的村庄,必然有它幸福的理由。倾听流传在福田村里的民间传说、考察当地的民俗,不难找到福气的来路。
福田村有一个独特的节日——修路节。每年农历八月初一为全村的“修路节”,这个节日由来已久。这一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义务出工参加修路,修护通往别村的道路和桥梁。之前一年在村庄里新结婚或生儿子有喜事的家庭,要操办一些美食,如年糕、米粿、大桶面等食品,送到路上供修路的村民们当午饭。
福田村李姓同宗,全村人友爱相处,互帮互敬。敦宗睦邻首先从称谓做起:阿公、阿婆,阿叔、阿婶,阿兄、阿嫂,等等,父母教育子女从小养成这样的称呼习惯,代代相沿。亲昵的称呼拉近村民之间的感情,见面三分热,所以村民们日日相见相处和睦,村庄的氛围和谐安宁。村里人家办红白事,如婚宴、寿宴、孩子满月等庆典,或者丧事,村民们都会主动前往慰问和帮忙。
此外,闹元宵、观音庙请香、春节点灯等风俗,对于一个延续几百年的村庄,无疑起到迎喜气聚人气添福气的作用,这是村庄至今犹然充满生机活力的因素。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山青水秀气候宜人的福田村,养育出许多才子佳人。
古时候,福田村出过一位美女,自带香气,走到哪,香到哪。如今上点年纪的老人还念念不忘村里曾经出过的这位“香女”。
“香女”的记忆犹在梦中,现实是,福田村人才辈出,其代表人物是华安县唯一世界吉尼斯获得者——老摄影师李天炳。李天炳出生于1935年,12岁开始自学摄影技术,一台老式英国进口照相机成就了他传奇的人生。他的一整套自然光摄影、冲洗技术于2011年11月14日被华安县人民政府批准为第三批县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是福田村民俗文化艺术保留项目之一。
李天炳的长子李金城,国家级摄影家。从小受到父亲摄影艺术的熏陶,三十多年执著追求“摄影艺术与旅游结合”,获得成功;李天炳之孙李豪,在祖父、父亲的影响之下,自觉传承。在摄影界崭露头角。如今“祖孙三代摄影家”在闽南闽西一带传为佳话。
据福田村人、退休干部李懿斌先生编写的《李氏族源考》所记,福田村在新中国成立之后,迄今有20多人考上大学本科院校,有30多人国家干部。著名的有高级工程师李华军、李诚、李玉华。此外,台湾知名人士、国际著名的胜大庄文化企业集团总裁李志仁,福建台商、致力于桑梓公益建设的台商李志鸿,祖籍都是福田村。
窄窄的巷子在村中延伸,触角可及村里的各个角落。随意行走,高高低低的鹅卵石拼成台阶光滑而有岁月的沧桑意味,看看村头巷尾的野花野草,那里一丛杜鹃,这儿一株桂树,那边墙头一片浓绿的树冠,这边路口一片竹阴。空气中馥郁着桂花香,耳畔缠绵着清脆的鸟语。宁静在心,福气自来。
不到长城非好汉,不到福田心不甘。长城有道好汉坡,福田也有道“好汉坡”,称“云梦好汉坡”。“好汉坡”全长约五公里,主峰海拔1376.6米,在福田村与和春村境内,是牛古仑西面一条连接着福田村至和春村的古山道。悬崖绝壁,森林茂密,瀑布奇伟,景点众多,沿途风景雄奇瑰丽,有迷人的野生杜鹃花长廊让人痴迷忘返。山峰之顶可以观看日出日落奇观,有时彩霞满天,有时云海茫茫。在这里,放空心灵亦可,思接千载也行,“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情怀,定能让你对生命有另一番感悟。每年冬天,春节前后,登临极顶,大自然会馈赠你雾凇、冰柱等奇美景致,或小雪纷飞,云雾缭绕。你来或者不来,“好汉坡”旖旎的风光都在这里。
牛古仑山顶上还有一处岗哨。古时候社会动乱时期,人们为了防御外敌入侵马坑福田一带,在牛古仑山上建了一座烽火台,一旦发现敌情,就燃起火堆,村民看见火烟,立即撤退进山,年轻人迅速拿起武器把守路口保卫家园。解放初期,解放军为了解放华安,便于观察国民党飞机和土匪的动向,在此设立前线哨所。
唱山歌,这样纯朴的浪漫,是村民们日常生活的内容,现在60岁以上的村民,无论男女,都会唱山歌。喜怒哀乐的感情,上山下田的劳作,村民们都能够用山歌表达出来。唱山歌是即兴的,眼见什么,随口唱出。福田人爱唱山歌爱到什么程度呢?他们在田间耕地时,在山上采茶时,兴致来了,就唱开了,唱到忘情的时候“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一个山头这边的田地是福田的小伙子在耕作,那边是永福的女子在忙活,田间的活儿太单调了,对对歌如何?于是山野是舞台,山风是伴奏,乡曲小调萦回在绿水青山之中。对到心意相通处,美满姻缘由此玉成——福田的后生把永福的女子娶回了家。福田曾经有两个山歌王,一男一女,男歌王本是和春村的人,因为女歌王对歌取胜了,把如意郎君招进家门。这么风情这么浪漫的事,让物质主义的现代人自愧不如。
“立春着做顶冬岸,惊蛰下种也着赶;出门长裤也着换,雨来棕蓑身上披。春分着做六月冬,望要千粒结一丛;这冬粮草要看重,番薯栽多未误人。清明着种菜豆芋,勤脚紧手种落土;大家着来勤种做,望要收成满山埔。……”这是山歌《做田歌》的一小节,如今谁能用闽南语与客家语的独特语调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