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新星
那年的中考让我活活蜕了一层皮。无论如何,我终于考入了本市最好的高中。入学报到那天,父母亲自把我送到班里,然后拉着班主任热烈讨论。三人言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我在一旁干站着无聊得要死,只好打量着楼前花园里的景致解闷,就在我看蔷薇的时候,杜旭走进了我的视线。
杜旭是本届中考的榜眼,名人,而且是我们隔壁班的,所以没几天我就知道了他的名字。我从小就特别崇拜学习特好的男生,于是杜旭当之无愧地成了我的偶像。
很长一段时间,我跟杜旭没有任何接触。我们学校的校风非常严谨,男女之防还是很受重视的,彼此多说一句话都怕遭人非议,早恋的最高形式也就是递递字条儿。
我当时還没有花痴到给杜旭递条子的程度,我有其他的方法接近他。我的一个初中女同学跟杜旭分到一个班,而且恰好坐在他前面,每天上午大课间的时候,我都会去找那个同学聊天,聊天的时候,我会趁机睬上杜旭几眼。
就这么着,几个月过去了,我们居然有了接触。其实也就是大家在一起讨论英语语法、化学方程式什么的,纯洁得很。
高中的第一年很快过去了。夏天蔷薇花开的时候,我们升入了高二,高二开学后一周就要文理分班。这可是让我跟他在一个班里读书的大好机会,可是,我不知道他会怎么选择。我的物理成绩惨不忍睹,只能读文科,可他呢?他的成绩那么好,读文科理科都可以。万一他读理科怎么办?我仍然可以每天跑去假装聊天。可万一我们被调换了教室,不再是前后相连一墙之隔,我每天从走廊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去聊天,别人会怎么看?
这一连串的问题整个暑假都在困扰着我。我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去找他谈一谈,如果他选择文科那最好,如果他选择理科,那我也选择理科,争取跟他分到一个班级。
于是,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设计这次浪漫的谈话,又花了一整天来积聚勇气,在第三天的大课间,我走到他面前说,这本英语题你上次跟我借来着,你拿去看吧。说完,把书塞给他,就头也不敢回地跑了。
我在书里夹了一张小条儿,上面写着:日落西山头,人约蔷薇后。
接下来的两节课,我的脑子完全空了。我揣测着杜旭的反应,脸色阴晴不定。
中午放学时,我在走廊里碰到他,他对我报以羞涩的一笑。这肯定是他答应赴约的表示,我一步三蹦地回家吃午饭去了。
那个下午的自习课好长啊,我做完了所有该做的习题,背完了所有该背的例句,甚至写了一篇作文来练笔,可还是没到放学时间,我的心都快焦了。终于,放学的铃声响起,我故意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等所有人都走了,便像贼一样悄悄溜到花园,躲在蔷薇架后面。
我满心欢喜地等着。不一会儿,一个人影朝这边移了过来,到了花架前便停住了,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一定是他。我猫着腰溜出去准备吓他一下。
可迎接我的,却是班主任两道冷森森的目光。
我浑身僵硬。班主任什么都知道了,从他看我的眼神我就明白。一定是杜旭告发了我。完了!死定了!
“怎么还不回家?”班主任问。我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愣愣的,一动不动。
“快回家去!”他大喝一声。
“啊!”我被惊醒了,以丧家之犬的速度冲出了学校,冲回了家,冲进了自己的房间,扑在床上号啕大哭。我哭了一整晚。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男生,第一次给男生递字条儿,第一次跟男生约会,就这么被毁了,就这么被出卖了。
可是,杜旭为什么会告发我呢?一定是因为我不漂亮。我望着镜子中泪水滂沱的自己,蒲公英似的头发,可笑的宽边眼镜。
我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终于使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我也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决定反击。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去面对父母的追问与老师的责难,同时决心努力学习来证明我的优秀。
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父母并没有追问这件事。我来到学校,毅然决然地在分班表上填下“文科”二字,一旁的班主任什么都没说,看我的目光里却带着几分嘉许。
分班的结果很快出来了,我读文科而杜旭读理科。我们都换了教室,再也不是一墙之隔,我们很少能碰到,我也没有去讨还那本英语题。每天,我认真听讲、认真记笔记,努力地把成绩提上去。
高考放榜的时候,我小小地吃了一惊。我不知道自己跟杜旭报的竟是同一所学校,而且都被录取了。他读本硕连读的医科,而我是外语系。
北上首都的火车上,我们竟然坐在同一节车厢里,我不想跟他说话。他到我的铺位来了几次,想要挑起话头,都被我用眼睛瞪了回去。再后来,进了大学,我换上隐形眼镜,留起长发,居然也有男生对我表示好感,有人送花,有人打水,还有人递条子写“月上柳梢头,人约未名湖”。
大二的寒假,我们一群高中同学跑去拜望恩师。我们在室中围炉而坐,言谈甚欢。忽然,班主任开始拿我打趣说:“那么老实的女孩子也会给男生递条儿。”这些年我的脸皮早就磨厚了,讪笑着说:“谁让人家优秀嘛。”
班主任满脸鄙夷,说:“刘济成那小子除了长得好还有哪一点好?”
我愕然:“刘济成是谁?”
一女同学插话道:“就是跟杜旭坐同桌的帅哥,我也暗恋他好久呢。”
班主任继续说道:“那天语文课上他看英语题,被我没收了,谁知书里还夹着张条儿。我一看就是你的字:日落西山头,人约蔷薇后。还挺浪漫。”
大家哄堂大笑,而我如遭五雷轰顶。我无比悲伤地喊了一句:“那张条儿,我是写给杜旭的!”然后,每个人都愣住了。
又是北上的火车,我坐在窗口看外面明灭的灯火,想着自己那些年的自作多情、庸人自扰,忍不住花痴似的笑。一旁的好友支支吾吾地说:“听说杜旭现在已经有女友了。”又赶紧说: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到处都是嘛!”
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地笑出声来。 我告诉她自己在这个假期最大的发现是:原来,年少的时光无论当时多么难堪,回首时却都是如此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