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伟宽
说起我家的“旧石器”,你可别以为它是什么远古时代的稀罕玩意儿,其实,它只是老家农村攉东西用的一个石臼而已,只不过有些年头了。据村里老辈人讲,自打我爷爷的爷爷记事儿起就有了这个石臼,如此算来,它少说也有两百多年历史了,叫它“旧石器”也不算为过。
这个石臼用一大块黑褐色的石头凿成,是个将近一米高、大人一抱粗的圆柱体,上面有一个篮球大小的圆坑。听说它原来还不到一寸深,经过成年累月的锤打,如今已快有一尺深了。和它配套的还有一个比排球稍小点的半球形石杵,石杵上安着一个槐木棍做的長把子。
以前,在我老家农村,石臼可是一种很重要的生活用具。那时不像现在这样方便,什么都有现成的。家里吃的大疙瘩食盐、五料面、辣椒面、韭花、肉馅,以及难以脱壳的麦余子、谷子等,都得在这里面加工。记得整个村东头就我家这么一个石臼,因此大家推东西都要到我家来,石臼就放在我家大门口的柿子树下,旁边有压水井和猪圈,方便用水倒垃圾。春节前后,石臼是最热闹繁忙的,由于家家户户都要攉东西过年,大家往往要排队等候,有时晚上很晚了,还能听到门口东西的嗵嗵声。
石杵容易拿动,为防止丢失,平时不用时就放在我家大门后面,等有人用了,再到家里来拿。乡亲们来攉东西,有时忘带箩了,有时忘拿簸箕了,有时忘带盆子了,总之缺什么都到我家来借。我妈心眼好,乐于助人,无论谁来都是笑脸相迎。有的乡亲用完不好意思,还把自己攉的东西送给我家一点,母亲总是为此推来让去的,这反倒让我们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了。一来二去,石臼成了家人和左邻右舍融洽感情的工具,也让我家在村子里平添了不少人缘和人气。
有一道经过石臼加工的美食让我念念不忘。我小的时候,家里还比较穷,吃的大都是粗粮,十天半月也难得见一次荤腥。尽管伙食不好,但正在长身体的我胃口却奇好,有时因为吃的太多消化不良,肚子胀得难受,这时妈妈就会用一个农村的偏方给我治疗,她把家里喂养的半大鸡子杀一只,然后掺上盐、调料以及大黄苏打等药片放在石臼里攉碎,再在油锅里炸成焦香酥脆的咸食,吃几个立马就好了。既治了病,也打了牙祭,真是两全其美,而那其中的美味也每每让我回味无穷。
我上小学时,也不知谁说的,石臼里的雨水能治刺瘊和雀斑。这下可热闹了,每次下过雨后,它里面的水就成了宝贝,总有虔诚的人争相舀走,生怕来晚了就没有了似的。我竟也信以为真了,因为我的脖子后面有一大块胎记,我怕以后越长越大不好看,于是就缠着妈妈用石臼里的雨水给我洗了好几次,结果啥效果也没有。家里人至今讲起我这段糗事来还笑我从小有心劲儿呢。
还有一件石臼指路的传奇故事。1940年,我二爷跟着国民党部队北上抗日了,听说打起仗来一点儿也不怕死。1941年8月,在河北保定附近和日本鬼子交火时,二爷右腿受了重伤,于是就留在了当地老百姓家里养伤,后来就在当地结婚成家了。时间一晃二十多年,等1964年二爷带着老婆孩子回来探亲时,由于家里老房翻新,又盖了新门楼,二爷在家门前街上走了两个来回,也吃不准是哪一家了。至到他突然看到家门口这个石臼后,才算吃了颗定心丸。
关于这个石臼的前世今生,我也曾试图作过一番考证。我们村子北面是一大片连绵起伏的岗地,沿着通往乡政府的曲折土路往北走二公里,在山岗下坡处的半山腰有一条大沟,名日黑石关,一块块巨大的石头横卧杂陈,大的如卡车,小的似磨盘,而且都是黑褐色的,品相和本地其他石头相比,有点不伦不类。其中还有一段美丽的传说,据说远古以前这里曾是一片汪洋大海,后来经过地壳运动,海枯石出,就成了现在的样子。故事的真实性已不可考,但黑褐色的大石头却是实实在在躺在那里。因为我家石臼的材质和黑石关的差不多,而我们村子周围是很难找到这样的石头的,据此推算,也只有把这里当做它的“娘家”了,我想应该是老祖宗们从黑石关运来凿成的吧,这样一来,说不定它还真有点考古价值了呢!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如今,我家的石臼在服务乡里百余年后,已基本上光荣下岗了。妈妈说,偶尔还会有人来推点东西,但大部分时间,它都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个孤独苍桑的老人,阅尽昔日繁华,一任岁月剥蚀。“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每次回老家,一看到大门口那满是灰尘的老石臼,心中总会涌起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触来。老石臼见证了老家农村的风雨变迁,见证了我的童年岁月,以后也许没人再用,也不会有人再想起它了,它已留在了我们这代人的记忆里。但看到它,我就会想起那一串串快乐的童年往事,就会想起那呛鼻子的五料面和喷香的炸鸡咸食……它身上蕴藏着我的童年记忆和老家味道,而它又何尝不是我内心深处那一抹淡淡的乡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