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兰朝觐对中东地区安全的影响*

2018-01-01 12:08
阿拉伯世界研究 2018年2期
关键词:麦加哈马斯加沙

钮 松

朝觐是《古兰经》明文规定的“五功”之一。“千余年来,朝觐圣地的制度,对于团结全世界的穆斯林,起了重大的作用,对于联系各种不同的教派,发生了最有效的纽带作用。”*[美]希提:《阿拉伯通史》(上册),马坚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年版,第159页。当今时代,伊斯兰朝觐无论在朝觐者的数量还是来源地方面,都已颇具规模性与广泛的地域代表性。朝觐无论对于伊斯兰国家还是非伊斯兰国家而言,都是不可忽视的年度性宗教圣典。朝觐对于全球穆斯林既具有神圣性,但又基于不同政治立场导致朝觐在世界范围出现了高度安全化、过度消费化的倾向,围绕朝觐名额的国际与国内分配之争更是波澜起伏。不仅如此,朝觐也成为影响地区冲突、双边关系和国内政治的重要影响因素,具体而言包括两个层面:首先是普通穆斯林的朝觐活动,其次是国家领导人或宗教领袖的朝觐活动。普通穆斯林的朝觐活动既可以在该国对沙特关系中扮演“助推剂”的角色,也可以成为对抗沙特的“火药桶”。国家领导人的朝觐活动往往是伊斯兰国家对沙外交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宗教领袖的朝觐活动则是各国对沙宗教公共外交的重要组成部分,两者共同构成对沙关系事实上的“粘合剂”。伊斯兰朝觐作为一种宗教现象与活动,其在国际关系中扮演着“冲突根源”与“和平使者”的双重角色,这在沙特与伊朗关系、巴勒斯坦法塔赫与哈马斯关系、沙特与卡塔尔关系等问题上有着明显的体现。

一、 1979年以来沙特与伊朗的朝觐之争

长期以来,伊朗人在参与朝觐事务上一直相对积极且基本平和。巴列维王朝时期,伊朗的朝觐管理相对世俗化,主要由内政部和首相办公室来负责。1979年初的伊斯兰革命对伊朗而言是全方位的革命:神权共和国一方面在国内扫清巴列维王朝的高度世俗化和“白色革命”的影响,建立“法基赫宗教领袖监护”体制;另一方面开始向外输出革命,其矛头直指海湾君主国,直接引发了海湾阿拉伯国家的恐慌。1979年11月20日,麦加禁寺在朝觐期间发生了宗教极端主义分子武装劫持各国人质并最终被武力镇压的事件,这一天是伊斯兰历15世纪的首日。沙特方面认为这是伊朗的煽动所致,因为该事件领导者朱海曼声称其内弟卡赫塔尼为“马赫迪”的行为令人警觉,“马赫迪被认为是长久失踪的十二伊玛目……也许这是一种千年的狂热,它产生了要与伊斯兰历15世纪之开始相重合的如此热情,这使得朱海曼秉持这种理念。但正是这种主张引发了在麦加乃至在更广阔的沙特阿拉伯的许多人,怀疑什叶派武装分子在夺取大清真寺的背后,是热衷于传播他们的革命”*Ziauddin Sardar, Mecca: The Sacred City, London: Bloomsbury, 2014, p. 332.。霍梅尼对此进行驳斥道:“毫无疑问,这是罪恶的美帝国主义和国际锡安主义的所作所为。”*John Kifner, “Khomeini Accuses US and Israel of Attempt to Take over Mosque,” New York Times, November 25, 1979, http://www.nytimes.com/1979/11/25/archives/khomeini-accuses-us-and-israel-of-attempt-to-take-over-mosques.html,登录时间:2017年12月16日。伊朗伊斯兰革命和沙特麦加禁寺事件决非孤立事件,这是全球宗教复兴浪潮在中东伊斯兰世界的集中体现。1979年伊朗的主要精力还未能将麦加朝觐作为输出革命的战场,1980年朝觐前两伊战争的爆发使得伊朗自顾不暇,当年只有较少的伊朗朝觐者出现在麦加。两伊战争加快了伊朗神权体制的巩固和发展,1981年的朝觐便成为伊朗与力挺伊拉克的沙特之间博弈的新战线。

(一) 沙伊朝觐关系起伏(1979~2007年)

1981年1月,第三届伊斯兰会议组织首脑会议在麦加开幕。这次会议在伊斯兰教两大教派冲突日趋明显的背景下具有重要意义的一次会议。会议发表了《麦加宣言》,其宗旨在于促进穆斯林兄弟之间的团结。伊朗与沙特都希望能稍微缓和矛盾,霍梅尼命令伊朗朝觐者身处禁寺时在逊尼派伊玛目的后面祈祷,沙特则允许伊朗朝觐者在麦加的特定场所依照严格的监管和特别规定来开展游行活动,示威者可以高喊反美反以口号,但不能将矛头指向其他的穆斯林国家政权,也不能在麦加散发从伊朗带来的海报和宣传品。然而在1981年的朝觐活动中,伊朗朝觐者还是违背了宣言的约定,在禁寺前举行了盛大游行,并呼喊支持革命的口号。沙特哈立德国王致信霍梅尼,认为亵渎性的口号玷污了圣地,霍梅尼则以真主和《古兰经》经文来讽刺沙特在麦加禁寺事件中的镇压和逮捕活动。*Ziauddin Sardar, Mecca: The Sacred City, pp. 333-334.尽管发生上述事件,但整体来看,此后数年沙特与伊朗在朝觐问题上基本遵循1981年以来的默契。

1986年是沙伊关系的转折点,沙特逮捕了一些伊朗朝觐者,因为他们反对沙特对麦加的现代化改造,尤其是对文化遗产的摧毁,并试图通过手提箱来偷运大量炸药。这引起了沙特方面的高度警觉。1987年伊朗朝觐者与沙特警察爆发了剧烈冲突,导致沙伊关系急速恶化,并直接催生了全球朝觐配额制。受到1986年事件的影响,沙特军警对伊朗朝觐者保持高度戒备态势,安检力度大幅加强。伊朗朝觐者按规定路线开展游行时与沙特军警相遇,他们被禁止按此线路进入禁寺,警察与伊朗抗议者之间爆发小型冲突。随着冲突的加剧,沙特国民卫队发射瓦斯弹并最终开火。据沙特官方数据,冲突导致402人死亡,其中包括275名伊朗人、87名沙特警察和42名其他国家的朝觐者,另有649人受伤。*Ibid., p. 335.1987年10月,沙特在麦加组织伊斯兰国际会议谴责伊朗什叶派,沙特耗资数亿美元邀请了全世界600多位支持者,其中大部分是坐飞机头等舱前来与会;伊朗则在1987年11月召开“保卫大清真寺神圣与安全国际大会”(International Congress on Safeguarding the Sanctity and Security of the Great Mosque)来批判沙特王室,并提出将麦加建成共治的圣城国。*Ziauddin Sardar, Mecca: The Sacred City, p. 335.沙特在1988年3月的伊斯兰会议组织安曼会议上首次提出朝觐按人口千分之一的配额,这导致伊朗的朝觐名额锐减,沙特还宣布与伊朗断交,而伊朗从1988至1990年连续三年抵制朝觐。1991年,随着伊朗软化态度,沙特也作出了妥协,两国恢复外交关系,伊朗当年恢复朝觐,配额虽不及过去,但比实际可获得的名额翻番。此后,类似于1987年这样的朝觐惨案并未再度出现。尽管如此,两国关系始终处于一种不冷不热的状态。

2007年是沙伊关系的突破之年。2007年3月,伊朗总统内贾德访问沙特,沙特阿卜杜拉国王亲赴机场迎接。同年12月3日,海合会峰会在卡塔尔举行,海合会邀请内贾德出席开幕式,内贾德总统与阿卜杜拉国王手拉着手出现在开幕式上。然而最具象征意义的事件出现在12月12日,沙特宣布内贾德将受邀出席本年度的麦加朝觐活动。同月17日,内贾德率领伊朗朝觐代表团抵达沙特。如果说内贾德之前访沙和出席海合会峰会是以总统身份的话,那么他此次朝觐则更多的是以穆斯林的身份。内贾德是1979年伊斯兰革命以来首位受邀赴麦加朝觐的伊朗领导人,其宗教与政治意义不可估量。在出发前,内贾德亲吻了《古兰经》并朗读了经文,声称“在这趟旅程中,除了开展神圣的朝觐以外,我将会与官员们会面”,“我还将会与出席朝觐的伟大的穆斯林群体会面”。*Jim Hoft, “Mahmoud Leaves Iran for Hajj Pilgrimage in Saudi Arabia, ” Gateway Pundit, December 17, 2007, https://dev.thegatewaypundit.com/2007/12/mahmoud-leaves-iran-for-hajj-pilgrimage-in-saudi-arabia/,登录时间:2018年1月16日。作为伊斯兰世界极为重要的两个地区大国,领导人的朝觐外交直接促成了两国关系的大跃进。*范新红:《内贾德受邀朝觐麦加 伊朗与海湾六国关系大跃进》,载《青年参考》2007年12月21日,第4版。领导人朝觐成为两国关系中的一个特殊且关键的切入口。

(二) 沙伊断交与朝觐博弈

随着“阿拉伯之春”浪潮席卷整个中东地区,沙特与伊朗也深度卷入其中,尤其是在叙利亚问题上针锋相对。2016年初,沙特处死数十名囚犯,其中有什叶派,这引发了伊朗的激烈反弹,沙伊走向断交。客观而言,沙特处决47名本国涉恐涉暴的囚犯符合其国内法,是其内政。47名囚犯中只有4名是什叶派,可见所谓教派冲突因素仅从人数上不具较强说服力。伊朗抗议者火烧沙特驻伊朗大使馆的激烈行径不仅激化了沙伊长久以来的矛盾,更是对国际法尤其是《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的直接挑战。沙特由此对伊断交。2016年1月,阿盟紧急会议就沙伊关系进行了磋商,一致谴责伊朗,将其视为地区不稳定因素,即以教派主义称霸海湾,干涉阿拉伯国家内政,破坏地区安全与稳定。阿盟紧急会议意味深长地提及了“教派主义”一词,这说明在跨国教派对现代国际关系的外溢影响作用上,沙特有着相当程度的意识和预判。换言之,沙特清楚地意识到处决4名什叶派囚犯尤其是什叶派教士尼姆尔在中东局势尤为复杂多变的时刻,对于全世界什叶派的冲击力。

随着沙伊断交,朝觐问题又成为两国关系中棘手的难题。美国出于安抚沙特的考虑而对沙伊“斗法”保持沉默,沙特与伊朗虽然断交,但两国关系还没有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于是阿盟紧急会议设立两国对话委员会便顺理成章,这实际上也代表了沙伊两国共同的心愿。早在2015年4月,伊朗总统鲁哈尼就曾下令暂停伊朗公民的朝觐,以抗议沙特官员未对性骚扰伊朗朝觐者一事作出实质性处理。同年9月,伊朗还是派出了朝觐团前往麦加,但当年发生了严重的踩踏事件,伊朗政府公布的伊朗朝觐者死亡数字是464人。*《伊朗抵制麦加朝觐 与沙特关系紧张程度创新高》,中国新闻网,2016年9月11日,http://www.chinanews.com/gj/2016/09-11/8000651.shtml,登录时间:2017年12月20日。2016年初,沙伊就朝觐问题展开了两轮谈判,涉及伊朗提出的朝觐期间举行游行示威活动等议题,但沙特不支持伊朗的诉求,伊朗由此暂停了2016年的朝觐活动。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发表声明指出:“那些将朝觐弱化为一种宗教旅游行程,并且以‘朝觐政治化’为名来隐匿其对忠诚与革命的伊朗人民之敌视与恶意的那些人,他们自身便是渺小且微不足道的撒旦,他们为害怕危及大撒旦美国的利益而担忧”,“因为沙特统治者对真主客人的压迫行为,伊斯兰世界必须从根本上重新考虑对两大圣地及朝觐问题的管理”。*“Hajj Hijacked by Oppressors, Muslims Should Reconsider Management of Hajj: Ayatollah Khamenei,” Khamenei.ir, September 5, 2016, http://english.khamenei.ir/news/4121/Hajj-hijacked-by-oppressors-Muslims-should-reconsider-management,登录时间:2018年1月2日。尽管哈梅内伊强烈谴责了沙特,伊朗也暂停了2016年的朝觐,但朝觐毕竟是穆斯林的重要功课,顺利组织本国穆斯林开展朝觐也是一项巨大的民心工程,这在伊朗内部政治矛盾丛生的背景下对于政府而言至关重要。2017年2月,伊朗代表团前往沙特,就伊朗2017年朝觐问题展开磋商。沙特朝觐部随后表示,已为伊朗参加2017年的朝觐做出了必要的安排,并会为全世界穆斯林提供安全和舒适的条件。*王波:《沙特表示已为伊朗参加今年朝觐做出所有必要安排》,新华社,2017年3月17日,http://www.xinhuanet.com/2017-03/18/c_1120649792.htm,登录时间:2018年1月2日。在经过沙伊最终协商并增加朝觐名额之后,伊朗于2017年正式恢复派出朝觐者。在当前沙伊尚未恢复外交关系的背景下,朝觐是两国可以直接面对面进行谈判和协商的议题,也是两国关系逐步走向和解的纽带。

二、 朝觐与巴勒斯坦领导权的合法性之争

自奥斯陆进程以来,尤其是以军2005年撤出加沙地带和哈马斯2007年击退法塔赫并最终独占加沙之后,巴以问题实际上演变成巴解组织、哈马斯和以色列两国三方之间的复杂博弈关系。朝觐对于巴勒斯坦问题,尤其是巴勒斯坦内部政治进程也产生了重要影响。巴勒斯坦内部以民族主义和伊斯兰主义为代表的两大阵营的对抗,构成了影响巴勒斯坦政治进程的核心矛盾,*刘中民:《巴勒斯坦内部伊斯兰主义与世俗民族主义的矛盾纷争——以哈马斯和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的关系为例》,载《西亚非洲》2013年第2期,第68页。而朝觐也成为了分别代表着宗教和世俗两大阵营的哈马斯和法塔赫双方竞争的手段之一。

从20世纪80年代起,法塔赫从坚持武装斗争的立场逐渐趋向于温和、务实的态度,开始承认以色列的存在,并逐步在“以土地换和平”的基础上探索与以色列和平解决冲突的可能。哈马斯自1987年成立以来始终没有放弃武装斗争的道路,它是一个宗教—政治—军事一体的组织。*余国庆:《巴勒斯坦内部冲突难解症结何在?》,载《当代世界》2008年第11期,第34页。哈马斯与法塔赫在巴勒斯坦建国方案、对以色列政策、中东和平进程等问题上都存在着难以调和的分歧,双方代表了巴勒斯坦民族主义运动的两条不同道路。哈马斯坚决反对犹太复国主义、反对以色列、反对中东和平进程,主张“圣战”是解放巴勒斯坦的唯一之路,最终目标是在整个巴勒斯坦建立一个伊斯兰国家;而法塔赫已接受以色列存在的事实,主张以1967年以前的边界为基础建立一个世俗、民主的独立巴勒斯坦国。*陈天社:《哈马斯、法塔赫“犹太-以色列观”的分歧》,载《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2期,第130页。哈马斯坚决反对法塔赫主导参与的中东和平进程,不承认法塔赫同以色列达成的协议,且拒绝加入自治政府,在政治上成为了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的反对派。在2006年1月的巴勒斯坦议会选举中,哈马斯战胜法塔赫赢得大选,并组建自治政府,但法塔赫拒绝与哈马斯合作,联合政府亦未能组成。2007年的内战使哈马斯与法塔赫的冲突从暗战走向了公开对抗。此后,尽管哈马斯和法塔赫在阿拉伯国家的调和下有过多次谈判接触,但是双方的立场仍然存在较大分歧,难以达成最终和解。

(一) 哈马斯与法塔赫利用朝觐管理展开全方位竞争

在哈马斯与法塔赫的对抗中,双方利用伊斯兰因素展开竞争是其争夺政权合法性的一个重要内容。哈马斯坚持巴勒斯坦全盘伊斯兰化,实现伊斯兰教法对国家、社会的全面统治,将伊斯兰教作为与犹太人、西方各国对抗的精神武器,*李英:《哈马斯与法塔赫:相煎何急》,载《党政干部学刊》2007年第9期,第48页。因此将伊斯兰教作为其对法塔赫开展斗争的重要领域。在围绕宗教进行的竞争中,哈马斯和法塔赫领导人分别赴沙特进行朝觐的行为也成为双方竞争的重要体现。

在巴勒斯坦,当地民众的朝觐事宜一直由巴解组织主导,而法塔赫的领导人也曾将朝觐作为其宣传解放巴勒斯坦正义事业的讲坛。1982年,巴解组织领导人阿拉法特就在赴沙特朝觐期间,在麦加伊斯兰世界联盟招待所举行欢迎会的大厅里发表演讲,控诉以色列扩张主义者以武力强占巴勒斯坦的土地,阐述巴解组织为了恢复民族合法权利、为了重返家园所进行的艰苦卓绝的斗争。*费蓝:《中国穆斯林朝觐团和阿拉法特的相见》,载《中国穆斯林》1983年第1期,第28页。哈马斯对法塔赫主导达成的巴以和平协议持反对态度,尤其对法塔赫与以色列关于朝觐问题达成的妥协十分不满。哈马斯领导人扎哈尔(Mahmoud Zahar)甚至声称和平进程实际上是占领:“我们需要和平进程而不是安全协议。他们仍控制着口岸,阻止朝觐。每天,他们侵扰找工作的人……这不是和平进程,这是占领。”*Beverley Milton-Edwards and Stephen Farrell, Hamas: The Islamic Resistance Movement, Cambridge: Polity Press, 2010, p. 70.

不同于往年法塔赫领导人主导巴勒斯坦朝觐的惯例,2006年哈马斯胜选后组阁的巴勒斯坦自治政府总理哈尼亚于2006年底至2007年初在沙特麦加参加了朝觐。随着巴勒斯坦内部政治斗争的加剧,哈尼亚以总理身份的朝觐活动终究昙花一现。在2008年12月的麦加朝觐活动中,巴勒斯坦权力机构主席阿巴斯作为外国政要之一参加朝觐,*《300万穆斯林在伊斯兰教圣城麦加朝觐》,国际在线网,2008年12月8日,http://new s.cri.cn/gb/19224/2008/12/08/145s2353127.htm,登录时间:2017年9月2日。法塔赫重新通过朝觐的国际舞台宣示其对包括朝觐事务在内的巴勒斯坦领导权的掌控。2008年朝觐期到来之前,哈马斯与法塔赫便围绕朝觐问题展开了激烈斗争。沙特2008年分配给巴勒斯坦约旦河西岸居民约4,000个名额、加沙居民约2,200个名额,但只授权法塔赫主导的巴勒斯坦政府负责分配所有名额,哈马斯对此表达了强烈不满,要求自行决定加沙地带的朝觐名额分配。哈马斯和巴勒斯坦政府向沙特提交了各自的朝觐者名单,但沙特只接受了巴勒斯坦政府的名单,哈马斯则宣称除非它所提交的名单获得通过,否则无人可以离开加沙。为了对法塔赫进行反制,独据加沙地带一年半的哈马斯禁止加沙民众赴麦加朝觐。尽管埃及临时开放了长期关闭的拉法口岸,但哈马斯禁止2,000多名加沙朝觐者经拉法口岸出境。一名38岁的加沙珠宝商阿布·塔伊尔(Abu Thaeer)说:“大约有100名哈马斯的警官站在那里并关闭大门,他们的身体呈人链状……我们试图说服他们,我们既非哈马斯亦非法塔赫……我从未想到哈马斯作为一个伊斯兰运动会如此行事,这是对人类的犯罪。”*Ashraf Khalil and Rushdi Abu Alouf, “Hamas Bars Hajj Pilgrims form Leaving Gaza Strip,” Los Angeles Times, December 6, 2008, http://articles.latimes.com/2008/dec/06/world/fg-hajj6,登录时间:2017年12月2日。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主席阿巴斯对哈马斯禁止加沙民众朝觐一事进行了严厉谴责:“这是伊斯兰教史上第三次朝觐者被阻止前往麦加……第一次他们是在古莱氏异教徒时代被阻止前往,而第二次是在卡尔马特(Qarmatians)*“卡尔马特”教派融合了琐罗亚斯德教和伊斯兰教什叶派分支伊斯玛仪派的一些元素,并在公元899年建立了宗教乌托邦共和。时期,不幸的是,第三次是在哈马斯时期。”*“Pilgrims Throng Arafat on Hajj,” Al Jazeera, December 7, 2008, http://www.aljazeera.com/news/middleeast/2008/12/200812711352185964.html,登录时间:2017年12月2日。早期的古莱氏人不属于伊斯兰教,卡尔马特教派也只是糅合了什叶派的一些元素,两者都是异教徒,因此阿巴斯将哈马斯与两大异教徒并列,实则从宗教的角度对其进行了反击。

在2008年朝觐斗争失败以后,哈马斯转而与埃及政府寻求合作,以确保拉法口岸在朝觐时节的开放。哈马斯2007年独自控制加沙地带以来,拉法口岸长期处于关闭状态,法塔赫主导的巴勒斯坦政府和埃及政府仅在某些情况下会协调临时开放口岸,允许朝觐者来往。2009年8月15~16日,埃及开放拉法口岸,以便居住在加沙的巴勒斯坦人前往沙特朝觐。2,400名持有许可证的加沙居民可通过该口岸进入埃及前往沙特朝觐。*《拉法口岸继续开放 方便加沙民众朝觐》,新华网,2009年8月16日,http://news.xinhuanet.com/video/2009-08/16/content_11890945.htm,登录时间:2017年9月2日。巴勒斯坦朝觐者拉贾卜·哈尼夫在接受采访时说:“我们从巴勒斯坦出来去朝觐。尽管饱受困苦与封锁,我们通过穆巴拉克总统同巴勒斯坦方面的协调,最终获得许可离开。真主保佑朝觐者安全抵达沙特,前往麦加朝觐。”*同上。2016年9月,哈马斯政府总理哈尼亚便是与大约2,000名加沙地带的朝觐者一起通过拉法口岸开启朝觐之旅。*Saud Abu Ramadan, “Hamas’ Haniyeh Leaves Gaza for Hajj Pilgrimage, His First Outing since 2013,” Haaretz, September 5, 2016, https://www.haaretz.com/middle-east-news/hamas-haniyeh-leaves-gaza-for-hajj-pilgrimage-1.5436652,登录时间:2017年12月2日。

自2013年埃及总统穆罕默德·穆尔西下台以来,由于埃及与哈马斯关系恶化,拉法口岸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处于关闭状态。除了朝觐以外,埃及政府仅基于人道主义考虑偶尔向加沙民众开放这一口岸,如允许在以色列军事行动中受伤的加沙重伤员赴埃及治疗。*李姝莛、马岩:《埃及临时开放拉法口岸救治巴勒斯坦伤员》,新华网,2014年7月10日,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4-07/10/c_1111559586.htm,登录时间:2017年9月2日。拉法口岸的开放时间仅仅从朝觐活动开始前的三天开始,人们在这三天里不允许从事除朝觐以外的旅游活动。2013年,埃及政府拒绝了33名来自加沙地带的巴勒斯坦朝觐者入境,迫使其滞留开罗机场。据加沙地区过境机构主任马哈尔·艾布·萨巴哈称,由于在拉法过境点滞留的人员中存在哈马斯成员和“圣战”分子,且有681人在不听劝告、不顾担忧的情况下离境去朝觐,拉马拉市政府宗教基金部部长马哈茂德·哈巴什要求禁止滞留人员过境。*蒋妍颖:《埃及政府拒绝来自加沙地带的巴勒斯坦朝觐者入境》,中国网,2013年10月5日, http://www.china.com.cn/news/world/2013-10/05/content_30207140.htm,登录时间:2017年9月2日。

就巴勒斯坦朝觐事务来说,尽管伊斯兰教是哈马斯的核心意识形态和指导原则,哈马斯也在围绕朝觐进行的竞争中短暂地享有过优势地位,但这项宗教事务的领导权仍然长期属于以法塔赫为主导的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

(二) 朝觐与巴勒斯坦政权合法性及哈马斯党内斗争问题

巴勒斯坦两派的领导人能够以巴勒斯坦政要身份赴麦加进行朝觐,这既能在伊斯兰世界内部扩展其政治影响力,也有助于提升其在巴勒斯坦内部的影响力和控制力。同时,朝觐在伊斯兰世界也是一项重要的国际聚会,伊斯兰国家领导人或亲自参加朝觐或出席伊斯兰合作组织会议。对巴勒斯坦领导人来说,能够在朝觐期间公开露面甚至在麦加发表演说,这是一个宣传自己政治理念、激发伊斯兰世界共鸣、赢得国际支持的重要宣传机会。

随着宗教的全球复兴,宗教因素在巴勒斯坦内部政治进程中的影响力同样呈现上升趋势。朝觐在法塔赫和哈马斯两大阵营的政权合法性竞争中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法塔赫和哈马斯藉由朝觐所进行的竞争,总体而言仍然可以归因到谋求政权的国内合法性和拓展国际生存空间等问题上来。任何派别以巴勒斯坦总统、民族权力机构主席或政府总理身份参与朝觐,其在麦加对于伊斯兰世界的宣示意义极为深远,是该党派获得政治合法性的重要国际象征。哈马斯在2006年初的巴勒斯坦立法会选举获胜以后,既遭遇了巴勒斯坦内部长期主导政权的法塔赫的消极应对,更遭遇了欧美大国的强烈反对,不承认哈马斯领导人哈尼亚组织的新政府。事实上,哈马斯是在国际社会主持下的巴勒斯坦选举中获胜后合法地组建了新政府,体现了巴勒斯坦政权的合法更迭。巴民族权力机构也承认选举的合法性,阿巴斯亲赴加沙主持了哈尼亚政府诸多官员的就职仪式。西方和伊斯兰世界诸多国家不承认或回避承认哈马斯上台组织的政府并非是质疑巴勒斯坦选举的合法性,它们所不能接受的是哈马斯的激进主义思想和行动,即主要基于它们对哈马斯的身份判定,如美国将哈马斯视为恐怖组织,伊斯兰世界诸多国家对哈马斯与埃及穆兄会千丝万缕的联系心存忌惮。作为巴勒斯坦最大的援助方,欧盟威胁停止对巴援助,除非哈马斯承认以色列并停止暴力活动,哈尼亚则称欧盟“应对巴勒斯坦人民所表达出来的民主做出不同的回应”*“Hamas Dismisses Israeli Sanctions,” BBC News, February 20, 2006, http://news.bbc.co.uk/2/hi/middle_east/4731058.stm,登录时间:2018年2月2日。。正是在这种情形下,哈尼亚以巴勒斯坦总理身份于2006年底至2007年初前往麦加朝觐以增加在国际舞台上的存在感,哈尼亚利用此次朝觐之行在麦地那与哈马斯政治领导人迈沙阿勒(Khaled Mashal)会谈以增强党内协调,两人还与埃及情报部长奥马尔·苏莱曼会面;不仅如此,哈尼亚经由拉法口岸返回加沙时还带回了2000万美元的现金。*Roee Nahmias, “Report: Haniyeh Brings Millions into Gaza,” Ynet News, January 6, 2017, https://www.ynetnews.com/articles/0,7340,L-3348921,00.html,登录时间:2018年2月2日。在此基础上,2007年2月,哈尼亚总理与阿巴斯主席一道赴沙特麦加和吉达等地访问,沙特国王与哈尼亚见面并进行会谈,旨在调和两派之间围绕组织未来新政府的分歧,然而会面成效有限,2007年3月哈尼亚便被阿巴斯单方面解除总理职务。

受困于加沙的哈马斯内部同样也充满争斗,前总理哈尼亚和哈立德·迈沙阿勒之间便是如此。长期以来哈尼亚是迈沙阿勒的副手,迈沙阿勒自1996年以来任哈马斯政治局主席,20年来在巴勒斯坦、中东乃至整个伊斯兰世界都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尽管迈沙阿勒一直身居哈马斯党首之位,但其长居之地并非加沙,哈尼亚则长期坚守加沙,是地方实力派。哈马斯实际上形成了迈沙阿勒为首的海外派“科威特集团”和哈尼亚为首的本土派之间的斗争。有巴勒斯坦观察家指出,哈尼亚出生于加沙难民营,迈沙阿勒“出生在西岸的西尔瓦德,11岁时搬至科威特,并自此从未呆在西岸。他过着奢华的生活,有许多关于他及其儿子腐败的故事。因此很显然,哈马斯高层成员想任命‘一个我们自己的人’”,“这是难民营与西岸之争。这是贫富之争”。*Avi Issacharoff, “The Arcane Pathway to Hamas’s Top Post, and Who Might Win It,” The Times of Israel, September 19, 2016, http://www.timesofisrael.com/the-arcane-pathway-to-hamass-top-post-and-who-might-win-it/,登录时间:2018年2月2日。本土派一方面利用哈马斯内部的民主机制来与海外派展开竞争,另一方面则积极寻求国际支持。在内部民主机制上,哈马斯式的选举体系复杂且秘密。据调查,其第一层级为“乌斯拉”(usra,意为家庭),为某个清真寺中的同属一个哈马斯秘密单元的5~7人组成;第二层级为“舒巴”(shuba),由数个“乌斯拉”组成,这些“乌斯拉”负责按城市或按加沙和西岸分区选举“舒巴”的代表;第三层级是选举产生的四个地方协商委员会(majlisa-shura),分别设在海外、西岸、加沙和监狱,每个协商委员会均由55个成员组成,分别挑选15人组成政治局管理各区事务。此外,四个地方委员会成员共同选举产生一个总的委员会,由该委员会挑选15人组成世界总政治局,这15人选举产生哈马斯政治派别的首领。*Ibid.随着近年中东局势的复杂多变,伊斯兰世界对于哈马斯的态度有所缓和,在此情形下,哈尼亚以哈马斯领导人身份于2016年9月再度赴麦加朝觐,这是自2013年埃及穆尔西总统下台以后哈尼亚首次经由拉法口岸离开加沙地带,借道开罗飞往沙特,同行的还有其他哈马斯领导人及10名安保人员。哈尼亚也试图利用此次朝觐之行与沙特、卡塔尔和土耳其展开对话,其目标是传递其在与哈马斯领导人哈立德·迈沙阿勒的党内竞争中所获得的优势。*Saud Abu Ramadan, “Hamas’ Haniyeh Leaves Gaza for Hajj Pilgrimage, His First Outing since 2013”.正是在内外组合攻势之下,哈尼亚于2017年5月6日取代迈沙阿勒被挑选为新的领导人。由此可见,朝觐在巴勒斯坦国家政治和政党政治进程中都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三、 卡塔尔断交危机中的朝觐之争及缓和

在2017年6月以来持续发酵的卡塔尔断交危机中,朝觐同样在卡塔尔与沙特双边关系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从7月份开始,卡塔尔与沙特相互指责对方将朝觐“政治化”,双方围绕朝觐问题进行了一系列博弈,8月16日沙特宣布放宽对卡塔尔朝觐者的限制,也在一定程度上释放了两国关系破冰的信号。

(一) 沙特陆海空封锁与卡塔尔穆斯林的朝觐难题

2017年6月5日,沙特、埃及、阿联酋、巴林、也门、利比亚等国家分别发表声明,宣布与卡塔尔断交,并对卡塔尔实施禁运封锁,阿盟也宣布将卡塔尔从该组织除名。6月7日,与卡塔尔断交的国家增至8个。据沙特等国称,此次断交的原因是卡塔尔支持恐怖主义、干涉他国内政、破坏地区安全局势。此次与卡塔尔断交的国家不仅驱逐了卡塔尔外交人员和机构,还封闭了与卡塔尔的一切海陆空联系,停止农产品贸易往来,各国航空公司停飞所有前往卡塔尔的航班。*梁励:《与卡塔尔断交国家增至8个 航班停飞殃及池鱼》,载《21世纪经济报道》2017年6月7日,第15版。随着卡塔尔仅有的两个陆上邻国沙特和阿联酋关闭边界,守着丰富油气资源的卡塔尔不仅面临人民食不果腹的窘境,而且还因银行业遭遇制裁闹起了“美元荒”,这一影响甚至是国际化的,因为该国近九成居民为外国公民。伊朗则加大了对卡塔尔的食品空运来帮助其渡过难关。卡塔尔传递出的决不妥协的顽强意志似乎已经令沙特、巴林与阿联酋等有所软化,并放宽了针对本国境内卡塔尔人的“逐客令”。

就在沙卡冲突如火如荼之际,即将到来的朝觐季给沙特主导的封锁与制裁带来了迫在眉睫的挑战,即沙特对边界的封锁和对卡塔尔航班的禁令,使得卡塔尔朝觐者无法通过陆路和空路入境沙特前往圣城麦加和麦地那完成朝觐功课。历史上巴林人和沙特人都统治过卡塔尔地区。近代的1871~1915年期间卡塔尔处于奥斯曼帝国的统治之下,1916~1971年处于英国的统治之下,正是得益于英国的保护以及英沙之间的条约,卡塔尔没有被征战阿拉伯半岛的伊本·沙特所吞并。卡塔尔人在不同的帝国领导下开展朝觐活动,由于卡塔尔处于阿拉伯半岛,朝觐者往往通过陆路便能较为便捷地自东向西穿越阿拉伯半岛抵达半岛西部的麦加。随着航空时代的到来,特别是20世纪70年代,空中旅行占了全部朝觐者的一半,*[美]罗伯特·比安奇:《航空时代的全球朝觐》,钮松译,载徐以骅主编:《宗教与美国社会(第十六辑)》,北京:时事出版社2018年版,第245页。卡塔尔朝觐者形成了陆路与空路并举的朝觐路线。1971年卡塔尔独立之际恰逢航空时代的深入发展,其雄厚的经济实力也成为庞大朝觐者人群经由空路参加朝觐的坚实后盾。1981年5月海合会成立以后,卡塔尔公民进行朝觐也更加便利。1993年,卡塔尔设立宗教基金和伊斯兰事务部(AWQAF),朝觐相关事务由该部负责。2012年,宗教基金和伊斯兰事务部开始启动在线“朝觐工程”(Hajj Project),该项目分为三个模块:朝觐者注册、朝觐管理和朝觐者竞争,允许超过15,000人在线提交朝觐申请,并在线查询申请状态;每个申请人可以自由选择拥有配额的朝觐经营者。申请者申请成功后会收到沙特朝觐部的邮件,等到申请者予以确认后就会收到第二封邮件,所有步骤都完成后,准朝觐者便会收到各自的编号。该系统大大提升了朝觐申请效率和透明度,提供了更快捷更安全的服务。从2012年至2016年1月,超过86,940名卡塔尔人在线提交了朝觐申请。*“The Ministry of Endowment and Islamic Affairs,” MOTC, January 25, 2016, http://www.motc.gov.qa/en/news-events/news/ministry-endowment-and-islamic-affairs,登录时间:2018年1月2日。

(二) 卡塔尔危机后的朝觐困境

卡塔尔危机持续发酵达两个月之际,为了筹备将于2017年9月初举行的朝觐,各国需要与圣地所在国沙特进行协调,而卡塔尔朝觐事务也在这次外交危机中受到了波及。虽然沙特政府允许卡塔尔公民入境朝觐,但由于陆上边境已经封锁,而沙特民用航空总局也表示即使在朝觐期间卡塔尔航空的飞机也依然被禁,因此从卡塔尔前来朝觐的人员只可以通过吉达的阿卜杜拉·阿齐兹国王机场与麦地那的穆罕默德亲王国际机场两个地方入境。卡塔尔宗教基金与伊斯兰事务部指责沙特的做法是故意给前往麦加朝觐的卡塔尔人设置障碍。*“Qatar Rebuts Saudi ‘Hajj Politicisation’ Claim,” MWC News, July 31, 2017, http://mwcnews.net/news/middle-east/67212-saudi-hajj-politicisation.html,登录时间:2017年12月2日。据卡塔尔宗教基金与伊斯兰事务部朝觐和副朝部门负责人称,2017年卡塔尔前往沙特朝觐的注册人数已达2万人。*“Qatar Accuses Saudi of Hampering Qatari Hajj Pilgrims,” AFP, July 31, 2017, http://thepeninsulaqatar.com/article/31/07/2017/Qatar-accuses-Saudi-of-hampering-Qatari-hajj-pilgris,登录时间:2017年9月2日。在前往圣地朝觐之前,多数卡塔尔朝觐者都会与朝觐公司签约,由公司负责他们在沙特朝觐期间的住宿、餐饮和交通。卡塔尔国家人权委员会(NHRC)代表阿卜杜拉(Saad al-Abdullah)表示,沙特不但对卡塔尔朝觐进行了限制,沙特方面负责给朝觐者提供住宿等服务的公司也不愿与卡塔尔朝觐公司合作,因为沙特法律规定禁止“公开表示对卡塔尔的同情”。*“Gulf Crisis Derails Hajj Plans for Qataris,” Aljazeera, August 1, 2017, http://www.aljazeera.com/in depth/features/2017/08/gulf-crisis-derails-hajj-plans-qataris-170801042219707.html/,登录时间:2017年9月2日。

沙特与卡塔尔就朝觐问题唇枪舌战不断。2017年7月30日,沙特外交大臣朱拜尔(Adel bin Ahmed Al-Jubeir)指责卡塔尔将朝觐事件政治化,并指出“要求圣地国际化”是对沙特王国宣战的行为。对此卡塔尔外交大臣穆罕默德回应说,卡塔尔从未将朝觐政治化,是沙特阿拉伯企图把朝觐与海湾地区的危机联系起来,并否认称“从未有任何卡塔尔官员要求朝觐的国际化”。*“Qatar Rebuts Saudi ‘Hajj Politicisation’ Claim”.卡塔尔外交大臣穆罕默德指出,是沙特将朝觐政治化,并就此向“联合国增进和保护见解和言论自由权问题特别报告员”通报情况。*Aziz El Yaakoubi, “Saudi Arabia Says That Calls for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Holy Sites ‘A Declaration of War’,” Reuters, July 30, 2017,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gulf-qatar-haj/saudi-arabia-says-ca lls-for-internationalization-of-holy-sites-a-declaration-of-war-idUSKBN1AF0L3,登录时间:2017年12月2日。7月31日,卡塔尔宗教基金与伊斯兰事务部否认了沙特媒体关于该部“已暂停卡塔尔籍人员朝觐注册”的报道,并指责沙特拒绝就朝觐人员安全等事务与卡塔尔进行沟通,谴责沙特将朝觐与政治捆绑在一起。*“Qatar Denies Suspending Hajj Registration for Citizens,” Eurasia Review, July 31, 2017, http://ww w.eurasiareview.com/31072017-qatar-denies-suspending-hajj-registration-for-citizens/,登录时间:2017年11月2日。卡塔尔还谴责沙特“赤裸裸地违反国际法和违反保证信仰自由权利的协定”,沙特外交大臣朱拜尔否认了卡塔尔的指控,称“沙特欢迎全世界所有的穆斯林到麦加朝觐”,并继续谴责卡塔尔是在转移注意力,指出问题的核心是“多哈在支持恐怖主义”。*《卡塔尔要求将伊斯兰教圣城麦加、麦地那“国际化” 沙特:这是宣战行为》,观察者网,2017年8月1日,http://www.guancha.cn/Third-World/2017_08_01_420940.shtml,登录时间:2017年12月2日。

(三) 缓和迹象的出现

在经过多次相互指责对方将朝觐“政治化”的口水战之后,卡塔尔断交危机终于在朝觐问题上出现了缓和的迹象。2017年8月16日,沙特王储穆罕默德与卡塔尔王室成员阿卜杜拉·阿勒萨尼(Sheikh Abdullah Al Thani)会面,之后沙特国王萨勒曼发布命令,宣布向卡塔尔朝觐者开放萨尔瓦边境口岸,允许卡塔尔朝觐者前往麦加朝觐,且无需持有任何电子许可证。国王同时还下令派遣沙特航空公司的民航客机前往卡塔尔首都多哈,专门用于运送卡塔尔朝觐者,费用由国王承担。*黄江林:《卡塔尔断交风波峰回路转?》,《人民日报海外版》2017年8月22日,第10版。8月17日,卡塔尔外交大臣回应称卡塔尔“欢迎沙特的决定”,但认为沙特采取的措施应该包括解除全部的封锁。此次沙特允许卡塔尔朝觐者入境,是自2017年6月断交危机以来沙特首次对卡塔尔国民开放其边境,也是危机持续两个多月以后终于出现的缓和迹象。沙特王储穆罕默德与卡塔尔王室成员的会面是断交后两国间首次高级别直接接触。在会面中,穆罕默德王储还强调了沙特与卡塔尔人民之间以及两国王室之间的历史关系。*“Little-Known Qatari Sheikh Embraced by Saudi in Sudden Move,” Bloomberg, August 20, 2017,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17-08-20/little-known-qatari-sheikh-embraced-by-saudi-in-surprise-move,登录时间:2017年11月2日。

沙特此次向卡塔尔朝觐者开放边境口岸,以实际行动回应了卡塔尔对其阻挠朝觐者入境朝觐的指控,争取了舆论的主动权,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对卡塔尔释放出了善意的信号。沙特学者穆尔希德指出,沙特的做法意在向外界证明,沙特与卡塔尔断交意在使卡塔尔政府改变其政策,而非对其实施封锁,也不会使用朝觐作为制裁手段。*《卡塔尔断交危机:朝觐风波暂平息 沙卡关系仍紧张》,央视网,2017年8月19日,http://m. news.cctv.com/2017/08/19/ARTID3sUouO3gXHGzD2ZHy7b170819.shtml,登录时间:2017年11月2日。但卡塔尔危机也令许多卡塔尔民众强烈不满,他们因担心安全问题而不打算前去朝觐,如一名名叫穆罕默德的土木工程师所言:“现在双方均有仇恨,所以,在沙特酒店或其他地方出示我的护照时我会感到不舒服。”*Callum Paton, “Hajj ‘War’ Reignites over Qatar’s Access to Saudi Arabia’s Holy Muslim Sites,” News Week, August 22, 2017, http://www.newsweek.com/hajj-war-reignites-over-qatars-access-saudi-arabias-holy-muslim-sites-653547,登录时间:2018年2月2日。据沙特媒体报道,在沙特开放边境后,便有数百名卡塔尔朝觐者进入沙特境内*黄江林:《卡塔尔断交风波峰回路转?》。,2017年共有1,200名卡塔尔朝觐者前往麦加,这与2016年的12,000名形成了鲜明对比。*Callum Paton, “Hajj ‘War’ between Saudi Arabia and Qatar Leaves Qatari Pilgrims Unable to Visit Islam’s Holy Sites,” News Week, August 31, 2017, http://www.newsweek.com/hajj-war-between-saudi-arabia-and-qatar-leaves-qatari-pilgrims-unable-visit-657396,登录时间:2018年2月2日。

在此次卡塔尔断交危机中,沙特和卡塔尔之间的矛盾和对立在朝觐问题上得到了充分的反映;而朝觐也恰恰为两国提供了接触和缓和的机会。沙特放松对卡塔尔朝觐者的入境限制也可以看作双方缓和关系的一个突破口。尽管卡塔尔与沙特的根本矛盾还未得到解决,但沙卡两国之间由于宗教问题开始进行高层会面,为断交事件以来长达两个月之久的僵局提供了缓和的机会。

四、 结语

透过当代中东国际关系中上述三个案例可知,伊斯兰朝觐和冲突与和平之间的关联度甚高。事实上,朝觐本身是一个宽泛的概念,拥有丰富的内涵。就《古兰经》对于全世界穆斯林履行朝觐功课的根本要求而言,穆斯林开展朝觐活动是主命,本身有助于全球穆斯林超越种族、语言、文明等差异的限制。朝觐活动既能净化朝觐者的心灵,增强其信仰,又能维系穆斯林作为一个共同体的存在,促进穆斯林之间的团结。有学者指出,“通过参与朝觐仪式,朝觐者可祛除内心原有的过错、罪恶等,融入感恩、忠诚、洁净、赎罪、平等、友爱、团结、互助等道德观念,即对原有社会关系诸多不合理特性的否定,通过言行的改变给予道德层面的正面影响,实现穆斯林社会道德的重建”*张建芳、闵俊卿:《朝觐与穆斯林社会道德的重建》,载《北方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6期,第57页。。从这个角度来说,朝觐作为一种基本制度的存在有利于朝觐者个人和伊斯兰世界的团结。但作为朝觐具体制度的设计者和执行者,沙特及其他国家或群体之间就朝觐问题展开的博弈或合作,使得朝觐行为被世俗力量利用产生了异化,使朝觐成为国家利益和教派利益竞争的重要工具。

第一,教派因素对朝觐的介入。虽然伊斯兰教绝大部分主流派别对朝觐是伊斯兰教“五功”之一总体上没有争议,*伊斯兰教什叶派伊斯玛仪派的分支“德鲁兹派”因不开展麦加朝觐等功课而被诸多派别视为“异端”。但各教派对具体朝觐仪式的要求不尽相同。当圣城麦加的主事者允许各教派按照自己的仪式或特许开展游行示威活动各行其道时,朝觐就有利于和平,否则就会酿成冲突。

第二,主权因素对朝觐的介入。当代伊斯兰世界生活在主权国家体系之中,各国就朝觐问题,尤其是朝觐机会和名额问题积极展开与沙特之间的双边谈判,或在伊斯兰合作组织框架下展开多边协商,主权国家成为主导本国穆斯林朝觐事务的主体。当一国与沙特在朝觐问题上达成共识时,朝觐对两国关系则有极大的促进作用,反之则会酿成冲突并波及两国关系的其他领域。

第三,国内政治因素对朝觐的介入。许多国家内部存在着政权合法性之争和权力斗争。一国内不同政治组织或政治派别为了争取伊斯兰世界的关注或外交承认,开展朝觐便是一条捷径,尤其对于那些不被国际社会广泛承认的政治组织和政治派别而言极为重要,但这也会加剧该国内部的政治乃至军事斗争。

在伊朗与沙特关系中的朝觐问题中,教派因素和主权因素兼而有之,从20世纪80年代输出革命到2016年关注沙特什叶派教士的死刑都是明显体现。巴勒斯坦法塔赫政府与哈马斯政府在朝觐问题上的作为,主要涉及政权因素,尤其是几乎没有得到国际社会承认的哈马斯民选政府利用2007年朝觐谋求“曝光率”的提升。卡塔尔危机中的朝觐领域成为沙卡关系的“特区”,这主要基于主权因素和海合会的考量。不仅如此,沙特还力邀或接待外国政府和政党领导人以朝觐者的身份前来麦加,一方面,就领导人个人而言,这是一种特殊的公共外交,因为朝觐是作为穆斯林个体的“五功”之一而存在,与其官职并无关联;另一方面,这些领导人的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以及沙特国王贵宾的身份,使得主权和政权因素介入其个人的朝觐活动,这又是切实的官方外交活动,对于伊斯兰国家关系而言,这是标准的朝觐外交活动。哈尼亚、内贾德和阿巴斯等政要先后参加朝觐,对于他们个人、所属政权、政党和国家而言都具有非凡的象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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