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尺的蜕变与成长
——《铸剑》再细读

2018-01-01 04:14黄云欢
安阳工学院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铸剑眉间老鼠

黄云欢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北京100872)

《铸剑》取材于鲁迅辑录的《古小说钩沉》之《列异志》和晋代干宝《搜神记》,故事内容自不必赘述。在《故事新编·序言》中,鲁迅对这部集子评价很谦虚,也明确强调其“油滑”的特点,但在与友人黎烈文和增田涉的通信中却很看重《铸剑》,说“《故事新编》真是‘塞责’的东西,除《铸剑》外,都不免油滑。”[1]“《故事新编》中的《铸剑》,确是写得较为认真。”[2]同时,与其他7篇小说相比,《铸剑》的标题也很不同。《故事新编》中8篇小说《补天》《奔月》《理水》《采薇》《铸剑》《出关》《非攻》《起死》,标题都是整齐的动宾结构,但联系文本相互比较就会发现,除《铸剑》外其他7篇小说的标题揭示的都是故事的主要内容,动作都是正在发生或将要发生的,动作的主语也是小说主人公。而《铸剑》的标题“铸剑”这一行为是已经发生的过去时态,雌雄双剑早已被眉间尺的父亲铸成了。小说通篇讲的并不是一个“铸剑”的故事,铸剑这一动作所指向的主语也并不是小说中三个主人公的任一个。

实际上,这是一个讲述“复仇”(父仇)的故事,即少年眉间尺为报王杀死铸剑者父亲之仇,而杀死王的故事。复仇出于人本能的意识和行动,是对怨恨的仇人的报复,是以牙还牙的等价交换,追求的是原初的公平、正义。那么为什么鲁迅要将其命名为《铸剑》?

笔者猜测,《野草》中已经有两篇《复仇》了,在此不取《复仇》之题可能是为了避免过度重复。另外,就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讲的并不是工业上炼钢的故事,“铸剑”在此所指向的也是一种隐喻的意义。铸剑是复仇之源,是直接引起复仇的事件,没有铸剑就没有复仇。那么,铸什么剑?谁铸剑?为何铸剑?怎样铸剑?写事写物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写人,写“铸剑”也是为了写人。宝剑是眉间尺之父用鲜血和生命铸成的,眉间尺也用鲜血和生命复仇成功。因此,笔者理解为眉间尺与黑色人合力复仇杀死王,这一过程也类似于铸剑的过程,眉间尺像炉中剑在其中经受锻炼打磨逐渐成长蜕变。古人铸剑多艰辛,先精挑细选纯净优良的金属(主要为铜锡铅等的合金),放入高温的炉火中熔炼,待熔化后将合金液体倒入模具中成形,并反复捶打出锋利的刀刃,最后将高温的刀剑放入冷水中淬火。相似的,眉间尺在成长的过程中,因家庭中父亲角色的缺失,只有寡母的抚养教育,使得其性格中柔弱犹豫这些“母性”的因素占据主要方面,而勇敢顽强这些“父性”的因素则处于隐性地位。眉间尺背负着为家庭复仇的任务,需要在水与火的漫长煎熬中,激发性格中父性的因素,成长为勇敢坚毅的人。鲁迅对眉间尺性格特征的强调也可能与其个人经历有些关联,正是序言中所说“取一点因由,随意点染”。鲁迅15岁时父亲就病故。长兄为父,他便在父亲死后,尽力承担起父亲的责任,照顾寡母和两个弟弟。童年时期父亲虽然在世,却也并没有过多参与到自己的生活中来,父亲的形象仅见于《五猖会》和《父亲的病》。他几乎没有感受过父爱,因而对父亲是有想象和期待的。

故事整体上张弛有度,轻松舒缓和沉重紧张交错出现。第一部分,眉间尺捉弄老鼠,母亲给他雄剑让他为父报仇。第二部分,眉间尺看见王的队列想要报仇被黑色人制止,他把自己的头和剑交给黑色人以帮助自己报仇。第三部分,黑色人进宫为王玩把戏,他割下王的头和自己的头,三只头在沸水中死战,眉间尺和黑色人合力咬死王的头。第四部分,王妃弄臣等打捞头颅并分辨,最后合葬了三只头颅。

开篇是老鼠咯吱咯吱咬家具,然后又是沙沙抓着瓦器的声音。庄子说“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庄子·达生》),老鼠作为动物是无心无意的,成人根本无暇也不会因老鼠而产生或喜或怒的感情的,听到这种声音都是厌恶并想着怎么打死老鼠,眉间尺反而“心里非常高兴”,因为老鼠被困在水瓮里爬不出来了。他先是“赏玩”,然后又用芦柴挑弄老鼠,把它按到水底,又“忽然觉得它可怜”,让它“沿着芦干爬上来”,又觉得它可恨可憎,将沿着芦干往上爬的老鼠抖落在水里,还“在它头上捣了几下”,加速它的下沉。这样反反复复许多回之后,老鼠已经不能动弹了。眉间尺禁不住恻隐之心又可怜它,将它从水面救了出来,而等老鼠似乎要逃走时,眉间尺“大吃一惊”,又凭着本能的意识“提起左脚,一脚踏下去”,踩死了老鼠。这一过程中,眉间尺对老鼠的感情不停地在“可怜”和“可恨”之间徘徊,游移不定,最终受着本能的驱使而杀死了老鼠。这时的眉间尺已经十六岁成人了,“却还是那样的性情”,显然只是个贪玩、天真烂漫又性情优柔的孩子,和普通人家的孩子并无两样。生理年龄已经成年,心理却仍不成熟。人从童年向成年的转换一定有一些里程碑式的事件,那么激发眉间尺蜕变成长的事件是什么?

对眉间尺来说,这一过程是一场人与鼠的游戏,而不是作为一项为家庭除害的有意义的劳动。他本该在看见老鼠后就立即杀死老鼠,但他没有,他选择给予作为游戏对象的老鼠一定的自由和权限,在交战数回合之后,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充分享受游戏的快感。

这里的游戏化描写,一方面无疑是表现眉间尺的性格特征,他的优柔性格使他难于为父报仇,从而引出黑色人帮助其复仇。由此,笔者想到《史记·李斯列传》的记载,李斯年轻时担任看管粮仓的小吏,在看到厕所中老鼠和粮仓中老鼠不同生活的对比时,有所感悟、受到启发,决定到秦国去,从而改变了命运。同样是由小小的老鼠引起命运的改变,既有偶然性又包含着某种必然性。复仇虽然是人的本能,但激发这种意识和行动却需要特定的契机和触因,而逗鼠的游戏恰恰在合适的条件下成为触因。另一方面,开头始于人与鼠的游戏,结尾终于三颗头颅的游戏,首尾呼应,结构很圆满。此外,游戏的过程紧张而激烈,读者在阅读时仿佛置身现场观看,可读性很强。

在初次听到父亲的仇后,眉间尺先是“冷得毛骨悚然”,马上“又觉得热血在全身中忽然腾沸”,这是本能的怨恨和复仇意识苏醒并战胜了惊惧和悲哀。在清晰地了解到父亲血仇的来龙去脉后,无需母亲多言,眉间尺本能地感到“忽然全身都如烧着猛火,自己觉得每一枝毛发上都仿佛闪出火星来。他的双拳,在暗中捏得格格地作响。”[3]436他的父性意识被唤醒,渴望马上投入复仇的战斗中来。

在眉间尺生命的十六年中,父亲是从来不曾在场的,也没有参与到眉间尺的成长中来的。或许他从母亲日常的描述中形成了对父亲模糊的印象,但从来不曾真切地感受过父爱的。他与父亲是有隔膜的,“父亲”只是一个陌生的、想象的角色。然而出于血缘、遗传等内在的割舍不断的联系,任何人对于“父亲”总是有敬畏和热爱的感情,眉间尺的身体里也流着一半的父亲的血;而对于“仇恨”,人类天性中则有以牙还牙的报复心理,宽恕则多是在后天环境和教育中培养出来的。鲁迅在《坟·杂忆》中就写道:“有时也觉得宽恕是美德,但立刻也疑心这话是怯汉所发明,因为他没有报复的勇气;或者倒是卑怯的坏人所创造,因为他贻害于人而怕人来报复,便骗以宽恕的美名。”[4]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都是统治阶级大力提倡推行的,当然意在培养顺民。于是眉间尺“觉得自己已经改变了优柔的性格”,“决心从容地去寻他不共戴天的仇雠”,但却心事重重无法做到从容不迫,此时他真的改变了性情中的优柔吗?母亲“失望的轻轻的长叹”,她知道仅凭眉间尺一人之力无法复仇。

此时的眉间尺虽然性情不再优柔,却很急躁冲动。被仇恨充斥的他决绝地踏上报仇之路,来到街市上。经过第一部分仇恨的紧张和沉重,第二部分又以舒缓开始。没有计划也没有策略,眉间尺只是凭着直觉和满腔热血“等候着这巨变”——等候王的经过,然后一举刺杀他。这近似赤膊上阵的战斗自然是危险又难以成功的。这时出现的无聊的看客们自然是油滑之笔,同时黑色人也应运而生,无声地帮助眉间尺摆脱被围观的窘境。从此开始,黑色人成为刺激眉间尺成长蜕变的关键性因素。

黑色人像深沉无边的黑夜,着一身青衣,“黑须黑眼睛,瘦得如铁”,所以被称为“黑色人”。鲁迅笔下常见这种“黑瘦”的人物,像《理水》中的大禹、《非攻》中的墨子、《过客》中的过客等,外形黑瘦,甚至如乞丐般破烂清苦,但小小的身躯内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和勇气。这些人物的塑造都含有很鲜明的赞扬和肯定,恐怕也有鲁迅自己的影子吧。黑色人是个全知性的神秘存在,他超越世俗、超越生死,但至此作者对于他的个人信息却没有任何透露,甚至连姓名也没有。从第三部分我们知道,黑色人自称“宴之敖者”,它曾经是鲁迅众多笔名中的一个,许广平在纪念鲁迅先生的文集《欣慰的纪念》中曾说:宴之敖三字很奇特……先生说“宴从宀(家),从日,从女;敖从出,从放(《说文》作欪,游也,从出从放);我是被家里的日本女人逐出的。”[5]“宴之敖者”首用于1924年9月21日作的《〈俟堂专文杂集〉题记》一文署名,而此处是鲁迅最后一次使用“宴之敖”这个笔名。显然,这是指向周氏兄弟二人失和一事。鲁迅为什么要给黑色人取这样的名字呢?在此笔者并无意深究,但直觉上感到黑色人的形象寄予了鲁迅怨恨又超然的情感。

黑色人反感被称为“义士”,他说“我的心里全没有你所谓的那些。我只不过要给你报仇”。相对的,在第四部分的最后,鲁迅讽刺地写道“几个义民很忠愤,咽着泪”,因为“怕那两个大逆不道的逆贼的魂灵,此时也和王一同享受祭礼”,“义民”与其说出于道德上的“忠愤”,不如说出于私人的嫉妒和愚忠。这也恰好验证了黑色人的话——“仗义同情”在世俗中已经变了味,这些“受了侮辱”的东西,现在“都成了放鬼债的资本”,任何人都能被称为“义士”,都能自诩高尚。鲁迅也一向反对被挂上青年导师的“金字招牌”,他很警惕这些徒有虚名的荣誉称谓,反而只愿意当“革命军马前卒”。但如果不是因为仗义、同情这些道德目的,黑色人为什么要给眉间尺报仇?这也是眉间尺不停追问着的。

黑色人回答说“我一向认识你的父亲,也如一向认识你一样。但我要报仇,却并不为此。聪明的孩子,告诉你罢。你还不知道么,我怎么地善于报仇。你的就是我的;他也就是我。我的魂灵上是有这么多的,人我所加的伤,我已经憎恶了我自己。”[3]441,黑色人可以是眉间尺,也可以是眉间尺的父亲,他是一切被压迫被侮辱的带着仇恨的人的集成,他的灵魂背负着沉重的负担和痛苦,这痛苦既来自于自身,也来自于无穷的远方和无数的人们。正因为对黑暗看得清楚透彻,所以鲁迅笔下的世界是冷酷的,如同黑夜中的黑色人,但鲁迅内心却是有温暖和希望的,不是完全绝望的,更不是冷眼旁观的。他曾在《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中说“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6]绝望有多深,对希望的期待就有多深。所有的痛苦和期待都是相同的,它们在黑色人身上混合撕扯,生发出无穷的张力,所以黑色人才要给眉间尺复仇。虽然鲁迅在此通过黑色人之口对“仗义、同情”的变质化现实极尽讽刺,但本质上还是肯定“仗义、同情”这些人类天性中的崇高道德信念的。

眉间尺起初对于黑色人有些许狐疑,在黑色人讲出上述话语后,他完全信任他了,决绝地自己砍下头颅后,把剑交给黑色人。黑色人任凭其尸体被饿狼撕咬蚕食,他是不惧怕一切的,为了复仇也情愿付出一切代价,即使肉体消亡了。此时的眉间尺已经具备了一定的判断力和辨识力,他把性命和宝贝交给黑色人是经过对黑色人的了解和判断之后做出的理性选择,他充分信任了黑色人。相对于身体,头颅面容的不同使得不同的人彼此区别开来,所以头颅才是最重要的,是人的主体性和意志力的体现,头不死,人就不亡。黑色人“提起眉间尺的头来,对着那热的死掉的嘴唇,接吻两次,并且冷冷地尖利地笑”[3]441。这是多么怪诞而震撼的画面呀!笔者联想到《圣经》中莎乐美爱上先知施洗约翰,向他求爱却被拒绝,于是她借助希律王将约翰斩首,最终把约翰的头拿在手中亲吻,莎乐美的吻是极端疯狂的爱与憎与美。比亚兹莱画选中就有相关插图,鲁迅是很欣赏比亚兹莱的作品的,还曾作《〈比亚兹莱画选〉小引》极力推荐。

用今人的眼光来看,黑色人的行为是难以理解和接受的——两个男人接吻,似乎是同性恋;亲吻死人的嘴唇,似乎是心理变态。但是,我们知道,此时的眉间尺还只是个刚成年的孩子,自出生便没有见过父亲,从婴儿到长大成人一直缺少父爱的滋润。黑色人说“我一向认识你的父亲,也如一向认识你一样”,“你的就是我的;他也就是我”,那么他的吻便可视为替代眉间尺父亲的角色而给予眉间尺父爱般的肯定和鼓励,是热烈的亲情之爱其他形式的表达。眉间尺的面容是“那头是秀眉长眼,皓齿红唇;脸带笑容;头发蓬松,正如青烟一阵。”[3]444即使被砍了下来,这张脸还是如此动人,黑色人也禁不住要亲一亲这颗漂亮可爱的头颅吧。

此外,眉间尺和黑色人的头颅在沸水中同王的头颅战斗,所使用的武器也只有嘴和牙。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黑色人的亲吻也是力量的传递和赋予,通过接吻,他们两人的头颅产生了联系和感应,黑色人赋予眉间尺脱离身体的头颅以生命,也将他的沉着冷静、坚毅刚强的力量和复仇的信念传递给眉间尺,使两人得以合作表演把戏,并肩同王战斗,最后合力把王咬死。

第二部分在黑色人尖利的歌声中结束,就像“游山并不能使国王觉得有趣”一样,传统的历史小说的叙述方式也并不能使鲁迅觉得有趣,他自从在《补天》中第一次使用了“油滑”的技巧,不但没有收敛,反倒一发而不可收,愈演愈烈。除了故事开头眉间尺逗弄老鼠的游戏,在此他又设定了“玩把戏”的场景和情节,复仇这一重大过程就在游戏中发生了。

明明只是用来解闷的把戏,黑衣人却要求“在金龙之前,摆一个金鼎,注满清水,用兽炭煎熬”,这简直是一场非常郑重的仪式,有金龙、金鼎,还要兽炭。兽炭不是一般的木炭或煤炭,是炭粉混合多种香料制成兽形的炭,也是富贵人家使用的高级燃料。王照他说的叫摆出一个“煮牛的大金鼎”,看似为玩把戏准备,不如说是王要看黑色人把戏失败把他煮了来取乐吧。

伴随着兽炭燃烧散发的香味和黑色人奇异的歌声,眉间尺仿佛与黑色人有奇妙的感应,他秀媚的头在滚滚沸水和熔熔烈火中跳着灵活的舞蹈,并唱出与黑色人类似的歌。这时的气氛是热烈而欢快的。这与《无常》中无常出场边舞动边自述履历的场景十分相似,鲁迅是“欣赏无常脸上的哭或笑,口头的硬语与谐谈”的。无需事先的排练和谋划,眉间尺经过一系列的事件的洗礼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有一腔愤怒热血的孩子,他懂得了作战的策略,所谓兵不厌诈——先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再悄悄地躲到水底,以引诱敌人无所防备地靠近。在王的惊疑间,黑色人闪电般劈下剑,砍落王头到水中。鼎水似乎有所感应也“即刻沸涌,澎湃有声”,两头即开始死战。气氛瞬间变为激烈而紧张。眉间尺的疏忽和慈软,使他被狡猾的王咬定,“连连蚕食”。

此时,“上自王后,下至弄臣,……似乎感到暗无天日的悲哀,……然而又夹着秘密的欢喜,瞪了眼,像是等候着什么似的。”[3]447眼看游戏中双方力量失衡,似乎就要马上结束,他们作为这场游戏的观众,在等候什么呢?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黑色人毅然割下自己的头,更精彩的表演开始了。“人我所加的”仇恨有多沉重,复仇的力量就有多强,哪怕牺牲一切也要报仇雪恨。黑色人和眉间尺合力对王头一顿撕咬,果然咬死了王。至此,三人无一幸存、同归于尽。死并不意味着失败,也不意味着消亡,生即意味着必死,而有死才有生,生死是轮回更是转换。黑色人和眉间尺“四目相视,微微一笑,随即合上眼睛,仰面向天”,他们向死而生,获得了永恒的圆满,共同达到了“生命的大欢喜”。这些情节和人物的处理都渗透着鲁迅一贯的人生哲学,正如《野草·题辞》中所希望的“死亡与朽腐”火速到来,明与暗、爱与憎、生与死、友与仇、过去与未来都消解于虚无之中,一切痛苦和仇恨都收束归一。

斗争场面的描述并不血腥恐怖,观者反而有一种欣赏玩味的游戏般快感。第四部分极尽油滑和讽刺,仇人和仇人的头都混在一起煮烂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以分离。剩下的反而是“王后、王妃、武士、老臣、侏儒、太监”这些无足轻重甚至是插科打诨的角色。这种充满喜剧色彩的结局消解了复仇的悲剧性和严肃性,也是鲁迅贯彻“油滑”策略的体现。眉间尺和黑色人这两个“大逆不道的逆贼的魂灵,此时也和王一同享受祭礼”[3]451,复仇成功消除了三人高低贵贱之差,甚至正与邪、爱与憎之对立,最终皆处于平等的地位,这也道出了只有勇敢坚决地反抗、复仇,才能取得平等和正义的真理。

对于眉间尺来说,全部的复仇行动使他背负母亲的期待,经受黑色人的考验,经受孤独寂寞的折磨,经受水与火的煎熬,经受激烈斗争的锤炼,向死而生的他最终复仇成功铸成自己这把宝剑,完成了从优柔向勇敢忠信的蜕变,达到生命大欢喜的境地。

[1]鲁迅.360201③致黎烈文[M]//鲁迅.鲁迅全集:第1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17.

[2]鲁迅.360328(日)致增田涉[M]//鲁迅.鲁迅全集:第1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384.

[3]鲁迅.铸剑[M]//鲁迅.鲁迅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4]鲁迅.坟:杂忆[M]//鲁迅.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36.

[5]许广平.略谈鲁迅先生的笔名[M]//许广平.欣慰的纪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1.

[6]鲁迅.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M]//鲁迅.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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