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本刊记者 董 茜 图|游 宇
江津会龙庄:凝固在时光里的过往与猜想
Huilong Mansion: the Past Old Days and Guesses Condensed in Time
老子有云,“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这一万物本源之理,既是中国人的自然山水观,也是中国园林庄园的建筑文化底蕴。作为“ 西南第一大庄园” 的会龙庄,仅从建筑地理位置上的选择,就蕴含着这一自古以来的先人智慧。
江津四面山大茅坡,这条从云贵而来,走向巴渝的苍莽山脉,正是娄山余脉所处之地。娄山余脉分三列从西南向东北绵延,宛若硕大的行草“川”字。会龙庄就正好处于“川”字的中间一笔之末。
三条娄山余脉,犹如三条巨龙。位于龙脊之处的会龙庄,汇聚三川的磅礴大气,引得无数专家学者对它一再研究与探索。自清光绪初年开始修建以来,200年的时光里,在会龙庄气势宏大的建筑群落之中,故人们避世于此,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又曾发生了哪些鲜为人知的故事?追溯江津历史,还原古庄园生活的猜想,会龙庄的层层迷雾正在一步步被拨开。
四面环山的会龙庄处于一个景色绝佳的山坳中,环绕其周边的是那条历经数百年的“商路”。“川盐入贵州,秦商聚茅台”时,不论是地主,还是巨贾,纷纷将宅邸选择于川黔古道的中转线上,其视野和气度均可见一斑。
“富甲一方”是四面山周边居民对会龙庄最直接的印象,江津区文管所存放的那只水晶白鹤,则是对这一印象的佐证。
“这只水晶白鹤是由一整块水晶雕刻而成,目前已被定为三级保护文物。”然而关于它的来历,记载却非常少。这引起了江津区文管所所长张亮的好奇。他多次翻阅典籍,只在第十七期江津文史资料上读到一句话,道明水晶白鹤出自会龙庄。
“这只水晶白鹤,可以用来治病。”张亮不停地探究水晶白鹤的来历,后来一位名叫刘承武的老人告诉他,这只水晶白鹤如何流入民间尚不清楚,不过他的确曾亲眼见过会龙庄的人用水晶白鹤治病。
“主人家生了寒热积胸的毛病,就把水晶白鹤放在胸口前。”刘承武比划着水晶白鹤的大小说,白鹤把头放在翅膀上,没有脚,但通体透明。把它放在冷水里浸泡,再放在胸口上,不多久,白鹤就变得通红。
张亮对水晶白鹤的功效半信半疑。只不过,老人所述水晶白鹤的模样,确实与他所见一致。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的土改,改变了会龙庄的命运。王家后人悉数搬离庄园,这里迎来的第一个“住客”,就是当时的双凤乡政府。“随后,顺风粮站也搬进了庄园一段时间。”张亮回忆,粮站驻扎庄园没多久就搬离了,后来这里又成了双凤小学和中学,学校的读书声在这里持续了十多年。他猜测,水晶白鹤兴许和庄里的牙床、官窑瓷器等,一并在土改时分给了当地老百姓。江津的收藏圈里还有这样的说法,江津大部分的官窑瓷器,也都是从会龙庄流出来的。
既然拥有如此财力,会龙庄的主人曾经过着什么样的奢侈生活呢?
敌人的獠牙朝着他的脖子挥舞着,白惨惨的,像烈日下的刀。腥臭的气息从血红的口中喷薄而出,带着鲜血和腐肉的味道。
Circles of People inside the Mansion
张亮在寻觅着会龙庄的历史,另一边,江津党史研究室的钟治德,也在默默地展开一场对会龙庄旧时生活原样的调查。“1980年,我在会龙庄教书,一教就是十年。”钟治德曾多次走访周边一些曾在庄园生活过的老人,从他们口中,会龙庄的一些谜题逐步清晰。
“鼎盛时期的会龙庄,至少有两百多人住在里面。”根据老人们提供的信息,钟治德描绘出了一幅关于会龙庄里的“圈层分布图”。在会龙庄最后一任庄主时期,核心成员7人左右,包括当家人、妻妾和子女。他们作为第一核心圈层,主要居住在碉楼下方西面的小院里。第二圈层的人物,主要是服务庄主一家的佣人和奶妈等,大多居住在小院下边,后院天井和侧院中。第三圈层的人数最多,主要是护院的家丁,他们主要住在碉楼、外院,甚至庄园旁边的小山上。
庄园内的往昔生活愈发清晰起来。这不仅吸引了像钟治德一样的研究者,还引来了一批对老建筑、名胜古迹有着浓厚兴趣的爱好者,向翔就是其中之一。
从1999年开始,向翔便开始了他的古镇、老街和老建筑之旅,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先后为17家杂志社、报社撰写城市地理和人文历史专栏。当会龙庄宏大的建筑群落出现在他眼前时,庄园文化的历史积淀不禁让他折服,从会龙庄里的圈层居住分布也能感受一二。
“重庆的庄园数量在全国不算最多,但经历了历史上几次大的移民,所以庄园风格十分多样,有着大江南北的各式风情,传统的中式庄园、宫廷式庄园、依山而建富有川东特色的庄园,还有四合院、宫殿式建筑、徽派建筑等等,轻易就能找到保存十分完好的样本。”提及江津古庄园,向翔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在他眼中,在30多座大小不一的古庄园群落里,会龙庄尤为出众。“庄园主讲究的私密性和安全性,是一座庄园建筑必备的核心。”向翔说,核心建筑必须相对封闭,这是旧时大家大院必备的,也反映出移民对居住规制的要求。
这些家规祖制,同样影响着这一方的老百姓。
Guesses about Prosperous Life inside the Mansion
位于会龙庄东院的100多平方米的私塾,早已空空荡荡。但在会龙庄第12代传人王永正的脑海中,私塾里挂着的那幅孔子像依旧清晰。“统垂家训,勤俭为先,孝亲信友,读书耕田,兄弟和顺。子孙要教,心术要端,亲疏要别,内外要严。”这句节选自《王家家训》的文字,足以反映王家庄园生活里的种种细节。
“我小时候家里有奶妈,佣人也是一大堆。我们要读书,私塾里还有专门的教书先生。”如今种地的王永正,想起儿时的生活恍如隔世。
“王家主人对下人都是很友善关心的。”曾经做过会龙庄帮佣的老人还记得,逢年过节,当家的都会一一询问他们,有什么要求。就连住在王家周边的乡亲,多数也受过王家的恩惠。“心术要端”“孝亲信友”这些信条,可见付诸了行动。
每逢喜事节庆,也是王家最热闹的时候。孩子们在前院追跑嬉闹,可容纳数百人的戏楼大院前,观戏人连连叫好。家中的小姐女眷,坐在二楼的观戏廊上。半人高的木围栏,既能让待字闺中的女眷不抛头露脸,又能在绝佳的位置欣赏舞台上的表演。
“在王家,处处都体现出非常严格的家规。”钟治德特别提到了处于鸳鸯亭的小姐楼。在王家,除了贴身佣人,即便是家丁也少走进西院和小姐楼。外人进入鸳鸯亭的小姐楼院,仅能在亭子前方站立。亭下的莲池永远保持着半满的水位,也许正是为了防止外人亲见女眷,即使要窥视,也仅能看到水中倒影。
每每山间云雾褪去,从王家院里飘来的阵阵花香沁人心脾。当过王家家丁的老人还能清楚记得,王家当家人酷爱花鸟。整座庄园共有大小天井20处,风格各异,每一座天井花坛都栽种着兰花,每一处的兰花品种高贵且各不相同。合围天井的屋檐下,还挂着数不清的鸟笼。鸟儿也都是品种各异,叫声灵动。
西面的五层碉楼上,每天有几十名家丁防守,层层皆有专人互通消息,轮值守哨。占地20468平方米的会龙庄,虽然经历100多年的三次扩建,但庄园运作体系环环相扣,井然有序。
“打理这样的大家族相当不易,但也能看出其规矩森严,为后世子孙留得一方富足和平安。”钟治德的猜想,从一些细节也可得到印证。
庄园的厨房里有一口长1.5米的水缸,上边石纹雕琢精细,条纹粗细不差分毫。后来,景区管理方试图仿制这个石缸,却因无论如何也达不到这样的精细程度而作罢。
全庄328根石柱擎起整个庄园,粗细各异,但这些石柱的表面竟光滑得犹如土漆刷过的木柱一般。钟治德听说,修建会龙庄之初,一位老石匠带着徒弟在山下的石厂湾一带打造石柱。一根重达数十吨的石柱,从整块石料上切割,由4方打制成8方,再由8方打制成16方,精细的制作工艺将棱角分明的石头打磨得光滑圆润,足足用了一年多时间。待石柱制成,正准备用滚木运往庄园时,石柱突然滚落,被摔成了几截。老石匠当场放声痛哭,还生了一场大病。
仅修建“第一个版本”的庄园,就足足花了50年,可见王家世代相传的生活品质与追求。
A Classic Letter Home of Jiangjin
向翔对会龙庄的称赞,除了源于它过去被田产围绕的庄园,数千平方米的核心建筑规模,极高规制的安防设施等,还有它精神层面的“馈赠”。
会龙庄王家在庄园外建筑了三道厚厚的夯土墙,上世纪三十年代,山区匪患严重,却仍保得数百人的平安。可贵的是,本可独立于山中称“大王”的王家,依旧尊礼守法。“大家都说王家人很老实,我觉得忠诚守信正是江津人的性格特质。”家丁老人曾告诉钟治德,王家当家人每到给朝廷交付税费的时候,自己会乔装成佣工,背着箩筐,装着银子到县衙去交税。而庄里老老小小的家丁,都非常本分,少与外人说及主人家的厚实身家。
这样有规有矩、富足风雅的生活,不仅代表着王家一路步步发家的成绩,更是江津在“商路”上串起川渝两地商贸纽带、于深山中造就繁盛商贸的缩影。
向翔游历了全国各地的庄园,他不住地感叹:“重庆的庄园整体上并不出众,但江津的古庄园群落,却没有哪一个城市能与之媲美。”向翔认为,重庆地形高低起伏,有山有水,地形多元化,让庄园的景色更美。同时,外来移民也让重庆的庄园融合了全国各地的建筑风格,形成了独具一格的“渝派”庄园。
作为重庆古庄园的翘楚,会龙庄的深度挖掘,从另一个侧面见证了外来人文历史与本土民风民俗的高度融合历程,也为世人展现了绝无仅有的巴渝庄园文化底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