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进入尾声,但我们的军队依旧严阵以待,防止越军的反扑以及苏联的介入。同时,越战也暴露出了我军由于文革而造成指挥人才断层,军队战斗力严重下滑的问题。
而爸爸讲的故事,就是从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开始。全连晚点名的时候,连长带着新开的排长向大家介绍。
在那个高校停课的年代,从战场上完整地下来,是足以提干的资本,也是对于活着的英雄的慰藉。
新排长因为自身欠缺太多,军事素质差,又不苟言辞,被很多人明着暗着地针对,尤其是那些被占了提干名额的老兵。
长途拉练总是莫名其妙被挤出队伍,水壶挎包总是会不翼而飞,带队跑步训练总是被拉在队尾追赶队伍,战术比拼只能拿着秒表统计干着班长的活……
出于一个即将退伍的老兵的好心,爸爸还是有意无意地帮他。而他始终是孤独的一份子,融不入这个集体,整天若有所思的,从未有过笑脸,常常一副眉头进去,苦大仇深的表情。甚至,爸爸还听连里的干部议论,新排长成了重点观察对象,归营里掌握。
一天下午,连长命令,去附近的山里抓野兔,抓活的回来。莫名其妙的命令让所有人都摸不到头脑,但命令还是被毫无折扣的执行。整整一个下午,八十多只成年野兔散放在木头围成的栅栏里,全连围着栅栏席地而坐。连长站在众人的前面许久,开口道:“和平久了,军人都没了血性。上了战场,连枪都不敢开。这样的兵,国家养你们,有什么用?”
气氛仿佛就在这一刻凝固,而没有人发现,新排长的呼吸微微急促。
连长故意停顿了一会,说道:“连血都不敢见的人,上了战场,敢玩命吗?”
沉重的话题,使气氛愈发的压抑了起来,新排长双手紧握,指节泛着惨白的颜色。
连长转过身来面对着木栅栏,背对着全连说道:“现在这些野兔就是敌人,就是忘恩负义的越南猴子。”
“命令!”连长加重了语气,全连立正,“不准用任何工具,只准用牙,把它们咬死,干净利落地咬死!”
没有人动,但也没有人对命令提出质疑。
这样的举动,并没有出乎连长的预料。他叹了口气,说道:“他们的双手,沾满了你的战友,你的同胞的血。人在天有灵,看到你们这群懦夫一样的人,肯定死不瞑目。他们死的毫无意义,连报仇的勇气都不能给你们?你们这样的怂包,上了战场是把人头送过去的。然后,敌人再踏着你们的尸体,去屠戮你们的同胞,奴役你们的子孙,强奸你们的女人。这本来是可以避免的事,但就是因为你们这群懦夫……”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冲了出去。那个浑身颤抖,嚎啕大哭着冲出去的人,竟然是新排长。他一跃跃进了木栅栏,他像疯了一样,追着那些野兔。什么也不顾及,抓住一只直接咬断了野兔的喉咙。鲜血染红了他整个面庞,通红的双眼里是从未见过的疯狂。那一刻,他就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
所有人都动了,八十多只野兔在一个连的杀戮下尸横遍野,鲜血凝固在每个人的脸上。那种杀戮的感觉,让人不自主的颤抖,更让人真切地体会到生命的脆弱。
在那之后,连里所有的人围在篝火旁烤着野兔。气氛又回到了那种古怪诡异的样子,寂静的令人窒息。每个人都低着头,沉默不语,似乎是在回忆那种鲜血流过喉咙的感觉,那种杀戮之后的心有余悸。那种血腥的味道,属于残酷的厮杀,属于无情的战争。
新排长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也恢复到了那种招牌式的面瘫表情,盯着篝火一言不发。沉默了不知道多久,连长将一把柴火扔进了火堆,叹了口气,说到:“有些事情,总得让它过去。”
“我是懦夫!”新排长并没有压低自己的声音。
新排长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就是那个上了战场不敢开枪的懦夫。”
爸爸隐约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眼泪似乎也抹不尽了,随后也没有再压抑自己的泪水,带着哭腔说道:“我们排护送医疗小组到前线,因为路太远,排长就让卫生队的人和几个兵坐在战车上,怕他们掉下来就用背包绳把他们绑在了上面。几天下来,没有遇到什么情况就放松了警惕。可谁也没有想到,后来碰见几个越南女人,她们站在边上给我们让路,战车走了过去,我们跟在战车后面。我扭头看了她们一眼,就那么无意的一眼,就看见她们从裙子下面拿出了枪。我举起了抢,但我按不下去,可她们的枪响了,班长、排长还有好几个战士都死了。后边又传来爆炸声,是燃烧弹,燃烧弹扔在了战车上,整整八条人命啊,就那样活活烧没了。就是因为来不及解开背包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燃烧弹烧上来。我疯了,我们都疯了,伤员冲过去拉了光荣弹,机枪手不停的扫射。可敌人没疯,他们正面吸引我们火力,分兵绕过我们正面抓住了卫生队的小可。女兵落在敌人手里的后果谁都明白,我们不能干看着啊,可直到他们跑掉了,我们也没能将小可抢回来。”
每个人都静静地听着新排长的讲述,没有人往下追问,新排长的眼神变得疯狂起来:“我发疯似了的对着敌人的尸体开枪,一梭子子弹打完,一个班长过来给了我一巴掌,说是男人的话就跟着他走。我们拎起枪跟着他冲了出去。我不想活了,我只想报仇,那群狗日的雜碎。我们一直追,终于撵上了他们。小可她,她的双腿,被那群畜牲砍掉了。我们冲了出去,一梭子一梭子子弹打了出去,又拿着三棱刺刀,将他们的尸体捅成了肉泥。”
连长试图平息他的情绪,可他嚎啕大哭了起来:“小可捡回条命,可这辈子都废了,战友也回不来了,连完整的尸体都没有。我不甘心啊,为什么说不打就不打?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甘心啊,不甘心啊!”
“那后来呢?”我追问道。
“后来,新排长情绪失控了,大声喊着要杀回去,要报仇。被连长拉回去了。”
爸爸点了点头,说:“前七八年左右吧,那个排长干到副团退伍了。听一个后来见过他的战友说他推着一个轮椅,上面坐着一个没有双腿的女人,估计就是那个小可吧!”
军人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爱的人,战火连天之中,为了守护所要守护的人,用自己的生命,阐释着军队存在的价值。记得在刘猛的小说我是特种兵之利刃出鞘里有一句话这样说:“最痛苦的事不是那如何选择,而是你别无选择!”无奈地经历生死,无奈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在这野性毕露的厮杀之中,人才可以变得完全的至性至爱,完全抛开了文明所带来的枷锁。
强者有权力修订这世界的法则,而弱者,连呻吟的资格都没有。我们存在的价值,就是守护那一份安宁。
开学前的那天晚上,爸爸进到我房间,对着我敬了两个礼,他说第一个是一个老兵的礼,第二个是一个当警察的老爸的礼。我回礼,一切都在这无言的军礼之中。
(作者单位:武警工程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