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中的那些小人物和边缘人

2017-12-31 00:00:00李翰廷
大东方 2017年8期

在浩如烟海的史册典籍当中,可以称得上是“独唱”的,无非是太史公的一部《史记》。而究其原因,恐怕并不仅仅凭借它独树一帜的“叙事时间模式”、“叙事艺术”以及“文学视角”来定取。如同大多史传一样的是:不乏有王侯将相的“世家本纪”。但是我们更可以发现其中更有盗匪异侠“种种列传”,不仅如此,在我们熟知的一些大历史、大事件、大策略中还时常穿插着“寻常巷陌”的百姓琐事与边缘人物。梁任公曾说:“二十四史非史也,二十四姓之家谱而已。”《史记》作为“二十四史”之首篇,似乎也自然地落进这一窠臼。但我们不应忘记,他也曾评价过《史记》 ,称之为:“千古之绝作”。其更为《史记》评过这样一句公道话:“ 《史记》以社会全体为史的中枢,故不失为国民的历史。”

所以《史记》在文学视角,尤其是在评价人物的视角方面,确是“千古之绝作”。他并不像二十四史中的大多数篇目,完全成为“一家之谱”,完全成为帝王、侯爵的“一部舞台剧”。这其中重点突出的就是两部分,即:“小人物、边缘人物” 。

提到史传,我们往往想到的是英雄人物的传奇,一些大历史事件与寻常百姓似乎并没有关系,成了“二十四姓之家谱”。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史记》则更注重小人物在大历史中的作用。《史记》中明确的体现这样一个概念:小人物并不等同于下层人物。这里需要明确的是:一些下层出身的英雄人物, 如陈平、周勃、陈涉等,他们不能划入这一范畴。

《史记·淮阴侯列传》中曾出现过一名常在河边漂洗衣服的老妇人,是为漂母。淮阴侯韩信少时落魄,无以为生计,统兵“多多益善”的才华不得施展,于是常常在河边钓鱼。有一位漂母,见他饥寒,便将自己带的饭分予韩信。韩信自言,他日必报答恩德,但漂母却回答他说:“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漂母的这一番话,表面上虽是拒其报恩,其实隐含着一番对落魄韩信的激励,希望他重新振作,毋忘身肩大志。虽然在历史上,漂母这一人物的由来、原型是无从考证的,是早已湮没在历史尘烟中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史记》当中的这一情节,充分体现了司马迁对于“小人物影响大时局”这一观点的肯定。在《史记》中,还有一些无名无姓、无声无息的小人物,与前文不同,他们并没有具体地体现出复杂的人性与智慧,而是成为了另一种更重要的政治符号、民心形象。 如在《项羽本纪》中田父、乌江亭长的形象,令人深思。前者田父作为反意符号, 象征着历史、民心对项羽的否定。后者乌江亭长却泛舟相救, 同时又体现出一世豪杰的人格魅力,则是对项羽的肯定。这一正一反,一害一迎,其实构筑了两个对比鲜明的人物模型,既抽象又充分。全面地概括了“项楚政权”在民心向背中的不同价值导向,也概括了项楚政权在楚汉战争中的成败得失,利害关系。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看到《史记》的又一出色之处:人心向背,并不以长篇大论的一家之言来佐证。一则可免”孤证不为证”的缺失,一家之言不可信。二则写小人物、普通人的行为来侧面论证,深刻而引人深思。同时,《项羽本纪》中项羽最后自刎时的长叹“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的荒谬也得以论证。

而所谓边缘人物,即是不能为正史所容者,大多是“匪、逆、叛”之流。这一类人物在大多数正史中都是以反面形象存在的,大多是脸谱化的愚昧、丑恶、奸邪的嘴脸。这种手法却不免有主观之虞。

然而,在《史记》中我们却看到诸如《陈胜列传》、《韩王卢绾列传》、《淮阴侯列传》等。如韩信、陈胜等人,至今历史对其评价仍有分歧,但《史记》却为我们重新构筑了这些非传统、非主流色彩的人物形象。如《魏公子列传》中,信陵君与老吏侯嬴、市井屠夫朱亥、魏王宠妾如姬、赵平原君、赌徒毛公、酒肆薛公这些“边缘化的人”交友之事,司马迁笔下的一幅幅场景说明了真正的能者不仅在于世家大族、位高权重之阶层, 一些边缘化的人物往往倒是饱学大勇的无双国士。当然正是同样有勇兼智的信陵君给了这些“边缘化的门客们”实现政治理想的机会和舞台。究其为何? 我想一方面是由于他以仁爱的儒家情怀信仰来养士, 另一更重要的方面则是《史记》的作者司马迁对于笔下的“边缘化人物”的着墨与刻画。我们试想,如果仅仅是历史之实,而记传之人无心记载,甚至对这些人持鄙夷态度。那么我们怎么会在后世发现这些“边缘化的人们”呢?

这些人当中,侯嬴乃是垂垂老矣的七旬老人;朱亥乃是委身市井的一介劳力武夫;毛公、薛公则是独处世外、无心问政的隐士,但他们都同样地聚集到了一个人——信陵君门下。尽管他们身为人士门客,各自为信陵君效力的时间也是长短不齐, 可是在这一过程中,他们并无沉醉于达官功名之意,而信陵君却为他们提供了与那些积极入世建功的人一样的机会,可以说是信陵君为他们提供了一个“由边缘进入主流”的机会。而我们应发现的是,只有司马迁在这些边缘化人物的身上着墨落笔,细致描摹,才使得后世之人真正了解。而在史记中,信陵君的那一幕幕大驾屈尊、盛宴相引、乐善好施都被《史记》的“如椽巨笔”记入史册,这些人被信陵君直接牵引进这个主流价值圈子。侯嬴“北乡自刭,以送公子”, 朱亥毫无畏惧椎杀将军,毛公薛公与公子交游“甚欢”,诚意“往劝”。

在如何对待边缘人物上,司马迁和信陵君是站在同一阵营的,他们共同代表了一种强大的人文核心价值,也集中体现了司马迁对“边缘人物”的理想,对贤达名士的期待,希望统治者能如信陵君一样,不拘一格降人才,发掘各种饱受冷眼與热肠的人才。 这部《史记》正是出于“凝聚各个阶层的人文精神根基”来著述立传。

至今仍记得在《报任安书》中的那句“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而“小人物、边缘人物”却大多乃是倜傥非常之人,正是这些个性十足、栩栩如生的人物构成了史记的主体。 《史记》笔墨精炼,但是对于这些小人物、边缘人物却总是抱以浓墨重彩、多角度理解的笔法去描摹。 这也正是《史记》位列“二十四史”之首的缘故,不以“富贵世家者”之荫功而著述,而以“倜傥非常者”之智勇而立传。

作者简介:李翰廷(1993-),男,天津人,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古典文献学研究生

(作者单位: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