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

聂诗弦

01

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从我面前跌下去。

餐桌上绣着柔软蕾丝花边的食品防尘罩被猛地向上提起，却将它推向了死亡的深渊。尖叫声和陶瓷清脆的破裂声几乎同时响起。我没看到陶瓷碎屑的飞溅，甚至没看到它的尸骨落在了哪里。

但它的确是碎了。

眼泪来得很急，我蹲下来，捂住眼哭出了声。

我妈指责我：“这么大个人了，杯子碎了还哭，你以为你三岁小孩啊。”我爸倒是劝我：“这种杯子本来就容易碎，碎了就碎了。”

他们不懂我哭的原因。

那个陶瓷杯是我以前收到的许多生日礼物中的一个。奇怪的是，當我不久前将它从堆积的礼品盒中取出来使用，并发现自己越来越喜爱它时，我就开始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它，仿佛是在保护着一名毫无自我保护能力的孩童。

可是它还是碎了，第一次被我拿到餐桌上来就碎了。“瓦罐不离井上破”，也许正如爸爸所说，杯子生来就是要走向破碎的。

未来也许真的是可以预料的，“但愿不如所料，却每每恰如那样”，这话想着是那样恐怖。

02

一个男生又一次在咖啡厅里提起他伤感的懵懂的初恋故事，我与其他几个朋友互看一眼，收拾着东西互相催促着“走了走了”。他在旁边抱怨着：“我说我很伤心你们都不信……当时我和她那么好，当时……”

我摸索书包拉链的手顿了一下。我们不是不信，而是这一切都太普通了。珍惜算什么？你那么紧张的东西，那么小心怀揣的情感，也许生来就是为了破碎的。

成长本身就是丢失与毁灭的过程，自然有现实为你穿上新的盔甲。

03

马良说：“陪我在一万杯红色甜酒里流亡吧，请陪我过一种永远不会厌倦的生活。”谁又没有这样的年代呢。浪漫不归于爱情，温暖不囿于亲人。我能在这杯子里浸泡多久？用多少时间来怀揣着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周游世界的梦想？

我心里没底，畏畏缩缩。

我不敢深想“瓦罐不离井上破”的道理，如果我这段喧闹浮躁、叽叽喳喳的年岁从开始就是为了在结尾以优美或滑稽的姿势摔碎，那我又该把我珍视的故事当作什么？把我曾引以为傲的梦想置于何地？

思考得太多就预示着成熟，正视毁灭大概是成熟的标签。

王尔德说：“过早成熟就是十全十美。”我并非过早成熟，更无法做到十全十美，却也知道万千少年所梦想的“我明白，我懂了，我有成熟独立的思想”式的现状，不过是从昂首挺立、大步向前的队伍中挤出来，用年轻来同过去的自己、沉默的上一代人、威严的社会学校、张牙舞爪的未来对抗，结局不过是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也许不是最糟糕的结局。这之后还有新的转机，还有以后，正如一件事情的结束恰是另一件事情的开始。

不就是个杯子吗，碎了就碎了。掌声雷动，摔得漂亮就是最好的结局。

04

我今天的确是哭了。我今天大概是醒了。

点评

本文题目仅一个“碎”字，简洁异常却诱人一读。作者开门见山，迅速描绘场景，为读者解释了“碎”的含义——心爱的杯子碎了。随即引发思考：杯子生来就是要走向破碎的，那未来呢？而后以生活中的事件为例，思考成长与现实的关系。第三部分以马良、王尔德的观点作支撑，将思绪升华。文章切入点很小，通篇一个“碎”字摇曳于字里行间，看似不着痕迹，却延展了作者的思绪，可谓匠心独运。结尾处的一哭一醒，有言有尽而意无穷之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