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剑仁
春秋时期,中原国家蔑称秦国为西戎……
秦穆公登上西域霸主的高地,秦国仍不被中原国家从蛮夷行列除名……
秦孝公要求参加中原诸国的会盟,被拒……
被人鄙视和抗拒鄙视,是一种动力……
这动力能量超常,迸发出来时,就不止是血性,更是血腥……
智慧是血腥的,谋略是血腥的,治国理政是血腥的,战争攻伐更是血腥的……
战国天下不适应这种血腥,而当适应与不适应进行磨合时,血腥便是赢家,华夏一统便是必然……
秦国“变法”图强
秦国,是春秋时的西域强国,站上过春秋霸主的舞台。
但是,秦国一直被中原国家瞧不起,认为是蛮族部落。直到历史走到战国时的公元前362年,中原各国召集的会盟,仍把秦国排斥在外。
秦国占据黄河和崤山西边的大片土地,而东南边,便是齐、韩、赵、魏、燕、楚六个强国,及无数个小封国。魏国为了防拒秦国,从陕西华县沿洛河到陕西绥德,修筑了一条长城;而楚国占据的自汉中经重庆到湖南沅陵的大片土地,又把秦国挤压在贫瘠的黄土高原。也就是说,直到战国中期,秦国仍看不到雄霸天下的出路。
秦国的历史,在秦孝公嬴渠梁手里改写了。
严格说,是战国的历史改写了。
嬴渠梁是秦献公的儿子,他披上秦孝公君袍时,只有二十一岁。
秦孝公改写历史的举措,只有一招,即招募人才。他如是说:“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秦孝公公开征聘贤才的范围,包括秦国的,还包括天下的。换句话说,即当时战国天下的贤才,秦国都聘以重任,不仅可以当高官,而且封食邑,待遇十分优厚。
可以想象,战国天下兴起的士者阶层,求的就是高官厚禄,秦国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对他们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因而当时各国的贤才都往秦孝公的招贤令下聚集,其中最重要、最突出的一个治国理政人才,就是商鞅。
甚至也可以说,改写秦国历史,继而改写战国历史的,是商鞅。
商鞅,卫国公子,也叫卫鞅。他笃信法家学说,对法律有很深入的研究,是法家学派巨子。他见到秦孝公后,先谈帝道,即尧舜禹这些先贤的部落之道,秦孝公不感兴趣;再谈王道,即周文王、周武王、周穆王等的邦国之道,包括君臣父子这一套,秦孝公也不感兴趣;最后谈到霸道,即以强凌弱,以大欺小,实行集权统治的强国之道,秦孝公听得两眼放光,神采飞扬。
是的,秦孝公是个明白人,世道变了,不行霸道出不了头。
秦孝公授商鞅左庶长官阶,支持商鞅变法。
商鞅推出了几大方面的变法:
组织民众,十家编成一组,相互监督,一家有罪,九家连坐;
鼓励告密,凡举报犯罪的,与疆场上杀敌同一功勋,知情不报或掩护犯罪的,与阵前降敌者同一处罚;
建立军功的,受上赏;
不诉诸官府而自相斗殴的,依情节轻重处罚;
在各自岗位努力工作,农夫农妇以及耕种纺织,有超额生产的,免除其赋税;
商人工匠,因懒惰而陷于贫穷的,全家没收,男当奴隶,女当婢仆;
皇亲国戚,如不在战场上立功,一律排除在皇亲国戚之外;
爵位官级,分上下尊卑等级,按规定顺序升迁,并在田庄、姬妾、衣服样式上区分出来;
对国家有功勋的,赐其荣耀,无功勋的富有人家,即便金钱再多,也没有光彩。
在这诸多方面的改革举措中,最切中要害的,是论军功,不论血统。包括皇亲国戚在内的所有贵族,爵位世袭统统归零,按军功大小,重新确定尊卑、贵贱、爵位、俸禄。没有军功的皇亲国戚和贵族,爵位、俸禄没份了,充其量只是个富人。而有军功的,布衣庶民包括不是秦国的人都可以按顺序升迁,获得爵位、俸禄,進入秦国的领导层和决策层。
而爵位再高,也不过封侯,虽有封地,但无产权,无治权,只有财权。也就是说,只能收租税,而不能理民事。
这可是伤筋动骨的大变法,是前无古人的大变法,是重新构建国家集权统治的大变法。
在这套改革举措推出之前,秦孝公、商鞅,和另一位大臣甘龙有过一次讨论。
商鞅:“夫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
甘龙:“不然,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
商鞅:“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
秦孝公:“善。”
君臣三人讨论的核心是,要搞一项重要的改革,普通人开始不支持,等到成果出来了才支持;而高贵者不随波逐流,建不世之功的人,绝不征求每个人的意见;普通人习惯于惯性,专业学者限于专业局限,所以不能跟他们讨论政纲国策,先知先觉者创立政纲国策,后知后觉的人执行;贤者改变现状,庸者抱着现状死也不放。
秦孝公的抱负是建不世之功,当然期望通过改革而改变现状,所以支持商鞅这套大刀阔斧的改革。
抵制并反制这套改革的,必然是两股势力,一股是皇亲国戚和世袭贵族,因为这套改革触及到他们的切身利益,因而抵制并反制是发自内心的。必须看到,这股势力是商鞅最难对付的。另一股是民众的惯性,习惯了祖传的那一套做法,如今要改掉习惯,适应新法,也会形成抵制。但从根本上看,这套改革是对民众有利的,因而适应一段以后便习惯了。
分析看,商鞅最担心的,是皇亲国戚、贵族与民众的反抗合流,要是那样的话,力量太强大,无法阻挡,改革便会夭折。
怎么办?商鞅经过谋划,想了一招。
变法令颁布后,民众不相信,认为不可能实行。于是,商鞅在秦国首都栎阳的南市,竖了一根三丈长的木杆,告示说,谁要是把它移到北门,给二百两黄金的报酬。告示贴出后,围观的群众很多,但没有人去碰它,觉得这点事给二百两黄金,太离谱了,靠不住。商鞅又贴出告示,给一千两。人们更觉得离谱了,这怎么可能呢?有好事之徒,觉得移个木头不费多大劲,不给钱也没什么了不起,如果真兑现了,不就捡了大便宜吗!于是,他就把这根木头移到了北门。木头往那儿一竖,商鞅就付给他一千两黄金。
这下炸锅了,消息迅速传遍秦国大街小巷,人们议论纷纷,觉得商鞅这个人说话算数,颁布的新法能够实行。
但抵制和反制变法的大有人在,暗流汹涌。各地民众到首都栎阳控诉新法弊端的络绎不绝,民怨愈积愈大,舆论一片哗然。就在这个关节点上,太子嬴驷触犯新法,瞬间把全国民众的目光,聚焦到了看商鞅如何依法处置上。
如不依法处置,推行了一年的新法,便会半途而废,政府的公信力便会日落三丈。怎么办?
商鞅是个内心非常强大的人,意志力刚强,实行新法的态度非常坚决。他如是说:“法之不行,自上犯下。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子贾。”太子是储君,不能上刑,那就对太子的师傅嬴虔,实施劓刑(割掉鼻子),对皇家教师公孙贾,实施黥刑(脸上刺字)。
嬴虔的鼻子一割,公孙贾脸上的字一刺,秦国上下震撼,控诉新法弊端的人,一夜之间全国哑口,依仗财富、权势而对新法行险侥幸的人,一夜之间全部规矩起来了。史载:“明日,秦人皆趋令。”又载:“行之十年,秦国道不拾遗,山无盗贼,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
这才是秦孝公所期待达到的治国目标。
强大起来的秦国,历史作了如下记载:
公元前358年,秦国在陕西东部,击败韩国军队;
公元前354年,秦国在陕西澄湖,击败魏国军队;
公元前352年,秦国以商鞅为将,率军攻击魏国,转年,占领魏国的固阳;
公元前350年,商鞅在咸阳筑城建殿,秦国首都从栎阳迁到咸阳。
就在这一年,商鞅再颁新法:
“严禁父母兄弟姐妹儿媳同睡一室。”商鞅的这条新法,是文明的,进步的!中国北方冬天寒冷,靠火炕取暖,一家人包括父母、姐弟、儿媳、孙儿全挤在一个炕上睡觉。有些人家穷,烧不起第二个炕,或情有可原。而一些富裕人家,有条件改善居住条件,仍挤在一个炕上,成了一种弊俗。商鞅的新法,无疑是革除这种弊俗的进步!
“把若干村落集结成一县,设县令、县丞。”这是郡县制的起源,食邑变郡邑,土地就是国君的。从此,秦国不再有食邑,只有县邑,全国设三十一个县,由县令和县丞负责管理。
“废除井田制,铲除阡陌。”
“制定新的度量衡,统一全国斗、斛、丈、尺。”
以上变法不难看出,商鞅是大手笔在作秦帝国的大构造。
如此,大范围、全方位、深层次的改革,又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世俗的反抗可想而知。尤其是基层的保甲制和连坐法,实际是鼓励人们相互监督,相互告发。如此一来,邻里之间,相互有仇的、有怨的、有争的,甚至嫉妒的、眼红的,等等,都成了告发的事由,一时间,冤案、错案、陷害案满天飞,多少人受刑甚至人头落地都数不过来了。据说,商鞅在渭水之滨,一天就处决了七百余人,杀得“渭水尽赤,号哭之声动于天地,蓄怨积仇比于丘山。”
民间如此,官僚层呢?特别是皇亲国戚和贵族们呢?他们对商鞅的痛恨,是刻骨铭心的!只是秦孝公支持商鞅,支持变法,他们暂时不敢出手,而是在等待时机。
公元前343年,周国国王姬扁,封秦孝公为西部封国盟长。此时的周国,已不是周天子时的王朝,也不是春秋时的所谓“共主”,已经沦落成末流小国,国土面积也就巴掌大,且一分为二了。在这种情况下,周王室仍给强大的秦国册封为西部盟长,是可笑之举。但秦孝公没有不高兴,管用不管用不说,至少是天下的一种认可吧。
公元前340年,商鞅为秦国谋了个大局。商鞅的这个谋划公私兼顾,既有秦国的利益,也有他自己的复仇。商鞅对秦孝公说:魏国是秦国的心腹之患,它位于险要的山岭之西,西面与秦国接壤,有黄河天险阻隔,东面独占崤山以东,魏国强盛时向西侵秦,衰弱时靠东方广漠无隘的平原支撑。这些年魏国衰弱,秦国正可跨过黄河,击溃魏国,并凭借山险形式,把东方广大封国揽入秦国版图。
秦孝公怦然心动,令商鞅向魏国进攻。
魏国迎战,令公子魏卬统军。
两军已进入战斗位置,商鞅便派人给魏卬送去一封信,说昔日我在魏国时,我们是好朋友,今天我们成了敌对的两军统帅。我虽是奉国君之命前来作战,但我内心并不想打仗,而是想跟你见面谈谈,用和平手段解决两国纷争,然后举杯痛饮,各自班师。
魏卬认为商鞅说得合情合理,顾念朋友情谊,亲自出席和平谈判。二人一见,甚是欢喜,把酒言欢,不亦乐乎。酒席散后,魏卬准备返营,商鞅突然变脸,把魏卬抓起来,同时下令,对魏军发起进攻。没有统帅的魏军,在秦军凌厉的攻势面前,溃不成军。
魏国国君魏罃肺都气炸了,但作为战败之君,不得不把打碎的牙咽到肚里,派使節前往秦国,献出黄河西岸、陕西东部的大片土地,请求和解。这样一来,魏国的首都安邑直接面对秦国,不得不迁到大梁。
魏罃恨仇万分,说我恨不用公叔痤之言!
公叔痤跟魏罃说了什么呢?
商鞅最早在魏国供职,虽是个一般职员,但他显露出来的气度、才华,被丞相公叔痤欣赏,便打算向魏国国君魏罃推荐。恰在这时,公叔痤害病卧床,魏罃前去探望,见公叔痤奄奄一息,便问:万一你不幸之后,国家大事,我跟谁商量?
公叔痤说:我的随从官商鞅,年纪虽轻,却胸有奇才,盼望您能信任他,把国家交给他治理。
魏罃听了惊愕万分,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能把国家交给一个他不认识,职位又低的年轻人呢?魏罃觉得是公叔痤病糊涂了,不予接受。
公叔痤望着魏罃惊愕的眼睛,接着说:如不用他,就立即杀掉他,千万别让他跑到别国去,那将是魏国的祸患!
魏罃又是惊愕万分,支吾几句便起身告辞。
魏罃出了相府后,对左右随从说:丞相病入膏肓了,一会教我用商鞅当丞相,一会又教我把商鞅杀掉,语无伦次了。
公叔痤便把商鞅找来,说:对不起,我是国家丞相,必须以国家利益为重,所以先劝国君用你,不用就杀你,现在我告诉你,快逃吧!
商鞅公听了公叔痤的话,逃到了秦国,在秦国变法图强,尽情地施展了自己治国理政的才华。但有一个人的话他没听,最终遭五马分尸。
商鞅在秦国为相十年,功勋卓著,但积怨很深。庶民百姓怨他,也只能怨怨而已,而皇亲国戚和贵族怨他,就不是怨怨而已了,他们处心积虑,等待有机会发泄的那一天,把商鞅干掉。
商鞅自己没有看清,但他的好友赵良看清了,特地赶来劝他。
此时的商鞅,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正春风得意。他问赵良:你看我治理秦国,比百里奚如何?
赵良答:百里奚为相六七年,向东攻郑国取得胜利,晋国三任国君,都由他选任,并使楚国免于灾难;他身为相国,虽疲惫也不坐车,虽炎热酷暑,车上也没有遮盖;他到各地视察,从没有侍从前呼后拥,戒备森严。百里奚去世,秦国人失声痛哭,孩子停止歌唱,农妇停止杵米。而你掌握权柄之后,欺凌贵族,残害人民,割嬴虔的鼻子,在公孙贾脸上刺字。《诗经》云,“得人者兴,失人者崩。”你干的都是失人之事。况且你每每出门,一大串马车在后压阵,雄壮武士在左右护卫,侍卫全副武装,箭在弦,刀出鞘,吏道奔驰。古语云,“恃德者昌,恃力者亡。”你干的都是恃力之事。一旦秦孝公死了,秦国将用什么办法对付你,恐怕不能想象!
商鞅听了淡然一笑,不以为然。
五个月后,赵良所说兑现。
公元前338年,秦孝公去世,太子嬴驷继位。被割掉鼻子八年没有出门的嬴虔出门来了,他带领其党羽,检举商鞅谋反。嬴驷接到举报,即签发逮捕令。商鞅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只得脱掉相袍,赶快逃命。
商鞅打算逃到最近的魏国,魏国拒绝入境,只好在秦国边境找店住下。店老板不知他就是商鞅,叫他出示证件,商鞅没有,住店不成。店老板还特地跟商鞅讲了一番“商君之法”,叫“舍人无验者坐之”,简称“连坐”。说的是,商君规定,客人住店都要出示证件,没有就不能收留,如违法收留,而客人如是罪人,那么,罪人判什么罪,受什么罚,店老板也判什么罪,受什么罚。
商鞅感叹“作茧自缚”,原来他制定新法是对付他人的,如今结结实实地砸到了自己头上。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商鞅集结其党徒,党徒又组织当地的民众,进行顽抗。秦国派大军围剿,生擒商鞅,立即处死。不过瘾,不解恨,又把商鞅用五辆马车分别捆着头和四肢,然后使劲抽打马,把商鞅的尸体瞬间拉扯成五块。
商鞅的尸体被车裂成五块,但他的眼睛肯定不会闭上!因为他在秦国的变法,大写的是中华民族历史上最成功的变法图强!
商鞅虽然死了,但实施了十多年的法令,并没有因为商鞅的死而废弃。人们已经初步形成了守法的惯性,尤其是军队士卒,已经在商鞅的法令规定范围,享受着杀敌建功的各种优厚待遇,即便再恨商鞅变法的秦国君臣,也舍不得废弃商鞅留给他们的这一强秦之策!
“石牛便金”之诈
公元前316年,远在今成都、重庆的蜀、巴两国打起来了,两国都派出使节,到秦国来搬援兵。
蜀国位于今成都一带,是西南古国,自然资源极其丰富,文明程度也较高,三星堆出土的青铜器、金器、玉石等,就足以证明蜀国的文明程度。蜀国雄霸西南,被誉为“戎狄之长”。
巴国位于今重庆嘉陵江一带,自然资源丰富,人民勤劳朴实,军队勇猛强悍,是西南重要的蛮夷国家。
巴、蜀是在西南最有实力的两个国家,但谁也不服谁,常常为一点儿小事发起攻伐。这次又打起来的原因,是蜀王的弟弟苴侯,与巴国的国王交上朋友了。哥哥认为这是弟弟勾结外敌,于是发兵讨伐,追到巴国,两国打起来了,打得很激烈。打着打着便都派出使节,到秦国来搬援兵。
这给了秦国一个机会。但与这个机会同时来的,是韩国军队向秦国开来了。
秦惠文王立即召集张仪、司马错等人商议。
张仪不同意出兵巴、蜀,他给秦惠文王的建议是:秦国先与魏、楚结盟,尔后发兵黄河、洛水、伊水,站在太行山顶上控制韩国。在此基础上,让魏国切断南阳的通道,让楚国发兵挟制郑国,秦国则发兵攻打新城和宜阳,趁机把仗打到周王室辖区,把存放在周王室的九鼎搬到秦国来。张仪特地强调:要追求名声,就到朝廷;要追求利益,就到市场。三川之地和周朝国都,犹如市场和朝廷,秦国的军队要往这个方向开,而不是开到穷乡僻壤的巴、蜀去。
张仪绘制的秦国称霸路线图,显系一厢情愿,不确定的因素太多。
司马错则建议发兵巴、蜀。他受儒家礼法思想的影响较深,不似张仪那般急功近利。他说:要想国家富强,一定要开疆拓土;要使军队强大,一定要使百姓富足;要想称霸天下,一定要广施仁德。周朝虽已衰微,但仍有一定的影响力,把九鼎从周朝搬到秦国来,犯了天大的忌讳,各国都会谴责秦国,且可能联手攻秦。如果是这样,九鼎得不到,还会背负天下骂名。
秦惠文王采纳司马错的意见,发兵巴、蜀。
其实,秦国早就对巴、蜀垂涎三尺。巴、蜀是秦国向外拓展的西南通道,巴、蜀之道一打通,犹如给楚国的后背插上一刀,楚国从此就不可能高枕无忧了。尤其是,巴、蜀是“天府之国”,是天下最富庶的一个大粮仓,对秦国征伐中原各诸侯国的战争,无疑是最有力的支撑。从地理态势看,巴、蜀囊括进来,秦国据西河、殽山之险,控长江上游,居高临下,进可攻,退可守,窥视天下的视野才更开阔,更宏大。
但是,发兵西南,谈何容易!唐朝大诗人李白的《蜀道難》,用“难于上青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等诗句,把今天人们的想象带到公元前316年时,蜀道之难就不知要难多少倍了。似猿猴那般攀援都难过蜀道,秦国大军连同战车如何过得?
其实,秦国早就使诈,打通了攻蜀之路。
这诈,便是“石牛便金”。
据传,秦国造了五头石牛,叫作“石便金”,说这些石牛每天都拉出黄金粪便。这种低级诈骗,中原国家无一例外都不相信,而蜀国国王信,他悄悄派人打探,并流露出想得到这些石牛的愿望。秦国则称,如蜀国与秦国交好,便把这五头“便金”牛送给蜀国。蜀王大喜过望,迅速派使节赶往秦国,看到秦国有百余人守护这五头石牛,这些石牛每天都“便金”,蜀国使节还得到金锭,蜀王于是一心与秦国交好,并向秦惠文王提出,迎请五头石牛。
但每头石牛都很重,人抬是抬不走的,得用马车拉。
蜀王下令,在蜀国的崇山峻岭,打通一条能过马车的道路。
目的達到,秦惠文王很痛快,把五头“便金”的石牛,无偿送给了蜀国。蜀国则派人赶着马车,把石牛拉走了。
石牛到达蜀国以后,不再“便金”了。秦国给出的解释,是水土不服。
秦国大军剑指巴、蜀,走的就是这条拉石牛走的路,秦人把它叫作“金牛道”。
坦率地说,“金牛道”只是钻在崇山峻岭的山野小道。从今陕西的勉县向西南行,越过七盘岭,从四川入境,经朝天驿、剑门关,一路上处处是险隘,凭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优势,蜀国稍有防备,派兵把守,秦军是难以过去的。而此时的蜀王,一心想的是与巴国开战,压根儿没想秦国会从背后插上一刀。当听说秦国大军已经抵达蜀国后,蜀王赶紧从巴国率军回撤,在葭萌一带构筑营垒接战。秦军将领是赫赫有名的司马错,他率领的军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秦军士兵个个如狼似虎。两军一交手,蜀军大败,蜀王也被杀了,蜀国尽入秦国版图,“戎狄之长”的蜀国就这样灭亡了。
灭了蜀国之后,秦军又扑向巴国,把巴国收入秦国版图。秦国于是分设蜀郡、巴郡,并动员关中上万户人家,移民迁居巴、蜀。从此,巴、蜀的面貌大为改观,土地得到开发,人口密度增加,“天府之国”成了秦国的粮仓,也成了秦国攻伐六国、一统天下的后方保障基地。
接下来的历史演变,是值得称道的!
南方雨水多,“天府之国”的蜀国,更是雨多晴少,且常因水而丰,因水而患,其中岷江水患最为突出。为彻底根治岷江水患,公元前256年,秦昭襄王找到隐居的水利工程专家李冰,一纸诏书,任命他为蜀郡郡守。李冰“知天文,识地理”“识察水脉”,他上任后,带着儿子二郎,到岷江实地考察,本着“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理念,开始了华夏历史上浩大的水利工程——都江堰建设。这一工程的核心设计是,将岷江水分出一条来,穿过玉垒山,将水引入成都平原灌溉农田。玉垒山在未发明火药之前的穿凿,是极其艰难的,李冰父子的办法是以火烧石,使岩石爆裂,用这种原始的土办法,愣是在玉垒山凿出一个宽20公尺、高40公尺、长80公尺的山口。因其形状酷似瓶口,故取名“宝瓶口”,把凿山分离出来的石堆,叫作“离堆”。“宝瓶口”打通后,因江东地势较高,水分流进去的很少,为此,李冰父子又在岷江中修筑分水堰。分水堰的前端像一条鱼的头部,故称作“鱼嘴”。为保证分水堰分流至“宝瓶口”的水,保持足够的流量,不因水充沛时涝,水少时旱,李冰父子又在鱼嘴分水堤的尾部,靠“宝瓶口”的一方,修建了分洪用的平水槽和“飞沙堰”,用于溢洪。溢洪道前修有弯道,江水形成环流,水超过堰顶时,洪水中夹带的泥石便流到江外,有效防止了淤塞内江和宝瓶口水道。
都江堰是中国古代水利工程建设的代表作。都江堰的建成,彻底改变了成都平原的面貌。《史记》写道:“蜀守冰凿离碓,辟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之中。此渠皆可行舟,有余则用溉浸,百姓飨其利。至于所过,往往引其水溢用溉田畴之渠,以万亿计,然莫足数也。”
是的,都江堰使得成都平原超过三万亩的农田得到灌溉。涝时,泄洪于外江,旱时,导水于内江,使巴蜀成为名副其实的“天府之国”。
今天,都江堰仍然屹立在岷江。奔腾向前的江水,穿越两千多年时光,证明都江堰仍然年轻力壮,它还将润泽天府,造福万民!
芈八子的秦国时代
芈姓,是楚国的国姓,王室成员姓芈。
秦惠文王称王时,楚怀王为表示祝贺,将芈八子嫁到秦国,给秦惠文王当妃子。芈八子异父同母的弟弟魏冉,和同父异母弟弟芈戎等一干王族成员一并入秦。
秦国后宫嫔妃分八个等级:王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可见芈八子初嫁至秦时,地位不高。但她为秦惠文王生了三个儿子,长子叫嬴稷,即在秦王位置上执政长达五十六年之久的秦昭襄王。
按照传统惯例,芈八子的儿子是不能继承王位的,但芈八子就能把这种“不能”变成“能”!
公元前318年,楚国牵头,联合魏、韩、赵等五国攻秦,秦、楚两国的友好关系,因此逆转,芈八子在秦国的日子也不好过。加之秦惠文王嫡妻担心芈八子的儿子抢夺王位,千方百计对芈八子进行打压。秦惠文王一死,秦惠文后的儿子秦武王继位,立马将芈八子的长子嬴稷送到燕国当人质,从秦王朝的核心区域支走。
芈八子不敢提反对意见,她甚至乐意叫嬴稷到燕国去当人质,认为这对锻炼提高嬴稷的国际视野和应变才能,不能不说是件好事。再说呢,那个时候的芈八子只能蛰伏,用蛰伏来韬光养晦,培植自己的势力,等待翻身的时机。
秦武王是秦国历史上极有个性的君主,他身高体壮,浑身是力气,喜欢跟人比试,他的身边聚集了一群力大无比之人,有乌获、任鄙、孟说等等,这些人都能赤手捶死老虎豹子。秦武王把他们招到身边,封高官,享厚禄,经常与他们进行角力比试。公元前307年,秦武王与孟说进行举“龙文赤鼎”比赛,不幸折断胫骨,不久便气绝身亡。
巧的是,秦武王没有子嗣。
这便是芈八子韬光养晦等来的机遇!
围绕谁接任秦国国王,王室正统集团与外戚集团结成了死对头。王室正统方扛旗的,是秦惠文王嫡妻惠文后,主要骨干是秦武王的王后,和秦武王的弟弟公子壮;外戚方扛旗的,当然是芈八子,主要骨干是她的异父同母弟弟魏冉。
按常规看,王室正统集团占优,芈八子的外戚集团斗不过。但芈八子极有心计,着手谋划也极早,她凭着秦惠文王对她的宠幸,早早地把魏冉推到了统兵打仗的位置,并多次取得战功,在秦国积累了极高的人望。不仅如此,芈八子还派人贿赂拉拢韩、赵两国国君,得到他们的幕后支持。
双方先是打嘴仗,王室正统集团力推公子壮;外戚集团力推嬴稷。嘴仗打了两年,打不出结果,就改为打武仗。
关键时刻,秦惠文王的异母弟,手握秦国兵权的樗里疾,突然选择了沉默,即王室正统方与外戚集团方,哪方也不帮。
这种谁也不帮的沉默,实际上是一种明确的站队,即站到了外戚集团方。
因为芈八子异父同母的弟弟魏冉,早就在秦国掌握了一定的兵權,且数度统兵打仗,打出了一定的声望。而在王室正统集团与外戚集团的这场君位之争中,取胜的唯一仰仗,是樗里疾站出来,带领军队与芈八子和魏冉斗,且只要斗起来,必胜无疑。可就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樗里疾谁也不帮,实际是对外戚集团获胜的大帮。手里捏着军队的魏冉,与手里没有军队的王室集团一开战,魏冉便把胜利的旗帜举起来了。
没有任何史料记载樗里疾为什么突然保持沉默,这就给了人们极大的想象空间。比如,外戚集团给了他巨大的贿赂?比如,外戚集团给了他事成之后的巨大利益许诺?比如,芈八子用女色把他拉下了水?等等,芈八子在运作自己的美色上,手段是极其高超的,可以说是百试不爽,屡试屡成。传说她为了牢牢地把自己的异父同母弟弟魏冉控制住,就对他使用过自己的美色。樗里疾用沉默表明的倒戈,说不定就是芈八子把美色这一招用上了。
外戚集团在秦国君位之争的胜利成果,即是把芈八子与秦惠文王生的儿子嬴稷扶上了君位,即秦国著名的秦昭襄王。
儿子嬴稷登上王位后,芈八子要求他做的第一件事,即是封自己为宣太后。这个太后开启垂帘听政的先河长达三十六年。当然,跟随她出嫁到秦国的七亲八姑,个个封侯授爵,其中魏冉出任丞相,继续掌管秦国的兵权。
芈八子垂帘听政的头三年,是与秦国王室血统势力做斗争的三年。秦武王的母亲惠文后、秦武王的王后,以及缘于秦武王血统的贵族势力,在已经立了嬴稷为秦昭襄王后,又把公子壮拥立为秦王,号称“季君”,继续与以芈八子为首的外戚势力做斗争。双方你来我往,打来打去,最后在垂帘听政的芈八子指挥下,被手握重兵、重权的魏冉,将他们悉数诛杀。
从此,秦国进入较长的稳定期,使得其可以从国内的事务中腾出手来,问鼎中原,与战国六雄争锋。
公元前318年,楚、赵、魏、韩、燕五国联合攻秦,而秦国的后院也起火。
点燃这把火的,是位于甘肃、陕西和宁夏一带的义渠国。
《后汉书·西羌传》载:“及平王之末,周遂陵迟,戎逼诸夏。自陇山以东,及乎伊、洛,往往有戎。于是渭首有戎、邽、冀之戎,泾北有义渠之戎,洛川有大荔之戎,渭南有骊戎,伊、洛间有杨拒、泉皋之戎。”说的是,秦国周边全是少数民族。这些少数民族虽生产力极其落后,但作战打仗极其凶猛。西周末年,周幽王被杀死在骊山脚下,就是犬戎干的,使得周平王不得不迁都洛邑。
秦国被中原国家视为西戎,但秦国插手中原的事务早,加之帮助周王朝剿灭戎、狄有功,周平王东迁洛邑时,封秦襄公为诸侯,与中原诸国平起平坐。但中原国家始终没有放下对秦国的歧视、偏见。
早在秦穆公时期,就率军进攻过义渠国,《史记》载:这次征伐,秦国“益国十二,开地千里。”秦国站上了西戎霸主的历史舞台。
秦国当然不甘心于做西戎霸主,它的目标是中原称霸。为稳定自己的后院,秦国早在公元前444年,发兵十万,向西至西海固草原,南至泾水,北控宁夏河套,占地达十万平方公里的义渠国,发起了猛攻。秦国大胜,义渠国称臣。但不过二十年,义渠国卷土重来,打到了秦国的渭南,掠去了秦国大片国土。一百多年后,秦国再次向义渠国发兵,再次把义渠国打得俯首称臣。满以为后院稳定了,不成想,在赵、韩、燕、楚、魏联合攻秦时,义渠国又变脸,向秦国背后插了一刀。秦国为解除腹背受敌之忧,特地以“锦绣千匹,美女百人”贿赂义渠王。而义渠王不买账,反而趁势进攻,一战斩获秦军数万。
在这种情况下,秦国只好缓和与东方诸国的关系,暂停了向中原进发的步伐,回过头来审视与自己较劲了数百年的义渠国。
审视得出的共识是,后方不稳,无法东征。公元前314年,秦国调集二十万大军,向义渠国发起全面进攻,一举攻克其二十多座城池,把义渠国基本上打残了。义渠国休养生息了十年,仍缓不过劲来,遂派出使节,与秦国修好。
此时义渠国打的还是老主意,借与秦国修好之机,进一步休养生息,积蓄能量,适时翻脸反扑。而秦国疲于应对东方六国的征伐,正需要与义渠国的修好,来稳定自己的后方。
但义渠王一脚踏进咸阳,见到垂帘听政的芈八子宣太后之后,两国的算盘都重打了,历史也因此重写了。
为人妇、为人母的宣太后虽一大把年纪,但仍美貌倾城,风流百度。义渠王见到后,忘了自己来秦国是干什么的,立马拜倒在宣太后的裙下,不能自拔。宣太后本是楚国王室女子,生性敢爱敢恨,且不顾世人如何评价。在义渠王的百般追慕下,坦然投怀送抱,一头扎进了与义渠王如胶似漆的欢愉之中。从此以后,宣太后还隔着帘子管管秦国的大事,给儿子秦昭襄王指指点点。而义渠王则完全沉浸在与宣太后的男欢女爱之中,娃娃生了一个又一个,把义渠国的国事完全抛在了脑后。
这一晃三十年过去了,秦国的后方稳定了三十年,使得秦国集中力量对中原六国攻伐了三十年。战国天下的局势,完全掌控在秦国手里,崛起的战国七雄,唯有赵国还残存了一点抗衡秦国的实力。
三十年之后,义渠王风烛残年了,没有利用价值了,义渠国也被秦国剿灭了,宣太后的目的达到后,便毫不留情地把义渠王杀死在甘泉宫中。她与义渠王生的两个孩子,历史没有记载她杀与没杀,从此杳无音信。
儿子嬴稷在秦王的座椅上坐了三十六年后,宣太后收起了听政的垂帘,把权力交给了他。算来宣太后也是风烛残年之人,但她仍不甘寂寞,仍寻求感情上的补充。
《战国策·秦策》载:人老珠黄的宣太后,在杀死义渠王之后,为填补后宫的空虚,喜欢上了一个名叫魏丑夫的男宠,病得快要告别人世时,还提出要魏丑夫为她殉葬。魏丑夫对她动的不是真感情,而是摄于她太后的淫威不得不从。但要他做她的殉葬,魏丑夫极不情愿。于是,魏丑夫疏通关系,请大臣庸芮前去做宣太后的工作。
庸芮对躺在床上等死的宣太后说:人死后,是否真的会下地狱,或且上天堂?是否人的魂魄能够不散失?
宣太后保持了一份清醒,回答说:照本宫看,或许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灵魂一说,人死如灯灭,尘归尘,土归土。
庸芮于是说:假若人死后没有知觉,太后您叫魏丑夫殉葬,不是白白牺牲了心上人的性命?假若人死后有知觉,那您想想,先王秦惠文王死后几十年,你先是与义渠王生子,后又与魏丑夫风流,如今还要带着魏丑夫下地狱,这不就惹出大麻烦了吗!
宣太后临闭眼前说了一句:你说的有道理。
宣太后死了,她给战国,给后人留下了一段传奇。她桀骜不驯、信马由缰,不受世俗的约束,却在为儿子争夺君位的权谋争斗中,始终保持着政治上的敏锐和灵活;她把自己的色相在权谋争斗中运用到极致,俘获了秦惠文王的感情,与自己的弟弟厮混,为义渠王生娃,身边还有许多男宠,却没有坠入情海不浮出水面,而是把自己的色相当作手段,为政权、为秦国谋求千秋大业。正是在她由芈八子变身为宣太后的过程中,秦国的历史改写了,战国的历史改写了,泱泱华夏的历史也改写了。
基于此,我们不得不承认,从楚国王室一路走来的她,是华夏历史上一位伟大的女性!
战神白起的血腥
白起,战国时期最著名的战将。
也是,战国时期最血腥的战将。
但凡名将,没有不沾染血腥的。那是因为,在刀光剑影的杀伐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流血不可避免。但,白起不完全是在你死我活的杀伐中做出选择,故他与其他战将不同,他选择的是血腥,是不该的选择!
是他,将战国之前的春秋、东周、西周,乃至商、夏之前各朝各代战果记载的“斩”,改为“坑”。“斩”,显然是对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选择记载,也是战争规律的体现。而“坑”,就完全改变了性质,它所表明的场景,不是战斗进行中,而是战斗结束后,是战后对俘获的敌方军人,挖坑活埋。
这完全是不该的选项,是背离人道精神的残忍!
但也得看到,这是在战国的世道下,秦国一统天下难以避免的血腥!
白起,芈姓,楚国王室白公胜的后裔,可能是在楚国王室女子嫁到秦国时,随同来到秦国的。但在秦国,白起没有享受楚国王室后裔的待遇,据司马迁《史记》载:“白起者,郿人也,善用兵,事秦昭襄王。”郿人,即陕西眉县人。也就是说,在司马迁的刀笔之下,白起是个庶民,他作为战国时期的名将,是从基层升迁上来的。
秦国具有让普通民众向贵族攀升的政治构架,这一构架,是商鞅设置的。
商鞅变法的一个重要内容,是建军功赏爵。士兵只要斩获敌人甲士一个首级,就可以获得一级爵位、一倾田、一处宅、一个仆人。斩获的首级越多,所获爵位越高。
白起十六岁从军,十年后,也就是秦昭襄王十三年,就获得“左庶长”爵位。秦军爵位分二十级,“左庶长”是第十级。也就是说,二十六岁的白起,经过十年战火的熏陶,已经成为秦军领导层最年轻的一个将领。
当然,二十级军功爵位,才到十级,白起是不满足的,他的雄心壮志是更高、更快。于是,在白起的爵位达到十级后,便开始寻找政治上的靠山,并且很快被宣太后、魏冉纳入视野。
宣太后联手魏冉,虽然在君位之争中把儿子嬴稷扶上了秦王的位置,且用三年时间,将惠文后、武王后为首的嬴姓贵族势力击溃了,但毕竟根基不牢,党羽不众,急需培植自己的势力。白起,芈姓,出身楚国王室血统,又在秦国为将,自然是培植目标。
据说,宣太后最初对白起有些小视,原因是魏冉介绍白起时,说他冷血,果断,不懂政治,缺乏心机,使得宣太后觉得白起成不了大器。而掌握秦国军权的魏冉,恰恰认为白起正是他要培植的对象,并力排众议,给了白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个机会,就是抢占新城。
韩国新城,即今河南的伊川,位于当时韩、楚两国的交界处,也是秦国东进的最佳通道。秦国控制新城,不仅可以切断韩、楚之间的联系,而且可以迫使韩国转而向秦国交好。而此时的楚国已是日暮西山,国力极其衰弱,韩、魏、赵三国联合秦国,打算一举把楚国瓜分掉。面对这种局势,楚国率先出手,派军队驻守新城,以阻止四国的联手進犯。
公元前294年,白起也出手了。出手之前,白起对局势做了个分析,看清了韩国对联合攻楚的摇摆,也看清了魏、赵两国的犹豫。于是白起做了三件事,一件是,提升士气,许诺给作战勇敢的加官晋爵;一件是,让人给新城的守军放风,说秦军的作战风格是,割下敌人的头去领取军功;一件是,向新城军民散播谣言,说秦军一到,魏、赵会调转枪头,向韩军进行夹击。
真真假假的放风、谣言在新城传开后,军心涣散像大雾一样弥散开来。白起趁着这种弥漫,率不足一万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新城,一举拿下。
这一仗打下来,战国天下都知道秦国又出了一个令各国都发怵的战将。白起直升两级,封为“左更”,与秦国大名鼎鼎的司马错大将平级。
转年,公元前293年,白起再次在战场上扬威。
秦国占领新城后,魏国的都城大梁,直接暴露在秦军的刀锋之下。为解除这一威胁,魏国与韩国联合,发兵指向新城。
这一次,魏、韩是做足了准备的,下了必须把新城拿下的决心。魏国派出的统兵大将是公孙喜,韩国派出的大将是暴鸢。这是两个久经沙场的名将,都创造过名扬天下的光辉战例。且这两位将军多有合作,曾联手攻入楚国的方城,特别是在垂沙之战中,几乎让楚国的精锐损失殆尽。加之韩国有号称“材士”的弓弩步兵,“超足而射,百发不暇止,远者达胸,近者掩心。”魏国还存有吴起训练“魏武卒”的遗风,士兵耐力超强,虽身披重甲,却能健步如飞。韩、魏两国总共出动了二十四万大军。
反观白起,秦国只给了他十万兵力,且不是秦国的主力,多是临时征发的。关键是,秦军官兵对这个年轻的统兵将领白起缺乏信任。
白起的战略谋划是一着险棋,即把战场从秦国占领区,转移到韩、魏占领区,实现中央突破,把韩、魏联军打开,尔后各个击破。实现这一战略意图的关键,是抢占韩、魏门户伊阙。伊阙作为韩、魏的门户,自然是重兵把守。伊阙的地势十分险要,两山对峙,伊水还流经其间。白起要抢占伊阙,难度非常之大。
但白起决心一定,便着手实施。
他先是给魏将公孙喜写了一封信,极尽卑辞奉承,希望魏军中立,让他率军与韩军作战,许诺获得的战利品与魏国平分。
这连普通士兵都看得出来,白起使的是反间计,何况久经沙场的战将公孙喜呢!公孙喜看后,哼了一声,嘴角露出轻蔑的微笑。
不仅公孙喜在笑,白起手下的官兵也在笑。
可没等人们的笑容收敛,白起将写给公孙喜的第二封信又送去了。信中不仅深表对魏军配合的感谢,而且泄露秦军攻击韩军的具体时间,请求秦、韩两军打起来时,魏军不要插手,事后给魏军好处。
跟随白起作战的将领,对白起嗤之以鼻,认为这太小儿科了。倒是魏将公孙喜拿到信后心生疑虑,这白起耍的是哪一招?想干什么呢?
白起想干什么,只有白起知道。因为打一开始,白起就不是离间老成沉稳的魏将公孙喜,而是离间脾气暴躁的韩将暴鸢。他给公孙喜写第一封信,暴鸢就已得到了风声;给公孙喜写的第二封信,很快到了暴鸢手里。
暴鸢非常愤怒,决心甩开魏军,自己单干。因为他信心满满,只要弓箭手在伊阙两山把弓拉满,白起的秦军就甭想踏进这里一步。
而白起呢,他的谋略并没有把暴鸢激怒而打住,而是在泄露给魏将公孙喜发起攻击韩军的时间点上,果然把军队开到伊阙。这一来,暴鸢更证实了自己的愤怒,公孙喜也完全弄懵了。
令这两位老将军没想到的是,秦军开到伊阙后,没有任何实际进攻的动作,只是摆开了阵势,不似箭在弦上,倒像搞演习。
谁也不知道,白起磨磨蹭蹭在等什么。
一看这阵势,魏军统帅公孙喜不等韩军统帅暴鸢招呼了,率军前去协助韩军。在公孙喜看来,这是个战机,正面有韩军顶着,他从侧面斜插过去,可以形成两线夹击,打秦军一个措手不及。
白起等的就是公孙喜率军前来。
半夜时分,公孙喜率领的魏军赶到了,白起发起的进攻也打响了,他不是打韩军,而是利用夜色,向魏军发起进攻。刚刚赶来尚未摆开阵势的魏军,一个个正气喘吁吁时,秦军排山倒海杀过来了。魏军猝不及防,阵脚大乱,公孙喜只好率军且战且退,向韩军驻守的营地退去。
此时的韩军统帅暴鸢,隔岸观火,谁也不帮,站到了秦军和魏军的中间。他要看看白起连续给公孙喜写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暴鸢糊里糊涂没看清个所以然时,魏军像潮水般溃败下来,涌进暴鸢统领的韩军营垒,韩军、魏军相互交叉,乱成一团,部署好的阵势也被冲得七零八落。
而在这时,白起放下魏军不打了,突然调转枪头,杀向韩军,杀得韩军落花流水,形不成任何抵抗和对攻。
直到这时,公孙喜、暴鸢两员老将,才看清自己上当了,只好收拾起剩下的十余万人马,向偃师方向退去。白起哪里肯放过,他下令军队脱掉笨重的铠甲,丢弃所有的粮草辎重,只持刀剑,拼命追击。前面是只顾逃命的魏、韩军队,后面是杀红了眼追来的秦军,追着追着,天降大雨,倾盆而下。秦军士兵脱去衣服,光着膀子在滂沱大雨中猛追,不少跑得慢的魏、韩士兵,被秦军斩杀。暴鸢和公孙喜只好叫军队也脱去上衣,光着膀子在大雨中奔跑逃命。
天不帮韩、魏啊!大雨一直下个不停,待韩、魏逃兵跑到伊水时,河水暴涨,汹涌奔腾。没有退路了,逃命的韩、魏士兵,被持刀挥剑的秦军逼进伊水,咆哮的河水翻卷着他们的尸体,瞬间冲卷得无影无踪。
这一仗,白起率军杀敌二十四万,还将五座城池收入秦国囊中。
跟随白起作战的官兵,没有人再怀疑他的军事谋略和指挥才能了。秦国在白起的手里,终于打通了数百年来也没有打通的入主中原的函谷关通道,也开辟了秦国一统天下的道路。
这之后,白起作为秦国的最高军事统帅,用连战连捷,为自己贴上了战国天下第一名将的标签。
《史记》载:“昭王三十四年,白起攻魏,拔华阳,走芒卯,而虏三晋将,斩首十三万。与赵将贾偃战,沉其卒二万人于河中。昭王四十三年,白起攻韩陉城,拔五城,斩首五万。四十四年,白起攻南阳太行道,绝之。”其中的昭王三十四年攻魏,一口气吞并魏国大小城池六十一座。
連续攻伐掠取,把韩、魏彻底打衰了,不仅主动与秦国签订屈辱条约,而且还奉献给秦国大片土地。韩国奉献出武遂一带的二百里土地,魏国奉献出河东一带的四百里土地。至此,河西之地尽归秦国。
此时放眼战国天下,东方六国中,只有齐国和赵国还有抗衡秦国的能力。而从军事力量看,赵国强于齐国。
那好,白起就拿赵国开刀。因为赵国有名扬天下的战将廉颇、赵奢,与这样的名将作战,才能凸显他白起的军事才华。
但秦昭襄王没有让白起去攻打赵国,而是叫他去攻打楚国。因为楚国占了大片的江南富庶之地,号称有百万兵甲。楚国人的蛮性,常常不按规矩出牌,你今天跟它结盟,它明天就可能毁约;你今年把它打痛了、打伤了,不用到明年,它的伤口就痊愈了,一夜之间又能征发数十万大军卷土重来。秦国若是攻打赵国,楚国一看有机可乘,必定会斜插一刀。因此,不把楚国摆平,不能对赵国动手。
秦昭襄王问白起:大败楚军,需要秦军多少精锐?
白起答:七万。
理由呢?
白起答:楚人之俗,轻剽颛急,战时勇于攻取而拙于守御,只需学昔日之伍子胥,选精取锐,长驱直入,数战则可破郢矣。
白起于是带七万精兵,顺汉水而南下,直接深入楚国腹地。此役白起的七万大军,不带粮草辎重,一路进发,一路掠抢,还动员沿途的民众,为他的军队运送粮草。更绝的是,南方水多桥多,白起规定,只要秦军经过的桥梁,过后便拆桥毁船,自断归路。以此告诉他带领的官兵,只能以战胜敌人而求生还,否则,就有去无回!
就这样,深入楚地的七万秦军,且打且走,长驱直入,迅速攻占邓地及几座城池后,抵达楚国陪都鄢都城下。
鄢都离楚国郢都只有二百余里,是拱卫国都的北大门。鄢都一丢,国都不保。因此楚顷襄王下令汉水流域的守军,全部回援鄢都,坚决把秦军顶住。楚顷襄王看清了,秦军没带辎重粮草,虽能从民间掠夺一些,但十天半月之后,再掠也没得掠了,这时秦国援兵不到,白起必亡无疑。
白起也认清了这一点,但一时也没想出应对之策。眼看一天一天过去了,白起还是想不出办法。秦军军心开始浮动,白起内心焦急,但表面上还是谈笑风生。情急之下,白起跳进汉江,在水里游起泳来。游着游着,白起的灵感上来了,他急忙上岸,把几个心腹干将召来,让他们速带几千人,到离鄢都西北数十里的蛮河武镇筑坝拦河,同时在汉江支流东西方向,筑一条水渠。
坝筑成渠修好后,白起在夜里下令决口灌水。随着鄢都城西一声巨响,刹那间河水倾城而入。第二天天亮再看鄢都,一片汪洋,水面浮着一片尸体。
楚国的精锐之军,几乎被白起的这一水攻消灭殆尽。楚顷襄王一看大事不妙,带领臣僚和部分军队放弃郢都,把国都迁到楚国东北的陈国故地。
白起率军进入楚国郢都,这可是当时华夏手工业最发达的都城。在这里补充粮草辎重,就堆积如山了。于是,白起乘胜追击,兵分三路向楚国的腹地发起进攻。一路向南打到了洞庭湖,一路向西打到了夷陵,一路向东打到了竟陵。凡打过的地方,人仰马翻,尸横遍野。楚国辽阔富庶的土地,任由白起大军驰骋。
夷陵,位于湖北宜昌东南,这里是楚人的宗庙,埋葬着楚人的祖先。白起一脚踏进夷陵,没有想起自己的祖先也葬于此地,而想的是,如何彻底断掉楚人的气数,叫楚人从此再不能东山再起。说白了,就是挖楚人的祖坟,毁掉楚人再次中兴的风水。
但在白起毁楚人宗庙之前,想起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秦国的宣太后。她姓芈,楚王室的公主,她的祖先就安葬供奉在这里,毁她的祖宗,她同意吗?
历史在这里埋下了一个天大的伏笔,这伏笔是: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伏笔是需要日月运行、天地运转的!此时的白起,就连宣太后也预测不到日月将如何运行,天地将如何运转。于是,宣太后和白起,凭着自己所能预见的大局走势,点起一把火,把楚人的祖陵燒成断壁残垣,夷为平地。
在熊熊大火燃烧的光亮中,白起授封为“武安君”。
楚国被彻底打残之后,秦国便拿战国天下最后一个强敌赵国开刀了。
当时的战国天下,楚国被秦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魏国、韩国被打得割地求饶,齐国作为秦国的战略棋子,此时正与秦国交好,唯有赵国、燕国既不与秦国结盟,又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正面战争。燕国人口少、兵力弱,在秦昭襄王眼里可以忽略不计。而赵国就不同了,它久居中原富庶之地,人口众多,兵强马壮,在秦国收拾其他国家时,赵国非常谨慎,不与他国结盟抗秦,因而也就避免了国力、军力的损失。
作为秦国的最高军事统帅,白起他几乎与天下战将都交过手,且都打赢了,唯独没有与赵国的战将,像廉颇、赵奢,包括讲军事理论一套一套的赵括交过手。赵括嘛,白起几乎不看在眼里,他那套纸上谈兵的嘴上功夫,在白起注重实际的战法中,是绝对占不了上风的。至于廉颇、赵奢,才是他白起最想在战场上见面的对手。
在和廉颇交手之前,秦军已经拿下了韩国的上党,打通了进攻赵国的门户。
公元前260年,历史上的秦、赵大战,在长平正式打响。
大战打响后的两个关键点,决定了战争的胜负。
第一个关键点:赵国撤廉颇,换赵括。白起率军面对廉颇,几乎没有找到任何机会。廉颇本身就是保守型战将,一上来几经交手之后,便深筑营垒,严防死守,不再出战,且任白起如何挑唆谩骂,就是不接招。面对这种战局,白起又玩起了离间计,他四处放风,说廉颇被打成缩头乌龟了,不敢再战了;还说秦军怕的不是廉颇,而是怕赵括。此时赵奢已经去世,赵孝成王听了信以为真,加之廉颇闭垒不战,没有给他传回胜利捷报,于是把廉颇换成了赵括。这一换,长平战场秦、赵两军的对峙胶着状态改变了,战局的走势,步入白起的谋划圈套。
第二个关键点:秦昭襄王亲自到战场督战,赵孝成王连援兵都没有派来。秦、赵两军的大决战,各自精兵都派上了战场。比较看,秦军劳师远征,兵员补充和粮草供给更困难,赵军则要便利得多。关键时刻,明智的秦昭襄王把国内事务全交给丞相范雎,自己则跑到秦国新占领的上党南部招兵买马,十五岁以上的男子,赐爵一级,全部带到长平战场。这些新征调的士兵,没有作为主力投入战场,而是负责营造壁垒,参与大部队对赵军的包围,包括插入长平与邯郸之间,掠取赵军粮草,在关键时刻,发挥了巨大的辅战作用。反观赵孝成王,他在王宫焦虑万分的,不是战场态势的变化,以及如何做好赵军的后援,而是盼着送来赵军的胜利捷报。秦、赵两国君王的不同作为,也决定了战争的最终胜负。
作为赵军统帅的赵括,虽然被历史戴上了一顶“纸上谈兵”的帽子,但还原到历史,特别是还原长平战场,赵括还是令白起敬畏的。
赵括先是向白起的秦军发起进攻,没有占到优势后,便迅速退守丹河谷,重新筑垒,保存实力,寻找突围机会。就在这当口,在上党地区与秦军作战的赵军败下阵来,而秦昭襄王亲自征发的后援部队赶到了长平,赵军从长平至邯郸的粮草补给线被秦军切断,四十五万赵军,瞬间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一极其严峻的战场态势,赵括看清了,但他没有惊慌,而是冷静分析判断,发现秦军南北防线有些薄弱,是唯一可以发起突破的方向。于是,在与秦军对峙几天以后,赵括在几乎弹尽粮绝的情况下,率军向秦军的南北防线,连续发起了四十六天的拼死突围。赵括突破秦军一个营垒,白起就再加修一个营垒;白起夺回一个营垒,赵括就进攻另一个营垒,战场的争夺进入白热化,到处是倒下的尸体,到处是断壁残垣。
要知道,赵括是在弹尽粮绝、活着的士兵吃死去士兵尸体的惨烈情况下,与白起进行战场对决的。四十六天下来,赵军有二十五万士兵倒在血泊中,秦军也有二十万士兵魂断黄泉。
仗打到这个份上,赵括也没有放下武器,率军投降,而是作最后的殊死搏斗。他将剩下的赵军分成四队,自率一队,置生死于度外,呼啦啦向秦军冲去。面对如此顽强的赵军,不要说白起手下的将领,就连白起都深感胆寒。恰在这时,秦国又一拨从上党赶来增援的军队到了,一支利箭把赵括从战车上射得摔落在地,长平之战才停止相互搏杀。
然而,战场的搏杀停下来之后,另一场惨绝人寰的坑杀上演了。
长平、上党两个战场上,被秦军俘获的四十万赵军,摆到了秦昭襄王和白起的面前。秦昭襄王虽杀伐果断,但他不愿背负杀四十万俘虏的千古骂名,于是,他不跟白起打招呼,便驱车返回了秦国,把四十万俘虏的处置难题,留给了白起。
跟随白起作战的将军王龁、王翦,以及司马错的儿子司马梗,看到黑压压一片四十万俘虏,也都心惊肉跳。而此时的白起,反倒十分冷静,他双手沾满无数鲜血,似乎不在乎再杀多少人,也不在乎背负千古骂名。
白起下令,从俘虏中找出二百四十个不满十四岁的俘虏,其余的分成十个大营,由不同的军队分别看管,以接受秦军选拔为骗局,把他们骗到阳谷的一个山涧。当四十万大军挤进山涧时,两边山上早就堆满的石头,如狂风暴雨般砸下,偶尔从滚石中爬上来的,又被扔了回去重砸。顷刻之间,赵国的四十万俘虏,全部被砸成肉酱,葬身涧底。
这惨绝人寰的一幕,白起让二百四十个赵军娃娃兵看完后,再放他们回赵国,
据传,第二天阳谷山涧的上空,晴天霹雳,突然降下瓢泼大雨……
据传,从此之后,阳谷山涧只要夜幕降临,瘆人的哭泣和哀号便此起彼伏……
据传,从此之后,阳谷山涧方圆数百里之内,没有野兽,连凶狠的狼都见不到……
长平之战后,白起从军为将的辉煌,由此宣告结束……
白起,这个战国时期首屈一指的名将,就这样被钉在千夫所指的可耻柱上,不仅被历史学家痛骂不绝,也被普通民众咒骂至今……
范雎的宽阔与狭隘
创立“远交近攻”大战略的,是范雎。
这一著名战略的核心要点是:秦国与远在东方的齐国交好,重创就近的韩、魏两国,再伺机攻打楚、赵;待韩、魏、赵、楚被打得对秦依附后,再以五國之力,集中攻齐;齐国被打得无还手之力后,再就近灭韩、灭魏,尔后把赵、楚、齐、燕等被打得无招架之功的国家一并灭掉,秦国一统天下。
范雎对秦昭襄王说,实行“远交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范雎要说的是,齐国离秦国很远,派军队去攻打,人少了,打不过齐国,人多了,打下齐国还占不住。如此就不如与齐国交好,拿身边的韩国、魏国开刀,打下一寸就得一寸,打下一尺就得一尺。
“远交近攻”的实质,是秦国分别拿六国开刀,打谁,谁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打到最后,才拿与之交好的齐国开刀。
范雎制定的“远交近攻”战略,为秦国踏平六国、一统天下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远交近攻”战略,胸怀天下,高屋建瓴,是秦国一统天下唯一正确的选择。由此可见,制定这一战略的范雎,其胸怀是多么开阔,其视野是多么宏大。
范雎,魏国人,想侍奉魏王,但因家贫拿不出钱来打通关系,就在魏国的中大夫须贾手下当差。须贾出使齐国,范雎随从出使。在齐国待了几个月后,齐王听说范雎很有口才,便着人赏赐他黄金,还有食物。须贾得知后大怒,以为是范雎出卖魏国的秘密换得的好处,下令范雎把黄金退还,只留点食物。回国后,须贾把这事报告给魏国丞相魏齐,魏齐非常愤怒,下令鞭打范雎,打断了他的肋骨,打落了他的牙齿。范雎被打得昏死过去,被人用草席裹着,扔进厕所。魏齐还不放过,又叫宾客轮流往草席上撒尿。范雎被尿刺激,苏醒过来,对看守说,你要是把我弄出去,以后我一定报答你。看守乘魏齐喝得大醉,向他报告,请求把范雎当死尸扔掉。由此,范雎得以逃脱。
范雎逃回家后,妻子悉心照料,她与范雎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深知他的才华,故一如既往地支持他继续攀登仕途。
与范雎交好的市民郑安平,帮助隐瞒范雎逃回家的消息,还叫范雎更名张禄,在生活上多有支助。
范雎看清了,战国天下,唯有去秦国才有发展的广阔空间。
恰巧秦国使节王稽来到魏国,范雎便与郑安平扮作奴仆,利用夜幕的掩护,溜到公馆拜见王稽。王稽深感好奇,便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并令人端来酒菜,边吃边聊。范雎一张嘴,便将战国的形势分析得头头是道,还特地就秦国该如何发展,大谈了一番自己的看法。王稽虽不是大才大智之人,但范雎所讲的,他还是深受触动和启发。于是他决定,把范雎带回秦国,推荐给秦昭襄王。
当时的秦国,对天下有识之士有巨大的吸引力,无论是真有本事的,还是没本事混饭吃的,都往秦国赶。而实际掌控秦国的宣太后和丞相魏冉,不怎么看中这些所谓的谋士,他们看中的是自己的嫡系、党羽,担心真正的谋士被秦昭襄王重用以后,削弱自己的权力,因而他们对进入秦国的谋士多有防范。
对于这个问题,范雎在进入秦国的路上就感受到了。
一天,王稽等人行至秦国的湖县,远远望见前方尘土飞扬,一队车骑急驶而来。范雎马上意识到,来人派头很大。因为秦国的法律规定,地位低下的人,不可快马奔驰。于是范雎藏匿于车厢之中,想实际观察一下来者究竟是何人,是个什么做派。
疾驰而来的是秦国当朝丞相穰侯魏冉,王稽急忙下车拜迎。魏冉也下车,与王稽相互寒暄,并问王稽是否带来所谓的能人异士,王稽自是不敢说范雎就藏在车里,魏冉也没有上车盘查。
继续赶路时,范雎下车从小路行走,并约定前方见面地点。他料定,魏冉必派人来再查。没走多远,身后马蹄声响起,疾驰过来一队人马,奉丞相之命前来搜查,没发现可疑之人,也就离去。王稽则在前方,把范雎拉上车向咸阳驶去。
几乎与所有的能人异士一样,范雎虽然到了咸阳,但要面见秦昭襄王,是非常困难的。王稽出使复命,见到了秦昭襄王,也向他推荐了张禄(范雎的化名),但秦昭襄王心不在焉,对张禄毫无兴趣,只是吩咐给张禄安排一个住处。
没辙,只好等。这一等,便是一年。这期间,范雎想过诸多面见秦昭襄王的办法,都未能奏效。比如,范雎求人向秦昭襄王举报家门,说魏国的张禄求见,他犹如潜龙下凡来到秦国,才华横溢,智谋出众,能辅佐秦国完成千秋大业,特来求见秦王。话传进去以后,秦昭襄王仍不予召见。
范雎无奈,只好继续等。倒是在等的日子里,范雎对秦国的局势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秦国的大权,没有掌握在秦昭襄王手里,而是掌握在他的母亲宣太后和他的舅舅魏冉手里。宣太后的几个亲戚,魏丞相、泾阳君、华阳君、高陵君,并称秦国的“四贵”,不仅掌握秦国的政权,而且控制秦国的财富。秦昭襄王戴着秦王的帽子三十多年,应该早就想把大权揽到手里,可能也是觉得斗不过宣太后和“四贵”,才忍气吞声把自己蛰伏起来。范雎分析,秦昭襄王绝不会甘心,只要抓住机遇,他定然把大权从宣太后和“四贵”手里夺回来。
由此,范雎制定面见秦昭襄王的策略是:激将法!
恰在这时,咸阳大街贴出告示,说秦国即将攻击齐国的纲、寿两地。这一攻击方向,是与范雎谋划的“远交近攻”战略相悖的。齐国远在东边,中间隔着魏、赵两国,秦国跨魏、赵去攻齐,岂不是自找受多国夹击的麻烦吗?再细一打听,范雎才看清问题的本质。原来颁布的这一谕令,并非秦昭襄王的主意,而是丞相魏冉绕过秦王的自作主张。因为齐国的纲、寿两地,与魏冉的陶山封邑相邻,攻打纲、寿,是魏冉为了扩大自己的封邑。
抓住这个机会,范雎还以化名张禄向秦昭襄王上书,火力全开,矛头直指“四贵”。他写道:秦昭襄王是大树的主干,宣太后和“四贵”则是枝叶,枝繁干弱则不能树起君王的统治地位;善于使自己殷富者,大多取之于国,善于使国家殷富者,大多取之于诸侯;有了英明的君主,诸侯就不会贪赃枉法,原因在于,明主善于分割诸侯的权力,而将所有的权力集中到自己的手中;良医可以预知病人的生死,明主可以预知国家的成败,利则行之,害则舍之,疑则少尝之。最后范雎特地强调,有些话信上不便说,希望秦王见他,让他一述衷肠。
当然,这是范雎故意卖关子,留了一些治国兴邦的悬念,以促使秦昭襄王尽快召见他。
秦昭襄王看了范雎的上书后,大为震撼,范雎所言,正是他的隐疾。于是,让王稽代为传命,召张禄火速入宫。
《史记》载:“于是范雎乃得见于离宫,详为不知永巷而入其中。王来,而宦者怒逐之,曰:‘王至!范雎缪为曰:‘秦安得王?秦独有太后、穰侯耳。欲以感怒昭王。”
《史记》所载的这个细节,足见范雎晋见秦昭襄王,是做好了充足准备的!已知是秦昭襄王召见,又看到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秦昭襄王从对面走来,范雎却故意走进永巷。宦官上前呵斥范雎,说大王到了,你还不回避!范雎则反唇相讥,说秦国只听说有宣太后和魏冉,何曾听说还有个大王?
当面激将,直戳秦昭襄王内心深处的隐疾。
在与秦昭襄王的交谈中,范雎故弄玄虚,欲言又止,在彻底获得秦昭襄王的信任后,才把自己分析战国天下形势,思谋秦国兴旺发达的谋略和盘托出。
范雎说:“夫穰侯越韩、魏而攻齐纲、寿,非计也。少出师则不足以伤齐,多出师则害于秦。”“王不如遠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今释此而远攻,不亦缪乎?”
秦昭襄王问:如何近攻魏?
范雎说:“王卑词重币以事之;不可,则割地而赂之;不可,因举兵而伐之。”
史载,秦昭襄王听从范雎的建议,“使五大夫绾伐魏,拔怀。后二岁,拔邢丘。”
如何近攻韩呢?
范雎说:“秦、韩之地形,相错如绣。秦之有韩也,譬如木之有蠹也,人之有心腹之病也。天下无变则已,天下有变,其为秦患者孰大于韩乎?王不如收韩。”
收买韩国,它听吗?
范雎说:“韩安得无听乎?王下兵而攻荥阳,则巩、成皋之道不通;北断太行之道,则上党之师不下。王一兴兵而攻荥阳,则其国断而为三。夫韩见必亡,安得不听乎?若韩听,而霸事因可虑矣。”
范雎被秦昭襄王拜为客卿,谋兵事,言听计从。
客卿,绝非范雎的人生目标。秦王对范雎的言听计从,因受宣太后、魏丞相的掣肘也多有限制。因而范雎在客卿位置上谋划的,是扳倒宣太后和“四贵”,为自己登上丞相之位扫清障碍。
范雎对秦昭襄王如是说:“臣居山东时,闻齐之有田文,不闻其有王也。闻秦之有太后、穰侯、华阳、高陵、泾阳,不闻其有王也。夫擅国之谓王,能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威之谓王。今太后擅行不顾,穰侯出使不报,华阳、泾阳等击断无讳,高陵进退不清。四贵备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
范雎所言,从如何才是君王,以及宣太后专权擅行,“四贵”肆无忌惮的角度,直指秦昭襄王表面是秦王,其实不是秦王,不掌握实权。
《战国策》载,范雎在这次游说中,给秦昭襄王讲了一个故事。故事是这样的:恒思那个地方有个强悍的少年,要求和具有强大神力的神丛打赌。这个少年说,我抛下一个棋子,正面朝上你赢,反面朝上我赢。如我赢了,你把神力借我用三天,你赢了,我任由你处置。结果这个少年赢了,神丛把神力借给了他。三天后,神丛要这个少年归还神力,少年不给。五天后,神丛开始枯萎,七天后,神丛便死了。范雎讲这个故事想说什么,秦昭襄王无疑听懂了。
范雎接着说:“臣闻善治国者,乃内固其威而外重其权。穰侯使者操王之重,决制于诸侯,剖符于天下,征適伐国,莫敢不听。战胜攻取则利归于陶,国弊御于诸侯;战败则怨结于百姓,而祸归于社稷。”
范雎的这段话,则是集中攻击魏冉。毕竟宣太后是秦昭襄王的亲妈,此时算来已是一大把年纪了,故范雎的攻击避开了宣太后。
最后,范雎所说的则是这次谈话的要害、症结。他说:“夫三代所以亡国者,君专授政,纵酒驰骋弋猎,不听政事。其所授者,妒贤嫉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不为主计,而主不觉悟,故失其国。今自有秩以上至诸大吏,下及王左右,无非相国之人者。见王独立于朝,臣窃为王恐,万世之后,有秦国者非王子孙也。”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昭襄王不能不“大惧”了。于是使出霹雳手段,“废太后,逐穰侯、高陵、华阳、泾阳君于关外。”“拜范雎为相,收穰侯之印,使归陶。”
秦昭襄王这顶王冠,戴了四十一年后,在范雎的操弄下,终于实至名归。
范雎坐上秦国丞相交椅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攻伐魏国。从“远交近攻”的角度分析,范雎的这一决策出于公心。因为秦国要东出函谷关,荡平六国,首当其冲的拦路虎,就是魏国,魏国不拿下,东路出关受阻。但从范雎的内心分析,这一决策出于私心。他在魏国受到奇耻大辱,如今他是秦国丞相,既要拿魏国开刀来一雪前耻,又要以此向秦昭襄王一表忠心。
魏国得知这一消息后,大为恐慌;但听说秦国新任丞相叫张禄,原是魏国人,又似乎看到希望。于是派大夫须贾前去秦国,打算用丰厚的贿赂,做通丞相张禄的工作,进而觐见秦王,两国重新修好。
范雎听说魏国派来的使节是须贾,内心感慨无限,沉寂下来之后,构思并上演了一场精彩大戏。
戏是这么演的:
范雎脱掉丞相服,换上一套破衣烂衫,从丞相府溜出来,来到须贾住的馆驿,没等通报,便走到须贾面前。
须贾见到范雎,大惊失色,他以为范雎早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再看范雎的衣着,以为他不成大器。但在咸阳见到故人,须贾仍感到亲切,故而问范雎怎么活下来的,问范雎在秦国做什么活计,令人给范雎端上饭菜,看范雎衣着单薄,还特地把自己的缯袍给范雎披上。
范雎则将落魄的下人演得很逼真。他本不饿,但须贾把饭菜端上来,他狼吞虎咽,吃得直打饱嗝;须贾把缯袍披在范雎身上,范雎也不推辞;问他在咸阳靠什么为生,范雎说打工糊口……
须贾并不期望眼前这个落魄的范雎能帮他什么忙,但其掩饰不住的内心焦虑,还是把要见丞相张禄,当闲话给范雎说了。
范雎听说须贾想见丞相张禄,便主动应承下来,说自己和张禄有交情,能引导须贾去拜见。
面对衣着寒酸的范雎口出如此狂言,须贾内心是不信的。但身处咸阳,人生地不熟,眼下又找不到其他人帮忙,好歹信他一回。
在约定时间,范雎赶着车来了,车是丞相专用车,范雎亲自驾车,拉着去见张禄。
车在丞相府停下后,范雎叫须贾候着,自己走进丞相府去通报。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须贾便走到门卫打听。门卫告诉须贾,衣着褴褛进去的那个人,就是大秦丞相张禄。
须贾一听,如晴天霹雳,脑子顿时一片空白。稍微回过神来,想跑,但转念一想,在咸阳这块地界上,能跑到哪里去?只好脱袍解带,跪在丞相府外,并托门卫前去禀报:罪人须贾,跪拜求见。
进得丞相府去,只见两边的刀斧手威风凛凛,范雎高坐于堂。须贾跪地磕头,嘴里连称有罪。
范雎历数了须贾三罪:“雎之先人丘墓亦在魏,公前以雎为有外心于齐而恶雎于魏齐,公之罪一也。当魏齐辱我于厕中,公不止,罪二也。更醉而溺我,公其何忍乎?罪三矣。”范雎之所以没有处死须贾,则是“以绨袍恋恋,有故人之意。”
须贾免于一死,离开秦国前,向范雎告别。范雎则把各国使节都请来宴饮,把须贾安排在仆人席上,给客人上大鱼大肉,给须贾上了一盘马料,旁边站着两个人,用筷子夹着草料和黑豆往他嘴里塞。范雎叫须贾给魏王捎信:“急持魏齐头来!不然者,我且屠大梁。”
至此,范雎一手导演并参与演出的这场精彩大戏,落下帷幕。
范雎算报了被辱的大仇,但这仇报的,没有一点君子风度,更不可能把他与制定“远交近攻”战略的人联系起来,倒使人能把他与一些没文化的痞子、恶棍联系起来,没胸怀,很狭隘!
范雎的这种狭隘,还表现在阻挠白起攻取邯郸的建功上。
长平之战,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彻底把赵国打残了。秦昭襄王采纳白起的建议,令他率军直取邯郸,吞并赵国。
赵国刚刚经历了长平惨败,又面临秦军前来围攻邯郸,朝野上下恐慌万分,人人都不知有今天还有没有明天。
在这种恐慌万分的气氛中,苏秦的弟弟苏代站出来。他也是个游说家,对秦国的君臣关系,特别是丞相范雎与战将白起的微妙关系,看得十分清楚。白起是个典型的军人,对秦国忠心耿耿,只知道为秦国打胜仗,夺土地。而范雎就不同了,他在帮助谋划秦国利益的同时,更想着自己的利益权势。因而苏代信心满满,带着赵国给他的大量珍宝,面见范雎。
苏代就是趁着秦国将相不和的间隙,前去做离间工作的。他把大把的珍宝往范雎跟前一推,开门见山就说:长平一战,白起建功至伟,如今趁势围攻邯郸,赵国一亡,秦国就可称帝,白起也就封为三公。而你范雎,就位处白起之下。
核心的就这几句话,把范雎彻底说动了。于是,范雎摇动三寸不烂之舌,搬出一套又一套成立和不成立的理由,说服秦昭襄王,下令白起从邯郸撤兵。
撤兵的条件,是赵国割让六座城池,与秦国修好。
白起從邯郸撤回后,丞相范雎便想方设法阻止他继续在战场上建功。
一转脸,赵国就撕毁合约,六座城池不给秦国了,而是给了齐国,请齐国给予救援。秦国于是再次发兵,包围邯郸,统兵大将则把白起排除在外。
而此时的战国天下,各国都痛恨秦国,深知赵国一亡,就是“唇亡”,牙齿能不寒吗?于是,赵国的毛遂跟随平原君出使楚国,搬来了楚国的八万大军;魏国的信陵君窃符救赵,魏国也出动了十万大军,很快突破了秦军设在邯郸外围的防线,秦国不断增派的四十万大军,竟然全线溃败。尤其是范雎举荐提拔的将军郑安平,率两万被围秦军投降了邯郸。
范雎看出了自己面临的危机,对秦昭襄王说,不是秦军攻不下邯郸,而是不想攻下邯郸。秦军用这种方式,声援他们心中的战神白起。
秦军这不是逼宫吗!秦昭襄王非常恼火,直下诏令,命白起为主将,前去邯郸战场指挥。
白起暗地里跟范雎较劲,他知道对自己的诸多诋毁、谗言,都出自范雎。秦昭襄王如果信任范雎,自己无论是打了胜仗还是败仗,都会被踢出秦国的核心层。因而他接到秦昭襄王的诏令后,自称有病,拒不受命。
秦昭襄王大怒,强求白起:即使躺在担架上,也要受命赴邯。
而白起的态度是,宁愿脑袋被砍,也不做一个屈辱的将领。
秦昭襄王劝不动白起,拂袖而去,随即下了一个诏书:白起武安君的爵位废除,贬为士卒,流放到西北苦寒之地。
白起称病不走,他还在等着秦昭襄王回心转意。
秦昭襄王下令:抬也要把白起抬走。
此时的白起,已经深知秦昭襄王彻底抛弃了自己,只好收拾行装上路。
白起在前面走,从咸阳派出的人马从后面追,追上以后,送上一把秦昭襄王赐给他的宝剑,令他自尽。
其实,与其说是秦昭襄王赐予白起自尽的宝剑,倒不如说是范雎赐予。因为在白起离开咸阳之后,范雎便给秦昭襄王进言,说白起对他的处置不服,说白起生病是装的,说白起一定会投奔别的国家,成为秦国的心腹大患。秦昭襄王在范雎的劝谏下,赐白起死。
白起在把宝剑架到脖子上时,说了一段检视良心的话,他说:“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坑之,是足以死。”
死前的白起,好歹对自己的良心,进行了一番检视。
而范雎呢?他具有几乎所有战国时期的人,都不具有的战略视野,提出了“远交近攻”的战略方针,使得秦国征讨杀伐,屡打胜仗,日益强大。可以说,他是秦国荡平战国天下、一统六国的奠基者。可范雎的人性、良知,与他的大视野、大胸怀是分裂的,岁月磨不平他对恩怨的介怀,大局解不开他对功利的追逐,就因为苏代对未来预测的假设,说他的地位将在白起之下,便把自己的全部智慧用到了阻挠白起的建功上,进而用到了将白起置死上。
范雎,是人格分裂呢?还是目光的一时短路?
吕不韦对秦国的经营
古谚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吕不韦,河南濮阳人,经商,“往来贩贱卖贵”,家累千金。后在赵国国都邯郸做生意,结识秦国派驻赵国做人质的嬴异人。嬴异人是秦昭襄王后宫二十多个孙子中,夏姬所生的,地位卑微,正是在白起率军对赵国进行攻击时,嬴异人在赵国做人质。秦国供给嬴异人的费用很少,没有金钱支撑他在赵国的交往,因而赵国的达官显贵,几乎没有人跟他交往。吕不韦结识他时,他穷困潦倒。
吕不韦对秦国的经营,就是从嬴异人开始。
结识嬴异人后,他向父亲请教了三个问题:
问:种地有几倍的利润?
答:十倍。
问:贩卖珠宝玉佩呢?
答:那很高,起码一百倍。
问:如果扶持一个人做国家的君主呢?
父親倒吸了一口凉气,答:千万倍,甚至难以估计。
吕不韦的父亲肯定也是个商人,很懂经营行情,但对经营一个人做国君这样的大买卖,实在是不敢想,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吕不韦则从向父亲的讨教中,坚定了信心。
他经营嬴异人的第一步,是让他成为太子的太子。
这一步经营得很遥远,吕不韦算是看清了。
公元前267年,秦昭襄王的太子嬴悼死了。两年后立第二个儿子安国君嬴柱为太子。安国君的正室是华阳夫人,她深受宠爱,却没有为安国君生出儿子来,所以安国君没有立太子,只能到时在后宫的二十多个儿子中,选定一个作为太子。嬴异人就是他这二十多个儿子中的一个,因为他的母亲夏姬不受安国君宠爱,所以他的地位很低,被派往赵国做人质。
让嬴异人成为安国君的太子,吕不韦瞄向了华阳夫人。
当然,选谁给华阳夫人做儿子,是有讲究的。华阳夫人有权把别人的儿子要过来做儿子,但后宫地位高的,要她的儿子,必有一争,你没有儿子,正好我的儿子可以补上太子的位置,我干吗要给你呢!地位低的,不敢争,争也没用,还巴不得把儿子送给华阳夫人做儿子。嬴异人正是地位低的人选,他的母亲夏姬,巴不得把儿子送给华阳夫人做儿子。
华阳夫人芈姓,楚国王室的公主,宣太后芈八子之弟芈戎的族女。芈八子就在秦国王室上演过几乎不可能而成为可能的精彩故事,且在秦昭襄王时期,利用打造的芈姓外戚势力,主政秦国数十年,使得秦国在战国七雄中,不断崛起,越战越强。历史演变到华阳夫人后,楚国王室的芈姓族人又在秦国上演了一出精彩故事。
吕不韦先是拿出大把的金钱,为嬴异人装点门面,出门坐豪车,请客很奢华,出手很大方,赵国的达官显贵纷纷登门拜见,嬴异人的名声很快在赵国传开了,而且传到了其他国家,把他传成了一个贤人。
接着吕不韦带着大把的金钱珠宝到咸阳,贿赂华阳夫人的姐姐。吕不韦很识相,他怀里虽然揣着大把金钱珠宝,如直接去贿赂华阳夫人,可能连门都进不去。她可不缺金钱珠宝,她缺的只是儿子。华阳夫人的姐姐就不同了,她虽然也不缺金钱珠宝,但再多也是不嫌多的。再说姐姐进妹妹的后宫大门,是想进就能进的。
吕不韦用金钱珠宝把华阳夫人姐姐的环节打通后,吕不韦要说的话,便通过华阳夫人姐姐的嘴出来了:靠自己的美貌得到宠爱,一旦美貌衰退,宠爱也就消失;夫人得到的宠爱已到极致,但可惜没有儿子,如果不从庶子中培养一位贤才,确定为嫡子,万一有那么一天,色衰爱弛,再去说就来不及了;庶子群中,嬴异人最有才干,他自知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嫡子根本没有他的份儿;夫人如果特别垂爱他,使他本没有国家而忽然有了国家,夫人本没有儿子而忽然有了儿子,则夫人的宠爱,将在秦国永存。
华阳夫人被说动了,吕不韦打发嬴异人与她见了一面。嬴异人是穿着楚人的服装去的,给了楚国王室出来的华阳夫人第一眼好感,华阳夫人高兴地说:我是楚国人,你当然是我儿子。嬴异人再遵照吕不韦的叮嘱,说了一通如何日夜思念华阳夫人的话,说得虽极其肉麻和言不由衷,但华阳夫人爱听。于是,华阳夫人流着泪对安国君说:我不幸未能为您生一个儿子,愿收嬴异人做我的儿子,有了儿子,我就可以托付终身了。安国君也听到不少对嬴异人的赞誉,华阳夫人一哭,他不仅满口答应,而且当场剖开玉石,交给她作为信符。安国君还赏赐给嬴异人很多金银财宝,聘请吕不韦当他的老师,还将嬴异人更名为嬴子楚。
吕不韦经营秦国的第一步,大获成功,使得嬴异人这个在二十多位王孙中地位卑微的庶王孙,陡地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的太子,成了秦国的合法继承人。
吕不韦经营秦国的第二步,是叫嬴异人最喜欢的女人,怀上自己的孩子。
嬴异人立为太子后,非常感激吕不韦,许诺接替秦王后,“得分秦国与君共之”。这可是秦国的半壁江山啊!什么商人、做什么买卖能赚取一国的半壁江山呢!在巨大无比的利益许诺面前,吕不韦对秦国的经营,进入了更深层次的谋划。
吕不韦在邯郸做买卖时,娶了个邯郸美女,叫赵姬。吕不韦成了嬴异人的老师后,经常召嬴异人到府上喝酒。坊间的传说是,开始嬴异人到吕不韦府上喝酒,吕不韦不让赵姬露面,待赵姬怀孕了,才招呼赵姬出来斟酒。也许是赵姬实在是太漂亮了,也许是嬴异人本就是个淫色之辈,还也许是酒喝得半醉起了作用,嬴异人一见赵姬,顿时色眼放光,神魂颠倒,当即提出叫吕不韦赠给他。吕不韦则假装生气,教导嬴异人不能夺老师之爱。他二人一个真要,一个假不给地闹腾一番后,吕不韦最终把赵姬赠给了嬴异人。
公元前258年,赵国国都邯郸被秦军包围。嬴异人成为秦国太子的太子后,也就成了赵国与秦国谈判的重要筹码,不肯放他回国了。这可急坏了吕不韦,他经营秦国的步骤,如果不能把嬴异人营救出去,他的经营前功尽弃不说,后面的经营也就画上句号了。于是,他散尽家财,贿赂邯郸的守城将士。他说的是:自己不是赵国人,全家来到邯郸做生意,却遇到秦、赵这么持久的战事,只好打道回府,生意不做了,钱也不要了。
吕不韦说得合情合理,守城官兵收了吕不韦的钱,放他一家出城,家人中包括打扮成随从的嬴异人。出得城去,吕不韦领着“一家人”直奔秦军营垒,向秦军将领王龁说清情况后,乘着豪华马车,在军队的护送下,来到了秦国国都咸阳,赵姬暂住邯郸娘家,之后才来到咸阳。
一年后,赵姬生一子,叫嬴政,即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秦始皇。
公元前251年,秦国执政近半个世纪的秦昭襄王去世,安国君嬴柱继位,称秦孝文王。
刚刚接替秦王的嬴柱,会见完宾客,处理了一些事务,回到寝宫便一睡不醒,死了。
嬴异人顺理成章地接替君位,称秦庄襄王。拜吕不韦为丞相,封文信侯。
三年后,秦庄襄王去世,年仅十三岁的嬴政继位,尊吕不韦为仲父,主持秦国国事。
吕不韦怎么也料想不到,秦国的君位更替得这么快,且很快更替到他与赵姬所生的儿子头上。
这似乎是唯有上天,才能帮助吕不韦做到的事!
其實,吕不韦经营秦国的第二步,走得极具冒险性!他把赵姬的肚子搞大以后,献给嬴异人,他怎会知道赵姬肚里怀的是个男婴呢?若生下来是个女娃呢?他充其量只能在嬴异人作为秦王时,戴一顶丞相的帽子,之后对秦国的经营也就画上句号了。
但不得不说,即便如此,吕不韦作为商人,也是谋得了天大的利益!
吕不韦经营秦国的第三步,是在丞相的位置上,让秦国这架机器按照自己的意志运转。
吕不韦作丞相十三年,特别是秦王政年少不主政的十年间,秦国的国家机器完全由他掌控,治国理政、军事外交的大政方针,虽以秦王政的名义颁布,但都无一例外出自他的意志和操控。他延续了范雎“远交近攻”的战略构架,不断发起对六国的攻伐,进一步削弱了六国抗衡秦国的实力;他亲自率军消灭了东周,使得这个形式上的周天子不复存在,把“天子共主”的符号彻底抹去了;他延续商鞅的法治方略,同时大量招纳天下儒士,逐步把儒家的治国理念,提升到秦国的内政治理层面,极大地扩展了儒家思想和文化的传播。在经济上,吕不韦主张尚农的同时,鼓励工商。他说:“凡民自七尺以上者属诸三官,农攻栗,工攻器,贾攻货。”他本身是商人,对工商业情有独钟,因而在丞相的位置上推行力度很大,秦国的工商业“礼抗万乘,名显天下”,就是他大力推行工商政策的结果,为秦国最终兼并六国、一统天下,奠定了丰厚的经济基础。
可以说,这是吕不韦经营秦国最得意、最风光的一步。在这一步,他对权力的掌控和享受,达到了人生的至高点。
吕不韦经营秦国的第四步,是第三步的延续,其着落点,在于提出一统天下的秦帝国治国纲领。
中国人崇尚“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留名”,当然是留好名声。而“留名”的重要途径之一,就是提出自己的思想理论,编成著作传世。可以说,吕不韦经商从河南濮阳走出来,至此什么人生目标都实现了,且他实现人生目标的高度,是他人所不可企及的!在这种情况下,他人生的更高追求,就只剩下“留名”了。
必须承认,吕不韦在他经营秦国的前三步中,高度重视了自身的修养和学识的积累,已经具备编写重大理论著述的目光和能力。
公元前239年,吕不韦召集天下名士,编纂了《吕氏春秋》。书成之后,将其“布咸阳市门,悬千金其上,延诸侯游士宾客有能增损一字者予千金。”吕不韦门下的食客数千人之多,其中不乏饱学之士,让这些人对“布咸阳市门”的《吕氏春秋》挑毛病,无疑能将其修改得完美无缺。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天下名士共同编纂的《吕氏春秋》,是先秦著作中结构体系最完备的著作,也是收纳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最丰富的著作,还是文字最考究、引经据典最准确的著作,是当时天下学者名流学识、智慧的结晶。作为主编的吕不韦,居功至伟。
《吕氏春秋》是中华民族先秦时期的百科全书,是集儒、墨、道、法、兵、卦等诸子百家先进思想文化、天文、农业、科技于一体的知识宝库。
该书第一次完整地记载了九野及二十八星宿的名称,这可是天文学上的伟大创举。我们的祖先没有在记载星宿的名称上止步,而是把每月太阳、月亮所在的位置、星星所在的位置,和与之相应的节气、物候特征等对应起来,以此告诉人们,太阳、月亮、星星在什么位置,便处于什么节气,该耕种或收获什么作物。炎黄祖先把彗星、天棓星、天竹星、天英星、有斗星、有宾星等九种星列为妖星,认为这些妖星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位置出现时,人世间就会出现种种怪异,如牛马开口说话,猪狗相互交配,马长犄角等。该书警告君主,出现这样的怪异时,君主要检讨自己,爱民恤民,积德行善,只有这样,灾祸的惩罚才可避免。
该书第一次比较全面地记载了我国音乐旋律的起源,特别是乐律的六律、六吕,以及计算的三分损益法,为炎黄子孙研究古代音乐的起源和发展,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该书第一次全面系统总结了我国先秦时期种植农作物的实践经验,并对耕种和供养做出了明确规定。即每个农夫种地产粮要供养九人,但种下等田的,供養五个人,饲养的家畜包括在一个农夫的劳动之内,折合计算。该书就如何使用土地的问题,包括土质改造、灌溉、除草、耕作等十个方面的具体细节,提出了明确要求。该书还对稻、黍、麻、豆、麦等主要农作物,什么季节种,怎么种,怎么施肥浇水,怎么除草杀虫等,讲得十分详尽。包括庄稼种好了,吃到嘴里是什么味道,吃了对人体有什么好处等等,都详尽作了介绍。
当然,治国理政的方略,是《吕氏春秋》的主旋律,民本思想是该书高举的旗帜,认为民众是国家存亡安危的关键,治理天下,首先要得民心。“人主有能以民为务者,则天下归之矣。”“古之君民者,仁义以治之,爱利以安之,忠信以导之,务除其灾,思致其福。”在坚持民本思想的同时,《吕氏春秋》还倡导以德治国,其“劝学”篇鼓励人们加强学习,认识圣贤是“疾学”而成的,那些品德低下的人,是因为“生于不学”。至于儒家倡导的诚信和孝道,《吕氏春秋》更是不惜笔墨。它把诚信作为天道运行规律看待,认为“君臣不信,则百姓诽谤,社稷不宁;处官不信,则少不畏长,贵贱相轻;赏罚不信,则民易犯法,不可使令;交友不信,则离散郁怨,不能相亲;百工不信,则器械苦伪,丹漆染色不贞。”认定讲诚信,就能与天意相通。该书把孝道作为治国之本,把孝说成“三皇五帝之本务,万事之纪”,视孝为“民之本教”,执守孝道,能使“百善至,百邪去,天下从。”认为一个人的罪过,“刑三百,罪莫重于不孝。”总之,儒家思想的精华,包括墨家的兼爱、节用、尚法等理论,在《吕氏春秋》的治国方略中交相辉映。
《吕氏春秋》中的民本思想、治国理念,不仅在秦国统一六国后的秦帝国缔造中得到遵循,而且在此后的历朝历代的治国理政中多有遵循。这更说明,因为《吕氏春秋》是中华民族先秦时期的经典,吕不韦也因此扬名万世。
吕不韦经营秦国的第四步走完后,快要走到他人生的终点了。
辩证法就是这样,任何人、任何事无一例外要受到历史规律的衡量和检测,而衡量和检测的标准,无一例外要回到人的品德上去。董仲舒“天人感应”“君权神授”的理论,就明确提出:人民的言行举止,可以上感天,下动地,决定君主的兴废存亡。君行道,民必归之,君行不义,民必叛之。那么道是什么呢?道就是天。天是什么呢?天就是治国理政、教化天下的儒学。“道者,所由适于治之路也。仁义礼乐皆其具也。”
吕不韦经营秦国的轨迹,恰恰应验了道德的报应。
秦庄襄王嬴异人去世后,赵姬年纪轻轻地成了太后。按照王室的规矩,再年轻的太后,既不能嫁人了,也不能再与其他男人上床了。这一规矩本身就是道德的要求。但赵姬做不到,断不了与吕不韦厮混,这似乎可以理解。毕竟她曾与吕不韦是夫妻,老感情难以割舍。还因为秦王政是个孩子,尚未掌控政权,也不懂男女之间的性爱,对他也还好隐瞒。但随着秦王政一天天长大,吕不韦害怕了,估计赵姬也不会不怕。于是,吕不韦找了一个叫嫪毐的男人,拔掉胡须,装成宦官,送到了赵姬的太后宫,自己则从太后宫拔出腿来。假若事情由吕不韦所谋划的那样,嫪毐在太后宫让赵姬的性生活得到满足,不惹出什么事端来,这事就算摆平了,皆大欢喜。
可事情的发展,大大超出了吕不韦的谋划。
嫪毐在太后宫,与赵姬一连生了两个儿子,这已经是大出其格了!更出格的是,嫪毐谋划待秦王政百年之后,让他的儿子接替秦王之位。为此,嫪毐自称“假父”,到处笼络培植党羽,他门下养的食客,竟然也达千人以上。秦王政在雍城蕲年宫前举行加冠之礼时,嫪毐打算先下手为强,盗取了秦王的玉玺,调动了数千县卒、宫卫士卒,发起对蕲年宫的进攻,企图杀死秦王政,直接抢班夺权。
嫪毐的这一阴谋,早就有人报告了秦王政,因而当嫪毐向蕲年宫进攻的命令一下,秦王政平乱的军队就出现了。秦王政还亲自下令:参加此次平乱的军士,凡立下战功的均拜爵厚赏,即使是宦官,只要参战的也拜爵一级。结果是,嫪毐叛军很快被击溃,只剩嫪毐带几十个死党仓皇逃窜。秦王政一纸诏令,通告全国,生擒、杀死嫪毐者,重赏!不出数日,嫪毐及其死党全数被剿,嫪毐遭车裂,其三族被诛,连同他与赵太后生的两个儿子,一并诛杀。
吕不韦是无论如何也脱离不了干系了,相位被免,贬谪到河南。一年后,秦王政给吕不韦写信,谴责他的同时,令他离开河南,前往蜀中。
贬到河南,又贬到蜀中,不用多想,下一步就不是贬了,而是诛。聪明的吕不韦选择了饮毒酒自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吕不韦对秦国的经营,应验了这句中国人的古谚。所不同的是,他的手笔大,谋算深,步骤远,因而他能从经营起步,进而由商人变为政治家,在政治家掌权的最高平台上,继续经营国计民生的大利益,为自己谋求物质利益之外的更高利益,即千古留名的大利!
吕不韦的经商之道告诉我们:商人必须懂政治,巨商必须是政治家!
李斯的强秦之谏
李斯,河南上蔡人,当时属楚国。年轻时,李斯做一名小吏。司马迁写道:李斯为郡小吏时,“见吏舍厕中鼠食不洁,近人犬,数惊恐之。斯入仓,观仓中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于是李斯乃叹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矣!”司马迁所写的是李斯对两只老鼠的观察,一只蜗居于茅厕,吃的是肮脏恶臭的粪便,还时刻心惊胆战,害怕被上茅厕的人和犬发现。另一只则居住在粮仓之中,安逸舒适,天天饱食,还无人打扰。李斯认为,所谓贤智之人与不肖之人,就和老鼠一样,就看你所处在什么地方了。可见李斯为小吏时,其思考和观察事物的能力,就有过人之处。
李斯不甘于做一名小吏打发一生,于是投奔到荀卿门下,学帝王之术。
荀卿是齐国稷下学宫中脱颖而出的大儒,他一改孔孟之道空谈政治理想的弊端,从时局出发,对传统的儒学进行改造,使之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因而如何治国理政、平定天下的帝王之术,成了荀卿研究和教授的主要课题。
学成之后,李斯打算赴秦谋求发展。荀卿先前也去过秦国,他的主张秦国并不采纳,因而他問李斯,为什么要去秦国?李斯答:“斯闻得时无怠,今万乘方争时,游者主事。今秦王欲吞天下,称帝而治,此布衣驰骛之时而游说者之秋也。处卑贱之位而计不为者,此禽鹿视肉,人面而能强行者耳。”李斯说的是,游说之士很受秦国重视,这正是说客发挥作用的好机会。如果地位低下而不去争取,就像抓住了鹿却白白盯着它的肉一样,又有什么用呢!
说白了,李斯看清了秦国吞并天下的大势,他想去为自己出人头地争取机会。
李斯到达咸阳后,投奔在吕不韦的门下,因为才华与众不同,很受吕不韦欣赏,任他为侍卫郎官。侍卫郎官便有了接近秦王的机会,李斯建议秦王政抓住六国衰弱的机会,抓紧对六国攻伐掠取,直打得六国再也无力合纵了,秦国才能吞并天下称帝。
李思这番话,秦王政中听,一张嘴给他戴了顶长史的官帽。
李斯于是进一步给秦王政出主意,建议秦王政暗地里派出谋士,实际是间谍,带上大把的黄金珠宝,到各国去游说。凡是能用金钱珠宝贿赂的重要权臣,就用金钱珠宝将其拿下;不接受贿赂的,随后派刺客去暗杀;挑拨君臣之间的关系,一旦把混乱制造出来了,接着便派精锐之师前去攻打。
李斯给秦王政出的这些招数,都是见不得光的阴招!秦王政采纳之后,大获成功。李斯于是又得到提升,拜为客卿,专门负责研究秦国消灭六国、一统天下的策略。
当秦国按照李斯的谋划,大踏步实施一统天下的具体行动时,有一个韩国人来到秦国,延缓并阻止了秦国的步伐。
这个人叫郑国,著名的水利科学家。
郑国是韩国派来的。
秦国统一天下的战略步骤是,首先拿韩国开刀,彻底打通横扫魏、赵两国的通道。韩国在一片惊恐气氛之中,想出一招,派水利科学家郑国,以术士身份入秦,以帮助秦国兴修水利事业为由,损耗秦国的财力,使得秦国无力东征。
郑国在当时名誉天下,一到秦国,便受到秦王政接见。郑国则直入主题,建议秦王政引泾水与渭水汇合,再往东修渠注北洛水,灌溉关中平原。泾水起源于今宁夏回族自治区的泾源县,流经宁夏、甘肃、陕西三省区,与在今陕西高陵县陈家滩的渭河相汇,然后往东修渠注北洛,是一项巨大无比的水利工程。毫无疑问,这项工程完工后,关中平原便是陕西的江南了。
秦王政欣然采纳郑国的建议,并任命他为主持修渠的指挥官。
但全长三百余里的引水工程,将耗费秦国的巨大财力!
郑国是肩负韩国“疲秦”使命到秦国来搞“破坏”的。但水利科学家的良知,使得他又不能不对自己的作品负责。两难选择面前,郑国做了两面选择,一面选择损耗秦国的财力,一面选择把工程修好。
秦国派往韩国的间谍,迅速打探到这是韩国的阴谋。秦王政大怒之余,下了逐客令,即在秦国谋得官职的外国人,一律驱逐出秦国。
李斯来自楚国,虽贵为客卿,也在被逐之列。
于是,李斯向秦王政写了一封信,即著名的《谏逐客书》。
李斯写道:“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昔缪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邳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缪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散六国之众,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雎,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
李斯真不愧为思想大家、文字大师,短短文字,把秦国春秋时的穆公、战国时的孝公、惠王、昭王四代明君,招揽天下智者、贤士,参与治国理政、攻伐掠取,从而使得秦国一步步走向强大的历史情况,写得清清楚楚,给秦王政上了一堂实实在在的秦国发展壮大历史课。
李斯接着写道:“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何也?”李斯写的是,秦王政身上佩戴的珠宝,把玩的夜明珠,随身佩的宝剑,出门乘的宝马等,无一例外,都不产自秦国,而产自其他国家,不是很受用吗?接着写道,如果他国的东西都弃之不用,全都用秦国产的,那么美丽的夜光璧不能装饰朝廷,精巧的犀牛角、象牙制品只能丢弃,后宫中郑、魏的美女都得赶走,马棚就不能养駃騠宝马,江南的金锡就不能做秦国的器物,西蜀的丹青就得退还,艳丽的赵国女子就不能立在君王之侧,嵌着宛珠的簪子、配上珠玑的耳饰,王妃都应该丢掉。果真如此的话,秦国人心情会舒畅、生活会舒适吗?
再讲了上述一番很现实的道理后,李斯收笔,做出上书的结论:“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仇,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秦王政读了李斯的上书后,心胸大畅,深受启发,他当机立断,取消逐客令,并派人把走在半路的李斯接回来,从此更加注重招揽天下贤才,重用列国客卿。一时间,战国天下大批各怀绝技、饱读诗书、擅长谋略的人才,又一次纷纷前往秦国,汇聚在秦王政的旗帜之下。
李斯则凭这篇《谏逐客书》,受到秦王政重用,提升为主管秦国刑法律令的廷尉。在这个平台上,李斯为秦帝国法律制度的制定、实施,乃至整个国家机器的构架、运转,做出了巨大贡献。
但李斯也得两说,他虽然主管秦国的刑罚律令,可对正宗的法学巨子韩非,不是崇敬拜学,而是直接陷杀。
公元前233年,秦国再攻赵国,连陷赵国的宜安、平阳、武城,把与赵国接壤的韩国吓坏了。韩国马上割地,献上国王的印信,请求降格为秦国的附庸国,并派韩非到秦国拜谒。
韩非是韩国的王子,战国天下的法学巨子,著有《孤愤》《五蠹》《内储》《外储》《说难》等传世佳作。眼看着韩国的日益衰弱,韩非忧心如焚,多次向韩王提出兴国强兵建议,都不被采纳。韩非在给韩王的上书中,劝谏其拒绝“五蠹”,即舞文弄墨的文人、翻云覆雨的政客、仗义疏财的游侠、欺上压下的左右亲信、一味追逐物质利益的奸商,把心思用在招贤任能上来,用在培养人才上来。
秦王政非常欣赏韩非的贤能,读到《孤愤》《五蠹》之后,说:“嗟夫!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因而听说韩非使秦,打算立即召见。
但历史在这里打了一个死结!
韩非到达咸阳后,欣赏韩非的秦王政没有召见他,他也没有请求秦王政召见,而是给秦王政写了一份“卖国上书”。
“卖国上书”写的是,韩非向秦国贡献破坏合纵联盟的具体方案。据说韩非信誓旦旦写道:秦国用此方案,如不能教赵国投降、韩国灭亡、楚国和魏国屈服、齐国和燕国归顺,秦国的霸王之名不能建立,天下国君不来秦朝觐,就把我韩非杀了,用以作为对秦王不忠诚的警戒。
韓非口吃,是写得比说得好。但他可是名誉战国天下的法学巨匠,在他的著作中,深怀忧国忧民情怀,对韩国不用贤才,而用“五蠹”这些败类,深感焦虑,怎么会一到咸阳,便抛弃自己的学术主张、政治主张,拜倒在秦王政的脚下投降呢!
疑点是,无论是司马迁的《史记》、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包括《战国策》,都没有韩非“卖国上书”的原文!
倒是司马迁、司马光都写道,李斯出面了,他对秦王政说:韩非是韩国的王子,他不可能忘情韩国而为秦国效力。但如果放他回韩国,凭他的才能,就一定是秦国的后患,不如用法律除掉他。秦王政同意,逮捕韩非。李斯则派人送去毒药,令韩非自杀。
但秦王政很快后悔了,急忙派人去赦免韩非,晚了一步,韩非喝了李斯送去的毒药,已经死了。
李斯陷害韩非的动作,如此之快,如此之麻利,令人生疑!
不知历史如何定论,难道这也是李斯的强秦之策?
王翦灿烂的生命之花开在田园
白起之后,王翦是战国天下第一将。
秦国兼并天下,横扫八方的过程中,王氏、蒙氏两个家族起了重要的支撑作用。王氏王翦、王贲父子,蒙氏蒙骜、蒙恬、蒙武祖孙三代,个个居功至伟,威名远扬。司马迁如此评价:“秦始皇二十六年,尽并天下,王氏、蒙氏功为多,名施于后世。”与秦国抗衡的六个强国,除韩国外,其余五国都是在王氏父子的帅旗下相继攻灭的。
公元前228年,王翦挂帅,发起对赵国的最后进攻。赵王迁兵败投降,他的哥哥赵嘉逃向北方,在代郡集结十余万残军,并打出重新创立合纵联盟的旗号,共同抗秦。只是天下大势已去,几乎没有哪个国家响应。
历史走到公元前225年,在与秦国的对垒面前,只剩下两个国家,一个是楚国,一个是齐国。楚国是因为在秦国征伐中原的赵、魏、韩、燕时无暇顾及南方而得以休养生息,元气有所恢复。齐国则因为长期与秦国结盟,秦国出于战略考虑,需要用结盟暂时稳住齐国而避免战争的消耗。相比较而言,楚国是秦国一统天下最难啃的一块儿硬骨,它地域广,人口多,土地丰腴,战争动员能力强。加之少数民族众多,山林水泽的作战能力很强。因此,秦国对楚国作战的胜算,充满着许多不确定性,困难和挑战很多。
派谁为帅去攻打楚国,秦王政颇费了一番心思。王翦智勇兼备,身经百战,无疑是最佳人选。但他已经是功高震主了,再叫他立下灭楚大功,将来恐怕难以掌控。于是,秦王政在放弃王翦的同时,想到了年轻将领李信。李信也是在战争中迅速出人头地的一个优秀将领,他刚刚在襄平之战中创造了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在战国天下的资望飙升。因此,秦王政决定派李信为帅,去攻打楚国。
但在公布这一决定之前,秦王政分别召见王翦、李信,听他俩的看法,实际是对他俩进行比较。
秦王政问王翦:需要多少兵力才能攻灭楚国?
王翦答:六十万。
秦王政问李信:需要多少兵力才能攻灭楚国?
李信答:二十万。
秦王政观察发现,王翦的回答毫不犹豫,李信的回答信心十足。于是,选择李信统兵,攻打楚国。
王翦则告老还乡,回到老家频阳,过着田园生活。卸掉朝廷命官的包袱,过着早上听着小鸟叫醒起床,洒扫庭除,扛着锄头下地,傍晚赶着太阳下山回家的农民日子,是那样的轻松、惬意。除了白天、傍晚对自己有所召唤,甚至有所约束外,身心抖落得轻轻松松,只要抬眼望去,在风中摇曳的小草、鲜花便收入眼帘。从硝烟中摸爬滚打出来的王翦,从来没有想过,在乡野田园,人的生命之花,竟然像小草、鲜花那样如此灿烂。
率军进入楚国的李信,采取惯常的分割包围战法,一路高歌猛进,迅速攻克了楚国设在原陈国的都城,而后采取阶梯式推进的方式,一波一波向楚国纵深进攻。楚军则针对李信的进攻方式,分别隐藏在河网、丘陵之中,悄然尾随秦军,三天三夜后,抓住战机,突然向秦军发起猛攻,一举将秦军全线击溃,七名都尉被杀,李信狼狈逃回秦国。
秦王政则在李信败逃回来的同时,驱车来到了王翦的老家频阳。见面没有客套,单刀直入,请王翦出山,昭示万万不可推辞。
王翦也不说不出山,只是说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脑子也不好使,手脚也不灵便了。继而又说,没有六十万大军,是不能攻灭楚国的。
秦王政满口答应,并说,等战事结束后,搬过来和王翦住在一起。
王翦挂帅出征,秦王政亲临霸上,为王翦践行。喝完酒,祭拜完天地祖宗,王翦并不翻身上马,而是缠着秦王政要田宅。他说:“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顾及大王之向臣,臣亦及时以请园池为子孙业耳。”
秦王政听了,哈哈大笑,满口答应。
王翦这才上得马去,率军进发。
司马迁载:“王翦既至关,使使还请善田者五辈。”意思是,王翦率军出了函谷关,还一连派出五拨使节,给秦王政写信,提出要这要那。
跟随王翦的副将蒙武大惑不解,说:“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意思是:您从秦王那里要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怎么没完没了呢?
王翦这才说出实情。秦王政把六十万大军交给他王翦,几乎把秦国的主力全交给了他。而王翦又是当时天下首屈一指的名将,由此,他手握六十万大军,东出可以平天下,西进则可以灭秦国。秦王政心里不放心,曾说等战事结束后,搬过来和王翦住在一起,是笼络王翦而说的。这更说明秦王政对王翦统六十万秦军不放心。而出征前找秦王政要田宅,走在路上反复给秦王政写信,要这要那,便可消除秦王政的疑虑。事情明摆着,王翦表现得越贪,秦王政越放心,因为王翦要什么,秦王政都给得起,也舍得给,唯独秦国的江山,秦王政屁股下的龙椅,是万万不能给的!
王翦要来的封赏,没有往家搬,而是分给了跟随他出征的将领。
公元前232年,王翦统领的六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开到了楚国,他没有下令军队马上进攻,而是严令军队高筑营垒,护好粮草和粮道。秦军守垒不出,楚军则挑战、谩骂不止。司马迁道:“王翦日休士洗沐,而善饮食抚循之,亲与士卒同食。久之,王翦使人问军中戏乎?对曰:‘方投石超距。于是王翦曰:‘士卒可用矣。”
因为长时间坚守营垒不出,楚军误认为秦军主力已经转移,急忙向東撤离。王翦抓住这一战机,率军出击,打了一连串的歼灭战。“至蕲南,杀其将军项燕,荆兵遂败走。秦因乘胜略定荆地城邑。岁余,虏荆王负刍,竟平荆地为郡县。”
从春秋走到战国的楚国,在王翦手里消亡了。
王翦是攻打杀伐的名将,却懂得政治上的进退取舍。尤其是他告老还乡的那段日子,虽然时间不长,但家乡泥土的芬芳,小鸟的鸣叫,百花的怒放,使得他深深领悟了一个道理:灿烂的生命之花,其实是开在田园的!
把九鼎搬到咸阳
《史记·封禅书》载:“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皆尝烹鬺上帝鬼神。遭圣则兴,迁于夏商。周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沦没,伏而不见。”说的是,夏禹在建立夏朝之后,用天下九牧所贡之金铸九鼎,象征九州。九州即:冀州、兖州、青州、徐州、豫州、雍州、扬州、梁州、荆州(史上也有称青州、梁州不在九州之列,而说幽州、营州的)。
九鼎是象征国家权力或天子权力的传国之宝,商代以此显示身份和贵贱,通常士用一鼎或三鼎,大夫用五鼎,天子用九鼎,祭祀天地祖先时,用九鼎大礼。
历史走到东周时,强大的诸侯国便对九鼎有欲望了。公元前606年,楚庄王在周天子的眼皮底下搞完军事演习后,就打听过九鼎的事。走到战国后,随着周王室的没落,各国特别是强国对九鼎的欲望开始膨胀。但囿于传统观念的约束,哪个国家露出要九鼎的心思,便会遭到天下各国的一致讨伐,因而象征天子权力的九鼎,一直存放在周王室的宫殿之中。
周王室虽然守着九鼎,但几乎没有任何号召力了。依附在周王室身边的各大宗族,名义上世代享有周天子授予的爵位,实际远比不上各国贵族的富有,甚至连商人都比不了。至周赧王时,周王室只有三十多个城池,人口不足三万户,且分东西二周分而治之,东周公管一半,西周公管一半,周赧王被彻底架空了。
此时的战国天下,除秦国外,其余各国都彻底泯灭了获得九鼎的欲望。雄心勃勃的秦昭襄王,则对获得九鼎的欲望空前高涨。但他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在等待时机。
公元前249年,机会来了。
在此之前,魏国的信陵君召集燕、赵、韩、楚联军,打败过秦军对魏国的进攻。这极大地激发了楚国春申君的斗志,他决定联合六国,再来一次合纵攻秦,彻底把秦国打垮。叫谁来牵头呢?春申君想起了周赧王,于是派出使节,对周赧王打气,说他是天下共主,只要他振臂一呼,天下各国莫不响应。
几乎已经被天下遗忘的周赧王,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把他当天下“共主”看,激动万分,当即表示站出来扛旗,而且做东西二周公的工作,凑六千兵马,随联军参战。
这六千兵马如何保障、供给?周赧王拿不出钱来,但他盘算的是,六国参战,甭说兵马倾巢而出,就是出一半,秦国也必败无疑。打败了秦国,分赃还债富富有余。于是他向各宗族借钱,还向东西周二公立下字据,晓以重利。
有钱了,六千人马也凑齐了,只等六国联军出兵了。此时的周赧王,已经找到东周先祖“天下共主”的感觉了。可他没有看清,此时的天下已今非昔比了。秦国虽然战败,但底气犹存,天下各国莫之能比。赵国、魏国元气大伤,齐国正与秦国称兄道弟,韩国正忙于面对秦军进攻而自保。这些国家叫得很响,动作很慢,只是表示一下,没有付诸实际行动。剩下赵、燕二国,一看这架势,也都把头缩回去了。最终加上周赧王的六千兵马,总共凑了不到五万人马。当秦国十万大军往函谷关一摆开,春申君第一个逃走了,燕国的军队跟着开溜,最后周赧王的六千人马,也作鸟兽散去。
周赧王灰头土脸一回去,便被各宗族的大老包围了,他们手里拿着契约,找他要账,吓得周赧王躲在宫里不敢出来。人们把宫殿围起来,敲门砸墙,喊声骂声一浪比一浪高,又吓得周赧王爬上后宫的一个高台,由此写就了“债台高筑”的成语。
更令周赧王忧心的是,秦军已经攻克韩国的阳城,正旌旗猎猎向周王朝开来了。已经没有任何路可走了,只好率三十六城池的三万户居民,集体向秦国投降。
当周赧王双腿跪地,向秦昭襄王磕头谢罪时,这个立国近九百年的王朝,便从中国史册上抹去了。
秦昭襄王需要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周赧王向他跪地谢罪,但他更需要的是象征天子王权的九鼎。乾坤运转,已经到了由他来掌控九鼎了。于是,秦昭襄王大手一挥:把九鼎搬到咸阳来!
九鼎搬到咸阳以后的历史,便是秦国攻灭六国、一统天下的历史。
公元前230年,韩国在韩王的带领下,率残部向秦国投降,立国一百四十年的韩国,从此消亡。
公元前225年,秦军截黄河水淹魏国首都大梁,城垣崩塌,魏王率众投降,立国一百四十五年的魏国,从此消亡。
公元前223年,秦军生擒楚王芈负刍,立国五百一十九年的楚国,从此消亡。
公元前222年,秦军生擒燕王姬喜,立国一百一十一年的燕国,从此消亡。
公元前222年,秦军攻击赵国的代郡,生擒赵王赵嘉,立国一百零五年的赵国,从此消亡。
公元前221年,秦军攻击齐国,齐国军民无一人抵抗,齐王率众投降,立国一百三十八年的齐国,从此消亡。
秦国书写这段历史的,是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帝,秦始皇。
“皇”和“帝”二字结合起来,第一次用在了始皇帝嬴政头上。华夏历史上三皇(伏羲天皇、神农地皇、燧人人皇)、五帝(黄帝姬轩辕、姬颛顼、帝喾姬夋、唐尧伊祁放勋、虞舜姚重华)的全部光辉,聚焦到了秦始皇大帝一人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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