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三峡好人》中农民工形象塑造的局限

2017-12-27 18:59谢周浦陈文君
牡丹 2017年35期
关键词:孤岛好人三峡

谢周浦 陈文君

《三峡好人》通过塑造一个时空的孤岛,成功地掌控了叙事和符号之间的平衡,这使其文本既具有寓言式特征,又有不错的叙事内容和结构。然而,它对农民工形象的塑造是失败的,在人物形象的三个层次上,它仅仅抓住了农民工的外形,对农民工动作形象和精神形象的捕捉,显得无能为力,只能用镜头语言和大段沉默来替代表演和性格展现。在共圆“中国梦”的时代背景下,人们需要更加贴近农民工真实生活的影像。

《三峡好人》在贾樟柯的作品谱系中,有着特殊的位置。在《小武》《站台》和《任逍遥》“故乡三部曲”里,他讲述发生在自己身边或亲身经历的故事;从《世界》开始,他把关注点从自身转移到外部,影片的故事背景也从他的故乡山西转到异地。然而,《世界》并不是一次成功的尝试,在艺术性上,充斥了太多流于表面的符号,某种程度上损害了影片的深刻性和说服力。与之对比,《三峡好人》在艺术上是具有突破性的,斩获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国内影评人也纷纷给予好评。然而,它的成功更多在于它是一个结构工整的象征物,整部电影就是中国经济迅速发展的背景下,人民群众生活状态的影像。在这样一个高度抽象的、架空的隐喻世界中,对个体人物形象,特别是三峡地区农民工形象的描写,是浮光掠影式的。不管他是有意为之,还是力有不逮,作为一个自称“来自中国基层的民间导演”,《三峡好人》这部电影并没有塑造起一个鲜活的农民工形象。

一、舞台:时空的孤岛

从第一个镜头主角乘船到达三峡库区,到最后一个镜头主角离开这片废墟,观众就像跟随着影片的视角,进入并体验这座被影像从真实时空中抽取出来,作为舞台呈现的时空孤岛。空间上造成的孤岛感,是通过细节处的镜头和精密编织的叙事来实现的。电影中大量使用大景深镜头,取消了景深的过渡,让人物与背景紧密贴合,产生扁平化的视觉审美效果。取消景深的同时,距离感被消弭,使整部电影中的空间变成了一个没有背景的“空中花园”。于是,人们对于影片中空间的理解,不再基于单个镜头之中的前后景之间的对比关系,而是镜头与镜头之间的累积。因此,影片中有大量不断积累的重复空镜头,如破碎的楼房、潮湿而腐旧的房间、无处不再的“拆”字和水位线标志,这些碎片将影片故事发生地从现实空间的背景中抽离出来,拼接成了这座孤岛的模样。在叙事层面则更为巧妙,影片中有两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典型段落:其一是导演将镜头从主角的谈话,切换到电视机里播放的三峡移民新闻,最后切入长江江面,一艘满载移民的轮船驶过。这三个空间的跳跃极强,它取消了场景之间的距离感和纵深感,导演并没有试图给观者展现一个完整的三维空间,而是在碎片化的平面图景中,用拼图的方式逐渐呈现。其二是影片男主角在与当地民工交流的过程中,掏出人民币,说自己的家乡就在黄河壶口瀑布旁,而他此时所在的地方,也正好是人民币上的三峡景观所在地。下个镜头中,导演用大景深镜头,表现了人民币上的图案和实地景观的对比。影片中,家乡和异乡并不是通过真实空间中的距离来区分,故事发生地与外界的距离感被取消,取而代之的是,用人民币这样一个平面的媒介来联系,更加减弱了故事发生地的空间厚度,强化了一种超现实的孤岛感。

从时间角度来看,正如影片的英文名“Still Life”,时间被定格在城市土崩瓦解的瞬间,甚至里面人物的过去经历,都被导演刻意抹去——男主角为什么时隔十六年才来寻妻,导演在剧本的人物小传里提到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但在影片中被刻意忽略。导演在空间上平面化处理,在时间上切断与历史的联系,造就了这样一座时空孤岛。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的野心在于将“此时此地”抽象成一个关于中国命运的寓言。这同时也解释了为什么影片中会出现诸多超现实场景。这是一种创作方法,有利有弊,它的弊端就是,在这个精心架构的寓言舞台上,农民工变成了传达导演理念的符号,却又看似真实地生活着。

二、沉默:唯一的动作

为了便于探讨,笔者将《三峡好人》中的农民工形象分为三个层次:首先是静态视觉层,即人物的静态造型;其次是动作层,包括表情和语言;最后是精神层,指人物形象呈现出来的精神气质。在静态视觉层上,没有必要吹毛求疵,毕竟本片的民工都是当地找的群众演员,为了追求真实视觉效果,导演还特意叮嘱他们,就穿平时工作时穿的衣服,不要漂亮干净的。这是本片在农民工造型上比主流媒体更具质感的原因。但在动作层面,影片暴露出很明显的问题。因为《三峡好人》是导演“一时兴起”之作,剧本是边拍边改,而且演员都是现打电话找来的。寄希望于他们能够用演技来表现人物内心,是不现实的。于是很多情节的展现,并不是依靠演员的动作来推动,而是依赖于导演的镜头调度来弥补:影片开场,男主角拎着烟酒去船上找前妻的哥哥,被当地一个愣头青踢骂,愣头青的演员在做出踢腿动作时,并没有用力踢在主角身上,而是半道收了劲,令人出戏。即便是作为主角的韩三明也是如此,其中有场戏,他和前妻幺妹站在拆了一半的楼顶上,身后斑驳的墙壁和远处现代化建筑形成鲜明对比,导演诠释了画面背后的意义:时代变迁和现代化所造成的物质与精神的断裂,人们内心的挣扎与抉择。这场戏中,所有意义的呈现和解释,都来自于导演的构图和运镜,而与演员的动作表现没什么关系。

影片中几乎所有民工的动作,都被简化成了一个词——沉默。这不是美学上作为留白的沉默,而是贯穿全片的表达障碍。在贾樟柯之前的电影主角身上,尽管都是底层人物,人们没发现这种表达障碍,《小武》中主角面对女主角时的木讷,《站台》中崔明亮在城墙转角处的踱步,《任逍遥》中混混青年骑着摩托的无言,这些沉默是有意而为之,有学者认为这是对各种化与暴力的轻蔑和抵制,具有反抗的意义。然而,小武会在澡堂唱歌,崔明亮会在舞台上跳迪斯科,少年斌斌会在审讯室大唱《任逍遥》,这是沉默后的释放。但在《三峡好人》里,农民工群体身上只有沉默。他们的沉默,对应的是媒体向中产阶级灌输的沉默的大多数的印象,它呈现出一种被制造出来的、中产阶级想象中的“真实”形象,并且迅速被标签化。

三、荒芜:虚设的观众

在精神層面上,有批评者指出,《三峡好人》中“几乎所有人的内心都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变态与不满”,这样说有点言过其实,但是无法掩盖的事实是,《三峡好人》中没有好人,只有被生活折磨的荒芜的灵魂。有人推测,叙述者的兴趣根本不在人物本身,而是物化与景观化后的中国底层群众的奇观,贾樟柯无意去表现大环境下小人物的悲喜和命运。例如,影片对幺妹的描述,在整部影片中,她没有任何的自主动机,而是被当作物品一样,以金钱为筹码,辗转在不同男人之间。这样一个扁平、被动、毫无个性和灵魂的农民工角色,在一部虚构作品中,只能沦为导演意志的棋子。

令人疑惑的是,究竟是谁在消费这群呆滞木讷的农民工形象。正如之前所说,他们的沉默,其实是被制造出来的迎合中产阶级的想象中的“真实”。但《三峡好人》在中国内地取得的票房并不理想,只有30.5万元。当被问到是否能收回成本时,贾樟柯回答,他并不担心国内票房的回收,更多依靠欧洲和北美的版权收益,认为这是一个非常长线的投资,而且一直在收钱。在资本推动下,《三峡好人》的预设观众很可能是西方的中产阶级,而这样的中国农民工形象符合他们对中国人的刻板印象。但随着中国本土市场的扩大,观影群体的扩张,人们更需要能够真正表现农民工形象及其内心世界的电影作品。

(湖北文理学院)

基金项目:本文系湖北省教育厅社科青年项目“当代电影中湖北民工形象研究”(项目编号:16Q226)的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

作者简介:谢周浦(1985-),男,湖南怀化人,助教,硕士,研究方向:影视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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