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不曾渡沧海

洛可

1

我不是故意跟踪关小染的。

我只是跟踪罗奎林，想趁他上楼后放掉他的自行车的气，却意外见到了关小染。

罗奎林是我们七年级（4）班的班主任，人送绰号“七煞阎王”，个子不高，又黑又瘦，可发起火来连两里外的锅炉房都会晃三晃。

有一次，班上的宋军和外校学生打群架，刚调解完还没半分钟，就又被同学举报他在操场上搧了王小胖两耳光。罗奎林直接从讲台下抽出根棍子就冲了出去……从此后，班上再也没有人敢挑衅罗奎林的权威了。但是，关小染除外。

关小染算不上漂亮，成绩也不好，性格像刺猬一样，班里没几个人愿意跟她玩。她在学校除了睡觉几乎无事可做。对了，还有就是隔三差五地给罗奎林捅个娄子，找点麻烦。比如往语文老师茶杯里放粉笔头儿，给数学老师脚下使绊子，让英语老师当众出丑……当然这些恶作剧都会被告到罗奎林跟前。这要是换了班上其他人，估计被罗奎林一个眼神就吓尿了。可关小染不一样，她一副“有本事你崩了我”的表情挑衅地望着罗奎林。

大家都等着看关小染是怎么死的，可罗奎林头上青筋暴突后，一连说了五个“你”后，竟然转身走了。

2

罗奎林虽然严厉，但也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敬业者。听说他带的上届毕业班，全班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同学都进了重点高中。所以，就算他再严厉，想进他班上的人依旧挤破了门。当然，关小染是一个我们谁都想不通的特殊存在。

这不，她又给罗奎林捅了娄子。学校刚装修完实验室，三令五申不许同学们进去，她偏就进去了。进去也罢，还非得弄出事来。当听到实验室里的酒精灯和烧杯被关小染炸了时，罗奎林的脸都绿了。

大家偷偷趴在窗户边上瞧着外面的动静。几分钟后，罗奎林和关小染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隔得远，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只见罗奎林怒气冲冲地指着关小染，而关小染则狠狠地踹了一脚身后的暖气片，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好多同学都跑到楼梯口观望。

大概是觉得班丑不可外扬，罗奎林竟然扭头走了。

班上所有人都如履薄冰。因为每次关小染惹出乱子，我们这些猢子猢狲的日子就难过了。上次刘一明抄了五十遍《木兰诗》，上上次是王鹏翰，再上上次是李美玲……所以这次，当罗奎林和我对上眼时，我就知道糟了！

3

不知道是我倒霉，还是罗奎林心情实在太差。我竟被要求请家长，原因是我的成绩从班级第五滑落到第六。

我嗫嚅着说：“我爸出差，我妈去上海开会了。”

罗奎林瞪我一眼：“明天家长不来你也不用来了！”

我哭喪着脸出了校门，连街边烤红薯的香味都感觉变难闻了。我推着单车慢慢往回走，班上的李小亮突然追上来，说：“嗨，烤红薯的阿姨今天没免费给你红薯啊？”

我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给什么烤红薯，都说了我不认识她！”

“不认识就不认识呗，生什么气啊？”李小亮骑着车走远了。

“明天家长不来你也不用来了！”罗奎林的话再一次回荡在耳边，我觉得我就是受了关小染的牵连才被请家长。班里的人都知道，我爸经常出差，我妈又总去外地开会，让我上哪里找家长。

正想着，突然看到罗奎林从学校里出来了。他今天的心情肯定坏透了，连我向他打招呼都没听到。看着他骑远的背影，一个想法在我脑海里产生了。

我跟踪到罗奎林家楼下，居然看到了关小染！怎么那么巧，她也住这里？罗奎林家的窗户里怎么会出现关小染的身影？难道……

第二天，我鬼使神差地又出现在罗奎林家的楼下，我竟然再一次看到了关小染！

4

当听到关小染掀了学校门口的红薯摊时，我正被罗奎林罚到操场跑圈，原因是我没请来家长。

李小亮飞快地跑来，气喘吁吁地说：“你知道吗？关小染又捅大娄子了，她掀了平常总给你红薯的阿姨的摊子，说是红薯摊碰倒了她的自行车。”我二话不说，直接往校门口跑去。当我满头大汗地赶到时，看见关小染还不解气，又往摊子上踩了两脚。我一把抓住她：“关小染，你干什么？”

关小染语气不友善地问：“你谁啊！砸你家摊子啦！她是你妈吗？”

我被噎在那里：“她不是我什么人，可你……”

“我怎么了？”关小染翻了个白眼，“她要不是你妈，你就乖乖闭嘴！”

我站在那里，看着关小染扬长而去。

如果当时我承认，大概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可是，青春期的敏感与虚荣心刹那间占据了我整个头脑。

第二天，我刚到学校，就发现所有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还不时地交头接耳。

当宋军冲过来问我“你妈到底是不是烤红薯的那个阿姨”时，愤怒立即冲昏了我的头脑。

我怒发冲冠地找到坐在走廊窗台上望天的关小染：“是你说的对不对？”

关小染愣了一下：“什么是我说的？”

我冷笑地看着她：“你不是挺厉害的吗？为什么现在敢做不敢当了！”

关小染显然是被我激怒了：“是啊，就是我说的怎么了！”

5

后来，关小染出现在罗奎林家里的消息不胫而走。

各种风言风语在全班乱传，而关小染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是啊，就是你们想的那样！”紧接着我们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罗奎林怒不可遏地站在那里，身体还有些摇晃，可见那一巴掌他应该是使了全力的。

关小染跑出去时，我看到罗奎林瞬间像苍老了10岁。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声音低低地说了句：“你们谁能去跟着关小染，别让她出事。”

那天之后，罗奎林和关小染一起消失了。听说罗奎林主动辞职后搬离了这里，关小染也办了休学手续。而关于罗奎林和关小染的风波，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只是李小亮和我，却连个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李小亮后来跟我说其实不是关小染说的，是他无意间听见我叫那个阿姨“妈妈”时才知道的。因为敏感而卑微的自尊心，让我散播了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其实我早就从罗奎林的邻居那里知道了关小染本不姓关，而姓罗，她是罗奎林的女儿。罗奎林是个工作狂，几乎把所有时间和心思都放在了学校，放在了学生身上。就连关小染妈妈病重去世前给他打电话，他都因为上公开课而把电话挂断了……从那以后，关小染就开始恨他，用尽一切方式折磨报复他！

我没想到，是我亲手帮她摧毁了罗奎林的最后一根神经。

我一直在打听他们的消息，后来据说有人在一个小镇上看到过他们。关小染用轮椅推着有些精神恍惚的罗奎林在晒太阳，那画面温暖而美好。我不知道关小染最后有没有原谅罗奎林，但是我知道，我犯下的这个错误将会深深地刻在我心里，跟随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