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座岛屿等我抵达

陈小艾

1.

认识江之栾那天，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我们大一新生在操场上顶着烈日踢正步，我因为动作不够规范，被教官叫出来单独训练，反复踢了几十个来回，教官还是不满意，最后把我丢在一旁，让我训练不好就别回队伍里去。

因为太累加上自尊心作祟，我一边踢着正步一边不争气地哭起来。在江之栾发出那声令人气愤的嬉笑声前，我根本没注意到不远处的看台上还有人在，抬头望见他翘着二郎腿怀里抱着半个西瓜吃得不亦乐乎，我瞪了他一眼换了个方向背对他继续练习。

江之栾见我并不打算搭理他后觉得有点无趣，于是他放下西瓜从看台上跑下来站到我对面。“喂，我跟你说，你这么踢是不行的，应该这么踢。”他开始耐心地为我做示范。

起初我并不打算理会这个贸然闯出来的家伙，但不一会儿教官便从远处跑过来熟络地跟他打招呼，丝毫不理会我的一脸错愕，并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亲昵地向我介绍：“他是江之栾，你的学长，去年军训我带的那个连里，他是唯一一个先进个人。”

随后，教官便像是找到救星一样，把我这个“大麻烦”扔给了江之栾。就这样，江之栾这个跟我刚刚认识不到5分钟的陌生人，陪我在近40度的高温下练习了一上午踢正步，还把他手里的那半个西瓜送给了汗流浃背的我。

军训那段时间，只要白天没课，他便到操场上看我们训练，在他的帮助下，我已经顺利归队，不用再一个人在一旁加强练习。虽然对他心怀感激，但因为算不上熟络，我有时也会偷偷在心底嘀咕：这个人可真闲啊，没课的时候去干点啥不好，非得到烈日下来陪晒。

他却丝毫不理会我的不解，依旧任劳任怨地陪我军训，为我纠正不规范的动作，防止我“掉队”。军训结束那天，我望着他被晒黑了好几个色度的脸说：“我请你吃饭吧，感谢你这半个月的帮助。”

其实当时我是抱着一种吃完这顿饭就两不相欠老死不相往来的心态，可没想到江之栾却把这当成了我正式邀请他加入我的生活圈子的邀约。我俩在食堂二楼守着那盆滚烫的麻辣鱼吃得满头大汗之际，他举着盛满酸梅汁的杯子一下子迎过来，在那玻璃杯相撞的清脆聲响中，他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嗨，林舒沅，很高兴认识你呀。”

2.

正式开课后，在得知江之栾是我们计算机系的直系学长时，我意识到可能没那么容易摆脱他了。作为我们系仅有的5名女生之一，想低调得做个透明人简直太难。在我们系的新生迎新会上，作为优秀学长代表前来交流经验的江之栾，一进阶梯教室便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他特意瞥了一眼我坐的方向，嘴角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在台下望着台上的江之栾侃侃而谈，他早我们一年迈进这个校园，又是大家眼中公认的佼佼者，有一瞬间我甚至骤然觉得，命运早在我们相遇前便已埋下深深伏笔，他在这里披荆斩棘，努力走在人群前面，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为后来人分担那份初来的惶惑与不安，做对方生命中的那盏明灯。

我四下环顾了周围聚精会神的同学们，想到这个此刻正被他们视为“大牛”的人，在不久前还是个偷偷看我军训被罚、捉弄我的“调皮鬼”，觉得心底好像揣着一个别人不知道自己却可以反刍很久的小秘密。

后来的日子，江之栾开始不断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们选了一样的选修课，每天在操场夜跑时也经常能跟他不期而遇，我进了学生会，正好在他当部长的部门里。我们从萍水相逢到推心置腹，后来，我甚至只要一想起他，便会觉得自己在这偌大的校园里还有所依靠，像是一根恣意惯了却一直无所依靠的藤蔓终于找到了依附，再也没有了独在异乡的那种空洞洞的孤独感。

渐渐地，所有人开始知道我们之间颇为熟络的关系，身边相熟的朋友也都曾费力地想把我们撮合到更近一步，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接下来我们中会有一个向对方表白，然后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但这个时候，向来充当主动一方的江之栾却好像在走完之前的99步后在最后一步上忽然决意改弦更张，我们就这样一直尴尬地处在关系最铁的好朋友的定位上。

可能因为读了太多言情小说的缘故，我对校园爱情永远怀着一种天性的悲观，我总是固执地觉得克制而有节的关系才能长久。而且，我一直怀着一种奇怪的自尊心，如果对方不想方设法到河这边来，我永远不会去做那个率先泅渡的人。

哪怕很快我便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已经喜欢上了江之栾，并也知晓他一直以来对我都有好感，但我还是不确定他对我的那些星星点点的喜欢是不是能在往后的时日里绵延成一片深海。我更害怕，一旦说出口，捂在心底的那个梦便也不能再做了。

3.

我以各科考试扎堆复习太忙为由翘掉了学生会的几次例会，算起来大概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跟江之栾见过面。我跟舍友周晴晴在自习室里复习了一下午高数头昏脑涨时，她在一旁戳了戳我：“林舒沅，你真的打算这么一直躲着不见江学长了吗？我们都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喜欢你的，也许只是在等合适的机会向你告白。”

“我没有躲他呀，只是觉得之前可能走得有点近了，现在正好都冷静一下，想想今后应该怎么舒适地相处。”的确，这段时间，身边有太多这样探询的目光，被人问得多了，有时我反倒会觉得自己像是个偷偷做了坏事的孩子，当初不应涉足那方未知的天地。

我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拿笔在眼前的草稿纸上戳出好几个洞，江之栾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自习室的。已经接近饭点，自习室里的人并不多，他直奔我的座位旁，轻轻抓起我的胳膊，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对我说：“舒沅，跟我出来一趟。”

我就那么一路小跑地跟着他来到了操场上。傍晚的操场人来人往，到处都是结伴慢跑、锻炼的人，可因为身旁有江之栾比肩，这一切好像统统消失不见了，我只听得见耳边风吹过干枯草木的声音和他的呼吸声。

“舒沅，你还记得几个月前我们就是在这里见的第一面吗？当时看你踢正步时笨笨的样子真的好可爱呀，之所以忍不住取笑你是想引起你的注意。”江之栾一改往日嘻嘻哈哈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兀自缓缓讲述着，“其实那个时候，我刚跟异地恋的女朋友分手不久，因为她觉得距离太远我给不了她想要的温暖。后来，跟你接触多了以后，我渐渐喜欢上了你，与你相处很开心，我想跟你在一起做可以名正言顺照顾你的那个人，但又怕自己做不好会永远地失去你。我以为我会把喜欢你这件事好好隐藏好的，但我没有，我以为逃避会解决眼前暂时的困扰，但没想到带给了你更大的困扰。”

深爱一个人的漫长情谊和拥有一个人的短暂缘分，你会选择哪个呢？这又何尝不是一直横亘在我心头的那道选择题呢？因为太过在乎对方，我们才会在尝试着去拥抱对方时又不由自主地收回了手。

“林舒沅，我喜欢你，我要跟你在一起！”在我还没缓过神来时，江之栾双手捂成喇叭形状在操场上大喊，瞬间引来无数人侧目。我一边叫他不要再喊了，一边觉得其中的每一个字句都稳稳地落在我的心头。我攥紧了他伸过来的手，同时也异常笃定。爱情这件事本来便是覆水难收，未来我哭我笑，都将有身旁这个男生来承接我的悲喜。

4.

春天到来时，我跟江之栾去周边的古镇短途旅行。那些天，他的手机和相机里塞满了我的照片，他大大方方地把它们分享到朋友圈，恨不得向所有人宣告我就是那个让他目光变得柔软的人。

天空有雨将落未落，他早已在一旁为我撑好了伞，不禁想起，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总是被他带来的这些细枝末节的温暖包围着，他硬是凭借一己之力，将生活一点点雕琢成我憧憬的样子。

返程的路上，江之栾告诉我，等夏天到来，他要带我去他外婆家住的那个小岛，在那里可以洗海澡、赶海拾贝，还有吃不完的螃蟹、扇贝、海蛎子。他说起这些时应该是想到了很多童年时的美好回忆，眼角眉梢里都是笑意。我在一旁望着他的侧脸，心头像是被丰沛的阳光唤醒，一想到今后的每一寸时光都会跟他有关，便觉得处处塞满了小确幸。

闲暇时间我开始细心搜集着关于那座小岛的资料，认真地做着出行攻略，甚至偷偷攒钱给住在那座小岛上的江之栾的家人用心准备了礼物。我想牵着他的手，好好在那座盛满了他童年回忆的小岛上走一走，认真补上我错过的他那一小段人生。

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江之栾的是，那座小岛一直存在于我的出行计划中，却又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难以成行。我想，等那天到来，一定是我人生中难得的柔软时刻，更重要的是，那时会有江之栾在我身边，陪我一起经历，与我一起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