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不同分析范式的资源配置论

2017-12-23 18:31
税务与经济 2017年1期
关键词:失灵政治经济学资源配置

高 岭

(吉林财经大学 经济学院,吉林 长春 130117)

资源配置问题的研究肇始于古典经济学家亚当·斯密的“看不见的手”原理,形成了古典学派或旧自由主义的资源配置理论;后来的凯恩斯主义对旧自由主义的资源配置理论进行修正和“完善”,形成了以宏观调控为特色的国家干预主义式资源配置理论;而新自由主义不仅要求告别凯恩斯回归亚当·斯密,而且把斯密的(旧)自由主义推向了极端,推崇完全的市场化、自由化、私有化。从方法论上看,古典经济学和新古典经济学研究资源配置的范式和方法均存在缺陷,而马克思经济学是对资产阶级经济学的革命和超越;从研究对象看,新古典经济学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运行规律的理论反映,本质上是美化资本主义制度、否定社会主义制度的意识形态的理论升华,即使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一再虚伪地以客观的实证主义自我标榜。因此,研究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资源配置,必须坚持马克思经济学的主导地位,实事求是地解读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以下简称《决定》),杜绝新自由主义式曲解。

一、超越新古典经济学的资源配置论

(一)资源配置和生产方式并不是两个不能相通的概念

尽人皆知,马克思在《资本论》中阐明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生、发展和衰亡的动态演变过程,因此没有人怀疑《资本论》是研究生产方式的学问。然而,“有的人因为在《资本论》中找不到资源配置的概念,就轻率地得出结论说《资本论》不是一种研究资源配置的学说。”[1]这显然是单纯地从字面上、形式上来理解“资源配置”这一范畴,是一种形而上学。按照唯物辩证法的原理,经济范畴是形式和内容的统一。同样的内容可以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同样的经济范畴可以用不同的名词或概念表示。从本质上看,新古典经济学(简称西方经济学)惯用的资源配置无非是指生产要素的结合方式以及产品或收入的分配方式,而马克思经济学中的生产方式在最抽象的意义上就是指劳动和生产资料的结合方式,至于分配方式,它内涵在生产中,这正是马克思经济学的研究方法的一个特色和优点。因此,在内容上,“资源配置”和“生产方式”是一致的,“资源配置和生产方式并不是两个不能相通的概念”“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和西方资产阶级经济学在资源配置问题上的分歧,不在于要不要研究资源配置问题,不在于用一个什么样的名词来概括资源配置(马克思用生产方式,而西方经济学用资源配置),而在于以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观和方法论研究资源配置问题。”[2]也就是说,马克思经济学和西方经济学都是研究资源配置或生产方式的理论学说。它们在研究对象上没有差别,只是在研究范式和方法论上存在差异:一个是辩证法,一个是形而上学;一个是历史唯物主义,一个是历史唯心主义。

(二)新古典经济学资源配置理论的批判和超越

新古典经济学的方法论中,抽象演绎绝对是一颗“璀璨的明珠”,而恰恰是这颗“明珠”暴露了新古典经济学最大的局限性,即抽象了生产关系,片面追求经济范畴之间的数量关系,从而走上了形而上学的不归路,越来越脱离实际。因为抽象了生产关系,新古典经济学实际是从生产力的角度研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即只考察了生产方式的自然属性。同样,新古典经济学在研究资源配置时,只是从技术上考虑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如何结合才能创造最多的财富,“只涉及人和自然的关系,而没有或者刻意回避人与人之间的社会生产关系。”[1]40这就阉割了资源配置的社会属性。而马克思不仅研究生产的自然属性,更研究生产的社会属性。新古典经济学只研究市场如何形成价格,价格如何引导生产要素和商品的流动,即新古典经济学对资源配置的研究局限于交换领域,把价值生产或价值创造排除在外。而马克思经济学是在生产、交换、分配和消费领域全面考察资源配置。新古典经济学只研究人类社会生产中某一特定历史阶段(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资源配置规律,并将其神化为人类历史上最佳的资源配置方式的终结,即没有任何一种资源配置方式能够超越它,这是用静态的方法和超历史的眼光来研究资源配置问题。相反,马克思经济学则用动态的方法和历史的眼光,在运动中考察资源配置方式(生产方式)的变迁*马克思经济学不仅考察了前资本主义社会的资源配置方式、资本主义社会的资源配置方式,还考察了资本主义的资源配置必然由一种新的共产主义制度的资源配置所取代的规律。可参阅:刘学梅:《对社会主义国家资源配置理论的再认识——习近平系列重要讲话中政治经济学思想研究》,载《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5年第1期。,是从历史暂时性的角度看待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资源配置中的作用。新古典经济学以完全竞争市场作为既定的前提,从个人主义出发演绎出一般均衡和帕累托最优。且不说完全竞争市场是一个虚幻的假设,“以完全竞争市场作为既定前提”表明新古典经济学把市场视为一种结果,而不是一个过程。在这种情况下,资源配置的效率是静态的效率。只有把市场视为一个过程,在市场结构的运动中考察资源配置的效率的变动,才是动态地研究资源配置。没有人否认,在理想的完全竞争市场中,市场机制是最佳的资源配置方式。但是,我们决不能由此引申出:市场机制在任何市场结构中都是最佳的、唯一有效的资源配置方式,因为一定的资源配置总是在一定的市场结构中进行的,市场配置资源的效率与市场结构的特质密切相关。当市场结构偏离了完全竞争,要实现最优资源配置,仅仅依靠市场机制是不够的,相反越来越依赖于政府的有效调节。

二、新古典经济学研究政府与市场关系的分析范式之批判

根据库恩的范式论,正是分析范式的不同使人们在分析相同的经济现象时,得出不同的研究性结论。[3]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和新古典主义经济学具有截然不同的分析范式,这决定了它们在政府与市场的关系问题上具有不同的认识。事实的确如此。自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决定》以来,我国理论界对《决定》中的核心问题——如何正确认识和处理政府与市场之间的关系展开了热烈的讨论,甚至激烈的争论。从总体上看,这场争论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视阈的“政府—市场观”与新古典主义经济学视阈的“政府—市场观”的对立。

(一)新古典经济学分析范式的起源与演变

当政治经济学在18世纪产生的时候,政治经济学就是指国家或城邦对经济事务的管理。[4]2或者说,最早期的政治经济学就试图指导政治家如何更好地管理国家的经济事务,以使公民的需求得到满足。这与当今的所谓“现代经济学”*所谓“现代经济学”的详细介绍,可参考钱颖一:《理解现代经济学》,载《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02年第2期;田国强:《现代经济学的基本分析框架和研究方法》,载《经济研究》2005年第2期。的研究对象大相径庭。可以说,政治经济学的产生带来了一场关于国家对经济所负责任的争论。[4]2政府或政治对经济的干预是促进还是阻碍了国民的需求满足?经济在资源可得的情况下却不能满足私人利益,政府的职能是否主要限于在这种情况下去回应私人利益并管理经济?新古典经济学*这里的新古典主义经济学特指新古典宏观经济学派建构的新古典主义经济学。的回答是:政府对经济的干预通常会阻碍国民的需求或福利满足,甚至导致整个国家的发展通往奴役之路;政府的职能不能超出市场失灵的范围,否则就是瞎干预、过度干预。这个分析性结论与古典(政治)经济学的一个“创新”密不可分,那就是:经济在原则上是与政治和家庭生活分离的体系,经济不是政治性的。古典分析法认为,“市场自律的能力在某种意义上与自由放任政策是等同的。”[4]4市场体系是一个独一无二的、自行完美运转的实在。按照这个观点,资本主义的兴起和市场经济的发展将会使经济“去政治化”,使经济管理“去政治化”。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在古典理论之后,“经济(学)”这一术语取代了“政治经济(学)”术语,也不难理解古典理论在研究资源配置时何以把政府排除在外。

19世纪末兴起的新古典理论并没有延续古典经济学的分析框架,新古典经济学“新”就“新”在清除了古典经济学的理论根基——劳动价值论,并摒弃了古典经济学的分析范式。新古典经济学把古典经济学的这些精华视为垃圾丢掉,反而拾起并发展了古典理论的一个实为糟粕的创新——经济与政治的二分法,这实质是一种倒退。现在,人们通常用怀疑主义的眼光看待古典理论的创新,因为经济不可避免地是政治性的。[4]4古典理论家提出经济的可分离性原则是由其阶级性以及所代表的阶级利益决定的。古典经济学兴起和发展的时期正是西方封建生产方式日渐衰落,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日渐兴盛的时期。最大限度减少政府对经济的干预、最大限度增加经济自由是实现资本自由流动和自行增值,进而建立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维护资产阶级利益的重要条件和制度环境。

把政治从经济中排除出去,把政府从资源配置中排除出去,在一定程度上适应了自由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可是,当市场失灵成为不可否认的客观事实时,新古典理论家不得不放弃或至少偏离古典理论家的政治与经济的二分法,开始把政治引入经济领域。在新古典经济学的分析范式中,市场失灵是根据个体偏好和资源的有效利用来界定[4]5,而政府正是以市场失灵的方式引入经济的。这种范式是以矫正市场失灵的工具的视野认识政府或国家的,它延伸了关于效率的思想:如果市场无法有效率地做出反应,那么政府就可以介入,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政府才可以介入经济。简言之,政府不过是市场体系的附庸,充当的是“守夜人”的角色。事实上,政府职能所涉及的并不只是市场失灵及其辩护,政府的经济活动范围可能会而且通常超出效率。[4]127

如果说秉承马歇尔—庇古传统的新古典理论,只是以市场失灵论对“市场自律”机制小修小补,那么凯恩斯主义理论则是对“市场自律”机制或“看不见的手”的“革命”。凯恩斯主义理论认为单纯的市场机制并不足以实现充分就业,这不仅仅是因为市场失灵,而是源于资本主义经济内在的不稳定性,这种不稳定性只有依靠政府的宏观调控才能熨平。即使市场机制能够自我调整,自我熨平波动,那也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可以说,在市场机制的性质和限度认识问题上,凯恩斯达到了资产阶级经济学思想史上的最高峰。凯恩斯认识到,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缺陷不仅仅在于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在特定时空的局限即失灵,更主要在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制度特性。与传统(新)古典理论先验地假定资本主义具有内在的稳定性相反,凯恩斯则认为资本主义制度具有内在的不稳定性,只不过凯恩斯不能像马克思那样科学地揭示这种不稳定的根源。

在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分析范式中,政府不是被动地以补漏拾遗的矫正工具的方式介入经济,而是以一种积极、主动的姿态,以统帅资本主义经济运行的方式介入经济。简言之,在传统的新古典经济理论范式中,政府附属于市场,而在凯恩斯主义经济学理论范式中,政府驾驭市场。所以说,在资产阶级经济学思想史上,是凯恩斯主义分析范式赋予了政府配置资源的正当性,政府作为资源配置的合格主体得到认同。这无疑是一种进步,可是,这种进步性却被随后的“凯恩斯反革命”所截断。新古典宏观学派主导的新自由主义经济学,也即当今世界的主流新古典主义经济学,企图彻底推翻凯恩斯主义,复辟古典自由主义,并进一步把自由主义推上极端。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分析范式把市场最大化、政府最小化视为最佳市场经济模式,并在世界范围内兜售。不幸的是,众多国家的众多学者把这种抽象的有害的政府—市场观奉若神明,作为政治经济体制改革的“圣经”。

(二)新古典经济学视阈的政府——市场观的批判

虽然我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对新古典经济学的缺陷早已做出系统性批判*这方面的代表性成果是吴易风教授主编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比较研究》(全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但仍有很多人顽固地追随新古典经济学教条,企图以新古典经济学教义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的指导思想。近年来,他们争相就《决定》中政府与市场的关系作出符合新古典经济学教义的政府—市场观的解读,从根本上违背了《决定》的初衷。对此,我们必须加以澄清,以恢复《决定》内含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视阈的政府—市场观的本来面目。

我国某著名经济学家开门见山地指出,“在十八届三中全会中,经济改革方面最关键的就是坚持市场调节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今后在经济的各个领域都将有贯彻这一方针的措施出台。”[5]4按照这位学者的逻辑,在政府与市场关系的定位上,《决定》的方针是使市场在经济的一切领域的资源配置中都起决定性作用。可是,紧接着,他就写道:“按照经济学来讲,政府该做的事情,首先就是提供公共产品……”[5]5任何逻辑清晰的人都能看出这前后其实是矛盾的,因为前文强调一切经济领域的资源配置都由市场完成,它并没有排除公共品等市场失灵的经济领域,而后文(正确)指出公共品的资源配置要由政府完成。为了理解这位学者的真实观点,我们有必要清除其逻辑上的混乱之处。经过梳理,可以发现该学者实际是想说“市场在政府失灵以外的一切经济领域起决定性作用”。这个观点很有市场。然而,它是错误的。这是由传统的新古典经济学分析范式演绎出的必然结论。这种范式粗暴地用形而上学将经济领域一分为二为市场失灵领域和非市场失灵领域,政府和市场在各自的领域发挥作用。其潜在假定是经济是可分离的。经济的可分离性本身就不切实际,经济从来都不是纯粹的,而是与政治相互交织。所谓的可分离不过是人为的强制,而这违背了客观经济规律。作为资源配置的两种方式,政府和市场必须有机结合,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作用,并不是起全部作用。”*参见习近平《关于<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的说明》。转引自胡钧:《科学定位: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载《经济纵横》2014年第7期。换言之,市场起决定性作用的领域并没有排除政府发挥作用。这才符合马克思的唯物辩证法思想。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在市场作用和政府作用的问题上,要讲辩证法、两点论。”*2014 年 5 月 26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就“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第十五次集体学习中的讲话。转引自刘学梅:《对社会主义国家资源配置理论的再认识》,载《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5年第1期。这就与形而上学的政府—市场观划清了界限。所谓形而上学的政府—市场观,就是主观地认定政府与市场之间可以划一条清晰的界限。很多学者都在乐此不疲地寻找这个虚无的界限。其中,有学者认为《决定》给出了答案:“从理论上讲,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实际上划清了政府和市场之间的界限…… 应当说,政府和市场的关系是‘有效的政府’和‘有效的市场’,即‘政府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市场做自己可以做的事情’”[5]5。很明显,这位学者的意思是资源配置划定了市场与政府的活动范围,市场做与资源配置相关的事情,政府做资源配置以外的事情,否则就是越界,而越界的一方通常是政府。按照该学者的逻辑,政府不是资源配置的合格主体或者说政府配置资源只会导致低效率,所以“政府和市场都可以做的由市场来做,政府做市场做不了、做不好的事,市场做市场可以做的事,如优化资源配置。”[5]5这实质是在夸大市场的有效性,怀疑政府有效配置资源的能力,是要求我们退回到凯恩斯主义以前的自由主义的政府—市场观。

新古典经济学以实证主义标榜,可它在没有对市场和政府的比较效率做出充分的论证之前,就先验地假定市场比政府更有效,这本身就值得怀疑,可是却很少有人质疑。斯蒂格利兹是西方经济学家中难得的一位比较客观的学者,他认为政府与市场之间的确“需要一个平衡,但这种平衡在各个国家、不同时期和不同的发展阶段又各不相同,因此这个问题还没有统一的结论。”[6]斯蒂格利兹的观点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它跳出了抽象的形而上学的桎梏,能够具体地、历史地看待和分析问题。这也是马克思的辩证法精神的要求。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人类历史的创举,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的政府、市场关系需要在探索中创新,决不能把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政府—市场模式照搬过来。

三、超越新古典经济学视阈的政府——市场观

古典经济学和新古典经济学对资源配置的研究聚焦于经济和经济运行的分析,政府或国家扮演的是一种被动回应的角色,凯恩斯主义经济学突破了传统经济学以市场失灵为起点研究政府与市场关系的分析范式,改变了政府作为被动回应的角色,主张政府要积极干预经济。在笔者看来,凯恩斯主义的分析方法可以归为以国家或政府为中心的分析方法。*卡波拉索和莱文以分析范式划分政治经济学时,把政治经济学分为古典政治经济学、新古典政治经济学、凯恩斯主义政治经济学、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以权力为中心的政治经济学、以国家为中心的政治经济学和尚未成熟的以正义为中心的政治经济学。需要指出的是,这里的政治经济学是指研究政治与经济之间的相互关系和作用的学科。这种分析方法不以市场失灵为起点,它彻底把国家释放了出来,使得国家可以追求独立于社会的自主目标,这个目标不必然是纠正市场失灵,还可以是为了对经济活动和经济制度施加影响。这就改变了市场与国家之间的平衡。[4]7正如卡波拉索和莱文所说,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对“政治经济学”这一术语的运用并不直接涉及政治与经济之间关系的研究,相反,它暗含了一种思考经济的方法。 这种方法强调一种思想,即市场经济是遵循一定的规律运行的,而这些规律根源于社会扩大再生产。[4]72

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中,单纯的市场机制不能保证社会扩大再生产连续地顺利进行,所以凯恩斯提出了国家干预主义。可是,凯恩斯没有意识到经济波动或危机根源于资本主义私有制及与其相适应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这就注定了资本主义的宏观调控只能减轻波动、延缓危机而不能根除危机。因此,马克思批判古典理论的市场自律观点,并不是为了证明国家管制资本主义的正当性,而是旨在论证资本主义在长期是不可行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对政府、市场关系的分析聚焦于社会再生产的运行,政府与市场的关系被置于社会再生产的动态过程中进行考察。即研究政府与市场的关系以生产为起点,在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的社会再生产的各个环节综合把握,而不是像新古典经济学那样以市场失灵为起点迷恋政府与市场的二元分工。“虽然市场机制生产和分配物品的方式令人赞叹,但是,它有三种始终存在的失灵之处。”[7]市场失灵在社会生产、交换、分配和消费的各个环节都可能发生,因此,每个环节都离不开政府的有效调控。按照马克思的唯物辩证法精神,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只能理解为市场起主导作用。

在新古典经济学的分析范式中,经济是追求效用或利润最大化的私人交易,市场经济是由以生产资料私有制为基础的个人按照契约自由交换的经济结构,这里没有政府存在的空间,因为政府代表的是政治,是公共权威,政治和经济是两个领域,而经济不应是政治的。所以,政府不能介入经济。政府介入经济只能以矫正市场失灵的方式。凯恩斯对由古典经济学提出、并由后来的新古典理论发展的市场自律理论的批判,解放了政府,重新界定了公共权威的角色,质疑了“经济去政治化”教条。但是,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对政府与市场的关系的研究,仍然没有摆脱以市场失灵为逻辑起点的分析框架,因为凯恩斯强调的同样是一种市场失灵,只不过他对市场失灵研究得更深入。[4]5,6凯恩斯把市场失灵追溯到由私人企业体系构成的资本主义制度,但并没有进一步由此把政府纳入生产关系之中,即政府仍然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干预经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对政府与市场的关系的研究,则超越了以市场失灵为逻辑起点的分析范式。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资源配置,从而政府与市场的关系是以一定生产关系中的社会再生产为分析框架,“政府已不再是单纯作为政治上层建筑存在,而是成为生产关系体系的组成部分。”[8]即“政治”本身就是“经济”的一部分,这样,政府干预经济就是合情合理的。

新古典经济学以功利主义哲学世界观和个人主义方法论研究市场经济。这种分析方法假定人性是同质的和单一的,即自私的理性经济人,并把理性人从个体的厂商和消费者推演到政府。*新古典经济理论把新古典的分析方法应用于政治分析,产生了以布坎南为代表的政治的新古典分析范式。按照卡波拉索、莱文的说法,这是新古典的政治经济学,这里的政治经济学术语不同于古典的和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的术语,它专指政治的经济分析,研究的是政治与经济的相互作用机制。在新古典经济学的视阈中,政府与私人个体无异,都是追求最大化个人利益的经济人。按照这个逻辑推演下去,就是如果允许政府干预经济,政府只会追求其自身利益最大化——权力的扩张,结果是集权和无效率。与新古典经济学的分析方法相反,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坚持整体主义、阶级分析和历史分析。按照这种分析方法,个体受其所处的经济结构的制约,政府是一定生产关系中的政府,具有阶级性,它是特定阶级利益的代表者和维护者。其历史性表现在不同生产关系中的政府的阶级性不同,社会主义政府代表的是工人阶级为主体的人民大众的利益,干预经济是为了保证社会再生产的顺利进行和增进全体人民的福利;而资本主义政府代表的是资产阶级的利益,其干预经济不论是为了追求权力扩张还是调节社会再生产,都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资产阶级。

新古典经济学分析方法的致命缺陷就在于抽象了生产关系,缺乏历史感,只是抽象地谈论政府配置资源的效率。可是,总有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把资本主义政府和社会主义政府等同,认为社会主义政府追求的同样是个人私利,以贪污腐败和政治寻租否定社会主义政府干预经济的合理性。其实,这是一叶障目!“就像革命战争年代我们党不能一劳永逸地根除我们队伍内部的变节者或叛徒一样,现在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政府里也不能一劳永逸地根除腐败和腐败分子。”[9]个别不能代表一般,个别不能代表人民利益的政府官员的行为绝不是否定社会主义政府总体的理由,更不能由此把社会主义政府与资本主义政府等同,不能按资本主义政府的模式改造社会主义政府。

马克思说过,生产“总是指在一定社会发展阶段上的生产”[10]6;“生产一般是一个抽象,但是只要它真正把共同点提出来,定下来,免得我们重复,它就是一个合理的抽象”[10]9;“对生产一般适用的种种规定所以要抽出来,也正是为了不致因为有了统一而忘记本质的差别。”[10]9我们在研究政府职能,界定“更好的政府”时,同样需要按照从抽象到具体的辩证逻辑,否则必然把资本主义政府职能与社会主义政府职能混为一谈。为此,笔者先讨论“政府一般”。“政府一般”是一个抽象,它抽象出了不同地域国、不同制度的市场经济国家的共同的职能,它不仅包括古典自由主义的“守夜人”职能、传统新古典主义的弥补市场失灵的职能,还包括凯恩斯主义的稳定经济的“宏观调控”职能。任何一个政府都是具体的政府,是“政府一般”到“政府特殊”的辩证统一。如果说资本主义的“政府特殊”是把资本主义私有制在社会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的各个环节中发展、壮大,那么社会主义的“政府特殊”就是“使生产资料的社会主义公有制在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交换、分配和消费等各个具体环节中得到贯彻和发展壮大。”[2]7,8

然而,很多人因为有了统一,有了“政府一般”,就忘了“政府特殊”这种本质差别。比如,有学者就认为“政府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也就是说,把公共服务做好,把区域发展差别缩小,把个人收入差距缩小,使稀缺资源得到更好的利用。”[5]5这种观点没有区分资本主义政府和社会主义政府,实质是在谈“政府一般”,谈社会主义政府与资本主义政府的共性。这显然不是社会主义性质的“更好的政府”。作为更好的政府,社会主义政府是利用市场壮大公有制经济,为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服务。这要求政府驾驭市场,而不是市场凌驾于政府,否则市场化必然导致私有化。理论上,市场化同竞争相联系从而不必然导致私有化。但实践中很多人把市场化同所有制关系相联系,这样的市场化改革必然引起私有化。在混合所有制改革中,就有人指出:“在民营企业和国有企业混合为混合所有制企业时,国有企业不要规定什么股底地出售股份,民营企业则愿意收购多少就收购多少……民营企业也可以控股混合所有制企业,不要规定什么不超过49%股权的底线,控股51%也是可以的。”[5]7在我国,民营企业已经有确定的内涵。凡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企业,无论是民营的还是国有的,都是中国的企业。这显然是对的,但我们决不能说民营企业和国有企业一样都是人民的企业,因而民营不是私有企业。这是模糊民营企业的所有制性质的说辞。*民营经济实质上就是私有制经济,民营企业就是私有企业。吴易风(1999)对民营企业的私有性质做了深刻的论述。可参阅吴易风:《关于非国有化、民营化和私有化》,载《当代经济研究》1999年第10期。因此,民营企业决不能控股混合所有制企业,否则,混合所有制企业的公有制性质和社会主义本色将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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