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雪
1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哭了,哭得涕泪横流,咿咿呀呀……他觉得这是他人生中完成得最快意恩仇的事了。
一边哭,一边翻看着二十多页的剧本,尽管字体七扭八歪,有的字还是用画的实物替代,可他觉得如此诡异,像招摇的大烟花…… 隔壁小夫妻不分白天夜晚的床笫之事,弄得山呼海啸,像是在赶工。隔壁住着的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男子,干瘦,新婚的热乎劲还没过,就从老家来这里打工,刚一个多月,憋得猴急,妻子从老家来看他,待几天就走,小夫妻当然要珍惜这春宵胜千金的时间。每每听到隔壁小夫妻鸟语似的打情骂俏,他就仿若热锅上的蚂蚁,就想起妻子芍药,想迎她进门时的喜悦,想到萨尔图打工的点点滴滴。那时,芍药鲜嫩得像带露珠的月季。吃完晚饭,躺进被窝,他的冲动就不可一世。可芍药还是不肯罢休,幅度夸张地往怀里拱。隔壁的小夫妻,和当年他和芍药差不多,自然汪洋恣肆。
隔壁的男子早出晚归,偶尔碰到他都会狡黠地问一句:“大哥,大老远来这里,不想嫂子吗?”
他就嘿嘿一笑。
男子还问:“大哥怎么像个地下工作者,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做啥子呀?”
他还是嘿嘿一笑。
男子探头看到放在桌子上的钢笔和稿纸,说:“大哥整天写呀写,写什么呀?作家呀?”
他脸上忽而挂上一层阴云,又急速游离,说:“写剧本。”
男子就惊讶:“不得了呀,大哥!”
看到隔壁小夫妻挽着手出去了,他的心有些冷,好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窖,又好像跋涉在荒无人烟的大沙漠中,空寂而百无聊赖。他望着窗外,人流如织,行色匆匆,这时有一辆警车闪着警灯、打着警笛驶过来,从楼侧倏然而过,他的心一紧,赶紧收回脸。反身看到皱巴巴的剧本草稿,他触景生情似的眼角湿润了,木然地把剧本一页一页铺展到床上,白色的床单上立即爬满了蚂蚁,像是一群公蚁争夺领地在厮杀。
“马上投稿,把我的剧作搬上银幕,昭告天下,世上还有这样离奇之事……”他提高嗓门喊出了声,可看到隔壁小夫妻幸灾乐祸似的回来了,他立即屏住呼吸,蔫蔫地蜷缩下来,冲着逼仄的出租屋发呆。
2
他所说的剧本,其实不是什么剧本,是小说?也不是,就是流水账,或是日记,写真。既然他认为是剧本,就认作是吧。剧本没有题目,他说,他实在起不出恰当的题目。无题,其实就是天马行空,想写啥就写啥,你怎么想就怎么是,你想啥就是啥。
他不是在悟禅,他理解得不会那么深,他不过是个大学漏子,城里打零工的苦力。他喜爱读书不假,在上学时也喜欢读小说,乐意看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他觉得小说里描写的人物有他的影子;他也写过诗歌,成为校园文学社一员时常在黑板报上刊发三两行长短句的狂热诗人;他还写过剧本和二人转唱词,还有一首四行小诗上了县报。钢笔字变成铅字,更助长了他想成为大诗人的兴致,整天就五迷三道了。这种痴迷一直持续到他高考落榜,接替父亲回村当兽医。那时他腰间别个劁猪刀,走村串户,宛如莅临乡间的钦差大臣。他劁猪、骟马有着独特的技艺,或是一种征服,小猪见了他,就好像见了爱慕已久的情人,立马全身瘫软,他上去一把薅住猪耳朵,一个扫堂腿,把猪放倒在地,一只脚踩住猪尾巴,一只手迅疾拿下叼在嘴上的劁猪刀,刺溜一下割破猪的皮囊,变戏法似的挤出猪卵,扔进塑料袋,揣进兜,随即放开小猪。小豬还未来得及疼痛,就吱哇一声逃遁。骟马也是如此,再暴烈的公马,只要他伸手挠一挠它的耳根子,就温顺得如一只猫。他手脚麻利,趁其自我缠绵,手起刀落,活儿就干完了。那一连贯的动作,环环相扣,严丝合缝,胜过舞台上一招一式的魔术表演。“李一刀”的名号,就在十里八村传开,反倒将他的本名李富彻底湮没了。
李一刀好求,尤其是劁猪、骟马这事,他愿意干,一是享受村人围观他几近表演的技艺,二是可以拿到猪卵马卵,可以慰藉肚子里的馋虫。那时,村里人过着苦日子,一年很少见荤腥。所以,李一刀干活儿拿走猪卵马卵,也就顺理成章,也算是抵销了工钱。干完活儿,李一刀倒背双手优哉游哉地迈着方步回家,把装在塑料袋里的猪卵马卵往菜板上一扔,妈就知道儿子又有收获了,立即生火,把改过刀的猪卵马卵倒进大铁锅,滋啦一声,一股特殊的气味蒸腾而起,须臾就弥漫了半个村子。他和父亲盘腿坐在炕上,一人喝上一杯小烧,唠扯着家长里短,比神仙还快活。村里人都高看李一刀一眼,认为他有技在身,肚子里还有墨水。李一刀也很得意,觉得这样打发日子挺好,过一辈子都成。
人算不如天算,后来,村里人都往外走,村里养猪养马的人家几乎绝迹,那种马嘶猪跑的场景,再也没有了。李一刀自然没了用武之地。无所事事的李一刀只好收起锈迹斑斑的劁猪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老家到一百里外的萨尔图打工。城里不比村里,高楼大厦蘑菇似的往起拱,工厂的流水线没黑没夜地咔哒咔哒,打工仔打工妹们的新鲜感一过劲,就感觉身后有老虎在追撵。繁重的劳动,也完全湮没了他心中一直燃烧的诗人梦。
诗人梦破碎了,他却收获了芍药。
芍药二十多岁,微胖,个高,肤白,滚圆的屁股,前胸巍峨,在萨尔图铁西站大岗的人群里,就显得鹤立鸡群了。
那天上午,李一刀像个进了狼群的山羊,脖子上挂个“刮大白、打腻子、通下水、扛水泥沙子砖头”的纸壳牌,站在等活儿人群的边上,目光游移,一看就是个生荒子。站大岗的突然冒出个新人,黄大牙当然不高兴。
“哪的?懂规矩不?”
“我……看他们站这,我就站这了。”
“操,随便站呀?懂规矩不?”
黄大牙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上手去拽李一刀脖子上的牌子。李一刀就躲,站大岗的男男女女就嘻嘻哈哈围上来看热闹。
“小子,知不知道这块是我的地盘?”黄大牙往前一扑,饿狼似的逮住了李一刀,一把薅下纸牌,扔到地上,又恨恨地踏上一脚。
李一刀第一天站大岗,还没找到活儿,就遭到黄大牙的欺凌,自感脸上无光,就挺了挺腰身,准备和黄大牙决战。可就在他攥紧拳头的刹那,黄大牙的身后就冒出几个戴着墨镜剃着小平头满脸横肉的家伙,晃着膀子横在了黄大牙前面。
“我……”李一刀刚要开口。
“我什么呀,想满地找牙呀?揍他!”黄大牙咧着嘴喊了一嗓子。几个小平头也不言语,就往上冲,几记老拳,就把李一刀打得鼻口蹿血。小平头还不罢休,又围而攻之。
“大哥住手,我哥刚来,不懂规矩,饶他这回吧。”蓦然,一女子挺身挡在小平头和李一刀中间。
正是芍药。
“哟嗬,美女救情郎呀。”黄大牙一见芍药,威仪四射,还真被镇住了,一挥手,几个小平头就撤了。
“黄哥,这是我表哥……”说着,芍药把一条大前门烟塞进了黄大牙的手里,“这是我孝敬你的。”顺手拽起半跪半站的李一刀出了人群。
李一刀被打得迷迷糊糊,突然有人出手相帮,又是一个年轻姑娘,就渐渐忘了疼痛,一股暖流涌向心头。
“你是?”走出很远,李一刀才问。
“你是一刀哥吧?你到我家劁过猪。我是芍药呀。”李一刀一听,再一看芍药,可不是前屯的芍药嘛,一股被宠爱的感觉醍醐灌顶,眼泪竟然一下子溢出了眼窝。
遥想当年,李一刀少年钟情,就曾对花蕾初绽的芍药,有过朦胧的好感,芍药对校园诗人、乡村兽医李一刀,也悄悄怀春。可命运之神總是那样不怀好意,芍药爹执意让芍药去城里扑奔堂姐,坚决离开漫无边际的地垄沟。而过着个优哉游哉日子的李一刀,又心猿意马,不肯扔下劁猪刀。就这样,一对少女少男初萌的春意,就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进了城的芍药,偶尔想起英俊小生李一刀,也曾鼓胀过少女的缠绵悱恻;闲暇无聊,小兽医李一刀的脑海也浮现芍药的婀娜身姿,梦想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意境。没想到呀,李一刀和芍药,在这样的场景中相逢,自然就给他们的故事接续上了铺展的由头。
3
瘦小枯干的黄大牙还在愣神,李一刀已被一年轻女子连扯带拽弄走,他看了看手中的大前门,又瞅了瞅李一刀和芍药的背影,怅然若失地和几个小兄弟,又去别处收保护费。
黄大牙进城早,先是在一家小酒馆当学徒,好不容易媳妇熬成婆,当上了大厨,却因一盘土豆丝吃出了臭脚丫子味,客人大倒胃口,就冲到后厨一看究竟。只见黄大牙坐在灶旁一边叼着烟卷喷云吐雾,一边抠着一双香港脚,一股烂柿子气味弥漫开来。客人当场掀了桌子,一场声势浩大的混战加索赔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小酒馆老板早就受不了黄大牙数个月不洗一次澡,几周不洗头发的恶习,这回借坡下驴,向客人赔礼道歉,又搭一桌上好饭菜,才平息了风波。黄大牙带着邋遢埋汰的名声走出酒馆,就再也难找到饭店厨师的活儿了。也好,他干脆和一起站大岗的几个不学无术的同乡,圈地为界,收取大量涌入城里站在路边找活儿干的农民工保护费。
可占地为王,巧取豪夺,毕竟要付出代价 。在一个风大夜黑之夜,黄大牙被砖头拍倒,打得鼻青脸肿,一颗门牙也不翼而飞,差点丧命。看到大哥已经无力回天,识时务的小兄弟作了鸟兽散,黄大牙好不懊丧,只好还原刚进城那会儿的他,脖子挂上“刮大白、打腻子、通下水、扛水泥沙子砖头”的纸壳牌,和一大群进城的男男女女一起,站在街边揽活儿……
而芍药和李一刀却如紫气东来,恋爱、结婚、生子,一路跃进,不再阳光暴晒、大雪埋头中站大岗了。芍药先是到饭店当服务员,再由服务员偷学来面案绝技,成为铁西一带数一数二的面案,油饼、油条、花卷、小笼包子、手擀面,样样精通,尤其是手工长寿面,不少寿星闻名而来,钦点芍药做一道长寿龙须面。李一刀也专门到省城学得一手烹菜技艺,成为萨尔图“一口猪”饭店的主厨,其两道独家秘笈猪肉炖粉条、血肠汆白肉,引得食客纷至沓来,李一刀就变成了李大厨。
夫妻二人各司其职,各有建树,宛如新晋状元和花魁。可偏偏在这时一个人的出现,让这对苦海里挣扎出的苦命人,又走向了悬崖。
4
墙倒众人推,河浅王八少。遭遇火拼的黄大牙落荒而逃,躲在出租屋反思了三天三夜,无限惆怅上心头,进城十余载,房没混上,钱没存下,老婆没讨到,城里人管他们叫盲流子,前面还要加上个臭字,不管干啥,就像看贼一样,使唤站大岗的就像使唤骡马。
自感不是混社会的虫瘿,黄大牙买了一辆二手倒骑驴,每天早出晚归,拉人载客,累得浑身像散了架,才有十块八块的进项,只能维持个草包肚子,劣质衣帽遮羞御寒。可老是癞蛤蟆打苍蝇将供嘴儿,度过了不惑之年的黄大牙有些不甘。忽然想到数年前救李一刀那个丰满小妞芍药,其实他们之间还是有过交集。那时铁西酒馆是他和小兄弟的大本营,每天收到保护费,就到这家酒馆吆五喝六、胡吃海喝,隔着大玻璃,与厨房中揉面、擀饼的芍药,四目相撞,芍药还冲他莞尔一笑,就忽然有了暗火缓缓升腾。那天芍药挺身而出救走了李一刀,更让黄大牙有些惊叹。芍药长得不算出众,甚至说还没脱离村妮的粗粝,可不知哪块多了一点耐人肉,撩拨得老男人黄大牙心猿意马。
无巧不成书,铁西酒馆仅有的两名厨师,忽然一个得了病,风匣似的干咳,一查,肺癌,站着去的医院,一听说癌,没几天就花光了半辈子的积蓄,躺着去了墓园;另一个追随暗恋八年的女友,哭着喊着去了另一座城市。铁西酒馆一时没了厨师,老板娘急得满嘴烙发面饼似的起着泡泡。情急之下,芍药让丈夫李一刀来救场,顺便在当地报纸刊发了招聘厨师的广告。黄大牙有过前车之鉴,可他对从事厨师工作还是不死心,一是工资不低,二是还可混个好肚子。落配之日常常反思,决定重头再来,就去厨师学校深造,拿到了三级厨师证照。一看广告,就木梳蘸凉水,捯饬捯饬擀毡的羊毛头发,特意穿了一件西装,匆忙赶到铁西酒馆应聘。别说,居然顺利成为铁西酒馆的厨师,一顶雪白的高高厨师帽戴在头上,真就人模狗样了。
黄大牙冲东,上下掂大马勺,芍药冲西,在面案上揉来揉去,二人成了厨房里时而屁股蹭屁股的同事。铁西酒馆招到了厨师,老板娘也想高薪挽留李一刀加盟,可李一刀觉得夫妻都在一个店打工,有点鸡蛋都装在一个篮子的感觉,再说了他供职的饭店对他不薄,也就好言拒绝了。
5
男女就怕独处,尤其在铁西酒馆厨房狭小的空间里,低头不见抬头见,黄大牙与芍药自然有了近在咫尺的眉目传情。黄大牙就开始想入非非。闲下来的时间,二人互相问个家长里短,唠唠从报纸电视中看到的市井段子,黄大牙有时还把刚刚出锅的好菜,分出一点给芍药吃。这让芍药对黄大牙有了好感,觉得他关心人,会疼人。“黄哥,哪个姑娘要是找了你,可算掉福堆儿了。”吃着黄大牙从客人盘子里分的一块锅包肉,芍药的脸上掠过一丝甜蜜,这种感觉在丈夫李一刀那未曾体会到。
由于不在一个饭店打工,芍药和李一刀基本上是聚少离多,每天只有到了午夜,二人才各自从不同方向赶回出租屋的家,也把一天的烟熏火燎和疲惫一股脑儿带了回来,简单洗漱,便扎到床上呼噜四起,而梦尚未进入高潮,就蒙眬地睁开了眼睛,二人又急忙起床,简单对付一口早餐,推门匆匆汇入喧嚣的人流,奔向各自的饭店。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一日午夜,芍药又来了性趣,就扒拉醒李一刀。
“完犊子了?”二人虚张声势地完成规定动作,芍药觉得对方有消极怠工之嫌,就悻悻地揶揄一句。
“咱们这是在挣命!”李一刀从牙缝里忽然蹦出这几个字。
不知从什么时间开始,芍药感到只有到了酒馆,看到了黄大牙,看到他嬉皮笑脸和她开着暧昧的玩笑,才有暖流过电一样涌遍全身。
“妹子,你的眼睛真水灵,性感,妹夫老幸福了吧。”日久天长,黄大牙就有些放肆。
“真的?”芍药听到黄大牙的赞美,心里就滋润,还配合做了一个秀猫步的姿势。
“你们幸福了,我可是秋天的老豆角呀。”黄大牙眼放绿光,咽了一口口水。
長期独居的黄大牙,常常幻想男女之事,一股股无名欲火,烧得他不能自已。尤其看到芍药,就更加不可遏制。但毕竟自己年龄比芍药大十多岁,非分之想,就都悄然憋在了肚子里。
“黄哥,歇一会儿吧。”听了芍药甜甜的话,黄大牙心里像流了蜜,暗恋的底火,忽燎忽燎地烧,似乎每天见不到芍药,心里就没着没落。
男女之间的那种微妙的情感,说来也真是很玄秘的。黄大牙和芍药由偶然邂逅,到在一个空间里劳作,就忽然间有了默契。黄大牙虽然有过不光彩前科,又由于外貌猥琐,内心一直自卑,感觉低人一等。可自打和芍药熟了,就像扎了吗啡,也好似发情期的猫狗,眼前总是出现缠绵的镜头,心情越发舒畅,自然又是秧歌又是戏了。
6
黄大牙与芍药在灶间伴着尚未散尽的百味杂糅的烟火气陶醉云雨之欢时,李一刀刚刚炒完一盘地三鲜,为一天的烟熏火燎收官。也就是前后脚,李一刀和芍药返回出租屋,芍药不声不响,简单洗了一把脸,就上床了。
“今天你的情绪不对呀,怎么了?”随后上床的李一刀本想和芍药温习温习功课,可扒拉一下芍药,却被她悻悻地扔过来一句“今天太累了”,砸得下身瞬间失去冲动。李一刀也没再勉强,就给芍药扯了扯被子,躺下不言语了。芍药闭着眼睛,想快点睡去,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的眼前小电影一样晃动黄大牙的身影、灶间的山呼海啸,耳朵里塞满黄大牙的蜜语甜言……那种与李一刀给予的大不相同的感觉,一遍遍在身体里涌动。
在李一刀的眼里,妻子芍药漂亮、贤惠、懂事,而且还能吃苦。自从有了儿子,温馨和幸福,充盈着三口之家。
作为厨师,李一刀也爱喝两口,这与黄大牙差不多。为此,李一刀常常把芍药的同事黄大牙请到家里痛饮,黄大牙也常邀李一刀到他的出租屋对酒当歌。几番吆五喝六、猜拳行令,二人就成为要好的哥们儿。哥们儿可是哥们儿呀,黄大牙自打拿下哥们儿妻芍药,心情就复杂了,一是怕李一刀发现,那可是色字上面一把刀;二是淫心荡漾,琢磨着如何与芍药长期共度春宵。
“兄弟,你们别在那块儿住了,搬到这来吧,省租金不说,房子还大,离上班的地方也近。”一次,正在酒兴上的黄大牙建议李一刀把家搬过来。
进城这几年,李一刀明显感到家就是一个小旅馆,一张只是晚上存个宿而已的床。白天在打工的饭店,与相熟的一两个人东拉西扯说上几句话,夜晚回来除了妻子看不到其他人,就像回到洞穴的老鼠,好像说话的功能都在退化。妻子和他奔波劳累了一天,回到家也已是精疲力尽,连房事也是蜻蜓点水。劳累、孤独、愤懑,就压在了他的心头。自打与黄大牙时而对杯畅饮,他忽然有了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既然好友相邀,又能省钱,李一刀没有多想,第二天就雇了几辆三轮车,把家搬进黄大牙租住的那栋平房。李一刀盘算着,省下的房费,到过年时回老家,可以给父亲买上几瓶好酒,还可以给母亲买一身衣服。爹妈不容易,年近七旬,还为他操劳,惦记着他们的生活、安全,还要给他们看孩子……李一刀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下来了,想忍也没忍住。
妻子芍药和来帮工的黄大牙,正在忙着安置家具和床,二人你一句他一句地逗着闷子。
黄大牙和李一刀、芍药成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两个厨子加上一个女人,剧情往下走,就彻底蒙圈了。
7
芍药自打和黄大牙有了那种事,内心偶尔涌现出羞愧,总感到对不起丈夫李一刀,更害怕事情败露,所以除了由于紧张没有迎合性事盎然的李一刀,再有李一刀一暗示,她又不顾一切地配合,让李一刀觉察出芍药有应付之嫌。还有一件事,让他觉得蹊跷,就是芍药三天两头在午夜上厕所,一去就是很长时间。厕所是公用的,在走廊的尽头,要路过黄大牙租住的房间。起初,他没有在意,可上周,他感到芍药上厕所的次数明显增多,与黄大牙交往时的眼神也有些飘忽。
“莫非……”李一刀没敢多想,极力否定自己的想法。
这天午夜,芍药又蹑手蹑脚地起身上厕所。李一刀假装睡得正酣。等了一会儿,芍药没有回来。他预感到要发生点什么,便起床去迎芍药,可厕所里没人。
房间外伸手不见五指,芍药能到哪去呢?正在琢磨,猛一抬头,李一刀发现黄大牙家亮着灯,他似乎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几步跑到黄大牙家门前,猛然将房门踹开,展现在李一刀眼前的是黄大牙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芍药衣衫不整坐在床边。
“你小子太不仗义了,竟然睡我老婆……”李一刀不由分说,给了黄大牙一耳光,随后又将芍药一顿打。
“兄弟,大哥错了……”黄大牙连连求饶,胡乱地穿上了衣服。
吵闹声,将左右邻居惊醒,众人忙出来将李一刀劝回了家。
回到家后,李一刀不依不饶,又将芍药一顿狠揍,逼迫妻子交代与黄大牙的奸情。芍药还想当一下烈女,可终于禁不住拷打,承认与黄大牙有那种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且每次午夜上厕所,都是到黄大牙家幽会。
很快,黄大牙与芍药的奸情,像北方的秋风一样,吹落到附近的家家户户。
两个厨师转眼成情敌,李一刀十分尴尬,干脆辞了工作,整天闷在家中借酒消愁,一喝酒,就去踹黄大牙的门。黄大牙龟缩在屋内,不知道如何收场。
恰巧,黄大牙的母亲从大连来看儿子,得知儿子惹了祸,在痛骂了儿子一顿后,便找到李一刀说和。
“大外甥,我儿子不是人,他对不起你,我教训他……”黄大牙的母亲扑通跪在李一刀的跟前,猛扇自己的嘴巴,提出给二百元钱慰问金补偿李一刀损失。
“你这是打发要饭的呀 !哄小孩子吗?”李一刀一听黄大牙母亲的话,头摇得像拨浪鼓。可李一刀毕竟也是聪明人,他知道,黄大牙是个酒囊饭袋,兜里的钱超不过一百元,家里的东西都算上,也不会超过一千元。
“这样吧,你给一千元吧,我们两清。”李一刀提出最后条件。黄大牙的母亲有些为难,可只好点头应允。
“咱们空口无凭,立字为据。”随后,黄大牙被母亲叫过来与李一刀签订了一纸“通奸和解协议”。大致内容为:2016年10月19日,芍药与黄大牙发生男女关系,让李一刀现场捉奸,黄大牙给李一刀一千元私了,双方不再追究此事。
第二天,李一刀和芍药,离开了萨尔图。
8
北方偏北的萨尔图深冬,临近春节,天冷得出奇,俗称“鬼龇牙”。
十点半,黄大牙炒完最后一道菜,送走最后一桌客人,收拾完餐具,独自坐在厨房一角自斟自饮,兀自想起芍药,想那些神魂颠倒、飘飘欲仙的日子,想半夜时分与芍药幽会的场景……“到底芍药图希我啥呢?”盘桓在黄大牙脑际的问号一直没有拉直,所以每每芍药主动躺到他的床上,他都似在梦中一般。直到李一刀凶神恶煞般的出现,直到年过花甲的母亲给李一刀下跪平息那场桃色事件,他才真的感到后脊梁骨发麻,也不时萌生出对不起母亲、对不起李一刀的想法,毕竟睡了人家媳妇。
喝完半斤小烧酒,黄大牙出了饭店的门,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此刻天上飘起了清雪,街头还有零星匆匆而过的行人,昏黄的路灯照着他有些发烫的脸,渗着坚硬的白光。过了铁西天桥不远,就到了他租住的平房。
一年多了,黄大牙都是这样日复一日打发寂寞的日子。也许习惯了,年过四十,从农村到城里,靠着出苦力、混社会,自己和那些同样进城打工的人一样不过是行尸走肉,活着而已。城里突然讲究起来,就连洗头都不在家了,街头巷尾呼啦啦出现的洗头房,招摇而暧昧,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在迷蒙的灯光下,把开着大奔宝马腆着肚子打着酒嗝的男人搀进去,就有了低一声高一声的打情骂俏。刚进城那年,有一次喝完酒,走在街头,被一个打扮妖艳的女子连拉带拽进洗头房,可一进灯光昏暗的小屋,女子就宽衣解带,嗲声嗲气地靠在他身上,伸手就掏他的衣兜,说就要二百元钱,可以大头小头一起洗,把他吓个半死,自己扛一天水泥袋子才挣五十元钱,酒就醒了,连滚带爬跑出了洗头房……事后他和工友说起那次遭遇,有人笑得前仰后合,骂他完犊子。 是呀,一年多了,他才从那次与芍药交媾被抓现场中缓过神,尽管工友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女人不骚男人不爱……大骂芍药天生就是狐狸精,哪个老爷们儿摊上,准保当王八……话很是难听,让他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有几次摔了酒杯,表示对工友提起这个话题很不满。工友就说,爱上了那个骚娘们儿了,还真动感情了,你做梦去吧,人家不过是逢场作戏,工友说完一哄而散,留下他继续想芍药。
正想着,黄大牙的脚步就没了章法,眼睛也迷离起来。忽地,他感觉头部好像遭到猛烈一击,随着一阵剧痛,身体立刻侧歪下去。
“救——命——”他刚刚喊出口,头部又挨了几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恍惚中,黄大牙记起两个黑影,好像使用砖头一样的东西,击打到了他的头部,不过击打他的一个黑影与另一黑影没有掏他兜里的钱,就连手机也没动,而是连拖带拽,将他弄到不远处的一家招待所门前缓台处,“咋的,要杀人吗?”他吓得下身一松,一泡尿就涌出来……只见个头小一点的黑影,使劲按住他的上身,另一个脑袋很大的黑影迅速脱下他的裤子……待他完全清醒了,恍惚想起大个子黑影拽住了他的阴茎和阴囊,飞快地划了两下,又使劲挤了挤……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他就昏了过去。
冷风继续吹,黄大牙感觉下身一阵阵火辣辣地疼,一摸全是黏糊糊的东西…… 阴囊空了,那两个小球也没了。
黄大牙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他想报案,可一寻思,又收回了摸向手机的手。本来街上是有人的,可听到他的喊声,附近的几个人跑起来,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楼区里。唯有一个倚在墙根的乞丐,踱过来,笑嘻嘻地问:“有吃的吗?给点,要不我挺不过今晚了,冷呀——”黄大牙哭笑不得,他没有言语,忍着剧痛,一步一步地往家挪。
黄大牙被割掉了睾丸,伤处一直流血不止,但他所以迟迟不报案、不就医,就是他心中的那桩畸恋,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包括警察。于是,他用家里的一瓶紫药水抹到伤处,希望能好起来。
“我不是男人了!我不是男人了!”躺在冰冷的出租屋床上,黄大牙差点没把牙咬碎了,他恨呀,恨那兩个阉割自己的黑影子,把自己变成了太监。可他实在没有声张的勇气,他觉得一旦让外人所知,不仅笑话自己猪狗不如,也会害了芍药,人们会用唾沫星子,淹死她。可下身不争气,不仅疼,还发炎了,导致他开始高烧,这样下去,就是个死呀。可他不想死,还想好好活一回。他只好给妹妹打电话,说自己受了点儿小伤,让妹妹到医院开消炎药。
接到哥哥的电话,妹妹就按哥哥的要求,给他买了消炎药。可用药后,仍不见效,继续发烧,一阵明白一阵糊涂,感觉真的挺不过这个冬天了……黄大牙猜测是谁夺走了他的睾丸,这些天就有传闻说有几个小男孩被抢走,割去了睾丸,说把童子睾丸烘烤研成面就着黄酒喝服,可以治阳痿,吃一个保一个,一些有钱的大老板就花钱雇杀手到处抢小孩睾丸,闹得人心惶惶,有小男孩的人家,更是谈虎色变,加强了看护。莫非真的倒霉,被这些人抢走了睾丸?不对呀,自己已年过不惑, 也非童子之身,总不该抢到自己的头上。莫不是李一刀?对,应该是他!想着想着,黄大牙又有些意识模糊了。
“啥味儿?”到外地走亲戚的母亲返回萨尔图,看到躺在床上的黄大牙有些异样,屋里散发着阵阵恶臭,便追问怎么了。母亲一问,黄大牙的眼泪扑簌簌滚下来,瞒不住了,耷拉下脑袋,就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和母亲说了一遍。母亲一看儿子伤处,几乎晕过去。
“大牙,别挺了,快报案吧!”在母亲的催促下,黄大牙才打通了110。
片警是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多岁,黑脸膛,老民警;女的二十多岁,白净俊秀,从警不到一年。到了黄大牙的出租房。 黄大牙蜷曲在床上,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男民警简单询问了情况,轻轻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被子,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女民警捂着鼻子跑出了门外。
“为什么案发十天了才报案?怎么不到医院诊治?”男民警问。
黄大牙低下了头,脸上现出羞涩:“ 我没钱,治不起啊。”
男民警拨打了一个电话,没过几分钟,一辆120闪着警灯来了,拉走了黄大牙。
9
李一刀与黄大牙签订完“通奸和解协议”后,就离开了萨尔图,不过他没有和芍药回老家。
“他又老又猥琐,老婆怎么偏偏相中了他呢?凭什么呀?”感到心里极度不平衡的李一刀一次次在心里问自己,然后就把自己灌醉,醉了就逼问芍药。芍药不说东,也不说西,咿咿呀呀地哭。李一刀说,黄大牙那鸡巴玩意儿特别吗?就那么得劲吗?不说就整死你,就拽下她的裤腰带,一皮带一皮带地抽芍药,抽一下,问一句,你的裤腰带咋就那么松?咋就那么松?打累了,就呼呼大睡,醒了,就摆弄他曾耀武扬威在乡村称雄的吃饭工具——劁猪刀。这把劁猪刀已经跟随他几年了,进城后,数次搬家,该扔的东西差不多都扔了,唯独这把劁猪刀还带在身边。劁猪刀的钢口好,在灯光的照射下,刀口闪着寒光。
李一刀完全变了一个人,心里像长了草,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头发一把一把地往下掉。他开始盲目地跑东跑西,大连、绥芬河、呼和浩特、漠河……可都安不下心。后来,他来到萨尔图城郊,花一百元租了一间偏厦子住下来。
天气寒冷,满屋白霜,李一刀裹着一件旧大衣,整天闷在屋中,任荒芜的思绪漫无目的地游荡,年少时的诗人梦,忽然袭上心头,他想写几首诗,抒发自己的心绪,忽又想编一个剧本,就写自己和妻子芍药、黄大牙之间怪诞的情感。可他总觉得,事情到此还不够完美,还不够吸人眼球,剧情还应往下发展……
还是想家,想儿子,想妈,也想芍药。听说芍药回到老家不过两个月,就喝药死了,他哭了,偷偷跑回老家,在村外转悠,正好看见芍药的灵柩被几个人抬出村外,埋在了荒郊野外。没有人哭,没有人烧纸,甚至没有看见家里任何人。芍药这种死法,是进不了祖坟的。进不了芍药娘家的祖坟,也进不了他李一刀家的祖坟。抛开这个,芍药的事很快就传回了老家,村民看她如看猴,闲言碎语压得双方家人抬不起头,就都做了贼一样偷偷搬走了,不知去了哪里。芍药就魔怔了,衣衫不整满村子疯跑,见人就问,看见我家一刀了吗?那事怪我……不知啥时就喝了药。喝了药的芍药在家被人发现时,穿戴整齐,留下“我对不起我自己,更对不起父母、一刀和孩子”几个写在一张田字格纸上歪歪扭扭的字,以及一只倒在地上的敌敌畏空瓶,好像还有好多话要说……
傍晚时分,李一刀摸到芍药的坟头,默默呆坐,他想哭。可眼睛干涩,哭不出。四周偶尔传来秋虫的鸣叫,还有几只野狗冲他哼哼几声,就自讨没趣地走了。他感到后脊梁发麻,更有一丝惶恐袭上心头……
“芍药呀芍药,到底庸乎啥呀?老天呀,我们为啥有今天的下场?”
天亮前,眼睛红肿的李一刀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芍药的坟头。
“你睡我老婆,我就废了你!”李一刀摸了摸劁猪刀。 可自己力量单薄,万一干不成,那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结局。对,找柱子帮忙,这小子曾和自己一起打过工,年轻,自己有恩于他。李一刀所说的有恩于他,是在铁西站大岗那阵儿,他收留了没钱吃饭的柱子,还大哥哥一样保护他不受人欺负,并借给他五百元钱,至今还没还。自己表示过不要了,感动得柱子差点没给他磕头,说以后大哥有用得着兄弟的,就吱声,兄弟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可怎么联系柱子呢?二人已经分手两年多了,也不知道柱子在哪打工。李一刀坐火车返回萨尔图,在站前购买了一张手机卡,准备用它联系柱子。但转念一想,用这张手机卡,以后一旦案发,就会成为公安机关的一个线索,早晚要查到他。李一刀随即将手机卡扔掉,用街头电话亭的电话,试着打给柱子。通了。
“我是你哥!”
“谁?一刀大哥呀,好久不见,大哥好呀!”
“挺好的,明天过来喝酒,叙叙旧,我想老弟了。”
“好的,大哥,我一定过去!”
就着一盘花生米和一盘拍黄瓜,李一刀与柱子推杯换盏。不一会儿,就有了一些醉意,李一刀愤愤地念叨老婆让人欺负了,太窝火了。
“嫂子被人睡了?谁呀?”
“黄——大——牙!”
“大哥,这小子也太不是玩意儿了,我收拾他。可话又说回来,老婆就是一件衣服,穿旧了,咱就脱下扔了……”柱子举杯连扔进嗓子眼儿三杯小烧,已是醉眼迷離,口无遮拦。
“大哥,咋整他?”
“……”
“不行大哥上法院告他,咱们是原告,我听说原告好,讹他一笔钱……”
“别他妈说了,你傻逼呀?你嫂子让人家睡了,咱是原告,■碜不?!”
“那咋整?”
“柱子,你哥我是兽医出身,你说能咋整?稳当点,咱们就用兽医的方式解决。”
李一刀见柱子舞舞扎扎,就一把把柱子摁在座位上,柱子听到“用兽医的方式解决”,有些蒙圈。当晚,为防止见到熟人,李一刀独自躲在小旅店,让柱子去黄大牙打工的饭店看看黄大牙在不在,可由于柱子喝多了,眼睛不好使,没有完成任务。李一刀十分愤怒,把柱子一顿臭骂。不一会儿,柱子打起响亮的呼噜。
李一刀掏出劁猪刀,盯着看,又拿在手上,像当年劁猪那样比划着。当年他劁猪时动作麻利,唰地一刀,一挤,两个蛋蛋就挤出来,进了塑料袋,回家扔在菜板上,母亲改刀,扔进大铁锅,爆炒,香气就弥漫开来……
“大哥,这是啥呀?”不知什么时候,柱子一翻身醒了,看一眼李一刀手里的劁猪刀问。
“劁猪刀,明晚咱就用这玩意。”李一刀一字一顿地说。
“杀人呀?大哥,我……”柱子一下子坐起来,倏地,脑瓜门上的汗就下来了,“咋还往死整?大哥,杀人偿命呀,我才十八岁,不想掉脑袋……”柱子有了哭腔。
“完犊子!像个男子汉不的?别尿叽!”李一刀怒目圆睁,柱子有些怕。
“我问你,男人身上什么最重要?”
“眼睛、鼻子、嘴……手、脚,都重要。”
“我说最重要的零件是啥?”
“小鸡鸡吧。”
“算你小子聪明,但只说对了一半儿。还有卵子——明晚咱们行动!”
柱子似乎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天亮了,好不容易熬过一个白天。傍晚,李一刀和柱子又要了两碟小菜,每人喝了半斤小烧。李一刀心想,有了这半斤白酒垫底,就什么也不怕了。随后,他和柱子把头部捂得严严实实,只留出眼睛一条缝,来到黄大牙下班必经之路——铁西天桥。
天冷,行人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从身边匆匆走过。一弯月牙,高高地挂在天上,好似美人在笑。 这条路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当初和芍药谈恋爱时,经常在昏黄的路灯下走,可以说,从桥东到桥西,多少台阶,几个路灯,街两面都有啥店铺,就是闭着眼睛,也知道哪是哪,幸福是随着和芍药牵手走在这条路上开始蔓延的。李一刀想着想着,又是泪花盈满双眼。
大约十一点,借着路灯的光亮,李一刀看到一个人迈着八字步,从天桥那头晃晃悠悠过来了。正是黄大牙!李一刀狂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向身边的柱子一努嘴,便悄悄尾随在黄大牙身后,一手握紧揣在大衣兜里的半块砖头,一手握紧劁猪刀。等黄大牙走到一网吧附近时,李一刀见四周无人,猛然冲到黄大牙跟前,挥砖砸向他的头部,黄大牙像一捆高粱秆,没哼一声就倒下了。二人手忙脚乱将黄大牙抬到不远处的一家招待所缓台处。也就是一分钟光景,黄大牙苏醒了,柱子立即扑上去,死死按住他的头,黄大牙想喊,却发不出声。李一刀迅速拽下黄大牙的裤子,像劁猪一样,瞬间就完成了阉人应有的步骤。李一刀本想顺手把阴茎也割下,可由于手冻得有些麻木,加上紧张,劁猪刀一抖,将手划了个口子,只好扔下黄大牙,拎着装有睾丸的塑料袋跑了。
“兄弟,一会儿咱俩把它煮了吃……油炸也行,要不就烤了!”跑到天桥上,李一刀指着塑料袋说。
“不行!大哥,我害怕!”柱子哆哆嗦嗦地说。
“你小子真他妈熊!快走吧!”李一刀骂了一句,拽了一下有些愣神的柱子衣袖,消失在夜幕中。
二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租住的旅店,稳定了一会儿情绪,各自抽了一支烟压惊。
“大哥,那小子死不了吧?要是死了,咱俩可摊事了。”柱子依然恐惧。
“没事,死不了,我就是让他活遭罪,让他一生都不得安宁……兄弟别害怕,一旦犯事,大哥我不会供出你的。”李一刀起誓发愿,并掏出一千元钱给了柱子,“兄弟,拿着。等大哥有钱了,再帮衬你。你赶紧回工地吧。记住,镇定!一定要镇定!”
10
从鬼门关爬回来,黄大牙不敢出门,也不敢出外打工,以前不管咋样也是个男人,现在不是那么回事了,说话细声细嗓,像个被勒住脖子的公鸭;生活也陷入了绝境,靠妹妹从房地产商情人那讨点钱活命。更要命的是,那种来自心灵深处的折磨,生不如死。
负责给他换药的护士二十多岁,头部捂得溜严,像个修女,看不出长的什么模样,却觉出她无可奈何,并兼有对他轻蔑。他疼得龇牙咧嘴,可没勇气喊出声,太砢碜了,挺着。疼痛稍稍减轻些,他就在心里骂自己,夺朋友妻、踹寡妇门、挖绝户坟,这等缺德事,老天也不会放过呀。他想到死,可几次把一条绳子搭到房扒,把绳口套到脖子上,就是没勇气踢倒脚下的板凳,有一次脚下的板凳倒是倒了,可绳子咔嚓断了;还有几次想拿手摸电门,下了很大决心,眼睛都闭上了,可手还是往回缩……死不成、不敢死,黄大牙就哭,就喝酒解闷,麻痹神经,不去回想那个恐怖的夜晚。
11
扔下熟睡的柱子,李一刀开始了逃亡之路。他清楚,黄大牙会把他供出来,警察抓住他只是时间问题。可能多跑几天就多跑几天,他要完成这个剧本,万一成功了,拍成电影,挣了大钱,还可以给儿子留下一笔财富。他觉得柱子是个累赘,不能和他一起跑。临走,他几乎掏光身上的所有现金,塞到柱子的枕头底下。
在逃亡路上,李一刀的脑海里时刻闪现那不堪的一幕,每写下一个字,都像钉子似的钉他的皮肉……在三江平原农场,隔江而望俄罗斯,他对雇主说自己离婚了,单位黄了,家里也没有什么人了,出来混一碗饭吃。他知道当地的警察一定会盘查他,萨尔图的警察也会上网缉拿他,甚至循线索追踪而至。为此,他改名字叫张才,是他老家那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人的名字,去年从脚手架上像一枚树叶摔下来,死了,由于和包工头赔偿问题没谈拢,至今没有火化,户口也就没注销。因能说清家的住址,民警到网上一查,还真有这个人,就多次躲过警察的盘问。靠给别人插秧、看青和打鱼维持生活,与外界断绝了任何联系,连手机都扔了。忙了一天,回到租住的窝棚,落寞痛苦,他只好把解脱的希望寄托在烟、酒以及写剧本上。拿惯劁猪刀、大马勺的手,对握笔有些生疏,也常常感叹手中笔不能随心走,本来现实中的故事很精彩,可一落笔就走样。
三江平原上拥有漫无边际土地的那些坐地户,依仗土地的馈赠,大都腰缠万贯,很是傲慢,拿他这样的外来打工者不当人看,说骂就骂一顿。有一次,邻居因为一句玩笑话把他打得半死,在家躺了五六天才起床,有人让他报警,他哪敢呀,只能忍气吞声,任人欺负。
在乌苏里江上摇着舢板,李一刀心猿意马,矛盾重重,他希望挣到足够的钱,跑到俄罗斯去,过上安生的日子,更想偷偷回家,看看母亲和儿子。但这些只是设想而已。夜深人静,他展开稿纸,写剧本,他寻思男女出轨的原因,到底是因为什么让当初卿卿我我、和和美美的婚姻,脆如玻璃?图容貌?图金钱?图享受?还是就為了生理需求……
就說报复吧。他打过工的饭店老板娘,因怀疑在政府当公务员的丈夫外面有小三,老板娘便把闲暇时间全都用来网聊,隔三岔五约网友见面“一夜情”,可有个网友在和她云雨时,撸下了她价值不菲的结婚钻戒,事后她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对丈夫说丢了。要不是那晚老板娘喝高了,和他拉拉杂杂絮叨,他还真不知道打扮得溜光水滑的老板娘,还有这等埋汰事。还有那个报恩的服务员小芬,为了生活得更好,小芬离开丈夫应聘到萨尔图一政府食堂当服务员。年轻漂亮的小芬,很快与花钱如流水的食堂管理员有了苟且之事。小芬的解释是:他对我一直挺关照,还给了我不少钱……小芬说,由于与管理员单独接触的时间多,管理员总是对她处处关心。结果一天中午,他们发生了第一次男女之事。事后,管理员每月都多给她一千元钱,还常给她买时装,并承诺一直用她在食堂做服务员。直到她给丈夫寄钱过多,引起怀疑,她丈夫悄悄抓了她与管理员的现场,这种不正当的关系,才彻底结束了。
12
李一刀想,不能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待久了,警察就会上门。
三个月必须挪个地方,这是李一刀为自己定下的规矩。这次他要远走高飞到广西柳州。还是在大连老虎滩时,听一个蹬三轮的人说,柳州有个商品集散地,老大了,钱好挣,离边境还近,过境非常容易。为此,他暗暗记下了这个地址。
顺利逃到柳州后,李一刀重操旧业,找了一家饭店当厨师,每月能挣五千多元。钱够花,而他却盘算着,早早晚晚警察会找上门,就每天买一百元的彩票。他幻想中大奖,有了钱,他就跑到越南,永远也不回来。可钱虽然挣到了,他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不能往外国跑,那样太对不起刚刚同居一个多月的女友小薇。小薇是他在练歌房认识的,为了排解寂寞,他偶尔去街角的练歌房,把自己关在一间屋子里嚎几嗓子,同样北方的口音,就有了亲近感,一来二去,二人就走到了一起。小薇告诉他,她是被老乡骗到广西来传销,结果不但自己被骗精光,还通过她骗了家乡的三亲六故不少钱,没脸回家,就躲进练歌房陪客人唱歌挣小费。
萨尔图警方为缉捕李一刀,派出多个抓捕组。
一天女警察巡街,报摊上一本封面上醒目的标题吸引了她——《乡村兽医阉割情敌大揭秘》。女警察拿起来翻看着,剧情跌宕、吊诡,里面的主人公也叫黄大牙、李一刀和芍药,只是发生地为广西。这是一本通俗的畅销刊物,作者署名为张才。难道竟有这样巧合的事?女警察想。
这天中午,李一刀正在上灶,他的身边突然出现几个彪形大汉,不由分说,就把他扑倒在地。
“李富,我们是萨尔图警察,你知道啥事了吧?”
“不,我叫张才,你们抓错人了!”
女警察进来了,拿着一本杂志,放到他的眼前,“你挺有才呀!”
“发表了?我还等着呢!”张才还原回李富,眼睛放着光。
“我是剧作家,我的作品发表了!”被便衣警察架出饭店,李富歇斯底里地喊叫着。
在给李富戴上手铐的同时,另一组从大连赶来的警察,也给小薇戴上了手铐,原由:涉嫌杀夫。
责任编辑 付德芳
北方文学·上旬2017年3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