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
北京出租车司机的传说
◎陈九
北京“改革开放”以来始终有道风景线:出租车司机特能侃。嚯,那不是一般能侃,天下事没他们不知道的。
“我跟您说大哥,知道北新桥那眼井吗?带个大锁链子,知道下边锁着谁吗?”
“谁啊?”
“龙王爷的七太子!过去北京常发大水,都是这个七太子闹的。刘伯温叫潭柘寺的和尚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经说服了七太子,把他锁在井下,这才保北京城六百年平安。”
“真的?”
“您一看就是外面回来的吧,蒙不了我,喷得是Polo男用香水,美国白领最爱,没错吧?”“哟,你去过美国呀?”
“什么叫去过呀?您把‘呀’字去喽!美国不有个星巴克咖啡吗?”
“有。”
“知道哪起的家吗?”
“哪啊?”
“纽约时报广场路北喽,一家小门脸儿愣开成世界连锁,连紫禁城都有星巴克现在,就不知皇上老儿爱不爱。”
当时我正关心美国大选,手里攥着一份酒店发的英文报纸。
“哟,您还识洋文?”
“识不好瞎识。”我连忙答道。
“别介啊,识洋文好事呀,您就说这美国大选,全靠撒银子,民主还是钱主啊?有这些银子给老百姓干什么不成?我们街坊姚大妈的二小子才18岁,跟同学摔跤叫板,结果半拉身子不能动了。”
“哟,半身不遂?”
“不是半身不遂,绝不是半身不遂,他得的这叫‘侧索神经硬化症’。”
“厕所?”
“什么厕所啊?还茅房呢!侧面的侧,说了您也不懂,听说过‘冰冻人’吗?”
“听说过。”
“哎对,这就是‘冰冻人’的学名。现在就差钱了,姚大妈吃低保没钱看病,把希拉里选举的钱给姚大妈匀点儿不齐活了?”
听得我服气,难怪前有曹霑后有老舍,北京是出故事的地方。
过去是司机找我聊:“去哪您?”“铁一号。”“哟,大清海军部,这地儿我熟啊,知道姜文吗?哎,对,当年他拍《阳光灿烂的日子》还有我一镜头呢。”
但这次回国的情况不同,我想找司机聊天儿人家愣是爱搭不理。
“您去啥地方?”司机问。
我一听不对啊,啥地方?不像北京话呀。我说铁一号。“啥号,哪一号?”好嘛,还哪一号!八宝山一号我敢去吗?最后掰扯半天,铁一号,张自忠路,十条,平安大街,明白了吧?人家司机反倒不乐意了:“十条奏(就)十条你咋非说上一号?”把我怼得哟,我什么时候说上一号了?你知道上一号什么意思,那是上厕所。
结果一路无话。也不全是,司机跟我无话,自己却得啵了一路,冲着手机跟他老乡聊大天儿:“到啥地方了?”“六里桥。”“拉多少了?”“二百来块钱吧。”“啥时候回家啊,麦子说话就熟了,这两天千万别下雨,要不奏(就)沤地里了,李寡妇家你还常去啊?都说她爷们儿压根儿奏(就)没死,跑外边躲债去了,想上她你留点神,家伙事儿别让人家给剁喽。”
我听得正入神,尤其李寡妇这段儿。没想到司机一脚刹车:“师傅你奏(就)这下吧,前边不让掉头,扣6分还罚200块,我给你往边上再靠靠,行不?”不由让我一声轻叹:北京在飞速变化,变化过快,不光创造财富,也恍惚着记忆,好像一切都是传说。
比如上面那位“七太子”的出租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