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斌先
上 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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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就在郊区,由一条柏油路连接到国道,到市区也就二十分钟的车程。
别墅后面有座鞍子山,鞍子山凹处有潭水。莫先生说,鞍子山实乃砚山,汪着灵气。文璟住进别墅常请莫先生到家喝酒,莫先生喝酒不在乎酒菜,常说,喝酒看心情,佐酒那些东西往天上说,还是配角。这么一来,不用大鱼大肉,几碟家常菜,外加一盆豆腐或者粉条,莫先生也能喝得烂醉如泥。醉酒之后,莫先生便抓住文璟的手,一直拍下去,直到文璟抽出手,莫先生指着心口说,这里点上了灯,便能照亮自己。说罢,依然不会消停,亢奋处,嚷嚷,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去也,去也。
造别墅那会,老大天天黏着莫先生,莫先生丢开老大,只对文璟热情。莫先生说,砚斋之地,需要点亮之人。
文璟笑,老大也笑。莫先生不笑,认真说,还别不信。
文璟住进别墅后,常打莫先生电话,说心里全是憋屈。莫先生知道文璟不踏實,接到文璟电话,便打的而来,随性而去,一来二往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韩露一直不待见莫先生,说莫先生的气味让她受不了。或许酒味、烟味,抑或汗馊味。间或就是莫先生口中的腐烂气息,反正站在莫先生身边,那些气味扑愣愣直往鼻息中飞。韩露常常避开而坐,多半会闭上鼻息。
送走莫先生,文璟借着酒劲对着韩露嚷,有那味才叫莫先生。
韩露努嘴,切,他是老大的神,你何必跟着恭敬?
文璟争辩说,要在这里点灯。说着指指自己的心口。
一夜无话。
天亮的时候,天憋着雪,灰头土脸的。韩露见文璟冷脸,不想争论,天憋着雪,她憋着奶呢,敞怀到处喊云徽。见云徽在院子里擦车,韩露问,醒了么?
云徽说,没呢。
韩露说,憋奶呢。
云徽说,知道,挤出来,像过去那样存下,我回来,温温便行。云徽的话让韩露有些想流泪,忙生活,无法亲自奶女儿,常把奶水挤放到奶瓶中,存放在冰箱里,孩子饿了,温温奶瓶就行。周末,不需要这么周折,直接喂才好。问题是女儿没有醒,她又憋着奶,不知咋好。想到日日挤奶,韩露就酸到心底。云徽一直劝韩露,比喝奶粉的好,没人说你心狠。韩露摇头说,女儿还小呢,谁知道大了咋想呢。
“忽”地一声,云徽把车开出了院子,园子里的蔬菜多半冻死了,文璟昨晚说老大要来,现在只能先拣要紧的事做。
见云徽急马三枪的,韩露叹息一声,忙进屋看女儿,女儿小脸粉成一团,红嘟嘟的小手攥着奶瓶嘴儿伸在外面,韩露见状越发难受,知道女儿夜里闹奶,云徽拿奶嘴哄她,也不叫醒自己。韩露想,云徽真是的,心疼我,居然舍得亏负我女儿。到了客厅,奶越发胀了,不停揉搓,忍不住嘀咕,奶奶的,咋这么难受呢?
文璟见状,拿出奶瓶问,要不要我帮你?
韩露不搭理文璟,掏出肥硕的奶头对准了奶瓶,轻轻一捏,奶汁“嗤”地流进瓶里。韩露这才敞开心情,看看外面说,这天咋了呢?
文璟顺势摸把乳房说,憋雪呢。
韩露挡开文璟的手说,去去去,把院子打扫下,不是说老大要来嘛。
文璟想,老大要来,自然需要慎重些,老大不像莫先生,凡事讲究得很。
院子足足有半亩多地,西南角造出假山,假山中间造出小桥流水,不开电泵的话,水就会断流,光有小桥没有流水。假山不高,四周栽有马尾松、五针松和龙柏,银杏树在东边,挂有黄灿灿的零星叶子,冬青、紫罗兰、金盏菊、红杜鹃啥的分散在花坛中,蹙巴成一些精神。柿树和枣树落了叶子,不太好看,文璟咂摸下嘴,枣(早)柿(市)、枣(早)柿(市),这个莫先生。现在枣树和柿树成了院子里的另类,直戳戳地干瘪在银杏树后面。
走到院子中央,文璟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昨晚的酒气还在,他想把浊气化在凛冽中。抖抖手,拿起了扫帚,走到花坛一边路径,文璟傻眼了,昨天还好好的花草,咋会被人铲了去?断花碎草散落一地,连松树和银杏也被人砍得伤痕累累。
院门和铁栅栏都好好的,谁进了院子?
韩露见文璟发呆,站在客厅问,咋了?
冷风那会耍起了性子,呼呼的,文璟清醒了过来,拍拍头喊,谁能残害它们呢?
韩露敞着怀钻进冷风里,看到眼前情景,眼泪就滚落在腮帮上,韩露问,谁这么缺德呢?这么下去让人活不?文璟知道埋怨多没道理,晚上还好好的,云徽也在呢,谁进得了院子?为啥别家的狗也不叫上几声?
韩露顾不得花草了,女儿这会醒了,哇哇地哭。韩露冲进屋里,抱起女儿,不停嘀咕,早知醒得早,忍会就好了。女儿扑腾在韩露怀里,忘记了哭,韩露说,乖妞妞,家里来人,妈妈关了店子,今天不吃剩饭。说完便把女儿抱到洗手间洗脸,洗手间很大,大到空落落的,一边是镜子墙幕,一边是洗漱台面,台面上边也有镜子,旁边马桶电子感应的,最先进的那种。移门是磨花的玻璃,阻隔了冲洗龙头和浴缸,外面和里面都有不错的装饰。韩露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短绒毛巾,并不狼狈,女儿就怕洗脸,到了洗手间就哭,来不及替女儿涂宝宝霜,韩露就把奶头塞进女儿嘴里。
文璟还在发呆,谁能跟花草有仇呢?老大说来就来了,自然要快快收拾了去。容不得多想,囫囵打扫,有根的,分拣出,再栽下,其余的都扫进车灰板,倒进垃圾桶。差不多之后,再看中央花坛,铲断的部分,瘪出了空隙,阻断了一些精神气,文璟也丢失不少精神,检看树木,发现枣树和柿树被砍得伤痕累累,早市,奶奶的,摸摸刀痕,心中隐痛,谁这么狠心?
难受翻滚时,云徽呼呼地开回了车子。车是韩露的奇瑞,云徽用得多。云徽比韩露小几岁,不仔细分辨不出年龄。好分辨的是外貌,云徽胖点,脸盘子也大些,手脚更加麻利些。
都知道云徽是可怜人,娘云南的,爹安徽的,所以叫了云徽。她七八岁时,娘被解救回云南,是爹一手拉扯大的。云徽大了,读不出书,想娘,便到昆明打工,可惜一直没有找到娘的线索。三十一岁那年,云徽带着失望回到安徽。老大把她带到别墅,交给了韩露,老大说,工资啥的不用你们操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