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权
最近,笔者参加了包头市某区组织的教学能手和学科带头人的评选活动。在为期四天的活动中,我听到最多的词语是“配合”,几乎每一位参评选手在结束教学的时候都会说:“感谢同学们的积极配合……”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如果不加深究,我们完全可以将其理解为教师习惯性的礼貌用语,但是,如果把这句话和课堂教学的实际结合起来看,恐怕就不那么简单了,最起码,它反映出教师教学观念的陈旧,在他们的心目中,教师是课堂的主人,学生只是为了“配合”教师完成教学任务而存在的配角。我之所以这样理解,是有充分的课堂教学实例来佐证的:
一名语文老师教《陈情表》时,在进入自主赏析环节之前,做了这样的铺垫:
有人评价,读诸葛亮的《出师表》不掉泪的,其人必不忠;读李密《陈情表》不掉泪的,其人必不孝。请大家自主诵读课文,找出最能打动你的句子进行赏析。
在其后的展示环节,学生赏析的都是表现李密对祖母的孝的句子。最后教师经过对课文思路的梳理,告诉学生,这种理解是片面的,李密要表现的是力求忠孝两全而又难以两全的狼狈之情(这是教师预设的“教学目标”之一),所以才打动了晋武帝。
没有探究,没有争议,只有预设,没有生成。教师直接呈现了一个结论,这一环节的教学任务就算完成了。在这里,结论正确与否暂且不论,仅就教学的过程来看,教师是课堂绝对的主人——学生的赏析行为、内容是在教师的引导下完成的,教师引导的方向就是“孝”;当学生没有谈论有关“忠”的内容的时候,教师没有反思自己引导的失误,而是充分发挥了课堂主人的作用——首先,推卸责任,说明错在学生理解的“片面”(这里的潜台词应该是:天下无不是之主人);其次,直接呈现教师认为正确的答案(这里的潜台词应该是:我还有下一步的任务需要完成)。
一名历史老师教《五四运动和中国共产党的成立》时,整整一节课,学生阅读教材的时间不超过2分钟,教师不停地发问,学生跟着教师的提问在教材中找答案并作答。下面是师生对话的一部分:
师: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得到了什么样的传播?
生:广泛的传播。
师:创办的刊物叫什么?
生:《劳动者》。
师:传播了什么主义?
生:马克思主义。
……
师:中共一大召开,标志着谁诞生了?
生:中国共产党。
师:中国共产党诞生之后,中国革命的面貌就怎样了?
生:焕然一新。
师:中国共产党的诞生,是中国开天辟地的什么事?
生:大事。
师:所以,没有谁就没有谁?
生: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
整整一节课,都是在这样低层次的问答中完成的。
这是一个比较极端的个例。但初中历史、地理学科的参评选手把教材内容(包括思考和练习题)原原本本地搬到多媒体课件上,教师播放课件并讲解、提问,学生听讲、回答,则是一种普遍现象。早在二十多年前,我在内蒙古最为偏僻的额济纳旗听初中历史、地理老师讲的课时,老师们表面上看是讲课,实际上是面对学生背教材,当时我就问过他们:你们这样讲课,和学生自己阅读教材有什么区别?二十多年过去了,地点是内蒙古自治区教育较为发达的城市,而教师的观念、做法和二十年前偏僻之地的教师相比,并没有本质的不同。如果说有,就是把背教材变成了多媒体播放教材,教学手段先进了,而教师的功夫却倒退了。
影响教师教学理念的进步,业务能力的提升的因素是多方面的,教师自身的努力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但不能因此淡化了学校、教研部门甚至主管部门的责任。学校和上级单位的顶层设计,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教师努力的方向。比如,此次学科带头人的参评者需要完成一次以“谈学科素养的养成”为题的讲座,以参评的五名语文教师为例,谈到“语言”的只有一人,谈到“思维”的有两人,谈到“审美”的有一人,没有一个人谈到“文化的理解与传承”,有一名教师干脆把学科素养等同于道德素养,大谈语文学科在培养学生道德情操方面的作用。这种现象,恐怕要追究学校、教研部门甚至主管部门的责任了。如果翻阅学校的档案,各种课题的资料一定不少,翻转课堂,生本教育,学案教学……几乎人人有课题,年年做课题,这些课题几乎都是在教学的组织形式上做文章,引进这些课题也都有一个共同的背景——可以提高学生的考试成绩,可以提高中高考升学率。可是,从学科教学的角度,从培养人的角度,我们最终的目标是什么?如果我们只是热衷于技术主义,而不清楚技术的最终目标,恐怕一切的努力都事倍功半。学校想方设法要提高学生的成绩,而学生并不领情,甚至感受不到学习的乐趣,恐怕与此有关。学科素养这一概念提出至今,相关学科的教师还不甚了解,学校、教研部门以及教育主管部门都难辞其咎,这说明他们在教师培养的方向上出现了重大纰漏,教育的形势和任务已经发生了极大变化,而管理者还是抱着提高中高考升学率的目标,“以不变应万变”,这就是抱残守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样下去,教育的整体面貌难以发生根本的改进。本次评选中,初中历史、地理教师的表现同样与此有关,因为这些科目在中考中分值不大,“副科”意识在不少老师和领导的心目中还没有彻底转变,相关的教学研究工作也没有很好地开展起来,许多区县一级的教研室没有专职的历史、地理和生物教研员,就是一个直接的例证。
与此相关的,是那些真正在教学上有思想、有特色、有示范意义的教师很难被推选上来,参加评选,因为如果从主管部门一定要提升中高考升学率的目标出发,参加教学能手、学科带头人评选的教师就必须是“教学业绩突出”的。这是一个无可非议的标准,而到了执行环节,“业绩突出”就成了“学生的考试成绩突出”,因为在学校对教师的考核方案中,考试成绩占有绝对的压倒性优势,而在学校组织的各类周期较短的、频繁的考试中,使学生取得好成绩最稳妥的做法,就是在作业量、督促手段等方面对学生施以高压,至于这种做法是否符合教育科学的规律,可以不必考虑;教师是否需要大力提升自己的业务素质,雖然在理论上是肯定的,但在具体实践中也难以在短期内见到效果。因此,在这种背景之下,能够获取参加评选资格的教师,其教学理念及课堂教学的实际情况,是可想而知的。
我毫不怀疑主管部门乃至学校的领导想做出一番业绩的决心。但是,欲速则不达,一切伟大的业绩都产生于科学的运筹之中。就教育教学工作而言,迫切需要从根本上明确其最终目标,“知之愈深,行之愈笃。”中考也好,高考也罢,只是人成长过程中经历的一件事,而不是教育的终极目标,目标的错位必然导致行为的短视。从理论上说,教育教学的终极目标是明确的,但这种明确不能仅止于理论,要让理论对行动切实起到引领作用,主管部门、相关的教研部门以及学校的领导必须要有所作为,这才是相关部门及领导的职责所在,也是教师顺利成长和教育健康发展的应有之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