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儒林外史》中的才子佳人

梁春燕

(西安航空学院 学报编辑部，西安 710077)

试析《儒林外史》中的才子佳人

梁春燕

(西安航空学院 学报编辑部，西安 710077)

才子佳人小说是清初影响巨大的小说类型。《儒林外史》以儒林人物为描写重点，人物的生活内容与人生重心与才子佳人小说有诸多重叠之处，蘧公孙与鲁小姐、季苇萧的婚姻等都可见才子佳人的因子。审视《儒林外史》中的才子、佳人的遇合与家庭生活，既暴露出才子佳人小说模式的幻想性，亦能见吴敬梓对彼时儒林的一种深刻讽刺。

《儒林外史》；才子佳人小说；幻想；讽刺

才子佳人小说从明末出现以来，一双两好、完美无憾的情节结构模式迅速成为了潮流。正如鲁迅先生所称“以文雅风流缀其间，功名遇合为之主，始或乖违，终多如意，故当时或亦称为‘佳话’”[1]。流风所及，《红楼梦》里贾母也不禁对它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儒林外史》(以下简称《外史》)[2]的创作正值才子佳人小说风行，而《外史》的着笔又在儒林，恰是所谓才子聚集之处。家庭婚姻乃立身之基，书中因此也难以避开此类情节。但通观而来，吴敬梓笔下才子的婚姻恰恰暴露了才子佳人小说的幻想性质，也表达了《外史》对于彼时整体儒林面貌的深刻讽刺。

按照才子佳人小说的惯例，才子要具“才”名，美丰仪。以此为标准，本文择取蘧公孙、季苇萧、杜慎卿三人作为讨论对象。

一、蘧公孙与鲁小姐

蘧公孙是与王惠交接班的前南昌知府蘧佑之孙，曾为范进幕客的蘧景玉之子。蘧佑父子性情洒然，在任期间，衙门里常闻三种声音“吟诗声、下棋声、唱曲声”，是全书难得一见的简净人物。王惠眼中的蘧景玉“翩然俊雅，举动不群”，之后逃难途中见到的蘧公孙正因与其父一般风致，才被王惠一眼认出，攀上关系，顺利逃离了祸事。公孙之风采，后来又被未来的岳丈鲁编修邂逅相中，主动联姻，促成了公孙与小姐的好事。

而蘧公孙看到的鲁小姐“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且有两个贴身侍女，都是“婀娜轻盈，十分颜色”，使公孙“恍如身游阆苑蓬莱，巫山洛浦”。果然是“才子佳人，一双两好”，门户又相称，才貌又相当，除了中状元，这个场面堪称才子佳人小说的经典结局，连夫人、养娘都感叹他们的婚姻实在完美。可偏偏这才是《外史》中的第一对怨偶。

原来，蘧公孙虽然出身官宦，但父祖皆不以仕宦为意，父亲早亡，祖父愈加溺爱。公孙天生倜傥，羡慕风流，喜欢做个名士。而鲁小姐慧根偏深，自小被父亲以男子教养，举业功课最精。加之父亲的宦途不大如心愿，更是对丈夫大有期待。谁知新婚燕尔就被她发现公孙不喜仕途经济，伤心失望，丧气之至，几有天壤王郎之叹。

才子佳人故事里的夫妇和谐是建立在举业成功的前提上的，才子目标明确，佳人鼎力支持，最终蟾宫折桂，夫妇和美。蘧公孙与鲁小姐则完全错位。公孙以风流佳人视小姐，而小姐则以举人、进士判公孙，小姐在“正贪欢笑”之时都记挂着丈夫的文章，而公孙则嗤之为俗事。蜜月未出，两人已经有了隔阂。最后还是养娘劝解“你将来生出小公子来，自小依你的教训，不要学他父亲，家里放着你恁个好先生，怕教不出个状元来就替你争口气？你这封诰是稳的”，这才让鲁小姐找到了在这场婚姻里生存的出路。

历来研究者多关注作品对鲁小姐形象的描画，从八股才女的贬义评价[3]，到女性文人的中性认识[4]，却忽视了蘧公孙与鲁小姐婚姻状况对才子佳人模式幻想性的暴露。在貌似完美无瑕的婚配中，走入真实的婚姻生活，鲁小姐不是那个负责温柔美貌的可爱“佳人”，蘧公孙更不是那个一门心思读书考试的上进“才子”，功名没有成为推动他们家庭的力量，反而阻碍了俩人的和谐。这是真实的生活，却不是才子佳人小说所涉及。

二、季苇萧的两次婚姻

季苇萧，名萑，是向知府府考选出的怀宁县案首，父亲是向知府的文武同年，候选守备。第二十六回里，鲍文卿到季守备家里做客，见到了季苇萧，回来便向向知府着实称赞他“好个相貌，将来不可限量”。季苇萧的容貌之好，就连顾影自怜的杜慎卿也说“令我移情”，可见不虚。加之口角粲然，更是一派才子气象。

季苇萧的第一次婚姻是在安庆娶了鲍文卿亲家、向知府家王总管的孙女，所以他称鲍廷玺为姑丈人。但鲍廷玺去寻他的时候，却撞见了他在扬州尤家招亲，正办喜事。虽然鲍廷玺身份低贱，但也由不得不疑惑，连忙悄悄问“姑爷，你前面的姑奶奶不曾听见怎的，你怎么又做这件事？”季苇萧却指着墙上的对联“清风明月常如此，才子佳人信有之”，对他说：“我们风流人物，只要才子佳人会合，一房两房何足为奇！”

整部《外史》，这样娶两房妻的，除了季苇萧，就是已经蜕变成无耻之尤的匡超人了。但匡超人面对此种情况，也是上瞒下哄，两边都铁桶相似消息不通，等后妻娶下，前妻又恰好地病亡了，差可算替他解决了这个难题。季苇萧与其相比，“坦荡”得让人震惊。非但面对鲍廷玺的疑问有此一答，而且还堂而皇之邀请了些朋友一起到席。

才子佳人小说里，才子虽则容貌俊秀，志在折桂。但对情感都能做到相对忠诚，非如此无法破解小人弄奸耍滑，也无法面对佳人的付出。至于后来的模式里增加了一才二美、甚至多美的结构，那也是建立在彼此施恩的前提上，有可以解释的理由，当然，还要力求多美对如此的结果有谅解[5]。过于求奇恶趣的一类，已经超出了才子佳人小说的范畴，另当别论了。以此比对，“才子”季苇萧的作为非但轻率，而且轻浮。他支吾鲍廷玺的言论，其意大概是说才子别属一类，非常人可以框束。继而又讲，“只怕还要在这里过几年，所以又娶一个亲”。而对于这要负责他所谓的几年生活的妻家，其实也并无尊重。

《外史》人物研究中，少有涉及季苇萧。但从全书描写来看，苇萧虽则风流美貌，也有些“才气”，口齿伶俐，是人人口中所谓“才子”，但为人之轻薄、虚空、浮浪，恬不知耻其实超过了堕落后的匡超人。对于他的二次娶亲，吴敬梓以鲍廷玺为视角，讽刺了笔下的儒林世界，道德败坏又厚颜腆然，身负“才子”“名士”之名义，行为却直如流氓，期待这样一群人来匡扶社会，重建道义，不啻于水中捞月般让人绝望。

三、杜慎卿娶妾

杜慎卿与杜少卿的人物原型已是学界公认的事实。吴敬梓以少卿自况，以慎卿况家兄，下笔尤见深情。全书中，让人心神为之一清的主要人物从慎卿始。“春暮夏初，天气渐暖。杜公孙穿着是莺背色的夹纱直裰，手摇诗扇，脚踏丝履，走了进来。三人近前一看，面如傅粉，眼若点漆，温恭尔雅，飘然有神仙之概。这人是有子建之才，潘安之貌，江南数一数二的才子”，二十九回的这段出场描写，完全有《世说新语》的风致，慎卿宛如画中人一般令人神往。其后，相继写其饮馔、清谈、游赏，虽有夸张，也被批做作，但总体而言，慎卿之清隽秀逸是令人印象深刻的，非但同行之人都自惭形秽，就是慎卿自己，“太阳地里看见自己的影子，徘徊了大半日”，也是自知自恋的。遇见善嘲谑会玩耍的季苇萧，二人引为同道，小小把戏，也透出浓浓的魏晋风采，是全书里难得的亮点。

这样的才子几乎透明清亮，又操办莫愁湖大会，仿佛俗事不在心，对季苇萧谈起平生用情之深切，拍膝嗟叹“老天就肯辜负我杜慎卿万斛愁肠，一身侠骨”，竟至落泪。但细细盘点，慎卿却原来有两面。

南京之行，慎卿既是游玩也为娶妾。但夫妇之义，原不在慎卿的脑海里。他的意念“朋友之情，更胜于男女”，“汉哀帝要禅天下与董贤，这个独得情之正，便尧、舜揖让，也不过如此！”原来，慎卿要做的恰是破解儒家人伦的，正为此才临风洒泪。

其二，慎卿貌似魏晋，实则心思极为缜密，俗事件件筹划有序，又不伤自己利益。鲍廷玺求助时，慎卿料其无碍，和盘托出，“我家虽有几千现银子，我却收着不敢动。为甚么不敢动？我就在这一两年内要中。中了，那里没有使唤处？我却要留着做这一件事。”原来，说俗说雅，慎卿是从来没有忘掉这个最大的俗事的。

其三，慎卿兄弟之情淡薄。鲍廷玺报效多时，求助无果，慎卿自己不帮，却托出少卿。但对廷玺介绍门路时，对少卿之落语可称刻薄寡情，直如外人。而少卿平生最相好的就是慎卿！真如老管家娄太爷所言“慎卿虽有才情，也不是甚么厚道人”。

慎卿是作者心仪之人，所以笔墨才如此深情，但这样的反差却带给人更大的绝望。儒林里最大的败类不是那些无耻到无遮掩的人，恰好是这些口中寡淡名利，私下汲汲钻营之辈。吴敬梓虽不忍直笔以刺，但也终不能掩对此等根器之人的失望，慎卿确实是让人痛心的才子。

[1]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160.

[2] 吴敬椊.儒林外史汇校汇评[M].李汉秋，辑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3] 井玉贵.读《儒林外史》札记三则[J].明清小说研究，2016(3):123-136.

[4] 马珏坪.女性文人的才名焦虑与功名情结——以《儒林外史》为个案延及明清两代女性文人[J].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6):140-146.

[5] 纪德君. 才子佳人小说创作模式及其演变[J].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4):133-139.

[责任编辑、校对：李琳]

TentativeAnalysisoftheGiftedScholarsandBeautifulLadiesinTheScholars

LIANGChun-yan

(Editorial Office of Journal,Xi′an Aeronautical University,Xi′an 710077,China)

Novels concerning gifted scholars and beautiful ladies were of the influential novel type in the early Ming Dynasty.TheScholarsplaces the emphasis on depicting the character of scholars,and their life contents and focuses are similar to those in novels concerning gifted scholars and beautiful ladies.Elements of gifted scholars and beautiful ladies could be found in marriages of Qu Gongsun and Mr.Lu,and also Ji Weixiao.Engagements and family lives of gifted scholars and beautiful ladies inTheScholarsnot only reveal the fantasy of the novel type,but also represent Wu Jingzi′s deep irony to scholars at that time.

TheScholars;novels concerning gifted scholars and beautiful ladies;fantasy;irony

2017-10-08

陕西省教育厅人文社科专项课题(15JK1374)

梁春燕(1975-)，女，陕西渭南人，副教授，主要从事明清小说与戏曲研究。

I207.419

A

1008-9233(2017)06-005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