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霞
沈石溪动物小说呈现的人性美分析
徐 霞
沈石溪曾指出“文学虽然是人学,但人类本身就是从动物进化来的,至今还或多或少地保留着某种动物性,如果着力于从动物身上折射出人性的亮点和生命的光彩,在动物王国中寻觅人类在进化过程中失落的优势,或指出人类在未来征途上理应抛弃的恶习,将为动物小说的存在寻找到坚实的价值基础,在为动物小说的发展开辟宽广的前景。”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从动物身上折射出人性的亮点”是作家创作的自觉意识,成为作家创作所要着力表现的一个部分。正是在这一写作诉求的鼓励下,沈石溪的动物小说无论是在动物形象的塑造上还是在动物世界的展现等写作落脚点都体现出人性美的审美特质。人性美,这是沈石溪创作在审美层面的重要追求。
动物形象塑造从古至今是一个发展演变的过程。“动物小说(古代与现代)中的动物意象(拟人或拟兽)都属于兽性人格范畴。它们是从原始动物神话的动物造型、人兽同体阶段直接 演进而来的,并大致上对应于神话高级阶段的人形神格和同流于以后小说中的人形人格。”在中国文学古老的文学样式神话中,动物的身影便已经开始闪现,如图腾神话。但此时期的动物形象的塑造并不以动物本身为原型,而以反映人类的意识为主。中国古代小说中的动物形象和寓言以及童话中的动物形象,基本上还是以表现人类社会的思想情感的工具而存在。作品中的动物是具有动物的外形和人类的思想情感的综合体,突出的特征是“作家的审美注意并不聚焦于动物本身,换言之,动物形象并不是自身的本体存在,而是一种被抽去了动物生命质地和生命具体性的符号。”也就是说,作品中的动物形象并不是原生态的动物本身,而是承载有人类思想情感的物形人格的形象,是为表达人类社会意识服务的“工具型动物”。从19世纪中后期开始,此种“工具型动物”塑造开始向“拟实型动物”发生改变,随着欧内斯特·汤普森·西顿、马歇尔·桑德斯、安娜·休厄尔、黎达、达列尔和乔伊·亚当森等大批优秀动物小说家和包括《西顿动物小说全集》、《美丽的乔》、《黑骏马》等在内的世界著名动物小说的出现,“拟实型动物”形象的塑造日趋成熟。“拟实型动物”形象塑造是指按照原生态的动物本体及动物本性来进行动物形象的塑造,“动物不再仅仅被当做修辞性技巧来运用,而是将动物本身作为审美观照的直接对象,动物命运的具体性、动物与人的现实关系成为关注中心。”
所谓人格化,是指赋予人类以外的具体或抽象的客观存在以人的感情、思维习惯或者言行举止。人格化的动物形象则是指,在动物形象身上融合了人的情感、思维、心理、神情等特征。沈石溪在塑造动物形象时,常以动物的行为、心理为切入角度,不自觉地赋予笔下的动物形象以人的情感与思维,从而使得作家笔下的动物形象具有了人格化的特点。人格化的动物形象塑造是沈石溪创作的一大特色,也是集中体现作家创作富有人性美的重要方面。笔者通过进一步研究发现,在沈石溪动物小说中人格化的动物形象塑造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动物心理的人格化。沈石溪的动物小说非常重视对动物心理的展示。以大量细腻的心理描写展现动物形象的内心世界和情感,而不是让动物直接开口说话的方式进行故事建构,这不仅有利于将作者的创作于一般的童话、寓言故事区别开来,也有利用还原动物的真实面貌,体现了沈石溪本人对动物的尊重。动物心理的直接展示和动物心理的人格化特点,使得沈石溪的动物小说具有了人性美的特点。长篇小说《一只猎雕的遭遇》中金雕“巴萨查”形象的塑造,便体现了作家在动物心理的人格化塑造方面深厚的功力。在小说中,沈石溪通过丰富而细腻的心理描写,为读者塑造了一只忠诚、善良、坚强、热爱生命的猎雕形象,作者通过人格化的心理描写赋予猎雕以高贵的品质,从而使这一形象超越了动物形象本身而具有了类似于人类的情感和思维逻辑。小说中猎雕“你”的形象和以“达鲁鲁”为代表的人类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以猎雕高尚的品德为参照,反衬出达鲁鲁自私露丑的灵魂,“人还不如动物”的故事震撼令每一位读者在心灵上得到震撼。同时,小说通过展示金雕“你”对自身悲苦命运巨大的抗争勇气和对生命真挚的爱恋之情,使小说在立意上又超越了“人还不如动物”的层面,渗透了作者对生命、命运等问题的哲理性思考。
动物行为的人格化。沈石溪在创作中不仅用人格化的描写手法来描绘动物们的内心世界,在动物行为的表现上,作者也同样采用了人格化的展示方式。动物行为的人格化,不等同于只凭想象来展现动物的生活习惯与行为模式,恰恰相反,沈石溪笔下的所有动物都严格按照动物本来的生活习性和行为特征来加以规范.笔者认为,动物行为的人格化在沈石溪动物小说中表现为在遵守动物原始行为特征的基础上,具有个性特征的动物流流露出某一行为特征,这一行为特征包含有如人类一般的情感、思维等因素在内。动物行为的人格化,是令沈石溪动物小说彰显人性美特质的又一重要方面。《狼王梦》姊妹篇小说《红豺》中母豺火烧云为小狼崽甜点心所付出的一切行为特征,都已经无法单纯从豺这一物种的天性出发去解读这些行为特征具有的意义,火烧云的行为已经具有了浓重的人格化特点。在沈石溪动物小说中,无数的动物行为都被赋予了人格化的特征,人格化的动物行为令作者笔下的动物,哪怕是大型的食肉动物如豺狼虎豹等都不再令读者畏惧,反而令人感觉亲切生动。加强作品的生动性与感染力,这是动物行为人格化的一大作用。而更为重要的意义在于,通过动物行为的人格化,让读者更加全面、客观的了解动物世界,从而让人类更加尊重和爱护动物世界,使人和动物能够在整个自然生态系统中和谐共生。
在云南与动物亲密接触多年的生活经历,为沈石溪创作动物小说提供了坚实的生活基础,在客观认识动物天性的基础上,融入自己对生活、生命的哲理思考,继而创作出不同于传统意义的动物小说,塑造出一个又一个具有人格化特点的动物形象,这是沈石溪创作的一大亮点,也是作品呈现出人性美特质的一个方面。
深入动物心理,倾注心血塑造有“爱”的动物形象。爱是维系各类情感的基础,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爱都是最基础最重要的情感因素。同样的,爱也是文学最基本的内涵和精神要素。沈石溪的动物小说之所以同时受到成年读者与儿童读者的喜爱,其中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作家笔下那些鲜明的动物形象。沈石溪特别注重从动物心理出发去塑造动物形象,尽管这些动物置身于肉弱强食的残酷环境中,生存艰辛与不易,但作者并没有忘记在无情的自然环境中为它们营造一方充满爱的土地,赋予动物主人公一颗充满爱的心。《野犬女皇》是一部描写喜马拉雅野犬群首领红桃心命运的长篇小说。在小说中,沈石溪非常注重对红桃心心理的把握,通过步步深入的心理描写将红桃心细腻而又坚韧、果断而又勇敢的内心刻画的异常清晰,更将红桃心在亲情、爱情与友情面前展露出来的复杂情感表露无遗,作家通过人格化的心理描写赋予红桃心以高贵的品质,从而使这一形象超越了动物形象本身而具有了类似于人类的情感和思维逻辑。《狼王梦》描写的是母狼紫岚为完成丈夫的遗愿,不惜一切试图将自己的狼崽们培育成一代狼王却不得的悲剧故事。在故事展开的过程中,沈石溪同样十分注意刻画紫岚的内心世界,将它那颗对生命、对幼崽、对配偶爱的深沉的内心淋漓尽致的表达了出来,紫岚在经营自己的狼王梦的过程中迸发出来的坚韧、无私品质已经超出了动物形象本身而同样达到了接近于人类的情感和思维。再如《疯羊血顶儿》。小说描写因出生就目睹母亲猴戏命丧狼口的盘羊血顶儿一生为复仇而努力奔波的故事。小说中,血顶儿扳直一对羊角多次奋不顾身与恶狼激战的勇敢不禁打破了读者对盘羊温顺、胆小的传统看法。而母羊金蔷薇对血顶儿至死不渝的忠贞爱情也为作品平添了一抹温暖的色调。当羊群中全体成员都将血顶儿看成疯子,对它不屑一顾的时候母羊金蔷薇却毅然对血顶儿敞开了爱的心门,在任何时候都坚定地默默支持着血顶儿。金蔷薇对血顶儿的爱是执着而坚定的,不管是头羊绕花鼎还是凶狠的恶狼都不能撼动它对血顶儿的心意,为了替血顶儿排除心底的顾虑,金蔷薇不顾危险设计除去了威胁羊群生存的公羊滚雪窝、短腿、火鼻,在血顶儿与恶狼生死决战之际金蔷薇第一个站出来支持血顶儿。在全体怀崽的母羊一再哀求下,金蔷薇强忍心痛不得已离开了睡梦中的血顶儿并最终导致了血顶儿命丧狼口的悲剧命运,重新回归羊群正常生活的金蔷薇却望着血顶儿丧命的山崖痴痴等候,最后还直接跳崖结束自己的生命来兑现自己对血顶儿爱的誓言。金蔷薇对爱情的忠贞表现,是一曲由鲜血和生命谱写爱的赞歌。
在沈石溪构建的动物世界中,动物们用心经营着自己的亲情、友情与爱情,用一颗颗闪烁着纯真且深情的充满爱意的心上演了一幕幕直抵心灵深处的悲欢离合。动物们用爱经营守护着自己的情感花园,它们对亲情的重视、对友情的珍惜及对爱情的忠诚都以爱为基础以爱为纽带,爱是它们最重要的血液。动物们对爱的执着,始终用爱来填充自己的内心,尽管在人类的观念中动物们是文明的漠视者是野蛮的代言人,它们跳动的心脏只为了血腥的猎杀而跳动,任何温暖的情感与它们绝缘。但沈石溪却以温情的笔调描绘了无数动物柔暖的灵魂,通过细腻的文字凸显了一个个同样渴望爱与被爱的人格化的动物形象,这是沈石溪动物小说创作富于人性美的一个展示。
在尊重动物客观行为规律的基础上,塑造有“尊严”的动物形象。《牝狼》是沈石溪笔下一篇令人瞩目的动物小说,讲述了母狼白莎为了延续种族而不断做出各种努力但理想依旧破灭的悲剧故事。血肉丰满的母狼白莎是当代动物小说中不可多得的优秀艺术形象,其背后隐含的象征意蕴更是引起了读者强烈的悸动和深深的思索。与大公狗帕帕的结合为白莎带来了狼与狗的血统各占一半的三只小狼崽。出于狼的尊严,白莎立志抽离残留在狼崽们体内的狗性而将其塑造成纯粹的狼种。然而现实却无情的摧毁了白莎美好的愿望,三只狼崽不仅没有一只能够完全达到到狼的标准,反而露出令白莎厌恶的狗性!故事的最后白莎以母亲的身份亲手结束了三只幼崽的性命,它宁愿坚守狼的尊严走向死亡也不愿在狼和狗的夹缝中苟活,这是动物对血统的重视,对尊严的捍卫!白莎这份坚决捍卫血统尊严的勇气,已经超出了动物形象本身而被赋予了人的情感。再如小说《疯羊血顶儿》,同样是作家在尊重动物客观行为规律基础上塑造有“尊严”的动物形象的代表作品。羊为狼所食,这是条上至头羊绕花鼎下至任何一只普通盘羊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的自然定律。然而,小公羊血顶儿却好像发了疯一样对这一生存规律充耳不闻,不仅扳直了奥古斯盘羊群典型象征的一对盘绕着的羊角,而且丝毫没有在天敌恶狼面前显露出畏惧,在惊心动魄的羊狼大战中取得了历史性的胜利。血顶儿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便被羊群视为异类而存在,但同伴们异样的嘲讽眼光丝毫没有打消它的决心:它不愿意按照羊群的传统生活着,不愿意自己长成年轻力壮的大公羊以后看见了狼却只会扔下母羊和羊羔仓皇逃命;它要向狼挑战,克服自己孱弱的天性、锻炼自己强健的体魄。如果说《牝狼》中的母狼白莎用生命告诉我们什么是狼的尊严,那么血顶儿也同样以它的生命向读者宣告了什么是羊的尊严:绝不轻易向命运妥协与屈服。除此之外,《老鹿王哈克》也是一部体现动物主人公誓死捍卫鹿王尊严的作品。小说中,当老鹿王哈克意识在自己离死亡愈来愈近时,内心的第一个念头是“你不甘心就这样普普通通地死去。虽然你是鹿,但是你不是一般的鹿,你是智慧出众的鹿王。你希望自己生的时候与众不同,死的时候也与众不同”,在鹿王的自尊和强烈的种族生存意识的驱使下,哈克敢于只身与恶狼展开奋不顾身的搏斗,虽然小说的最后老鹿王哈克和老狼同归于尽,生命走向了毁灭,但它的智慧和勇气足以展示一代鹿王的风范。同血顶儿一样,哈克用生命保护着自己所生活的族群,传达着不轻易向命运低头的勇敢气魄,作家同样在哈克身上赋予了人类的情感与思维逻辑。
沈石溪笔下的动物经常会遭遇这样的无奈:如母狼白莎、公羊血顶儿、老鹿王哈克那样从群体中被孤立出去并一再遭逢理想破产的尴尬,但尽管现实如此无情,动物们却依然坚守自身的尊严,执着的为信念而努力,积极的向既定的命运发出抗争,这份对尊严的捍卫和对信念的执着,俨然已经超出了动物形象本身而具有了类似于人的情感,“对牝狼的深入刻画,意在曲折地写出人性的深度,从而表现出社会人类丰富复杂的情感内容和至高无上的人性美”,这正是沈石溪动物小说富于人性美特质的体现。
人格化的动物形象塑造,赋予动物形象以丰润的爱与尊严不仅是作家创作中的一个重要特点,更是沈石溪动物小说之所以能够呈现出人性美特质的一个重要原因。
宋 坚 花的景物之一
【注释】
①朱宝荣:《动物形象:小说研究中不应忽视的一隅》,载《文学理论与批评》2005年。
②朱宝荣:《动物形象:儿童文学不能承受之重》,载《文艺报·理论与争鸣,》2004年10月26日。
③朱宝荣:《动物形象:儿童文学不能承受之重》,载《文艺报·理论与争鸣,》2004年10月26日。
④沈石溪:《老鹿王哈克》,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
云南人民出版社)
责任编辑:杨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