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迪
编者按:为深入贯彻落实大庆市九次党代会精神,大力繁荣文艺精品创作,不断提升大庆文化软实力和文艺竞争力,建设彰显独具大庆特色的文化名市,由大庆市委宣传部、大庆市文联面向全市开展的“创业杯”主题文艺精品创作大赛作品征集活动历时五个月,近期结束。本刊从第10期起,将陆续择优发表其中的征文作品。
龙凤火车站是个小站。在我的记忆中,龙凤火车候车楼曾拆建过两次。最早的候车楼很方正,像一方砚台;后来的候车楼很新颖,像一座庙宇。如今,这两个候车楼都在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一个具有全新理念,更加现代化的火车站正在兴建之中,过不许久那水晶方似的建筑就将呼之欲出。到那时你会看到,彩虹似的城际铁路横亘在北方大地上,高速列车像闪电一样在我们这座城市的上空掠过。再不会听到蒸汽机那沉重的喘息声,也看不到站台上雾气蒸腾的模糊景象了,生活在这里的主人屏住气息在等待着这崭新的一天。
我来到龙凤火车站沸腾的工地,看着挥汗如雨的建筑工人正在阳光下作业。浇砼车扬着脖颈喷吐着诗一样的激情,打夯机铿锵有力地为美好的未来筑基。在这里,钢铁是柔软的,焊花是团结的,锤声是悦耳的。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在重新创造,一切陈旧的东西都仿佛被春雨洗去。只有两条闪亮的钢轨依旧卧在那里,伸展着比目光还深远的思念,诉说着那遥远的岁月里曾经发生的故事。
那是一个初春的雨后,天刚刚放晴。站前广场聚集了很多人。大家拍着手掌欢迎着来到这里的兩个老人。这两个老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普通得再也普通不过了,就像两个刚刚下田归来的农民。他们都拄着拐杖,身穿一样颜色的布衣,都把裤腿卷得很高,穿着工人们常穿的那种雨靴,慈祥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这两个老人不是别人,一个是共和国开国元帅朱德,一个是共和国代主席董必武。他们是来大庆炼油厂参观的。来到这里,溶入到工人群众之中,两个老人兴致很高。就在春风里,就在炼塔下边走边谈。突然,朱老总停下了脚步,目光那样凝重,深沉地对身边的人说:“没有石油,飞机和大炮还不如打狗棍子。打狗棍子还能打狗,飞机大炮没有石油就不动呀!”那眼神里流露着焦急和期盼。
就这样走着,看着,看到我国自行设计和建造的炼油厂时,两个老人顿时高兴起来,像两个快乐的孩子一样,即兴赋诗作和起来。那时的共和国还面临着许许多多的困难,可两个老人很从容,纵横捭阖的指点着乱云下的万里江山,俨然一对凭海临风的水手。两位老人从这座小站离开后,这片土地从此油泉喷涌,诗兴大发,一列列油罐车从这里扬歌远行,共和国缺油的历史永远结束了。从此这里开始盛产石油也盛产诗歌。
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一辆乳黄色的轿车停在站前广场,我们几个孩子好奇地围拢过去,透过车窗看见里面坐着一个笑容可掬的老人,嘴里噙着一个大大的烟斗,袅袅轻烟经绕着一张表情丰富的面孔。他发现了我们然后走下车来,抚摸着我们的头,问我们都叫什么名字,并接过我们手中的羽毛球拍挥舞起来。这个老人胡须很浓,眉毛很重,目光温和,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一条缝。列车进站了,他和我们挥手告别,身影就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有人告诉我们,这位老人就是贺龙元帅。我们刚刚学过一篇课文,写的就是他两把菜刀闹革命的故事,他性格豪爽,斗争坚决,什么敌人也不怕。我们怎么也不会把这位温和的老人和那性烈如火的革命者联系在一起。他从火车站轻轻地走了,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过路人,可那坚实的背影却永远留在了我们幼小的心灵中。那时的龙凤火车站,走下列车的人群中有共和国的部长,还有功勋卓著的将军,他们都是这里普普通通的乘车人。
那是一个冬日的晌午,我们聚集在火车站准备乘车进京。站台上红旗飘扬,毛主席语录歌一浪高过一浪。我们正集结准备去北京串联。当时我们单位领导前来为首批进京串联的红卫兵送行。局党委书记张铎戴着狗皮帽子,穿着一身工作服,站在送行队列的前面。这位新四军老战士鼓励我们一定要把首都的革命经验带回来。张铎在战争年代屡建奇功,身上还留着日本鬼子和国民党的弹片。他身体羸弱,但腰板很直,手指间夹着燃着星火的烟卷。他是一个烟瘾很大的人,据说他每天只用两根火柴,早上把烟点着后就一直吸到午间,午后又点燃一支烟就一直吸到夜间。他擅长诗词,广博好学,他曾号召建设者“一手拿大铲,一手拿毛选,一切从头学,一切为革命”。把当时的建工部六局铸造成建筑行业里赫赫有名的铁军。我们从北京串联回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张铎被当作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批斗了。在山呼海啸的批斗会上,他戴着高帽,被剃着阴阳头,接受着无休止的折磨。人身自由没有了,原本在敌人面前不曾弯过的身躯,此刻被造反派压制得佝偻着身子,就连吸烟的权力也被剥夺了。后来,他被解放了,仍旧拖着病残的身躯奔波在工地上。再后来,他接受新的职务去南方上任。走的那天,很多人去火车站送他,他显然苍老了许多,左手依旧夹着不熄灭的烟卷,表情依然那么坚毅。火车就要启动时,大家拥抱在一起,车上车下一片泣声。那时的领导干部和群众感情很深。若干年以后,他坐着轮椅回来了,我们去火车站迎接他,他的手里不见了大家熟悉的香烟,病魔已经严重侵袭了他的身体,虽然留给他的时光不多了,可他思恋着这片热土。他第一次从这座小站来到这里参加大庆石油会战,就把人生最宝贵的年华都留给了这里,虽然他因患喉癌发不出声音了,可那巍峨炼塔,隆隆机鸣不正是他的歌唱吗?他乘车从这座小站离开了,火车头冒着一缕缕不曾远去的轻烟,就像曾在他指间冒出的轻烟渐渐地淹没了一个老人和他蹒跚的身影,第二年的春天他再没能归来。
那是一个秋日的早晨,我的一位工友李忠义在值了一宿夜班以后,揉着惺忪的眼睛在下班的途中,路经火车站的无人道口时,被呼啸而至的火车夺走了平凡的生命。他走的那样匆忙,就像秋风中的一枚落叶,可他的离去却撞疼了每一个工友的心。他没有值得炫耀的地方,自己活着也很艰难,他从小患有腿疾,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个子不高,头发都有些花白,因为腿疾,他在单位当收发员,可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是个爱管闲事的人。道路坑洼他去填平,排水沟堵了他去疏通,散落的砂石他细心地堆积成方,散乱的管材他整理成行,别人有困难他跟着着急,别人快乐了他跟着高兴,别人痛苦他跟着痛苦,他是工友眼中的山,他是工友心中的河。他走以后,儿子参加工作来到火车站,就在父亲遇难的地方,他走上了工作岗位,每天拎着信号灯,为列车安全出行值守在铁路线上。从他的眼中依稀可以看见李忠义的笑容。他在火车站忙碌着,用汗水浇灌着青春,用足迹丈量着油城。这个城市每天都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他却沉默地走着父辈不曾走完的路,做着父辈没有做完的工作,朴实的像一块岩石。他是这座小站里追随着时代轮声的主人。
龙凤火车站虽然小却不会疲倦,就像一个时间的旅人,睁着一双清澈的双眼,凝视着昨天,也凝视着未来。在这里看到昨天阳光下的影子,就不会担心秋天的阳光有些苍凉。只要那两条钢轨向前延伸,人们的生活就永远不会走到终点。我们用一生的时光,把自己走成了一道闪电,只要梦想没有泯灭,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依旧会从这里出发,又会从这里归来。龙凤火车站介乎在明媚与灿烂之间,它的故事就会永远讲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