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季君
清代西南地区傩戏地理分布及其特征
陈季君
独特的文化环境和地理环境,使得清代西南地区傩戏的分布十分广泛,在云贵高原和四川盆地的周围地区都有分布。其生存样态丰富,可列为民间傩、军傩、寺院傩三种类型,基本特点是傩仪、民俗、面具的结合。目前,西南地区仍是中国傩戏保存最为完整的地区,研究清代西南地区傩戏地理分布特征,对研究我国西南地域文化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
清代 西南 傩戏 分布
傩,本是中国上古先民创造的一种驱除疫鬼的民间宗教形式,是古代巫师为驱鬼敬神、逐疫驱邪、消灾纳吉所进行的祭祀活动。这种祭祀活动多伴有傩舞、傩歌,傩戏便在此基础上产生。西南边远农村,长期以来由于交通闭塞、经济落后、与外界隔绝,因此较多保留了原始宗教祭祀的习俗。明末清初,随着中国戏曲的广泛流传,傩歌傩舞汲取了戏曲形式,较多品种发展成为戏曲形式,如傩堂戏、端公戏;至清代中叶以后,西南傩戏流布更加广泛。
“傩”在我国先秦时期的中原地区十分流行。据《周礼·夏官》记载:“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①(清)孙诒让:《周礼正义》,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2493页。又,《论语·乡党》载:“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②《论语》卷10《乡党》,(清)阮元:《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2495页。这种傩祭的方式在汉晋时期中原地区也相当盛行。唐宋以来,随着中原地区经济文化的发展,儒学地位的不断加强,信巫驱役的风俗日趋简化,傩祭、傩舞和傩歌虽然在民间仍然存在,但是没有发展成一种有影响的戏剧。而在经济文化相对落后的中国南方地区情况则有所不同,尤其在西南地区,山高水险,密林阴深,自古以来人们对自然界有很深的疑惑或恐惧,由此就以信巫驱鬼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汉晋时期的牂牁郡(今贵州遵义、思南、石阡等地),“俗好巫鬼,多禁忌”。朱提郡(治今云南昭通市)及其附近的广大地区,“俗妖巫,惑禁忌,多神祠”③(晋)常璩著,任乃强校注:《华阳国志校补图注》卷4《南中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279页。;巴蜀自古民风崇巫觋,信仰原始宗教,汉唐时期巫觋驱傩的活动在四川仍很盛行,杜甫《南池》诗“南有汉王池,终朝走巫祝,歌舞散灵衣,荒哉旧风俗……淫祀自古有,非惟一川渎”①(清)彭定求等:《全唐诗》卷220杜甫《南池》,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2327页。。即是例证(南池,四川阆中县境内,此诗记南池庙祀)。直到唐宋时期今贵州南部地区仍是“俗尚淫祀”②(宋)乐史著,王文楚等点校:《太平寰宇记》卷120《江南西道十八》,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2395页。。滇东地区夷人仍是“一切信使鬼巫,用相制服”③(唐)樊绰著,向达校注:《蛮书校注》卷1《云南界内途程》,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31页。。乌蛮“夷人尚鬼”④(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222《南蛮·两爨蛮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4786页。。显然,西南地区这种地理环境为傩戏的形成与发展创造了条件;民间信仰文化更是傩戏傩文化生存和发展的肥沃土壤。
由于西南地区具有广泛群众基础和悠久巫傩祭祀习俗传统,明清以来中国戏曲的广泛流传以及各种地方戏曲蓬勃兴起,使各地祭祀活动中的巫歌傩舞,吸收了戏曲形式,发展成为民间傩戏。傩戏成为西南地区覆盖面最广的一种民间信仰戏剧,特别是自古就好巫鬼的古夜郎地区成为西南地区傩戏最发达的地区。据记载,清代贵州松桃厅(治今贵州松桃县),“自城市及乡村,皆有庙宇,土民祁禳,各因其是,以时祭致。有叩许戏文,届时扮演者”⑤道光《松桃厅志》卷6《风俗志》,道光十六年(1836)松高书院刻本。。清以来,傩戏在西南地区的分布十分广泛。有现代学者研究表明,在中国南方存在着一个东起苏、皖、赣,中经两广,西到川、滇、黔三省的傩文化区,其中心为贵州和川黔湘交界地带。⑥参见郭净《试论傩仪的历史演变》,《思想战线》1989年第1期,第74页。
西南傩戏,具有不同的类型、层次和形态。中国傩戏有不同的类型,一般分为宫廷傩、民间傩(乡人傩)、军傩、寺院傩四大类。⑦参见庹修明《叩响古代巫风傩俗之门》,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2007年,第29页宫廷傩随着历史的发展在清代已经罕见,其他三类傩在西南诸省区均有分布。西南傩戏类型总体上可分为民间傩、军傩、寺院傩三种类型,其基本特点是傩仪、民俗、面具的结合。
民间傩戏是在“乡人傩”和“百姓傩”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在西南地区覆盖面最广,品种繁多,遍及边远农村和少数民族地区。有以求佑咒巫、冲傩还愿为主要宗旨的傩戏,名曰“傩愿戏”“阳戏”“傩坛戏”“提阳戏”等,主旨是为了冲傩还愿,祈禳祛灾,还愿祈福。有以祭祀礼仪、庆贺神灵为主要宗旨的傩戏,名曰“庆坛”。这类傩戏演出时,要设坛祭祀并有固定程序,在仪式中组合戏剧故事,或在仪式中插演灯戏。演出时间和剧目,事前由主家商定。还有伴随做道场、放焰、超度亡灵等活动进行的傩戏,名曰“端公戏”“师道戏”等,这类傩戏大多数用于民间丧事。⑧庹修明:《叩响古代巫风傩俗之门》,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2007年,第31页。
1.傩戏种类
明清时期,以求神还愿、驱疫逐鬼为主要目的的四川傩戏有了很大发展。明正德年间(1506-1521),李必钦有“神灵赫奕,千秋肃祀之典。凡祈晴雨,叩之即灵。岁时伏腊,祝而辄应。中元圣诞,演戏赛会,第见远近朝睹,老幼皆欢”①(明)李必钦:《飞龙山张公祠碑记》,引自民国《芦山县志·坛庙》。的记述。同治《酉阳直隶州总志·风俗志》记载:“州属巫觋凡五种,一种以木为架,围布三面,供男女傩神于上肩负而行,沿门治病,谓之划干龙船;一种则女巫所谓师娘者而已,至还愿皆曰跳神,亦曰降神……凡咒舞求佑,只用男巫一二人或三四人,病愈还愿,谓之阳戏。”②同治《酉阳直隶州总志》卷19《风俗志·祈禳》,同治三年(1864)刻本。江西黄勤业于道光年间记述:“夜深坐族舍中,忽闻邻人鼓乐大作,盖蜀俗抱病之家不事医药,请人祈神,祈者衣饰诡异,极似鲍老登场,名跳端公。”③(清)黄勤业:《蜀游日记》,卷8;(清)王锡祺辑《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7帙,杭州:杭州古旧书店,1985年。傅崇榘《成都通览》则曰:“凡病重请巫者,三更后必有《打梅山》一剧,亦不知何鬼神,大系五倡(猖)之类。巫者画脸,观怪相,助以粉火,大声疾呼,在病人室中大肆搜索,开门驱鬼。”④傅崇矩编:《成都通览》(上),成都:巴蜀书社,1987年,第556页。四川傩戏,种类繁多,颇具地域特色,按其功能可大致分为三类:第一,以求佑咒巫、冲傩还愿为主要宗旨的傩戏,如“傩愿戏”“阳戏”“傩坛戏”“提阳戏”等。这类戏分布最广,演出的次数最多。第二,以祭祀礼仪、庆贺神灵为主要宗旨的傩戏。主要有“庆坛”。庆坛有官坛和民坛,官坛由地方官主祭,具有公益性质。第三,在做道场、超度亡灵等活动中表演的傩戏。有“端公戏”“师道戏”等。这类傩戏大多用于民间丧事。以上不同种类的傩戏,都有固定的仪式程序,在仪式程序中有机地组合着与酬神还愿、请神驱邪意义相结合的戏剧表演。
2.分布特征
记载清代四川傩戏分布地区的资料多集中在方志和文集等资料中。通过对资料的耙梳以及田野调查,整理出四川傩戏分布的种类和分布区域:
川北:梓潼阳戏、傩坛戏、剑阁阳戏、苍溪庆坛、射箭提阳戏;
川西:芦山庆坛、端公戏;
川东:阳戏、师道戏、端公戏、庆坛、土地戏、傩愿戏;
川南:端公戏、庆坛、师道戏;
另外,参考中国戏曲志编辑委员会编《中国戏曲志·四川卷》⑤中国戏曲志编辑委员会编:《中国戏曲志·四川戏曲志》,北京:中国ISBN中心,1995年。以及严福昌主编《四川傩戏志》⑥严福昌主编:《四川傩戏志》,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3年。的相关内容整理,列“清代四川民间傩戏分布表”如下:
表1 清代四川傩戏分布表
从分布区域看,具有以下3个明显特征:
其一,从外围向内部分布区域逐渐缩小。所谓外围是指川东、川南、川西、川北等地区,内部即成都平原。在8类傩戏中,仅有成都端公戏分布于成都平原,约占全部傩戏种类的4%,其余7类则分别分布在川东、川南、川西、川北等外围地区,约占全部傩戏种类的96%。很明显,清代四川傩戏主要分布在外围地区,内部地区分布极少,呈现出典型的自外围向内部分布区域逐渐缩小的特征。
其二,川东地区明显高于其他地区。在8类傩戏中,分布在川东地区的有师道戏、傩愿戏、阳戏、庆坛等13种,约占全部傩戏种类的46%,川南地区分布的傩戏有秧苗、赵侯坛、庆坛戏3种,约占全部傩戏品种的11%,川西地区分布有佛坛戏、芦山庆坛、藏族羌姆戏等6种,约占全部傩戏种类的21%,川北地区分布有射箭提阳戏、傩坛戏、剑阁阳戏、梓潼阳戏和苍溪庆坛等5种,约占全部傩戏种类的18%。显而易见,川东地区分布的傩戏种类明显高于川南、川北和川西3个地区。这是由于川东地处武陵山区,且靠近荆楚文化区,受荆楚文化影响大,“其俗信鬼”①《蜀中广记》卷57引《李贻孙都督府记》。,有“峡中人家多事鬼,家养一猪,非祭鬼不用”②马永卿:《嫩真子》卷4。之说,可见川东人民俗中对祭鬼之重视。
其三,区域分布极不平衡。由上述分析可知,清代四川傩戏主要分布在外围地区,内部地区分布极少,同时,川东地区分布的傩戏种类明显高于川南、川北和川西等地区。显然,清代四川地区傩戏的区域分布极不平衡。这是因为明末清初以来,四川的人口基本社会背景是“江西填湖广”和“湖广填四川”,土著居民留存较多的地区是川南和川西,成都平原外来移民占据多数,社会经济相对发达。
明清以来,贵州是西南地区傩戏最发达的地区,黔北遵义地区、黔东北铜仁地区、黔中安顺地区是傩戏文化集中分布带。黔北和黔东北地区受巴、楚文化影响较深。“楚人信巫鬼,重淫祀。”③(汉)班固著,(唐)颜师古注:《汉书》卷28下《地理志第八下》,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666页。黔东北康熙年间“辰俗巫作神戏,扮演孟姜女故事,以酬金多寡为全部半部之分,全者演至十余日,荒诞不经,里中习以为常”④乾隆《辰州府志》卷14《风俗考》,乾隆三十年(1765)刻本。。清中期湘西傩戏流传到毗邻的本身具有广泛群众巫风傩祭习俗的黔东北一带。黔东松桃厅“人多好巫而信鬼,贤豪也所不免,颇有楚风”⑤道光《松桃厅志》卷6《风俗》,道光十六年(1836)松高书院刻本。,镇远一带“施秉县风俗,秋,九月二十七日五显会,他处多装戏、跳舞,惟施偏独否”⑥乾隆《镇远府志》卷9《风俗》,乾隆五十七年(1792)刻本。。五显会装戏,即庆坛。思南“冬日傩,便以其事祷神,逮如愿,则报之,有以牲礼酬,演古戏文,沿街巡行,以畅春气。城市间又有因斋醮而扮者”⑦道光《思南续府志》卷2《地理门·风俗》,道光二十一年(1841)刻本。。黔北流行“阳戏”,也是酬神还愿的宗教性娱乐活动,所祭祀的是川主、土主、药王“三圣”,也有加祀“文昌星”的,带有三教合流的色彩,显然是从四川传入。道光《遵义府志》载:“歌舞祀三圣,曰阳戏。三圣:川主、土主、药王也;近或增文昌,曰四圣。每灾病,力能祷者,则书贴愿,祝于神,许酬阳戏。即许后,验否必酬之。或数月,或数年、预洁羊、豕、酒,择吉,招巫优,即于家歌舞娱神,献生、献熟,必成必谨。余皆诙谐调弄,观者哄堂。”①道光《遵义府志》卷20《风俗》,道光十八年(1838)刻本。在黔西大定府地处海拔2800多米的芦虹山区彝族村庄,山高林密,气候寒冷,地处偏远,交通闭塞,经济文化十分落后,当地村民流行彝族傩戏“撮泰吉”。
云南是多民族地区,历史时期大多数民族信仰原始宗教,傩戏品种繁多,但是流传面较广和影响力较大的是澄江县的关索戏和昭通地区的端公戏。关索戏属军傩系列。云南昭通地区地处乌蒙山区,是西南三省交会地带,层峦叠嶂,河流水纵横,受巴楚文化影响较大,现代学者郭净认为端公戏是从湖南和四川传入。②参见郭净《试论傩仪的历史演变》,《中国傩文化论文选》,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9年。
现据《贵州地方戏曲简志》③中国戏剧家协会贵州分会编:《贵州地方戏曲简志》,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0年。、《贵州戏剧史》④王恒富等主编:《贵州戏剧史》,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年。、《中国戏曲志·云南卷》⑤中国戏曲志编辑委员会编:《中国戏曲志·云南戏曲志》,北京:中国ISBN中心,1995年。等资料整理,列“清代云贵地区民间傩戏分布表”如下:
表2 清代云贵地区民间傩戏分布表
上表显示:云贵地区主要有6种傩戏,分别是端公戏、天柱阳戏、傩堂戏、香通戏、梓潼戏和彝傩面具戏。就这6种傩戏分布的地域特征而言,明显具有以下两点:
第一,整体分布不均。以云贵地区所辖地区来看,共有23%的地区有傩戏分布,就分布的区域整体看,主要在黔北、黔东、黔东北、黔西、滇东北、滇西、滇东南、滇中的局部县区,黔中、黔东南、黔西南有零星分布,其他地区未见分布。这说明云贵地区民间傩戏分布不均匀。
第二,局部分布相对集中。从贵州傩戏分布的区域看,黔北、黔东北、黔东较为集中,形成民间傩戏圈。从云南傩戏分布的区域看,滇东北形成傩戏圈。显然云贵地区民间傩戏局部分布相对集中。
这两个特点的形成是由于明清时期云南贵州地区的移民多来自江南,与四川主要来自湖广带来的民间信仰自然有所差别。而在少数民族地区,由于各种因素的影响,还更多保留信巫重祀的风俗。
西南军傩主要有贵州地戏和云南关索戏两种,是古代军队在岁除和誓师演武的祭祀仪式中戴面具的群对傩舞,兼备祭祀、实战、训练、娱乐的功能。①参见顾朴光主编《面具》,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9年,第140页。军傩一词最早出现于宋代周去非《岭南代答》中关于桂林地区“静江诸军傩”的记述:“桂林傩队,自承平时,名闻京师,曰静江诸军傩。”②(宋)周去非著,杨武泉注:《岭外代答校注》卷7,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第138页。孟元老《东京梦华录·驾登宝津楼诸军呈百戏》记载了诸军所演,百戏俱全,“烟火大起,有假面披发,口吐狼烟,如鬼神状者上场。着亲帖金花断后大衣,贴金皂袴,跣足,携大铜锣随身,步舞而进退,谓之抱锣。绕场数遭,或就地放烟火之类。又一声爆仗,乐部动拜新月慢曲,有面涂青绿,戴面具金睛,饰以豹皮锦绣看带之类,谓之硬鬼。或执刀斧,或执杵棒之类,作脚步蘸立,为驱捉视听之状。又爆仗一声,有假面长髯,展裹绿袍靴筒,如钟馗像者,傍一人以小锣相招和舞步,谓之舞判。继有二、三廋瘠,以粉面涂身,金睛白面如髑髅状,系锦绣围肚看带,手执软杖,各作魁谐趋跄,举止若排戏,谓之哑杂剧”③(宋)孟元老著,尹永文笺注:《东京梦华录笺注》卷7,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686页。。其中“抱锣”、“硬鬼”、“钟馗”与“舞判”等类节目,都与傩有关。宋代军傩为军队举行的一种傩祭形式,旨在保证军队战斗力的发挥。
明朝初年,朱元璋从江南一带征调大军,西征盘踞云南拒不归降的元朝梁王把匝剌瓦尔密。假道贵州平定梁王后,朱元璋把贵州作为巩固云南的后方,军队就留在通往云南的咽喉要地安顺、平坝、普定一带屯戍。“这些部队(包括家属)将家乡的傩仪和歌舞、说唱艺术等带到了这里,与当地土著民俗、祭祀形结合,形成了新的傩艺,这就是贵州安顺一带的地戏及其相关仪式。”④庹修明:《叩响古代巫风傩俗之门》,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211页,第80页。所谓“新的傩艺”即是指军傩,主要形式是贵州地戏。贵州地戏的传承路线,基本上是沿着朱元璋南征军的行军路线及屯田驻军分布的,呈现出明显的扫帚状结构,其中心是贵州安顺,并一直延伸到云南澄江县阳宗区小屯一带。⑤参见曲六乙、钱茀《东方傩文化》,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14页。
贵州“地戏”在是“诸军傩”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现存地戏艺术形式形成于什么年代,还需考证,但根据康熙《贵州通志》有关记载及其所附“土人跳鬼图”⑥康熙《贵州通志》卷29《蛮僚》,康熙十二年(1684)刊本。可以判断地戏的形成不会晚于清代初期。地戏一词,最早见于道光《安平县志》,该志记曰:“元宵遍张鼓乐、灯火爆竹,扮演故事。有龙灯、狮子、花灯、地戏之乐。”⑦道光《安平县志》卷5《风土志》,道光七年(1827)刻本。当地也有“跳鬼”“跳神”“跳米花神”等称谓。地戏名称的由来,是因其演出不用戏台,依村寨门前或寨中空地上进行因而得名。地戏以“堂”为单位,一个戏班称“一堂”,一般一个村寨一堂戏,演员二三十人。地戏活动的中心在安顺,因此习惯上称为“安顺地戏”。主要分布在贵州安顺、清镇、平坝、镇宁、普安、六枝、长顺、毕节、都匀、兴义等县。地戏演出时,演员无一例外都要戴上面具。演员置面具于额头之上,顶在头上,扎上靠旗,手舞刀枪等各种道具,边舞边唱,边说边打;表演武打时,往来跳动动作幅度较大,是为了让四周高阜处观众能看得见面具、听得见说唱。安顺地戏憨直拙朴、粗犷自然的露天演唱形式就是贵州大山文化的生动表现。
关索戏仅流行于云南澄江县阳宗小屯村。据出生于清宣统元年(1909)的关索戏老艺人龚向庚称,关索戏由先辈龚兆龙、李成龙从路南县学来。查道光七年(1827)重修小屯灵峰寺碑文中,确有龚兆龙的名字,那么,关索戏可能在道光年间传入小屯村,但路南县已没有关于演出关索戏的资料。云南的关索戏是军傩由贵州传入云南流传到小屯村后才定名的,其艺术特征与安顺地戏十分相似,但只演三国戏。有的学者认为其命名是由于小屯是关索征服之地,“土人德之”,故专称“关索戏”。有的学者认为“关索”并非人名,而是从傩仪中的以朱索悬门——童子过关仪式附会而来①中国戏曲志编辑委员会:《中国戏曲志·云南戏曲志》,北京:中国ISBN中心,1995年,第85页。。
综上所述,军傩分布的最主要特征是分布范围呈扫帚型带状上点状分布,其中心在黔中安顺。
寺院傩主要是指我国藏族地区各种宗教祭祀仪式及其乐舞,俗称跳神或跳鬼,藏语称为羌姆②刘志群:《西藏祭祀艺术》,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296页。。藏族羌姆戏最初产生于7世纪雅鲁藏布江北岸哈布山下桑耶乡寺,后流传至川西、川西北、滇西北藏民区。羌姆的产生与藏区的巫术、咒术和宗教祭仪有密切的关系。上古时期,藏民的先民信仰原始宗教苯教,相信万物有灵,崇拜自然神和动物神。“笨波”是藏族的巫师,神与人的桥梁和中介,主持各种祭祀仪式和施展巫术。随着吐蕃王朝的兴起,佛教在吐蕃发展起来,但佛教在初传时与吐蕃本土的自然宗教苯教发生了激烈的斗争。苯教曾在吐蕃的历史发展中起过重要的作用,渗透在当时人们生活的各个角落里,甚至影响吐蕃的政治决策。佛教的传入威胁到苯教至高无上的地位,当然会受到苯教的强烈反对。公元8世纪中叶,吐蕃赞普赤松德赞在位期间,为了宣扬佛法从尼泊尔迎请寂护宣讲十善法与十二缘起,但仅过两个月,吐蕃出现了一些天灾地祸,人们普遍认为是信奉佛教的结果,要求赞普让寂护返回尼泊尔。寂护临走时向赞普推荐了当时已在印度赫赫有名的莲花生大师。莲花生大师不仅精通密宗理论知识,还精通密宗咒术和仪轨。他进藏时根据苯教在藏区根深蒂固的情况,采取了一种柔和的手段,吸收了苯教的一些仪轨,宣称苯教的很多神祈为佛教的护法神。“如他把苯教的十二地方神,十二丹玛统统宣布为护法神。将山神、水神、湖神、龙神都在佛教的护法神里安排了一个座位,又把苯教的许多仪式接受下来,从而使佛教具备了地方特色。”③刘建、孙龙:《宗教与舞蹈》,北京:民族出版社,1998年。佛教是一个开放性的宗教,它利用一切艺术形式来宣扬佛教教理,作为艺术之母的舞蹈就更不例外了。莲花生根据印度佛教金刚舞和西藏本土宗教苯教的祭祀舞蹈形式以及大量西藏民间舞蹈,创建了藏传佛教祭祀仪轨中必不可少的宗教舞蹈。关于莲花生创编羌姆的事迹,在不少藏文文献中都有记载,如《莲花遗教》称:是莲花生“第一个将舞蹈形式用来表演降魔伏怪的故事”。《五部遗教》云:在建桑耶寺的时候,“莲花生大师为调伏恶鬼为所行仪轨中率先运用了一种舞蹈”。《土观宗派源流》记载:莲花生“来藏后收伏恶毒天魔,虚空之中,作金刚步,加持地基,修建桑耶永固大寺”。《西藏王臣记》中说:“莲花生大师降伏了一切八部鬼神,令他们立下誓言,制定诸神所喜的祭祀物品,又说出了镇伏凶神的歌词,在虚空中作金刚舞。”①郭净:《心灵的面具——藏密仪式表演的实地考察》,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8年,第30页。上述金刚舞多采纳了印度密教金刚舞的特征,但当时所表演的金刚舞还难以让藏人信服,以至出现了排斥现象。比如“光身子”是印度教和密教修行者的习俗,与藏地的文化环境格格不入,后被盛装代替。经过几百年的发展,通过把苯教和藏区民间艺术加以选择利用,从而丰富了金刚舞的内容和形式,逐步演变传播,形成了藏传佛教各个教派重要佛事中宣扬佛法、驱鬼逐邪、祈求幸福吉祥的密宗仪轨舞蹈“羌姆”。
清前期,统治者为了在西藏地区达到长治久安的政治目的,一方面采取加强行政管理的政策,另一方面也提倡和利用藏传佛教,以此作为思想统治的工具。由于藏传佛教的影响十分广泛,势力极其强大,一些蒙古部落——尤其是厄鲁特蒙古的上层分裂分子在清初往往以藏传佛教为幌子进行分裂割据活动,因此清朝统治者也必须针锋相对用藏传佛教的影响统一祖国,安定边疆。在清朝统治者看来,要实现全国的安定,就必须确保蒙古地区的安定;要确保蒙古地区的安定,就必须利用藏传佛教;要利用藏传佛教,就不能不重视西藏问题,而解决西藏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利用藏传佛教。崇奉藏传佛教不仅可以绥服西藏,而且可以加强蒙古地区对清廷的向心力。
清统治者崇奉和利用藏传佛教,从而避免了与西藏本土文化的冲突,使西藏人民不致因本土文化受到过猛、过急的冲击而造成一种失落、反感的情绪,因而赢得了西藏人民的拥护和支持,维护了西藏地区的安定局面。这是因为对自己民族文化的热爱是一种蕴涵于民族成员心底的、强烈的、不容他人贬低其价值的偏爱,所以只有尊重该民族的社会习俗和宗教信仰,才能使该民族比较乐意接受社会控制主体的引导。西藏地区之所以在清前期基本上保持了安定局面,其重要原因之一就在于清代统治者采取了利用和崇奉藏传佛教的政策。清代西藏寺院的兴盛,必然使西藏傩戏——羌姆兴盛,流传到民间,这就是藏区多种样式的寺院傩和独具特色的民间驱傩形式,西南藏区也不例外。
寺院傩(羌姆)虽较早起源于西藏,然在清代随着社会政治的发展,寺院傩逐渐扩展到今川西、川西北和滇西北的藏族生活区域。据清代《金川琐记》载,地处金川的少数民族生病时请喇嘛做法场,诵经念咒,以驱除鬼神,“犹有月令大傩遗意也”②(清)李心衡纂:《金川琐记》卷3《信鬼》,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23页。。大傩即寺院傩,清代金川即今四川阿坝藏羌自治州。当代《阿坝州志》同样记载了今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仍有神舞羌姆③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阿坝州志》,北京:民族出版社,1994年,第1902页。。资料还显示,甘孜州至今还有表演羌姆的喇嘛④http://www.fotoe.com/searchid/55628.。学者研究表明,云南迪庆香格里拉县也有羌姆乐舞的存在⑤和佳庚:《云南香格里拉藏传佛教寺庙“羌姆”乐舞的文化特点即传教方式》,载管建华主编《民族音乐文化传承》,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66页。。显然,寺院傩地理分布的特征与军傩相似,即分布区域范围小且高度集中。
清代西南地区傩戏的地理分布十分广泛,主要分布在四川盆地四周和云贵高原山区。川渝地区民间傩的地理分布具有从外围向内部分布区域逐渐缩小、川东地区明显高于其他地区和区域分布极不平衡的特点。云贵地区民间傩戏的地理分布具有整体分布呈块状、局部分布相对集中的显著特点。就军傩(地戏和关索戏)和寺院傩(羌姆)而言,最典型的地理分布特点是分布区域范围小且高度集中。如果从整个西南地区傩戏的地理分布看,分布广但是平衡是其最为显著的特点。
在清代西南傩和民俗的关系是非常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民俗是傩戏的温床,宗教是傩的灵魂,民俗把两者相互渗透、融合、粘连在一起。因为“傩和民俗都是在漫长的历史积淀中,形成了相当稳定的文化传承特质和异常顽强的生命力。人的生命意识、生存意志和幸福美好的追求,把两者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民俗文化的内容最为广泛,历史记忆最为丰富,时空流域最为稳定,并且具有宽宏的容纳品格。”①曲六乙:《东方傩文化概论》,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136页。西南民间傩戏是多种宗教文化相互渗透混合的产物,而民族习俗与宗教文化与社会生活等黏合在一起,很难分开。
傩戏流布和演出习俗与西南独特的人文环境特别是民风民俗密不可分。根据笔者在贵州省务川、道真县一带田野调查的情况看到,傩戏的演出活动与地域文化中定时性民俗礼仪生活紧密联系,并与地域文化产生密切的互动。透过傩戏的宗教气息,可以感受西南民俗文化、大山文化、民族文化的浸润。傩戏演员全是业余性质的,平时以务农为主,农暇时演出,其他村民欢喜观看并积极参与其中,把看成村寨兴旺发达的象征。正是村民“心理的、民俗的、娱乐的需要,促使地戏代代相传,历久不衰”②庹修明:《叩响古代巫风傩俗之门》,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80页。英国人类学家马雷特说:“人类的生活不仅是一个过程,而且归根到底是一个包含着增长和改善的过程,我们也必须是在乡俗生活中寻找发展规律。连续不断的乡俗生活构成了社会的特质,外在状况在很大程度上构成了所谓的文明的外在结构。如果外在结构如此作用于社会实体,以至于他们的影响被传送到特质这一基本因素上来,并使它发生了变化,那么我们对文化的掌握就是毫无意义的了。因为从历史的角度来评判它们是短暂的。因此,情况可能是这样的:关于文化残存为何残存,这一问题的真正答案是,它们存活下来,因为它们是乡俗生活不断翻新的征兆,而乡俗生活独自具有最终存活下来的固有能力。”③[英]R·R·马雷特著,张颖凡、汪宁红译:《心理学与民俗学》,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20页。所以,傩戏与民俗结合,使它具有活力,成为扎根民间自娱自乐的传统戏曲,至今,仍然活跃于西南广大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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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6-434X(2017)01-0066-09
陈季君,遵义师范学院历史与旅游管理学院院长、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历史文化地理、黔北地方史;贵州,遵义,563000。
祝立业